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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侠淡然道:“我有过更危险的经历。”
高级警官搓著手,望著原振侠,欲言又止。原振侠立时知道了他在想甚么,所以立刻道:“我不需要警方的特别保护,绝对不要!”
高级警官摇头:“既然知道有人处境那么危险,对这个人提供特别保护,是警方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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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侠声色俱厉:“我说不要就不要,你少自作聪明!我要是不能自己保护自己,也就没有甚么人可以保护我。我另外还有一些事在进行,你只会越帮越忙!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倾全力去通缉那个女杀手!她更可能另外还有同党!”
高级警官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们一定全是偷进本市的,那个撞车而死的人,根本没有他的任何资料。还有,可以请一个绘像专家来,把那女杀手的样貌画出来──这件事已经在进行了,只是想经过你作进一步补充!”
原振侠点头答应,又喝了几口酒。高级警官通过对讲机,召来了一个绘像专家,专家已经有了女杀手的绘像,因为见过那女杀手的人,至少超过五十个。
绘像看来有七八成像,原振侠一面指出需要改正的地方,一面道:“我看不会有用,这可能根本不是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是高明而精巧的化装术的结果!”
高级警官问:“你何以会有这样的推测?”
原振侠道:“这个女人能成为老刀的情妇,而且,她对自己十分自负。所以我推测她的相貌,不应该如此平庸,她化装成这样,是为了不使人注意。”
原振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个相貌平庸的女人,不惹人注目,如果是一个美女,那就不同──作为一个杀手,就算本来十分美丽,也要设法把原来的美丽遮起来,才方便行事!”
高级警官苦笑了一下,等绘像专家住了手,他才无可奈何地道:“先把这个绘像发出去再说。太猖狂了,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样的手法,杀了一个警员!”
原振侠想起了那个警官的指责,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一会,发出了一下长叹声。高级警官在原振侠的肩头上,轻拍了两下,原振侠睁开眼来,挥了挥手:“各位请吧!”
高级警官和那两个医生,听原振侠下了逐客令,都不免神情犹豫。原振侠坚决地道:“请你们走,我十分疲倦,需要休息!”
绘像专家首先告辞,高级警官叮嘱了几句亦离去。那两个医生到了门口,又站了好一会,才离去。
原振侠确然感到十分疲倦,他双手抚摸著自己的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提著还剩下小半瓶的酒,推开了卧室的门。门一推开,一著亮灯,他就呆住了。
那是真正出乎意料之外的怔呆!
在他的床上,一个全身一丝不挂的女人,正以一种十分诱惑的姿态伏著──他对这种伏著的姿态,并不陌生,不久之前,那个女杀手想引诱他,就是利用这种姿势,伏在地毯上的──浑圆的丰臀高耸,修长的玉腿一条蜷曲著,一条伸得很直,低著头,任由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面,双手支撑著身体,丰乳隐约在颤动。
只不过刚才,那女杀手身上有紧身的衣服,而这时却是全裸的。
原振侠自然可以肯定,在床上的那女人,就是那个女杀手──他佩服那女人的聪明,当她成为追缉对象的时候,她又回到了原振侠的住所来。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警方绝不会想到她在这里!
而原振侠在进来之后,已著亮了灯。当他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真的感到了一阵目眩,目眩的原因,是由于那女人一身欺霜赛雪的白皙。不但白,而且皮肤细腻无比,如玉般润滑,不必用手去触摸,就可以感到那种动人心魄的滑腻。
原振侠就在门口站著不动,恣意地欣赏著,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打开瓶塞,喝了一口酒。这时候,床上的那女人,变换了一下姿势。
那女人变换的姿势,只是把原来蜷著的那条粉光致嫩的玉腿伸直,而又曲起本来伸直的那条玉腿。
虽然姿势的变换,绝不算是大动作,可是这女人,一定受过如何诱惑异性的专门训练。因为就在姿势的变换之中,她的细腰款摆,而且浑圆高耸的臀部,也有起伏。使看到这种情景的原振侠,不能确定自己刚才吞下的是一口酒,还是自己的口水。
那女人变换了一下姿势之后,又伏著不动。原振侠缓慢而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几个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女性,他索性一面想,一面慢慢地欣赏。
黄绢不是属于肌肤赛雪的娇娃,她的一身古铜色,使人联想起非洲的森林和沙漠,是原始的豪放。
海棠自然是雪白的,可是却纤细,像是极好的白瓷。而眼前这个女人,是一整块的白玉!
玛仙的莹白美丽,几乎是无可比拟的。但如果和床上的这女人比,却多了三分女人的羞涩,而少了那种原始的肆无忌惮──这种毫不保留地展览自己的身体,是一种恬不知耻的行为。可是这时,原振侠并不想责备,也不排斥,因为美丽得十分直接,绝不转弯抹角,对一个情绪低落的人来说,这一点十分重要!
原振侠又喝了一口酒,在咽下酒的时候,床上的那个女人,缓缓地转过头来──她仍然伏著,只是转动颈部,而且她不用手去拨,而是转高一些,就用力一甩头,把遮住她脸面的头发甩开去。
在她有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双乳,随著抖动,那一阵乳波,十分悦目。
而当她又停了下来之后,原振侠已经可以看到她转过来的脸面了。原振侠在那一刹那,屏住了气息──他料中了!
他曾对高级警官说,那女杀手平庸的相貌,可能是高明精巧化装的结果,他料中了!
这时,他看到的那个女人,相貌绝不平庸,不论和甚么人在一起,她都毫无疑问,是一个出色的美女。但是,也正如她的裸体一样,她美得如此原始和毫无保留,以致原振侠一看到了她的脸,就第一时间想到,古今中外,历史上著名的淫妇,一定都是同一类型的!
甚至一开口,她说的话,也是那么直接。她朱唇轻启,问:“我好不好?”
这个问题,绝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的!
原振侠立即点头,给了那唯一的答案:“好!”
那女人仍然维持著原来姿势,声音更甜腻得化不开:“错过我一次的人是白痴,错过我两次的,那简直是死人了!”
原振侠缓缓走过去,来到了床边。那女人把她的丰臀,耸得更高。
原振侠在走近去的时候,本来是自然而然,要伸手在她高耸的、诱人之极的圆臀上轻拍两下,然后再讲出要讲的一番话来的。可是,他的手才伸出去,手还未曾和那女人的身体接触,他看到了那女人的双眼之中,陡然闪耀起一片兴奋之极的光芒──这种眼神是灼热的,其热度之高,简直可以叫人融化!
在那一刹那,原振侠陡然醒悟,自己的手,如果一碰到她的身体,那种灼热,就会化为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袭向自己,令自己无法再对她抗拒。原振侠并不感到那是自己的懦弱,而是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一定的反应。
不过,就算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他要收回手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浑圆白腻的臀部,像是有著无可抗拒的吸力,要把原振侠的手吸过去,不但是抚摸,而且是肆意搓捏!
所以一开始,原振侠并不是立刻缩回手来,而是手的动作停止,停在离莹白的肌肤只有十公分处──他的手心,可以感到来自她的胴体的灼热。
然后,十分困难地,一公分一公分地后缩。可是在移开了三公分之后,他又僵凝了好一会,这才又慢慢地把手缩了回来。
在原振侠终于成功地把手缩了回来之后,那女人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来。她的眼睛睁得极大,丰满诱人的口唇颤动著,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原振侠在这时候,已经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没有用手,改用手中的酒瓶,他扬起酒瓶来,在那女人的臀部,轻拍了一下。
当他还准备去拍第二下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那女人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叫声,身子一个翻滚,滚到了床的一边。
虽然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是在盛怒之中,但是她仍然不忘,她自己的身体是如何吸引异性,所以她看来仍然十分动人。
原振侠的目光并不离开她──确然,那是十分值得欣赏的一具女体,几乎无可非议之处,连每一个脚趾都是那么均匀,那么美观。
那女人在忽然之间,像是有了大发现一样,叫了起来:“原振侠,你,无能?”
原振侠并不和她争辩,他拽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先喝一口酒,才道:“你可以用这个藉口来安慰自己,你的衣服呢?快穿上。”
那女人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地道:“你还是抗拒我?你已经是个死人!”
原振侠笑──他是真正地在笑:“广义来说,每一个人都已经是死人。如果你坚持不穿衣服,我也不反对,因为你确然十分美丽。”
那女人闷哼一声:“通常,美丽总和动人联在一起。不过我显然不动人,至少,动不了你!”
原振侠又喝了一口酒:“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运气不好。”
那女人缓缓直起身──先伸出了脚,把她雪白的大腿伸直,足尖点地,然后站了起来。动作和姿态,美妙得难以形容!原振侠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松懈,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美女,不折不扣,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那女人在原振侠的面前,站直了身子,全裸的她,毫不羞涩地搔首弄姿。
原振侠叹了一声:“美丽的外表,可以遮蔽丑恶的内在。人有美丽的外表,总会占很大的便宜──”
他说到这里,那女人居然发出了一下娇笑声:“你是在说你自己?”
原振侠不理会她,继续道:“你的美丽,也使你占便宜──你这就离去吧,我不再追究你过去的行为。可是当你再杀人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我见到!”
原振侠在说出了这番话之后,几乎有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那么说,所以他用力摇了摇头──这一番话,和他行为的原则相违背!
他一直不容许罪恶的行为,有恶必惩。这个女杀手,绝对可以列入穷凶极恶这一类,可是他竟然可以对她的过去作为,不加追究!
是不是由于那女杀手出众的美艳呢?他自己问自己,答案是苦笑。他不能否认,女杀手的美色,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诱惑了他,甚至能够使他放弃了多年来,一直在奉行著的行为原则!
虽然在原振侠来说,已经作了最大的让步,可是对女杀手来说,显然绝不领情。她先是用心听著,等原振侠说完,她就咯咯乱笑,一面笑,一面身子抖动。原振侠一面看,一面心中想,古人形容美女在笑的时候,常有“花枝乱颤”的形容词,要来形容眼前的情景,可以说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那女人在笑的时候,娇躯扭动,简直是赏心悦目之极,原振侠也毫不避讳地恣意欣赏著──这也是最令女杀手怒火中烧之处──原振侠并不是不承认她的美丽,可就是不被勾引上钩!
对一个一向在过去,在男性的面前,无往而不利的女性(有引致十个男人互相残杀的纪录),突然之间,遇上了原振侠这样的男人,不但遭到了挫败,而且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手足无措,其狼狈可想而知!她甚至无法掩饰自己的怒意,她的眉向上扬,双目中又有凶光射出来。
原振侠却微笑著,缓缓地摇著头,向她作了一个“不可以这样,这样不好看”的神情,令得女杀手陡然转过头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声音十分诚恳:“我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不过还是要说──像你这样的美女,十分罕见,钟天地之灵气而生,心地没有理由天生邪恶,或许是环境所逼?你能脱离暗杀集团吗?”
那女人先是一怔,接著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振侠感到了一阵目眩。她一面笑一面道:“多谢你的好意,原振侠牧师!”
她自然知道,原振侠是医生而不是牧师,她这样说的意思,是在讽刺原振侠居然也会说教。
然后,她又恶狠狠地道:“我非但不会脱离暗杀集团,而且,还要成为集团的首脑!”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挥动著双手。原振侠注意到了她的手指上,并没有那枚戒指──她是真正的全裸,除了她与生俱来的一切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外来的东西!
那女人有了不起的敏锐直觉,原振侠的目光在她身上转动,她已经知道原振侠心中在想些甚么。她先是甜甜一笑,然后双手抬向上,在她的头发中,一阵乱拨──她有著相当浓密而长的头发。
她这样的动作,不但更进一步地表现了她撩人的体态,而且也等于在向原振侠说:看,我身上一点武器也没有,头发中也没有藏著甚么。
她拨了一会头发,放下手来,又用力抖著头,令得她的头发变得蓬松。
然后,她直起身子来,望著原振侠,声音甜腻:“看,我现在如果要杀你的话,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将你掐死掉!”
她说著,柳腰轻摆,向原振侠作出了一个双手要扼死他的手势。当她的双手,在佯装用力的时候,眼皮横溢,轻咬著下唇,神态媚惑。
原振侠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卿本佳人!
在那一刹那,原振侠的思绪,其实也十分紊乱,他甚至想到:杀手又怎么样?为甚么不可以和她有亲密的关系?她是那么出色的一个美人!
作为一个女将军,黄绢自然也曾下令杀过人;而作为高级情报人员,海棠也难免,有许多违背传统道德的行为。
为甚么自己从来也不排斥黄绢和海棠,而那样抗拒一个女杀手呢?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眼前这具晶莹动人的身体,这时又向他接近一些,活色生香,一点也不假。他的鼻端,闻到了一股幽香,他也可以肯定,如果将这具胴体,紧紧拥在怀中,那么,会有更浓的香味散发出来,足以令人心旷神怡,销魂蚀骨!
原振侠自然知道,他抗拒眼前这个女杀手的真正原因。一是为玛仙──由于玛仙发生了变故,而导致的情绪低落,使他对一切都意兴阑珊。二是他曾目击那女杀手,闪电也似的杀人手段,知道千娇百媚的后面,所隐藏的是可怕之极的杀机。
所以,尽管眼前的情景是如此春色无边,他心中也曾感到了若干程度的迷惑,可是他还是维持著防止变故随时发生的警惕!
那女人的笑声,越来越是甜腻,像是随著笑声,抛出了一股又一股,又韧又黏的丝。而这许多丝,又组成了一张网,正向目的物罩下来──她的目的物,自然就是在那时,呼吸自然加速的原振侠!
那女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又叹了一声:“要掐死原振侠?那不可能,看来我还是用另一个方法的好,比较有把握!”
当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丰富之极。她一定有很高的表演才能,因为原振侠可以在她的表情之中,理解到她想表达的一切。她只是调皮地眨著眼,那是在问原振侠:你怕不怕?
在那女人的那种表情影响之下,原振侠也自然而然,和她进行著“表情语言”,他扬了扬眉,表示没有甚么可怕的。
那女人笑了起来,笑得又甜又轻柔,再轻咬著下唇,满脸都是爱怜的神情。那分明是在说:“你不怕,对了!我怎么会真的杀你,我只是想令你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所能得到的乐趣!”
她用扭腰摆臀,来加强她的“语言”。原振侠在这时,反倒现出了一副茫然的神情──他不是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而是用这种神情,来表示拒绝。
可是那女人继续向前走来,扬起手臂,星眸半闭,一副投怀送抱的神情。而且,她的整个身子,也突然变得柔若无骨,整个人挟起一阵香风,向原振侠靠了过来。
她的这个动作,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原振侠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避开她,已不可能,因为一站起,必然变得反而向她迎上了去,她的手臂,非像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不可──那会有甚么后果,原振侠不敢想,也不愿想,原振侠脑中闪过的念头,是绝不能和她的身体,有任何程度的接触。所以,原振侠在她快要扑向他的时候,身子陡然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向后翻了出去。
一翻跌了出去,原振侠一挺腰,立时弹跃而起,拿酒瓶的手伸向前。他的身体语言,再明白也没有──你再向前来,迎接你的,是这酒瓶!
他看到那女杀手,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凝止著不动。那姿势,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看起来就自然有点怪,但是如果原振侠还在原来的位置,像刚才那样坐著,那就一点也不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女人的姿势,恰好是娇媚无比地,半躺在原振侠的怀中!
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她居然仍然可以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这证明她有过人的身体平衡力!
她在开始的时候,目光望上,一动不动。立即,她抬起头来,望向原振侠,而且,挺直了身子,对原振侠说了一句话:“你是对的!”
然后,她双手拨了拨头发,顺手扯过床单来,在自己身上裹了一裹,一下子,床单就变成看来很动人的一件裙子。这时,她又说了一句:“你真了不起!”
她又一扬手,像是变魔术一样,手上已有了那枚红宝石戒指。
以原振侠目光的锐利,竟然没有看出那一扬手之间,她是从甚么地方取出这枚戒指来的。而且,实实在在,她刚才全身赤裸,也根本没有可以收藏那枚戒指之处!
原振侠用欣赏超级表演的眼光望著她。她向门口走去,才身子向后仰──她并不转身,竟然用这种方式,求得和原振侠面对面说话的目的──她身子向后仰了一百二十度,由此可知她的腰肢是如何地柔软。
她道:“你太会保护自己了!”
她又倏然直起身子──向后弯腰和这样迅速地直起身子,表示了她非凡的腰力。原振侠心中不禁又叹了一声:这实在是一个出色之极的女人!
她向外走去,她的声音继续传来,先是一阵笑声,然后是语声:“你的朋友说你企图自杀,我看他们是多虑了,你不会自杀──”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身形又在门口出现,手中竟已握住了她的匕首。
她用匕首向原振侠指了一指:“像你这种人不会自杀,虽然明知活著一点味道也没有,十分乏味而且痛苦,虽然你明知自己该死,你也不会自杀。像你这种人,注定要在痛苦的泥淖之中打滚──我收回以前的话!”
原振侠想不到她忽然之间,会发表长篇的言论来,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同时,由于她手中又有了武器,所以他也格外戒备。
对于那柄匕首怎么会又到了那女人的手中的,原振侠一点概念也没有。后来,他才知道,那女人在杀了那个年轻的警察之后逃走,立即绕回原振侠的住所,躲进了卧室之中,而窥伺著客厅。
所以,在外间发生的一切,她全都看得十分清楚。那两个医生之一,顺手拾起了匕首,放到了柜子顶上,她自然也看见了。
那女人略停了一停,又发出了连声冷笑:“我收回我的话,我不要再杀你,让你活著受罪,比送你上西天极乐更好,更能使我快意!”
她说到这里,毫无保留地表示了她对原振侠的恨意。她的话,确然令得原振侠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但原振侠却不露声色,只是冷冷地道:“有求不遂,惨遭失败的人,总有一番下台词的。”
那女人昂头一笑,头也不回,向外走去。原振侠到了卧室门口,看她打开了门要离去,原振侠并没有阻止她,她在门口又停了一停。
那女人在门口停了一停,并不转过身来,只是用十分轻视的语气道:“是的,我是一个失败者。可是,当我知道有人失败得比我更惨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个,失败得比你更惨的人──你甚至连自杀的本事也没有!”
那女人显然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引起原振侠的甚么反应。所以她在说了话之后,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十分调侃的目光,望定了原振侠,耸肩轻笑,分明是在说:“或许你不必努力了,世上不会有人,失败得比你更惨,接受这个事实吧!”
然后,她嫣然一笑,走了出去。
原振侠扶住了卧室的门,身子一直把不住在发抖。他这些日子来,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直到这时,才算是被那女人的话点明白了!
他是一个失败者!
一个失败得极惨的失败者!
世界上没有人失败得比他更惨!连那个一而再,再而三遭到失败的女杀手,都可以找到比她失败得更惨的人,而他却找不到!
刹那之间,原振侠思潮起伏,如同怒海澎湃一样。
他想到了黄绢,他曾经付出过那么多感情,可是黄绢一直在卡尔斯将军的身边。
偏偏他还不能果断,一直和黄绢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直到外星人李固的出现,黄绢毫不考虑地投入李固的怀抱,原振侠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失败──黄绢根本没有爱过他,一切,都是他自己从头到尾在自作多情!
多么可哀的失败者!
他自然也想起了海棠。这个自称为“人形工具”的高级特工,一开始,就利用她自己美丽的身体作诱饵,引他上钩,替她到“鬼界”去冒险,而且,被她抛弃在危机四伏的蛮荒之中。
可是,他却相信他和海棠之间,有著真挚的感情,他一直沉醉在这个,由他自己一厢情愿编织出来的梦中。直到海棠宁愿把自己,彻头彻尾变成一个外星人,他才算醒悟了:海棠没有爱情,一个自小受过严格特务训练的人,不会有爱情!而他一直以为有!
原振侠想到这里,唯一的结论是:自己失败得多么惨,连判断和一个女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爱情,都会出了差错。
原振侠当然也想到了玛仙。玛仙是由于巫术的理由需要他,还是作为一个异性真正爱他?原振侠这时甚至不能肯定──他以前感到不必怀疑,可是有海棠和黄绢的例子放在那里,他没有信心!他失败到了连信心都没有了!
原振侠难过地闭上眼睛,那女杀手说得对,她不用杀人,留他在痛苦的泥淖中打滚,更能解恨!那么,就不能自杀么?为甚么要给一个那么可怕的女人,料定自己不会自杀?
这是近期来,原振侠又一次想到自杀。而且,自杀的愿望,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更想到付诸实现!
甚至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那令得他有极短暂的时间,变得甚么也不能想,脑海之中,只是一片空白。然后,便是一股寒意,陡然而生,令得他如同浸在冰水之中一样!那女杀手曾说他不会自杀,注定要在痛苦的泥淖之中打滚,难道真的给她料中?难道就不可以用自杀来摆脱痛苦?
如果不想要自杀,为甚么又会一次又一次地想到自杀──不会自杀的人,怎会想到自杀呢?
他在又恢复了有思考能力之后,思绪紊乱之极,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想法,纷至沓来。他像是置身于一个在不断转动的万花筒之中一样,所想到的事,全然是没有规律的。在杂乱无章的各种想法之中,却又有著一条看不见的主线在贯串著。
这条看不见的主线是,不论你如何想,都会在最后想到:自杀了,是不是会好一点?
他想到了那女杀手,那么原始狂野的诱惑,他为甚么要竭力抑制著自己,不在她的胴体上,得到原始和狂野的欢乐呢?那女人说得对,错过了她一次,已经是白痴!他之所以会错过了她两次,无非是为了这样或那样的顾虑,在努力保护自己之后,错过了不可测的享乐!
如果他早已决定自杀,自然甚么也不必顾虑,可以尽情放纵自己了──人在临死之前,在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岂不是可以有这样的权利?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弃了,还有甚么值得顾虑的呢?名誉、地位、可能遭到的伤害、痛苦等等,和生命相比较,又算得了甚么呢?
一个连生命都可以毫不珍惜而放弃的人,也就是摆脱了一切束缚的人,是最自由自在的人!原振侠在杂乱的思绪之中,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那令得他忽然双臂高举,大声叫了两下,像是在百般无奈之中,忽然有了决定,甚至有一种十分轻松的感觉。
而当他的双臂垂下来时,他又想到:这样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算不算不负责任呢?
可是他随即笑了起来:连生命都可以放弃了,还谈甚么责任不责任?
而且,他自问:需要对甚么人负责任呢?他甚至没有一个亲人,虽然有许多朋友,但是他相信他的朋友,一定会谅解他的行为!
他可以真正做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是世上最孤伶的一个人,也是世上最潇洒、最自由的一个人。他可以不顾虑任何事,随心所欲地凭自己的意思,处理自己的生命,而不会连累任何人!
原振侠在这时候,思路循一种和他平时人生观念,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可是他并不觉得奇怪,反倒觉得理所当然,了无牵挂!他的心情平静了下来,问题好像已从根本上解决了!他可以随时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毫不留恋!
他甚至十分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在那一刹那,他决定使用毒药。他是医生,知道有好几种药物,可以使人的生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在毫无痛苦的情形之下,就此结束。
原振侠这时,有了这样的结论,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了周详的思索的。他在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后,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生命结束之后,灵魂会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之下存在呢?
是处于永远无可解决的苦闷状态?如果是那样,他不知该如何才好,因为他不知道,有甚么方法可以消灭自己的灵魂!
但也有可能,灵魂以十分逍遥的姿态存在,在不知的空间之中飘来荡去,冷眼旁观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丑恶和美好。完全置身事外,甚至不必唏嘘或高兴。
会是甚么样的一种情形呢?
他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努力想回忆前两年,在勒曼医院之中,他和年轻人为了一起到幽灵星座,去接公主的灵魂,而在幽冥使者的帮助之下,灵魂离体的经历。那段经历,像是一个不可捕捉的梦境!
原振侠是明明白白有这段经历的,可是回想起来,却又那么虚无飘渺。整个过程,对他来说,就像接受了一次催眠,等到醒了过来之后,一切都已完成,经过情形也在记忆中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淡到了几乎无法分辨!
或许,这就是“春梦了无痕”的境地?既然了无痕迹,自然也无法寻找!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怅然──好在他已然有了决定,那种惆怅之感,并不能替他增添甚么苦闷,反倒有一种释然的浪漫。
他慢慢地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柄上,准备打开门,走出去。他的动作十分慢,如果有人在一旁观看,他的动作之缓慢,一定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
本来,他是一个行动十分快捷的人。这时,他也不是故意放慢自己的动作,而是他想到:自己已决定放弃生命了,还有甚么可以值得赶快去做的?甚么都不在乎了,慢一点又有何妨?慢吞吞,总比急速来得舒服──生命已没有意义,谁还会努力去争取时间?
他甚至慢慢地,在脸上泛出了一个笑容来──那并非硬挤出来的笑容,而是他真正地想笑,一种在久经折磨之后,突然感到了轻松而产生的笑容。
在他打开门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目的。当然,他最后的目的,是到医院去,找一种最快可以结束生命的毒药。可是在这之前,他是不是还有些事要做呢?反正时间已没有意义,他似乎可以从容地去进行任何事了,这种感觉,也是前所未有的!
他竟然有了“放下一切”的那种轻松愉快,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是一种新的人生经历!
那使他把手放在门柄上之后,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转动著,拉开门来。
他才把门打开了一些,就陡然感觉到:门外有人!
以前,若是有了这样的感觉,必然会令他紧张、警惕和戒备,因为他不知道,门外的是甚么人,是敌还是友?他必须要立时作出判断,以便应付。
可是这时,对他来说,是敌还是友,还有甚么不同呢?他都快要连自己都没有了,还分甚么敌友!
所以他一点也不改变他行动的速度,只是慢慢地把门打开来。
果然,门外有一个人站著。那人看来,正准备伸手按门铃,看到门打开,门外那人也怔了一怔。
门外是一个身形极高的女人,原振侠作为一个医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女人隆起的腹部,那是一个孕妇。然后,原振侠才发出了“啊”的一声,认清了这身形高大的女人,是仲大雅的夫人曹银雪!
这令得原振侠有意外的惊奇,因为发生在仲大雅身上的事,怪异莫名。仲家的上代,受过诅咒,要他家在六代之后──仲大雅的这一代,没有子女,从此绝后。
那种听来阴风惨惨,十分可怕,血淋淋的诅咒,已经知道,是改变了一点生命遗传密码的结果。
仲大雅努力要打破这种“诅咒”,不惜以身犯险,使自己的生命遗传密码再起改变──这种改变,会使他变成原始人,但是也可以使原来不能生育子女的诅咒,得到破解!这一切,都是那两个“无常”的能力所造成的。
上次,两个无常又在原振侠住所中出现的时候,原振侠有几次,想问他们,仲大雅的结果会怎么样?可是由于他们忽然讨论到了生命的大奥秘,所以并没有机会,问及仲大雅的事!
而现在,曹银雪隆著肚子,出现在门口,那说明,至少仲大雅有了生儿育女的能力!
这自然值得代他高兴,可是,仲大雅是不是和那家渔民一样,全身都长出长毛呢?
原振侠还没有先开口,曹银雪一看到原振侠,就陡地吸了一口气,出声道:“原医生,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发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呆了一呆,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他反问:“我的脸色难看?不会吧?我的情绪很好,甚至十分轻松!”
曹银雪仍然盯著原振侠看,目光十分柔和,那是一种大姐姐看著小弟弟的神情。虽然实际上,曹银雪的年纪,不见得会比原振侠大!
她望著原振侠,缓缓摇著头:“别自欺欺人!你比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糟得多!”
原振侠对这种温和的责备,感到了一股暖意。他笑著:“或许你看错了,一桩十分重大的事,我已经有了决定,释然于怀,再也没有负担了!”
可是曹银雪却十分固执:“我看你是在自己骗自己,你的神情反映了你的内心世界,而你的内心深处,并不认为你的决定是对的。那至少是无可奈何之中,一个下下之策的选择,一定会有更好的方法!”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心头又泛起了一阵茫乱。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虽然,他的决定,决不能说是上上之策,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是无可奈何的下策。但既然那是唯一的出路,也就无所谓上策下策之分了。
原振侠无意和曹银雪争论下去,他挥了挥手:“不讨论我的事,仲先生怎么了?”
曹银雪叹了一声,神情十分忧郁。
曾见过她在大海中大战三棘鱼、在船上和山猫搏斗的原振侠,真难想像这样豪爽出色的女中豪杰,也会有神情如此忧郁的时候!
他侧身让了一让:“是不是要进来坐一会?”
曹银雪点了点头,挺著大肚子,走了进来。她腹部的隆胀,异乎寻常,原振侠问:“双胞胎?”
曹银雪吸了一口气:“三胞胎!”
原振侠“啊”地一声:“仲先生一定大喜若狂了!”
曹银雪点头:“一知道我有了身孕,他高兴得像是一个小孩子。可惜……他看不到孩子出世──”
原振侠吃了一惊,在那一刹那,他又自然而然,对生命有著与生俱来的看法。他张大了口,想问:“他过世了?”可是却又问不出来。
曹银雪又叹了一声:“他开始变……全身长出毛来,等我和他分开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原始人。他仅存的理智,是要我离开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替他传宗接代。他要我不可回去找他,自然,他也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孩子──就算看到了,他也没有足够的智力,认出那是他的孩子!”
原振侠有点骇然:“他……仲先生如今在甚么地方?”
曹银雪道:“先是回到了湖南他的家乡,后来,由于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越来越是明显,我就带著他往深山躲,后来,进入神农架──”
原振侠不禁“啊”地一声──神农架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据说,有类似原始人的毛人出没,仲大雅是不是可以在那里找到同类呢?
曹银雪略顿了一顿:“他变得十分适应于山野生活,乐不可支……我在产后,还会去找他,只是不知道……他会变成甚么样子!”
曹银雪对仲大雅一往情深,说到这时,她泫然欲泪,神情凄惨。
原振侠心中,不禁大是感叹。仲大雅和曹银雪年龄悬殊,可是感情极好,偏偏仲大雅的遭遇,又如此之奇!
原振侠忙道:“使人变成原始人,是由于生命的遗传密码起了改变,只要改回头,也就可以恢复正常──那两个外星人,最近才又和我见过,还会来找我。只要知道仲先生的下落,总有办法好想的!”
曹银雪先是呆了一呆,双手紧握著原振侠的手,用力握著,连声道:“如果能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和我,和我们的孩子,一家人不知能有多少快乐!”
她说到这里,不可抑制地泪水直流,表达了她对生命的无限热爱。这种情形,看在原振侠的眼中,思潮起伏,竟不知是甚么滋味。
曹银雪一面抹著泪,一面道:“他还清醒的时候,叫我来找你,说你是最靠得住的医生,要你护理我……直到我的孩子出世!”
原振侠想不到曹银雪会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他呆了一呆,失声道:“只怕我不能了!”
尽管他并不急于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也决不能拖上几个月之久。所以他的回答,对他自己来说,再自然也没有了。
但是,听在曹银雪的耳中,却突兀之极!曹银雪显然深通人情世故,一听之下,鉴貌辨色,就知道有严重之极的事,发生在原振侠的身上!
她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盯著原振侠看,看得原振侠心中有点慌乱。他逃开了她的视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淡:“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妇产专科,医院有很多好的妇产科医生,我会托他们照顾你!”
曹银雪一字一顿:“原医生,你有甚么要紧的事要做?”
原振侠支吾了一下:“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的事!”
曹银雪站了起来,她的身形一板高大。站了起来之后,她沉声道:“看著我!”
原振侠自然而然,向她望去,由于她身形高,所以原振侠在望向她的时候,要昂起头来。曹银雪的神情,十分庄严,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声调沉重:“这里,有三个新生命正在孕育成长。任何生命,都有自然而然成长,再尽繁衍新生命的责任。”
原振侠想竭力令气氛变得轻松,他摊开双手:“仲夫人,你怎么忽然向我上起课来了?”
曹银雪的神情更严肃:“原医生,我看得出你的心情极坏。心情极坏的人,会有一个十分愚蠢的想法,认为有一种行动,可以改变处境,只有最没有勇气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听得心直向下沉。曹银雪又道:“我的三个孩子,可不想有一个没有勇气的教父!”
原振侠大是讶异:“仲夫人,你说甚么?”
曹银雪说得郑重:“是大雅告诉我的。有一次,你和他喝酒闲谈,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大雅说他毕生的憾事,是没有儿女……”
原振侠一挥手:“他就算不喝酒,也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口边的。”
曹银雪盯著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道:“那时你就说:事情会有改变的,要是你有了儿女,我就当他们的教父!当时你们且曾击掌为誓,难道你忘了?”
原振侠听了之后,心中一片惘然!
他近日来,终日在醉乡之中,酒精的麻醉作用,可以使人的记忆消失──做过甚么事,说过甚么话,有过甚么承诺,可以是一片空白,一点也不留下印象。
他是不是曾对仲大雅作过这种承诺呢?他实在记不起来了!
可是曹银雪却又说得那么郑重,令得他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曹银雪扬了扬眉:“如果你要说了话不算数,自然也可以的!”
原振侠被曹银雪的话,激得霍然起立:“孩子要多久才出世?”
曹银雪道:“预产期在一百二十九天之后!”
原振侠一挥手:“我就等著做孩子的教父,并且,尽量令孩子的父亲复原!”
曹银雪十分高兴地点头,又十分有深意地望著原振侠:“人生在世,不单是自己一个人,在自己的周围,还有许多人──很多人的生命,其实是联在一起的!只有极度自我中心的人,才会忽视这一点!”
几句话虽然不致令原振侠汗流浃背,但是手心却也隐隐在冒冷汗!
他强自镇定:“我和你到医院去!”
曹银雪摇头:“不必了,我很壮健,而且,我身受的打击虽然大──我的丈夫成了原始人,这上下,可能已变成了猿人。可是我的生机十分旺盛,不但自己要好好地活著,而且还要孕育三个小生命,我会尽一切能力活下去,这才是生命的原意!”
原振侠口唇颤动,发出了一些喃喃的声音──他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可是又不知说甚么才好!
原振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曹银雪,已经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意,所以才有接二连三的话,每一句都刺中了他心底深处。
曹银雪本来就给人以充满了活力的感觉,她对生命的阐释,又使原振侠的思绪,陷入了新的困境,所以他无法为自己辩解甚么!
曹银雪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一下:“等你看到三个小生命出世的时候,你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一百多天,很快就会过去!”
原振侠茫然点头。曹银雪在离去的时候道:“我相信,我出现在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候!”
这时候,原振侠思绪乱得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反应。他只是机械地送曹银雪到了门口,曹银雪也没有再说甚么──她看出原振侠的情形,严重之极,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已经足以引起原振侠的深思,不必再多说。再多说下去,只有弄巧成拙,不会再起好的效果。
原振侠甚至没有注意,曹银雪是怎样离去的。他思绪一片茫然,在他的眼前,彷彿浮现了一幅十分生动,可是却又荒谬之极的影像。
他自然不是真的看到了甚么,而是他脑部的活动,组成了这样的画面。他看到一个身形高大,满身是长毛的原始人,正在山野之间跳跃欢呼。他的全身,都充满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生趣,他一手提著一只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野兽,咧著嘴,在发出笑声,他的目的地,是一个生著一堆篝火的山洞。
在篝火之旁,有一个乾草堆,草堆旁有一个身形高大,十分壮健的女人。草堆上,扎手扎脚,躺著三个甚胖的婴儿。
那女人望著这三个婴儿在笑,那个浑身是毛的野人,蹦跳到了近前,把那只野兽向篝火堆上一扔,腾起了老高的火舌。火光映照著那三个初生的婴儿,像是粉红色的小胖精灵一样。在他们乌黑的眼睛中,也反映出窜高的火苗,像是象徵著在他们的体内,正开始燃烧起熊熊的生命之火。那是充满了希望的生命,虽然生命的前途绝不可测,可是生命的火焰,还是会一直燃烧下去!
然后,原振侠又看到,那浑身是毛的野人,在乾草堆旁,蹲了下来。他甚至连脸上也长满了长毛,看来十分骇人,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露出了温柔之极的光芒。那种满是爱意的眼神,在那三个婴儿的身上不断流转,表达他对这三个婴儿的爱意──虽然他是一个原始人,可能只会发出吼叫声,根本不懂得甚么叫语言,可是他的眼神,比千句万句示爱的语言,更强烈地表达了他的心思。
原振侠也看到那女人,不论是望著那三个婴儿,还是望向那野人的时候,都有一种叫人心酸的温柔。这种柔情,能令得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停止动作,来消受那种异样的感觉。
原振侠知道,自己的眼前,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是由于仲夫人刚才的一番话──生命是值得热爱,三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他是这三个小生命的教父。小生命的父亲已成了原始人,可是一样生活著,在享受著生命,他,为甚么会一再想到自杀?而且,好几次感到自杀可以带来解脱,准备付诸实行呢?
原振侠知道,其中一定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却又发现不了!
当他眼前的“景像”逐渐变得模糊而渐渐消失之际,他的耳际,还恍惚听到那三个婴儿,所发出来的可爱的笑声。他感到极度的茫然,而且,一阵尖锐的头痛,开始袭来。那种实实在在的痛楚,令得他张大了口喘气,他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在门口。
他转过身,回到了屋中,拔开酒瓶的瓶塞,向口中倒著酒。他的心底在嘶叫:不要再去想甚么,先让我休息一下,把问题留到明天再解决,好不好?明天是另外的一天,每个生命,在未曾结束之前,都有明天,这是生命该享的权利:留到明天再说!
酒精再令脑部的活动,受到麻醉。原振侠本来思潮起伏,纠缠不已,复杂之极,可是也不消多久,他就甚么也不想了。
他颓然倒在沙发上,手中的酒瓶在地毯上滚了开去。瓶中还剩下的半瓶酒,都流了出来,形成了一滩相当诡异的酒渍。
原振侠确然可以将一切,都留到明天再说了。
还记得这个故事一开始时,有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对话吗?当时可能莫名其妙,但故事一直在发展,已经可以知道对话的两个人,老的叫老刀,少的叫小刀,他们的关系是父子。
而老刀和小刀,都是一个神秘莫测,杀人手段百出,以杀人为目的,根本没有人性的杀手集团中的杀手。老刀是杀手集团的首脑,他的杀人理论是:最好的杀手,根本不必动手去杀人,而是要被杀的人自杀!
证据确凿的自杀,永远不会有人去追究凶手,因为凶手就是死者自己。于是,真正的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这正是每一个杀手,努力要达成的目标:杀了人之后,完全不必担负任何责任。
老刀显然在那两番对话之中,要小刀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要小刀,展示一下第一流杀手的本事,去令得一个人自杀。老刀指定的目标是原振侠医生,小刀接受了挑战,开始了他的行动。
老刀和小刀的对话之后的若干天,又有了一番对话,对话的,还是老刀和小刀。
老刀的语调,听来仍然是那么疲倦,彷彿了无生气。而小刀却有了改变,他好像失去了自信心,说起话来,不再那么肯定,而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和以前的小刀相比,一听就可以听出,在两次对话之间的那若干天中,他一定受了相当沉重的打击──打击可能是致命的,不然──他不会有那么巨大的改变!
先开口的是老刀:“怎么样?成功了没有?好像已过了许多天了。”
“你……没有说有期限的限制!”
“别逃避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你成功了没有?原振侠医生,你的目标,死了没有?如果他已经死了,是不是自杀的?”
“没……有,原振侠……该死的原振侠……没有死!”
“那就是说,你失败了!”
“没有!我不承认失败!”小刀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而且在不住地喘气:“我只是……还没有成功!”
“嘿嘿!这是甚么样的诡辩!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能成功?”
“能!能!当然能,事实是,我几乎成功了!”
“嘿嘿!几乎成功,就等于没有成功!”
“我会成功的,他的情绪比以前更坏。我敢保证,他有好几次,不但想到自杀,而且……就要付诸实行了!可是……可是……”
“可是甚么?”
“可是……总有一点意外,使他迟一步才实行!”
“那么怕只是你的乐观估计吧!”
“我……”
“你是一个失败的杀手,如果你有勇气,你就应该承认这一点!”
“不!我不承认,这和勇气无关!我不是一个失败的杀手,原振侠,他迟早会死!
”
“迟早会死?嘿嘿!每一个人都迟早会死,你不是想等到他自然死亡吧!”
“当然不是!”这时候的小刀,声音之中充满了狂乱,可知他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
“那就快点证明!”
在老刀这句话之后,是小刀的相当长时间的喘息,而对话之中,有关原振侠的,告一段落。接下来老刀和小刀的对话,显然和原振侠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而且对话的内容,相当惊心动魄,所以还是有一听的价值。
还是老刀先开口:“你应该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想在的情形,配不配做一个杀手!
”
“人……总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杀手不能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我……明白了,我会很快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了,我问你,美姬是怎么一回事?”
“……”
“听到我的问题没有?”
“听到了,美姬……她……我给了她一些任务,要她在我的行动中,起辅助的作用……她……”
“她没有成功,是不是?”
“她……她……”
“她杀了一个警察,她曾在原振侠的住所门外,想杀两个人而失手,她曾用她的本来面目,去色诱原振侠而失败。别以为我足不出户,就甚么也不知道──我甚么都知道,知道得比你多,多得多!”
“是……不过她已尽了力!”
“对一个尽了力,而仍然不能成功的杀手,你的评价是甚么?”
“是一个废物。”
“如何处理一个活的废物?”
“使之变成一个死的废物!”
“好,就交给你处理!”
“这……这……”
“你有更好的主意?记得,千万先告诉我,别尝试阳奉阴违!”
“这……是不是可以把她交给我……不再派任何任务给她……不把她当杀手?”
“你不把她当杀手,她仍然是杀手!”
“她……她……”
“她是那么美丽,是不是?”
“是,我再也没有想到。一直都以为她面貌普通,再也想不到,她竟是那么艳丽的!”
“唉!你难道不知道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危险吗?她可以随时置你于死地!”
“她在你身边也不止一天了,何以你没有危险?”
“唉,你根本不懂!你怎么能和我比?你甚至不是一个第一流的杀手!”
“我会是!”
“我坚持她必须处理,因为我不想失去我唯一的儿子。我不是上帝,没有那么伟大!”
“你不会失去你的儿子,我一定会处理她。但是,照我自己的方法!”
“嘿嘿嘿嘿!”
这段对话,到这里结束,听起来,大有不欢而散的味道──老刀要小刀,把那个美丽的女杀手变成“死的废物”,但小刀显然被女杀手惊人的美丽所迷惑,不肯那样做,达不了老刀旨意。
奇怪的是,老刀竟然并不坚持!
是不是老刀认为小刀也已无药可救,是废物,借女杀手的手来处理他呢?
虽然说是父子,但是在杀手的心目中,怕只有生和死,哪里有甚么父或子!
是不是这样,单是听这一段对话,暂时自然不能有任何结论。可是在事态以后的发展之中,就一定可以有进一步的了解!
再听另一段对话。对话的两个人,一个是小刀,一个是美艳的女杀手美姬。
先开口的是女杀手,声音十分动听(美女似乎都天生有动听的声音,要是没有动听的声音,就根本不能称之为美女),可是却十分焦切。
“老头子怎么说?”
“你的事,老头子都知道。他说你是一个失败的杀手,而一个失败的杀手,等于废物,要处理掉!”
“你负责处理我?”
“是!”
“你准备怎么处理我?”
“留你在我的身边,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女奴,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
女杀手连半秒钟的考虑也没有,就回答了小刀的问题,显然她知道,这是目前她保住性命的唯一方法。她在回答“愿意”的时候,作了甚么样的媚态,不得而知,但光是听声音,就很令人心荡。
“那么,先说说,你出手杀警察的原因。”
“我要增加原振侠的内疚感,要他知道,那个年轻的警察,是由于他的过错而死的。加重他的内疚感,可以使他更看不起自己,更快结束自己的生命!”
“哼!显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不,不!你不能那么说。要不是有那两个戴高帽子的人出现,可能已经成功了!
”
“那两个戴高帽子的人是甚么人?何以你向他们出手,竟然会失手?”
“我不知道他们是甚么人,我用匕首划向他们的咽喉,我出手快如闪电,我准备令他们陈尸在原振侠住所的门口,使原振侠见到了之后,更加觉得自己留在世上,只有不断害人。谁知道这两个人的颈际,有著金属防护套,所以我失手了!”
“失手的杀手──所以你后来就放弃了匕首,改用你原始的武器!”
“是,可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我还是失败了!而且,根本不知道失败的原因!”
“你失败的原因,是你喜欢了原振侠,你根本就不想杀他!”
“不,不!我不能杀他,是你说的,要他自杀!”
“你是不想他死!”
“不,不!我想他死,我要他死!你只要收回你的成命,我可以令他死,让他受尽折磨而死。我恨他!我太恨他了!”
女杀手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声音绝不可爱,相反地,那种咬牙切齿的声音,听了令人不寒而栗。可知她心中对原振侠的恨意之深,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太恨他了!
“我一定要令他自杀,而且我会成功!”
“的确是快成功了,要不是那个孕妇的突然出现,说不定已经成功了!”
“孕妇,甚么孕妇?你怎么不向我报告?”
“我哪有机会?你一见到我……就疯狂得如同一头野兽,接著又被老头子叫了去。
现在我不就向你报告那孕妇的事了吗?”
“好,说详细一些!”
“那孕妇身形高大壮健,是原振侠的旧相识,见了原振侠之后,说了一些话,我都不是很懂。那孕妇竟然说,她的丈夫是一个原始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知道?说下去!”
“孕妇看出原振侠的情形非常差,就鼓励原振侠好好活下去,原振侠不是很接受。
可是后来,孕妇说原振侠曾答应过,做她三个孩子的教父──”
“等一等,怎么忽然是三个孩子?”
“那孕妇怀的是三胞胎!”
“乱七八糟,甚么怪事都有!”
“原振侠答应了,而三个孩子,要在一百二十几天之后才出世。所以在这段时间内,看来原振侠不会了结自己的生命!”
小刀的反应,是发出了一下又一下的怒吼声,持续了二十几下。然后,他才再开口说话。
“你可知道,你要洗脱失败的杀手的身分,应该做些甚么?”
“请你告诉我,我是女奴,你是主人。”
“第一,你要杀死那两个……戴高帽的人。他们活著,就是你的耻辱!”
“这容易,他们绝不会全身都有金属防护罩。”
“其次,要令那孕妇的三个孩子,再也不会有出世的机会!”
“这也容易,我这就去进行。”
“过一小时再去进行如何?”
“主人的命令,女奴绝对遵行!”
小刀和女杀手美姬之间的对话,到此又告一段落。从这番对话之中,可以知道,小刀对于执行原振侠自杀的任务,锲而不舍。而且,不惜一切手段,甚至要女杀手,去杀死怀了三个孩子的孕妇!
而女杀手知道,自己如果摆脱不了“失败的杀手”的身分,下场一定不妙。所以她会更冷血、更疯狂地去杀人,不顾一切地用杀人来逼原振侠自杀!
这些情由,当时原振侠都不知道。当他一手不住敲著头──他头痛欲裂,一路走进医院的时候,迎面遇到,想和他打招呼的人,都张大了口,可是却出不了声。因为原振侠的脸色和神情,都太可怕了!
原振侠先吞下了过量的止痛药,才来到了妇产科病房所在的那一层。
原振侠才一出电梯,就遇上了妇产科的主治医生。原振侠哑著嗓子问:“有一个孕妇,名字是曹银雪,她的情形怎么样?”
主治医生和原振侠十分熟,他先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望了原振侠一会。直到原振侠用力挥了三次手,他才道:“好极了,看来别说是三胞胎,就算是六胞胎,也难不倒她。很少看到健康情形如此良好的孕妇!”
原振侠问:“她的病房──”
主治医生伸手指了一指:“其实她根本不需要住院。可是她却表示,她的丈夫要她千万小心,所以她要在医院里,以防万一!”
原振侠“嗯”地一声,迳自向曹银雪的病房走去。这时,有一个护士,推著一架放药的车,自走廊的转角处,走了过来,在原振侠的身边走了过去──这是医院中最常见的现象,谁也不会多加注意,原振侠只是觉得,这个护士的步子太快了一些。
同时,又有两个医生走过来,看到了原振侠,两人都摇头,劝原振侠:“原,别喝太多的酒!”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看到那个护士,已进了曹银雪的病房。
就在那一刹那,原振侠的心头,陡然一震──这女护士的背影太熟悉了!虽然护士的制服千篇一律,可是也掩饰不了那护士美妙之极的身材!
他一定曾在甚么时候,看到过这种美妙的女人身体过!
他挥著手,格开了正在和他寒暄的两个同事,向前走去。只走了一步,那护士已经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也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发现,那间病房,正是曹银雪的病房!
原振侠知道,一定有甚么事会发生了!他加快脚步,直到他来到了病房的门口,他才陡然想了起来:女杀手,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是她,那个女杀手,扮成了医院的女护士!
女杀手进曹银雪的病房去干甚么?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一种双重的寒意。一重是为曹银雪的安危而担心,另一重,是他在刹那之间,感到自己像是一种瘟疫一样,和自己有过接触的人,都会遭到不幸!
这时,他刚好在病房的门口,门紧闭著。他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陡然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惊呼声来──照说,原振侠绝不是这样惊惶失措的人,可是这时,他已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如果不叫喊,可能使他整个人都爆裂了开来。
他的惊呼声,自然引起走廊中几个人的注意。如果是别人在叫嚷,一定会引得听到的人,向他奔过来,问他为甚么。
可是,当几个人看到叫喊的是原振侠医生时,却都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并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因为原振侠是一个传奇人物,而且大家都知道,他近来的举止有点失常,而且也没有甚么人可以帮得了他。所以都只是无可奈何地摇著头,而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原振侠在惊叫了一声之后,眼前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发黑,然后,他疾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自然立即看清了病房中的情形。他不禁呆住了,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再也出不了声!
他看到的是,曹银雪坐在床上,看样子,女杀手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看书。因为有一本书,还在她的身上。
那女杀手──这时看来,是很陌生而又十分普通的一个年轻女人,自然是女杀手的另一种化装──手中握著那柄原振侠十分熟悉的匕首,可是她的手,却僵在半空,没能刺下去。
女杀手的匕首不能刺下去的原因,简单之极,因为曹银雪的五只手指,抓住了她握匕首的手腕。五只强有力的手指,像是铁箍一样,拖住了女杀手的手腕,令得女杀手,非但这一只握著匕首的手,不能动弹丝毫,而且,连全身,也像是僵了一样!
原振侠是武术的大会家,自然一眼就看出,曹银雪必然也是武术的顶级高手──这一出手,就制住了女杀手的脉门,令她全身动弹不得。
而女杀手的脸容,虽然经过化装,也难以掩饰她那种如见鬼魅,惊骇欲绝的神情!
原振侠看到曹银雪并无危险,反倒用十分讶异的眼光,望著女杀手。他先吁了一口气,极快地走过去,一伸手,先从女杀手的手中,把那柄匕首,取了下来。
女杀手的身子,这时才开始剧烈地发起抖来。显然刚才,她出手之后,所发生的事,根本把她吓呆了!
曹银雪并不松开手,只是用奇怪的神情问原振侠:“这护士要杀我,为甚么?”
原振侠忙道:“她不是护士,她是一个杀手!”
曹银雪的神情更奇:“杀手?杀手为甚么要杀我?”
原振侠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
曹银雪望向女杀手,目光变得十分凌厉。这时,女杀手抖得更是剧烈,自她的喉间,发出了惊怖欲绝的呻吟声。曹银雪看来心肠十分好,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女杀手身子一软,倒向地上。
她在倒向地上之后,立时挣扎著,变成跪在地上,低下了头,全身都在发抖,汗水淋漓,甚至一滴一滴,落到了地板上。
曹银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照她这副德性,怎么能做杀手?”
原振侠叹了一声:“仲夫人,她是一个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我亲眼见过她杀人。她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你,才变成这副德性的!”
当原振侠说到“她运气不好”的时候,想起这个女杀手的运气,岂止不好,简直是差之极矣!先是遇到了他,大名鼎鼎、身手过人的原振侠医生;接著,又向两个外星人出手;如今,又遇上了仲大雅夫人,女中豪杰曹银雪!
当杀手当成这样子,岂不是倒霉之极?
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忍不住大笑的冲动,他真的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的大笑声中,女杀手缓缓抬起头来,她脸上满是汗珠,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陡然止住了笑声。令得原振侠再也笑不出来的,是女杀手那种绝望的神情──她的神情相当平静,可是她的眼神,那种绝望的眼神,令得原振侠心悸!
女杀手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动作十分缓慢,站起了身子来。
曹银雪摇了摇头,对那女杀手道:“你为甚么要杀我?受了甚么人的指使?你年纪轻轻……”
她才说到这里,女杀手陡然叫了一声,伸手向原振侠一指,声音凄厉:“是他,是他指使我来杀你!”
曹银雪一呆,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孩子在胡说八道甚么!”
原振侠沉声道:“她不是小孩子,是一个女杀手,不过是倒霉透顶的女杀手!像她这样的女杀手,根本只是一个废物,最没有用的废物!”
女杀手总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肉抽搐,样子看来可怕之极。只见她手向上扬了起来,一面还在剧烈地发著抖,手上的那枚戒指,发出了轻微的“啪”的一声响,有一枚尖刺,弹了出来。
原振侠疾声叫:“刺上有毒!”
女杀手这时,离曹银雪还十分近。原振侠虽然知道曹银雪有极高的武术造诣,但是她不知道刺上有毒,只怕也会吃亏,所以才出言提醒。
女杀手扬起手来之后,手在半空中略停了一停,自喉际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声音,双眼陡然向上一翻,竟然把那枚有刺的戒指,向著自己的额头,疾刺而出!
原振侠离她远,一见这种情形,发出了“唧”的一声响,想出手阻止,已自不及──其实,原振侠若是真的要阻止,还是可以采取行动的。可是他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想到的是:这个女杀手不知杀过多少人,她如今要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又何必出手阻止?就这么一个犹豫间,他就只是叫了一声,没有出手。
可是半躺在床上的曹银雪却出了手,她也不去抓女杀手的手腕,只是伸指一弹,恰好弹在她手肘际的麻筋上。一弹之下,女杀手臂上的力道全失,戒指上的尖刺,离她的额头,还不到一公分,便再也难以移动,手臂就软软地垂了下来。
曹银雪这才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把她的戒指脱了下来,摇著头,口中发出“啧啧”的声响:“怎么年纪轻轻就不想活了?”
女杀手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喉际发出十分难听的“咯咯”声。她这时的情形,和她摆出诱人之极的姿态,活色生香的情形,完全是一天一地。
原振侠冷冷地道:“仲夫人,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下。她要自杀,你何必出手阻止?况且,她有心寻死,你阻得了一次,又如何阻得了第二次?”
曹银雪用责怪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医生,不要再刺激她了!”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说,是谁叫你来害仲夫人的!”
女杀手低下头去,又有大滴的汗水落下来。原振侠以为自己的问题,必然不会有答案,只是姑且问一问而已。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女杀手的声音还在发颤,就有了回答:“小刀!”
曹银雪不知“小刀”是甚么人,用询问的眼色,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解释了一句:“小刀也是一个杀手──杀手集团首脑老刀的儿子!”
曹银雪更是诧异:“我和杀手集团向无瓜葛,为甚么要杀我?”
女杀手仍然低著头,而且越来越低,她的声音也更加发颤:“因为你救了原振侠!
”
曹银雪先是一怔,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她立时想起在原振侠的寓所中,见到原振侠的情形,心中不禁一凛。她的反应十分快,立时道:“我没有救过原医生,原医生也不需要别人救他,他完全能处理自己的事!”
原振侠感到胸口有一股重压,那股重压,令得他有气都喘不过来之感。他张大了口,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知道女杀手所说的是事实,曹银雪的确救了他──要不是昨天晚上,一拉开门来,曹银雪恰好出现在门口的话,他这上下,是不是还是一个活人,就大可怀疑!因为他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甚至有抛弃了一切包袱的轻松感,决定了自杀,而且连自杀的方式,都拣好了!
他不能否认女杀手的话,可是他还是有疑问:“小刀为甚么那样想杀死我?”
女杀手仍然垂著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你死,并不知道为甚么。”
女杀手这时说的是“小刀要你死”,而不是“小刀要杀你”,这两句话,听来差不多,但其实大有分别。不过原振侠当时,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自杀阴谋”真相大白,原振侠才省起了其间的分别。
原振侠沉声道:“我再放过你一次,可是你要替我传一句话!”
女杀手抬起头,向原振侠望去,目光散乱,看来精神状态坏到了极点。
原振侠一字一顿:“安排一次我和小刀,或老刀,或两个人一起的会面!告诉他们,我要问他们,为甚么要杀我,快去!”
女杀手吸了一口气,身子已不再发抖──她仍然木然而立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曹银雪扬起手中的戒指来,像是想还给她,可是给原振侠一个手势阻止了。
这时,那女杀手的行动,看来像是梦游病患者一样,摇晃著走了出去,也没有把门关上。曹银雪压低了声音:“这姑娘的情形很不好!”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要是你是一个普通的孕妇,早已死在她的毒匕首之下了!”
曹银雪示意原振侠把门关上,原振侠转过身来:“杀手集团迁怒于你,你要千万小心才好,我会请警方派人来保护你!”
曹银雪对自身的安危,好像并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看著原振侠。
原振侠给她看得偏过头去,她才道:“杀手集团迁怒于我的理由,是不是成立?”
原振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叹了一声。他虽然没说甚么,可是已经默认了!曹银雪大是激动:“何致于要出这样的下策?”
反倒是原振侠,看来十分平静。他双手一摊:“一切已到了尽头,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曹银雪勃然大怒,伸手重重一掌拍在床边的柜子上,发出砰然巨响。她竟然口出恶言:“你他妈的放甚么屁!连老婆都没娶,怎么叫一切都到了尽头!”
曹银雪突然发怒,颇出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但是他也不生气,反倒像是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一样。他想到曹银雪,虽然接受过极现代化的高深教育,可是思想观念,却古老之极,和一千年之前,中国北方农村的观念一样。以为一个人一生,结婚生子,传宗接代,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他想到这一点,觉得事情十分滑稽,便自然而然,耸肩微笑。
曹银雪看到原振侠这种情形,心中不禁大惊──原振侠要是愁眉苦脸,凄惶不安,那事情虽然糟糕,可是还未曾达到最严重的地步。可是这时,原振侠看来若无其事,只是在他的眼神之中,隐藏著难以形容的失落,这就表示他已经有了决定,只不过暂时,还没有付诸实行而已!
曹银雪闷哼一声:“你在笑甚么?笑我的观念太古老,是不是?以为人生在世,不单是娶妻生子那么简单是不是?你可曾想过,这种古老而简单的观念,正是生命的意义!不凭这种观念,生命如何得以延续?”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呆了半晌──她的话无可辩驳,生命的最原始的意义,就是要使生命不断地延续下去。不管是最高级的生命,如灵长类的人,或是低级的生命,如水中的小海藻,都不能例外!
原振侠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又摊了摊手。不过这一次,他眉心打结,并没有笑,这表示他至少会就这个问题思索。
曹银雪长叹了一声:“小伙子!”
她并没有说甚么,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原振侠才好。原振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一类型的人,有了烦恼,也就没有甚么外来的力量可以帮他──讲道理,他懂得比谁都多,旁人怎么讲?
反倒是生性愚鲁的人,有旁人开解劝慰,问题容易解决。
所以曹银雪叫了一声之后,并没有再说甚么,而脸上则充满了关切之情。
这一点,叫原振侠的心中,感动不已。因为曹银雪自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居然还对他表示了那样的关切。这种侠意,就很难在现代人的身上找到!
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只等那两个‘无常’再出现,我一定请他们去帮助仲先生,把他返祖退化的生命密码,更改过来。”
曹银雪换了一丝狂喜的神情,然后又叹了一声:“自然再好不过,但就算不能成功,有这三个小生命,我也会和他过得很开心。”
原振侠想起,自己想像过的“原始人一家欢乐图”中的情景,也知道曹银雪作坏打算,是很实在的事。可是,那只是“坏打算”,并不是“最坏的打算”──最坏的可能,是仲大雅变成了原始人之后,“退化现象”仍然不停止,那么他就会变成一个猿人……猿……一直退化下去,甚至变成原始生物!
原振侠当然不会把自己想到的这一点说出来。曹银雪再叹了一声:“小伙子,你自己多保重。事实上,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也不能毁灭你;也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也不能救你!”
原振侠笑了笑:“谢谢!”
他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经过了那一连串的事件之后,头痛也好了。他离开了病房,到了办公室,用电话和警方联络,请警方派人来保护曹银雪,因为杀手集团,要向她下手。
他本来还想说,杀手集团的主要人物,小刀,甚至老刀,都可能在本城。可是他结果却没有说,他要约会这两个杀手,要自己处理这件事。
他在办公室停留了大约一小时,又喝了大约半瓶酒。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推开,那个高级警官,脸色十分难看地走了进来。
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高级警官坐下之后,竟然伸手取过酒瓶来,喝了一大口酒,这才问:“过去一小时,你在哪里?”
原振侠笑了一下:“好像是有甚么事发生了,我需要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高级警官盯著原振侠,看了三五秒,显然是在等原振侠的回答。
原振侠的回答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高级警官又问:“有证人吗?”
原振侠闷哼一声:“发生了甚么严重罪案?”
高级警官叹了一声:“那个女杀手──从你住所的天台上跌下来,落地之后,几乎立刻死亡!”
原振侠霍然起立,叫:“不可能!”
高级警官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侠,显然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疾声问:“她死的时候,是甚么相貌?”
高级警官有被戏弄的恼怒:“甚么相貌?当然就是她的相貌,你和我都知道她是甚么相貌!她曾在众目睽睽之下,鲜蹦活跳地骂你……要杀你……”
原振侠摇了摇头:“那又怎么样?告诉你,这个女杀手,一小时多之前,还在医院出现,想要有谋杀行动而被制止了……”
高级警官皱起了眉:“甚么意思?你是在暗示,你曾制服了这个女杀手,可是却没有通知警方?”
原振侠呆了一呆。当时发生在曹银雪病房中的事,是如此突然,原振侠和曹银雪两人,都未曾想到,应该把这个女杀手交给警方处理。而是任由这个倒霉透顶,失败到了极点的女杀手,自行离去!
对原振侠来说,这样做,自然没有甚么不对。他在天马行空,不受任何世俗规范约束的境界中生活,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可是在警官的立场来说,他这样轻易就放走了一个女杀手,事情就十分突兀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十分特殊,所以并没有通知警方──重要的是,这女杀手的容颜,十分美丽,可是她一直化装成十分普通的相貌在活动──不久之前她出现在医院,是化装成另一个相貌,不是我们曾经看到过的那个样子!”
事情听起来相当复杂,但是作为一个高级警官,自然有一定的分析理解能力,所以他也立即明白了。他闷哼了一声:“赶到现场的法医,也发现了这一点。那并不是不可能,她可以去掉一个化装,换上她原来常用的化装……”
原振侠笑了一下:“死也要拣样子?我不明白她的死,和我有甚么关系?”
高级警官直视著原振侠:“刚才我说了,她落地之后,几乎是立刻死亡的!”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拿起了酒瓶来。他感觉得到,又有一个阴谋的网,正在向他罩下来!
可是他拿起了酒瓶之后,却并没有喝酒,而是十分困难,可是相当坚决地把酒瓶放了下来──他要和这个阴谋对抗,那就需要保持清醒!
他缓缓地问:“她临死之前,说了些甚么?”
高级警官神情严肃:“落地时,恰好有两个人下车,走向建筑物,死者几乎没有压中他们。这两个人都是医生,立即检查坠楼者,坠楼者指著上面,只说了一句话,就断了气!”
原振侠已经完全可以料到,那女杀手临死之前,所说的那句是甚么话。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那太像是电影中的情节了!”
高级警官沉声道:“她指控你!她说的是:原振侠推我下来──”
原振侠听了,全然无动于衷,像是事情和他,全然没有关系一样。
高级警官继续道:“警方人员在十分钟之后赶到,我在三十分钟前赶到。由于找不到你,所以我仍自行进入了你的住所!”
原振侠发出了十分不满意的闷哼声,可是他也想到,在这种情形下,警方的行动,可以谅解。
高级警官又道:“那时,所有的有关警方人员,全都来了──我的意思是,在一宗命案发生之后,应该来的人全来了!”
原振侠冷笑:“我不知道你说话,那么喜欢转弯抹角,你究竟想说明甚么?”
高级警官盯著原振侠:“证据搜集人员,在你的住所中,找到了大量的女死者的指纹!”
原振侠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他感到那张阴谋之网的网口,正在收紧。而自己在网中,作为网中之物!
那种情形,令得他感到厌恶之极。可是,他却无法向高级警官,作出有条理的解释。他心情极坏,十分疲倦,根本不想多说话。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他也懒得去说明白,何况这件事情是那么复杂!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怎会有精力,去复述女杀手躲在他的住所,向他进行色诱的情形?
而且,就算详细说了,人家会相信吗?又有甚么作用?所以,原振侠只是缓缓地挥了挥手,连一句话也懒得说。
高级警官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而你在过去一小时,又无法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警方有权要求你协助调查!”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所谓“协助调查”,那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以他如今的精神状态,他无法应付任何麻烦!
他吸了一口气,十分努力,才为自己作了一句软弱无力的辩白:“我一直在这里喝酒,我没有推甚么人下楼,那女杀手是自杀的!”
高级警官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不信:“一个杀手……会自杀?”
原振侠不想再解释,伸直了身子,把头仰起来,靠在椅背上。高级警官道:“原医生,只怕不能就这样算了,你得和我们一起到警局去──这不算是正式的扣押,但如果你不合作,我会拘捕你!”
原振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十分明确地感到,网口又收紧了一步!
他是那么疲倦,根本无法,也不想去和那张无形的“网”作抗争!
刚才,他曾有一度,想保持清醒,去抗争,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这时,他只感到心灰意冷:何必呢?不知要化多少精力,才能达到这个目的,何必那么辛苦?
他闭上眼,那女杀手摆出诱人的姿态、活色生香的情形,又在眼前浮现──那女杀手竟然会自杀,她竟然会有那样坚决的决定!
一个彻底失败了的女杀手,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原振侠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彻底失败的人,也曾有过同样的决定,可是却并没有付诸实行──是不是他,反倒不如一个失败的女杀手?
本来就已经觉得人生一点趣味也没有,现在还面对谋杀的指控,使得本来已经无趣的生活,变得更是麻烦之至──这样的生活,还有甚么意思?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些时,他的脑中,只是一阵又一阵地“嗡嗡”作响,彷彿高级警官又说了些甚么,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他一面大口喘著气,一面大口喝著酒。看上去,像是所有的,在视线范围内的东西,不是上下颠倒,就是在急速地旋转,而且,逐渐由清楚变得模糊。终于,变成了甚么也不是,只是浑浑沌沌地一大团,而仍然在旋转著。
他像是依稀听到了有人在叫,不止一个人,可是他也没有能力分辨是多少人在叫,和在叫些甚么。他甚至连自己的身子是站著、坐著还是跌倒了都不知道,只是在感觉上,他感到自己的身子,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曾有人说过:酒是最忠实的,原因是不论甚么人,只要喝多了酒,就一定会醉的。
原振侠又一次醉了──他在三分钟的时间之内,就灌了大半瓶酒下去。酒精在他的体内,和他的血混合,通过血液的循环,直输入他的脑部,使他自己不能再控制自己,而把控制权让给了酒精!
所以,高级警官最后的一番话,他并没有听进去。
高级警官先叹了一声,才道:“原医生,我也相信你不会杀人,是不是女杀手又想对你下手,在纠缠之中,你推她下去?还是另有别情……由于死者的身分十分神秘,完全没有她的资料,所以事情可以作有限度的拖延,不过总不能不处理……这样吧,原医生,给你二十四小时去考虑一下──”
高级警官讲到这里,已经被忽然发生的事,吓得再也说不下去。
他看到原振侠的身子,陡然向前一冲,自他所坐的椅子上,跌了下来。跌在地上之后,他双手在地上抓著,也不知道他想抓些甚么在手。然后,他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开始滚动,滚到了一角,就此一动不动。
高级警官足足呆了好几分钟,才忍不住高声大叫了起来──他一叫,自然惊动了医院中的人。
这以后的事情,原振侠要等酒醒了才知道。现代医学虽然很进步,但是醉酒的人,除了依靠本身肝脏所分泌的“酒精去氢酵素”去化解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消除进入体内的酒精。
只有在肝脏进行了高度的努力之后,醉酒的人才会醒。原振侠虽然如此出众,可是在这一点上,他也不能例外。而以他那晚的情景来看,不论他的肝脏多么努力,他至少要有六小时以上,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之中!
在这段时间之中,又有一段对话。
对话的两人,一个是老刀,一个是小刀──这两个人,至今为止,还未曾正式出场。可是整个故事,是由他们的对话引起的。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话,在整个故事的发展之中,也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这一次对话之中,老刀的声音和过去的两次,全然不同。不但声音嘹亮,而且又发出轰笑声,听来不觉得疲倦,反倒有高度的兴奋。
而另一方面,小刀的声音,倒有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情形比上一次更差!
一开始,是老刀呵呵的笑声:“美姬跳楼自杀了,你一定也知道了?”
“是,知道了。真……可惜……她是那么一个出色的美人儿!”
“哼,算是你的运气!你知道,要是被她缠上了,要摆脱她有多么困难?你自然知道,我曾派人杀她,可是没有成功!”
“是,我知道,其实……”
“其实,我第一次安排不好,这次才成功!记得我告诉过你,最精采的杀人方法,是要令被杀者自杀?”
“你……你促使美姬自杀?”
“哈哈,我认为向你示范了一次最佳的杀人方法,你怎么不心领神会?要你去设法令原振侠自杀,你必然要她帮助你。哈哈!要原振侠自杀,那谈何容易!她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在失败的打击之下,她除了自杀之外,难道真的一辈子做你的女奴?
”
“你……甚么都知道?”
“我当然甚么都知道,因为都是我安排的!我不叫你去对付原振侠,你就不会去找她帮助,她也不会遭到接二连三的失败,自然也不会自杀──她要是不自杀的话,要除去她,还真的不容易!瞧,我现在多么轻松,我除去了一个最大的威胁!”
“你……你根本不想杀死原振侠!一切只是你的圈套,你这老……老……”
“嘻,别口出恶言,原振侠的死活,和我无关,可是和你,却有莫大的关系。你曾亲口说可以令他自杀,只有你成功了,才能证明你是一个第一流的杀手。死的是甚么人,没有关系,只要是本来不会自杀的人,忽然自杀了就好。如果你认为无法对付原振侠,要不要试试别人?嗯……年轻人怎么样?听说年轻人的妻子,黑纱公主,是世上第一美女!”
小刀没有说话,他只是发出了一个愤怒之极的吼叫。老刀的话,分明是对他的极度鄙视!
“哈哈,为甚么这样沉不住气?其实,美姬的死,对你很有帮助,失败的人必须死!”
“我还没有失败!”
“不是说你,是说原振侠!原振侠的心情既然如此之坏,他自然是一个失败者,让原振侠知道失败者必须死,这一点十分重要!”
“他早就应该知道!可是他并不付诸实行!”
“催化他,使他早日付诸实行,这是你的任务──我已经帮了你一大把了,余下要看你的了。你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对自己的能力,就会充满信心。这一点十分重要,只有充满自信心的人,才能取得崇高的江湖地位!”
“我有信心!我有信心!”
“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你必须努力,要不然,你只好到乡下去种菜!古代,大军出发征战,为了使全军上下都充满信心,都有‘祭旗’的行为,杀一个人作牺牲。被当作牺牲的,要是出色的敌方勇士,这才能鼓舞军心。我替你选择了原振侠,这是你建立江湖地位的千载良机!你却为了一个女人的死,垂头丧气!”
“……”
“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那就好,我知道你的努力,其实已有相当成绩,可不要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在一开始的时候,老刀和小刀还有些对立的情绪,可是说到后来,却越来越是合拍。老刀的话中,表示了他希望小刀争取到崇高的江湖地位!
确然,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原振侠医生,如果忽然自杀了,那自然是轰动江湖的大新闻。而如果知道,这竟然是一个杀手,完成了他成功的杀人任务,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杀手会被江湖上,推崇为顶尖的杀手──在风波险恶的江湖上,根本是没有甚么道德标准和原则,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以成败为准!
老刀又拿牺牲祭旗来作比喻。虽然他替小刀选择了原振侠作为祭旗,实行起来会相当困难,但如果获得了成功,那是非同小可的成就,和随随便便拣一个普通人,自然大不相同。
而且,老刀也真正想小刀,成为第一流顶尖的杀手。他在事先,一定曾对原振侠的近况,作过详细的调查,知道他的精神状态极差,这才有机可趁。不然,十个老刀再加上十个小刀,也不能完成任务!
而小刀对老刀的话,显然也心领神会了。
所以,在那段对话之后,沉默了几分钟,又有了一段对话。先开口的是小刀,声音已相当平稳。
“美姬在自杀之前,曾传了原振侠的一句话:希望能和你或我,或我们见面,是不是要答应他?”
“嗯……我就不便见面了,你很可以去见他一下。见面……采用甚么方式,当然由你来决定,原则是,必须能够叫他加速了结他自己的生命!”
“我会去进行──美姬在自杀前,还更换了化装,这才特地到原振侠的住所前跳楼的!真不明白,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杀手,怎么连一个孕妇都对付不了?难道还要我亲自出手?”
小刀最后这一句话,是喃喃自语,并不是他真的把问题提出来问老刀,所以老刀并没有反应。
老刀只是道:“一个人如果答应替新生婴儿作教父,那会激发他的生趣,对你是一个大妨碍!”
“可是美姬的死,会给他惹来很大的麻烦,警方会控他谋杀。美姬由于恨他切骨,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说是原振侠推她下去的!”
“真可怕,这个女人,是不是?”
“你更可怕!”
“哈哈,我老了!我只希望,你比我更可怕!”
“听说现在警方还在盘查原振侠,我趁这时候,去把那大肚子女人结果了吧──当然不必用最高级的方法,用普通的方法好了!”
“我没有意见!”
以上的这一段对话,十分惊心动魄,如果有关人等知道了,自然不免出一些冷汗。
可是,有关的人,曹银雪和原振侠,根本不知道。
原振侠醉得不省人事,高级警官和医院高层联络。半小时之后,院长赶来,看到缩在一角的原振侠,连连摇头,俯身按了按他的脉搏,又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一看,顿足道:“严重的酒精中毒!唉,你们警方说甚么?他涉嫌谋杀?”
高级警官说话用词,十分小心:“他极有可能,和一个身分神秘之极,曾谋杀过一个警员的女杀手的死亡有关──那女杀手临死,还经过精巧的化装!”
院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振侠绝不会杀人!”
高级警官摊了摊手:“可是他拒绝和警方合作──他显然对生命……没有热情,甚至不想为自己辩护!”
院长又连连叹息:“不论怎样,都先等他醒了再说。把他移到病房去,看看人工呕吐,是不是可以令他的情形改善一些──唉,不必了,他精神已经够痛苦,不必再增加他肉体上的苦痛了!”
院长召来了医生护士和职工,把原振侠移上了病床,送进了一间病房。高级警官派了两个警官和两个警员,在病房内外看守。
高级警官对院长道:“应该把他送到警方的羁留病房,可是我不那么做。但他必须接受警方的监视,不能随便离开病房!”
院长只好无可奈何地苦笑。原振侠躺在病床上,不时发出可怕的吼叫声,神情痛苦莫名。可是情形正如曹银雪所说那样:谁也帮不了他!
这一切,在产妇房中的曹银雪,都不知道。
在原振侠离开之后,曹银雪并没有多想,为甚么会有女杀手来杀自己?她只是在为原振侠的情形担心。
以她丰富的人生经验,以她的熟谙人情世故,她看出,原振侠的情绪低落,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可能是受了甚么打击,因而情绪开始低落。
在这时候,情形如果有改善,自然,那就只是一时之间的情绪波动,是人生历程中的一个小插曲。几乎任何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足为奇。
可是原振侠却并没能轻松地跨越这一步──也许是没有人安慰他、劝说他──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会在情绪上需要帮助呢?原振侠不是没有朋友,可是一开始,原振侠就采取了错误的步骤,他在巫师岛上幽居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之中,他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在思绪上得不到和别人的交流,就容易进入牛角尖,越来越是想不通!
也有可能,原振侠的性格,十分坚韧,在困难之前,从来也不屈服──这一点,在他过去的经历之中,已经可以得到肯定。他的一生,直到了玛仙被“血魇法”反噬为止,都是一帆风顺,无往而不利的。也正因为这样,一下严重的挫折,才最致命。这就像一个平日从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十分严重一样。
曹银雪在第一次见到原振侠的时候,就感到他精神十分忧郁──当时,曹银雪已赢得了四周围啧啧称奇的目光,可是原振侠却由于精神恍惚,而恍若无睹。要仲大雅把曹银雪推到了他的面前,他才看到这个十分出色的女性!
后来,原振侠也把玛仙、黄绢、白化星人李固和他自己之间,错综复杂之极的事,讲述过给曹银雪听,所以曹银雪知道他精神忧郁的由来。
这时,曹银雪叹了一声。她在想:当时就鼓励原振侠,情形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一想到这一点,曹银雪不禁倏然而惊,她想到了一点:会不会有人在“趁火打劫”
,在原振侠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加害他,使他的情绪更低落?
她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如果有人在这样做,目的是甚么呢?
她紧蹙著眉,很想立刻去找原振侠,好好再和他说一说。她已经拿起了电话来,可是又放了下去,因为她又想到,原振侠答应做她三个孩子的教父,一定不会在这个时期,再有甚么蠢行为。她也坚信,原振侠若是看到了三个健康可爱的小生命,对生命一定会有新的认识!
所以,曹银雪又十分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把双手轻按著腹部──其实她不必那样,也可以感到体内有四颗心脏在跳动,一颗是她自己的,另外三颗,属于她正在孕育的孩子。
任何一个孕妇,都可以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一个生命,正在孕育另一个生命,另一个生命,就在母体之中成长。这种生命的延续方法,只有怀孕的女性,才能真正体会其间的奥妙和种种感受,负责播种的男性,生命之中,没有这种感受。
曹银雪完全不知道,原振侠由于女杀手的死,不但在情绪上,又受了进一步的打击,而且实际上,也给他带来了无比的麻烦──这完全是相互影响的,实质上的种种麻烦,会使他情绪更低落。
所以,原振侠才会醉得人事不省!
在原振侠的病房之中,一个警官和一个警员,负责监视原振侠。那警官年纪很轻,他久闻原振侠的大名,一直把传奇人物原振侠,当作自己的偶像。
可是当时,望著一身酒气、面临谋杀控诉的原振侠,他不由自主地摇著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曾连问了他的上司,那高级警官三次:“他真是原振侠医生?”
而那个警员,还未曾到可以欣赏原振侠,未曾到把原振侠当偶像的程度。所以在他看来,原振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酒鬼而已,他反倒不明白,那警官何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他曾试探著,指著原振侠问:“这……是一个大人物?”
警官很想告诉警员,原振侠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可是过了半晌,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他是甚么样的人,你不会明白的!”
警员当面没有说甚么,可是在心中,却结结实实,骂了几句粗话。
到过了午夜,医院中十分静。警官和警员都十分疲倦,靠在椅子上,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这当然是相当失职的,所以,那警官努力想令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当疲倦袭来的时候,单凭一己的意志力去抗拒,除非面临的是生死大事,性命交关的时刻,不然,很少有成功的可能。
所以,结果,他和警员一样,也都睡著了。只是,他想保持清醒的努力,也多少起了一些作用,他曾有一次,努力使自己睁开眼来,睡眼模糊之中,依稀看到,在原振侠的床前,站了两个个子很高的人。那两个人个子高得异样,倒像是他们,都戴了一顶十分高的帽子!
那当然是自己在做梦──那警官立刻这样想,所以他也立刻又进入了沉睡状态!
第二天早上,在高级警官来到之前,警官和警员都早已醒了。他们一醒,就看到原振侠也已经醒了,正半坐在病床上,面色仍然极差,可是神情相当严肃。警官和他打了一个招呼,他也并没有回答,看他的神情,像是一直在沉思──外人自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些甚么。
然后,高级警官走了进来,盯著原振侠。过了好一会,才道:“原医生,愿意和警方合作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声音十分乾涩,可是语调相当平静:“可以把一切经过告诉你,可是一切经过,极其复杂,你要有心理准备!”
高级警官想不到一夜之间,原振侠的态度,就有了那么大的转变,他大喜过望,忙道:“不要紧,再复杂的事,也可以理出一个头绪来的!”
他高兴得甚至双臂不断挥动,又召来了记录人员。于是原振侠就从他在一次偶然的夕阳散步,遇到了一对男女,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普通的男女,但原来却是一男一女两个杀手说起。
他当真说得十分详细,他也肯定,杀手集团正用尽方法,要令他死亡。虽然他不知杀手集团的目的是甚么,也不知道杀手集团的杀人手法,是要他自杀。
等到他说完,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高级警官听得面色发青,他疾声问:“那个……孕妇,她仍然在危险中!可是杀手集团,为甚么要对付她呢?”
原振侠苦笑:“我不明白,她和我完全是两类人。她充满了生气,而我则准备自杀!”
高级警官忽然整个人跳了起来。他是一个相当精明的警务人员,他不由自主喘著气:“有人在等你自杀,可是你却答应了做孩子的教父!那样,至少在孩子出世之前,你不会死,所以──”
所以杀手集团要杀死孕妇,目的是好让原振侠早一点自杀!
高级警官并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实在太可怕了。可是,不必高级警官说出来,原振侠也已明白了,他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高级警官喘著气:“那孕妇需要特别的保护!”
原振侠道:“她很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还有,我曾要女杀手传言,要老刀或小刀,和我见面。如果警方不撤离对我的监视,他们就无法和我接触!”
高级警官双手紧紧地互握著,他来回走了几步,才道:“原医生,我绝对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当然,不再对你进行监视。”
他挥了手,令其余的警方人员都出去,他也来到了门口。在他离去之前,他还十分诚恳地叮嘱了一句:“原医生,你要多保重!”
原振侠点了点头,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向著衣橱,沉声道:“出来吧!
”
可是,衣橱中并没有人走出来。原振侠走过去,一下子拉开了衣橱的门,可是,橱中也没有人!
原振侠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自言自语:“难道我是在做梦?还是他们必须午夜才出现!”
他可以相当肯定,昨天晚上,那两个无常,曾在他的床前出现过。只不过他当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只是用醉眼看著他们。他也依稀看到两个无常,像是走进了衣橱之中,可是现在,衣橱却又是空的!
当他想到,两个无常可能是在夜间出现时,他咕哝了一句:“真是无常鬼!”然后,他提高了声音:“我回去等你们!”
在回住所之前,原振侠自然要先去看一看曹银雪。他宿醉乍醒,面色难看,但是医院中的人,已看惯了他的这种神情,所以也没有人特别留意。
来到了曹银雪的病房之外,他叩门,就听到了曹银雪的声音:“谁?请进来。”
原振侠一面答应著,一面推门,可是门却倒锁著,推不开来。
原振侠怔了一怔,已听得曹银雪一面笑,一面道:“有了一点意外,我不能给你开门,你得设法把门弄开来!”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难以设想发生了甚么样的“意外”,因为曹银雪的语调,十分轻松。
医院病房的锁,自然不会复杂到哪里去,原振侠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已经打开了门。他才一推开门,就呆住了,不由自主,摇著头,而且立刻把门关上!
他所看到的,简直是世界上最奇特的奇景!
景像不但奇特,而且有趣之至。所以,原振侠一看到,先是一怔,接著,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看到的是,身形高大粗壮的曹银雪,挺著大肚子,看来像是一个巨无霸一样──使她给人以这种印象的原因之一,是她的右腿略抬,她的右脚之下,踏著一个人!
被挺著大肚子的曹银雪,以威风凛凛的姿态,踏在脚下的人,是一个男人。他身材中等,由于被高大的曹银雪踏著,所以看起来也显得格外渺小。这个男人身子伏在地上,扎手扎脚,只有脸侧向一边,恰好向著门口。
所以,一进去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的原振侠,笑声未绝,就看到了他的脸面。
那是一个样貌普通之极的男人,原振侠绝不保证自己见过他一次之后,下次还能认出他。这时,他脸上的肌肉,正在抽搐,所以看起来,简直猥琐。
这个男人的双手和双腿,也有轻微的抽搐现象──原振侠当然知道何以会这样,因为曹银雪的右脚,正踏在这个男人的颈部,踏在他颈际的大动脉上!
当然那不是凑巧,而是曹银雪深知,那是制服一个人最有力的妙法!
那个男人穿著医院员工的服装,所以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觉得此情此景,滑稽之极,所以才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道:“这算是甚么?孕妇新体操?”
曹银雪有点嗔怒,伸手向下一指:“这个人要杀我,他是甚么?也是一个杀手?”
原振侠陡然一凛,再也笑不出来。他再去打量那个面目普通的人──这样普通的样子,倒很符合当杀手的条件。在茫茫人海之中,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样子那么普通的人,他也就有了有利的活动条件。
曹银雪的手向下一指,原振侠才注意到,那男人的另一只手旁,有一支针筒,跌在地上。看来是他想要拿针筒进行注射时,就被曹银雪一下子制服了的。
原振侠不禁有点疑惑:“你怎能肯定这个人要杀你?”
曹银雪笑了一下:“第一,我健康情形极好,不必注射任何药物;第二,妇产科病房,没有起用男护士的道理;第三,针药是早在针筒之中的;第四,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半睡半醒,他没有叫醒我,就企图对我注射;第五,当他企图对我注射的时候,他的双眼之中有杀机;第六,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他一进来,甚至就立即把门反锁了!”
曹银雪说一点,原振侠就发出“啧”的一声响,那男人的脸上肌肉,就剧烈地抽动一下。三个人配合得再好没有,简直像经过排练一样。
等曹银雪说完,原振侠居高临下,用足尖抵在那男人的鼻尖之上,声音之中,仍然大有感到事情滑稽的笑意。他道:“喂,你是一个杀手吗?那算是甚么九流杀手?”
然后,他又抬头对曹银雪道:“这种脓包,我看不劳尊脚践踏了,放他起来说话!
”
曹银雪“哈哈”一笑:“这医院真不错,每天都有不同的杀手前来光顾!”
她一面说,一面已缩回脚来。
别看那个男人被踏在她的脚下,一点反抗也没有,那是因为被制住了要害,全身发麻,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的缘故。
这时,曹银雪的脚,一离开了他颈际的大动脉,他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双手一起动作。自他的指缝之间,倏然各弹出一柄蓝殷殷的小刀来,一柄刺向曹银雪,一柄刺向原振侠。
这一下出手,当真是疾逾闪电!
可是,正如原振侠早些时,说那个女杀手一样,这个杀手简直倒霉透了──他遇上了曹银雪和原振侠!
他出手虽快,可是曹银雪和原振侠的反应,来得更快。两人竟不约而同,一起采取了同样的方法来对付──其实这也是很合理的,因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有效的目的,往往只有唯一的一个动作,才能达到目的──就像是两点之间,距离最短的,必然是直线一样!
曹银雪和原振侠的动作一致,先是极快地一脚,踢在那男人手肘的麻节之上,令得那男人的手臂,变得一点气力也没有,垂跌了下来。然后,又重重踏住了他的手腕,使他的五指松开。在他手中,用特殊的方法握著的小刀──刀刃自手指缝中露出来,也跌到了地上。
那是两柄长不过五公分的小刀,显然有剧毒,看来还在那个女杀手所用的匕首之上。原振侠立即料到,这个男人,在杀手集团之中,地位可能比女杀手还要高!
对方既然已现出了凶相,原振侠行事,自然也不必客气。他一脚踏在对方的手腕之上,另一只脚,已踏上了对方的头部,而且来回搓动著。那令得那男人的头,随著他脚的搓动而转动,一下子五官在他的鞋底,一下子五官又压到了地板上,简直狼狈之极!
那男人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叫唤声来。原振侠厉声道:“叫没有用,你是谁?”
那男人喘著气:“放开我!我是小刀!小刀!美姬说过,你要见我,我……来了!
”
原振侠已经约莫料到了一些这个男人的身分,所以并不惊奇,只是向曹银雪道:“他果然是一个杀手!”
曹银雪侧著头,打量著小刀,神情之中,充满了不屑:“我以为杀手多少有点气派,怎么会是这样的狗熊样子?真是世上甚么怪事都有!”
当她在那样说的时候,原振侠的脚,仍然在来回搓动著。小刀的话,也就变得断断续续:“你们……都不是……人……我只会杀人……不能杀……你们!”
原振侠缩回脚来,先把两柄小刀,踢了开去,然后和曹银雪一使眼色,两人一起抬脚。不等小刀有任何动作,原振侠一俯身,手长处,五指如钩,已经捏紧了小刀的后颈,把小刀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曹银雪喝了一声采:“原医生好俊的小擒拿手!”
原振侠只觉得好久没有这样心胸舒畅了,他一声长笑:“谢谢!”
同时,他手向前一送,把小刀的身子,推得向前直跌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原振侠已跟著掠出,一伸手,又把小刀的一条手臂,反扭了过来,再推著小刀,到了一张椅子之前,手上一发劲,喝:“坐下!”
作为一个杀手,小刀自然也有相当矫捷的身手。可是遇到了武术的大会家原振侠,小刀就像是一团湿面粉一样,任由原振侠摆布。
原振侠一喝,他身不由主,坐在椅上,可是他心犹不甘,一挺身,就站了起来。原振侠一伸手,在他胸口戳了一指,小刀重又坐下。
他再度立即挺起身来,这一次,原振侠抬膝,顶在他的小腹上,小刀再度身不由主坐下。
可是,小刀也堪称强悍,他还是第三次,立刻挺身而起,而且双臂挥舞,像是要有所行动。原振侠这下子,也不客气了,照准他的面门,就是一拳,鼻骨断折之声,听来十分响亮,血自小刀的鼻中、口中,甚至眼中,涌了出来,小刀自然又坐了下来。
直到这时,小刀才算明白了一个事实!
在鲜血自他口中涌出来的同时,一下惨叫声,也跟著叫了出来:“我根本杀不了你!我没有法子杀你!根本没有法子!”
他叫了又叫,一面还用力摇著头,以致鲜血四溅。他的叫声之中,充满了哭音:“我根本杀不了你,根本不能令你自杀,根本我不能!”
这时,有医院的职员被惊动,推开门来看,看到了这种情景,吓得也叫了起来。原振侠反倒显得十分镇定,只是喝了一声:“快报警!”
听到了这三个字,小刀的身子猛烈地震动了一下,满是血污的脸上,现出了可怕之极的神情,惨叫了起来:“不!不要报警!”
原振侠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杀手怕报警,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小刀急速地喘著气:“我想令你自杀……来证明我是一流杀手,只有一流杀手……杀人……才叫死者自杀……不会自己下手……我……失败了……我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我早该明白这一点!”
原振侠甚么也不说,只是连声冷笑。小刀在突然之间,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下呼叫声,身子直上直下,蹦跳了起来。
这一次,原振侠并没有阻止他。
小刀跳起了足有半公尺高,才又重重地坐了下来。他的声音变得可怕之极,他在嗥叫:“我上当了!中计了!他要杀我,所以才叫我,去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他要我用自杀阴谋对付原振侠……实在是他用自杀阴谋对付我!我明白了!”
当他在这样叫的时候,双臂挥舞,双眼怒凸,鼻孔翕张,面容歪曲,不但发出的声音可怕之至,神情更是恐怖绝伦。令得曹银雪和原振侠两人,也在刹那之间,瞠目结舌,自然而然,后退了几步,和他保持了一段的距离。因为看起来,这个人,根本已经疯了!
小刀在叫出最后一声“我明白了”之后,有一个十分短暂时间的沉默──大约只有半秒钟。然后,他就发出了十分严厉的笑声,手和脚,又有剧烈的抽搐。
一看到这种情形,曹银雪和原振侠都同时叫了起来:“他中毒了!”
叫出这四个字,需要多少时间?大约是一秒钟吧,小刀的笑声,已戛然而止──他的眼睛仍然睁得极大,可是一动也不动。
他脸上的器官,最早开始变色的是他的嘴唇,迅速地变成了一种怵目惊心的深蓝色。然后,是他的眼珠,变成了一片灰白,而眼白则已变成了蓝色,看来简直诡异绝伦。
看到了这种情形,曹银雪已转过了头去,她道:“原医生,这人中毒死了,你善后吧。为了胎教,我不敢看这种可怖的情形!”
这时,在病房的门外,已聚了不少人。那些人,都目击小刀临死前的情形,个个都呆若木鸡。
原振侠也知道小刀已经死了,而且是中毒死的,那毒药,和他们用来淬在刀上、针上的一样。因为那个青年警员,在被毒针刺中,立即死亡时,身子各处,也都呈现可怕的蓝色。
只是小刀这时的情形更可怕,他的双颊,这时也现出了蓝色素──像是正常人双颊起了红晕一样,他生出的是蓝色,而且在迅速扩大。
看来,他中的毒,还比毒针上的为多。而他这种自杀用的毒药,多半是藏在牙齿中的药囊内──一咬破就可以毒发身亡的那种!
小刀比女杀手高明,所以才有这样的自杀装备,而女杀手就只好跳楼身亡。
有这种自杀配备的人,自杀的念头一起,要达到自杀的目的,自然也容易得多。
原振侠曾多次想要自杀,他甚至也决定了,要用毒药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却必须离开住所,到医院去寻找毒药──在这个过程之中,不知可以发生多少变化,足以化解他的自杀行为。
原振侠就是在一开门之后,见到了曹银雪,他的自杀行动,才受了阻碍的。
如果他的口中,也有这样迅速可以达到目的的自杀装备,他甚至不必动手,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自顶至踵,生出了一股寒意,身子也在微微发抖,那是感到害怕的象徵。他立即感到奇怪──不久之前,当他想到生命结束时,感到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感到了十分平静,终于有了重大的决定。
可是为甚么,现在对死亡,会感到害怕了?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自然明白那是为甚么:那是他对生命有了留恋,不想失去生命!
他又眷恋生命了!和所有的人一样,他眷恋生命──一个眷恋生命的人,才会害怕死亡,也就绝不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从那个笼罩向他,一度把他困住的无形的、可怕的死亡之网之内,冲了出来!
他感到无比的轻松,那是一种真正的轻松。他自然而然,发生了一下呼啸声来!
这一下呼啸声,令得曹银雪立时向他望来,曹银雪这时看到的原振侠,是她从来也未曾见过的──虽然他的脸色苍白,可是有一股光采,直透出来,尤其是他的双眼,再不死气沉沉,而是充满了生机。
曹银雪一下子就明白了在原振侠身上,发生了甚么事──他冲破了漆黑的障碍,在他的生命之中,又重见了光明!阴霾已一扫而空,灿烂的阳光,正由他的生命中向四方散发!
曹银雪也因此,而自然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而直到这时,病房外的人,才起了骚动,大多数人都尖叫著。他们并没有留意曹银雪和原振侠,如果留意的话,就会觉得两人不正常。因为这时,中毒身亡的小刀,已经全身发蓝,可怕之至,而他们两人竟然表现得如此之愉悦,岂不是反常之至!
旁人又怎知道,原振侠在那一刹那由死到生,由黑暗到光明的变化!说起来,他和曹银雪还算是含蓄的了!
原振侠扯过一张白床单,把小刀的身子罩住。他转向门口,对著那些惊惶失措的人,十分镇定地问:“报了警没有?”
他已完全恢复了正常──像原振侠这样的人,有时会自己钻进了自己编织的网中,并不是一定可以冲得出来。许多情形之下,会有很不幸的结果,但如果可以冲出来的话,也会一下子就出来,一如原振侠这时的情形。
警方人员来到,小刀的尸体被移走。那个高级警官也感到原振侠有了显著的不同,因为不等他询问,原振侠已主动地告诉他:“这个死者叫小刀,他和那个女杀手美姬,都隶属于一个杀手集团,但是我相信,你无法进一步地追查下去。有关方面,都知道有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国际间也曾合作过,想把这个组织铲除。可是直到现在,连资料都只有零星的一点!”
高级警官叹了一声:“整件事,究竟是甚么性质?他们为甚么要杀你?”
对于这个问题,原振侠想了片刻,才道:“真正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是很确切地知道,只能就已知的事实,来作一些推测。”
高级警官连忙恭维:“你的推测,一定会极接近事实的,请说!”
原振侠又想了一想:“整件事,是一个阴谋,阴谋的目的,是要令一个人,或一个以上的人死亡。我,只不过是恰好被选中的目标,我又是阴谋的中心。当然,如果我死了,对整个阴谋来说,也没有损失,阴谋会继续进行,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高级警官皱著眉:“我有点不明白,阴谋要对付的,是甚么人呢?”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是小刀!阴谋一开始,就把一宗看来很容易,但执行起来,困难重重的杀人任务,加在他的身上。他自以为会成功,可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却令得他一再遭到失败。阴谋的布置者,一定知道小刀有自杀的装备,小刀等于是被逼,走上自杀之路的!”
高级警官又问:“那么,凶手是谁呢?”
原振侠苦笑:“死者全是自杀的,你说,哪里来的凶手?这正是阴谋布置者的高明之处!”
高级警官再追问:“那么,阴谋布置者是谁?”
原振侠一字一顿:“当然是老刀!”
高级警官骇然:“老刀和小刀,不是父子关系吗?他为甚么要杀自己的儿子?”
原振侠摊手:“我说过,我只能推测大致的情形!”
高级警官沉默了半晌:“是不是可以说,他们全是杀手,所以心态不正常,以致父亲会杀儿子?”
原振侠呵呵笑了起来,不过他的笑声之中,有相当程度的伤感:“父母子女兄弟之间的互相残杀,最常见于权力的争夺。中国五千年历史之中,不知有多少骨肉相残的事实,或许在杀手集团之中,也有著权力的争夺?”
高级警官自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等到高级警官离去之后,曹银雪望著原振侠,笑道:“小兄弟,我真高兴看到你自己解决了难题!”
原振侠抗议:“嗨!我比你年长!”
曹银雪表现了她女性的妩媚,立即改口:“原大哥,我真高兴!”
原振侠双臂高举,用力挥动了几下:“昨晚在酒醉中,恍惚见到了那两个无常鬼,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有好消息带来给我?”
曹银雪不说甚么,只是静静地望著他,原振侠忽然开朗地笑了起来。
原振侠一面笑,一面道:“真是,盼望有好消息,十分不智,盼不到,就失望了。
若是甚么也不盼,怎么来怎么应付,哪会有失望呢?”
曹银雪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声,仍然没有说甚么。原振侠已经甚么都明白了,又何必再多言语。
原振侠回到了住所,自然而然,拿起了酒瓶来。可是他犹豫了一会,结果是,他仍然斟了一杯酒──何必刻意不喝酒呢?一切都听其自然,不是最好吗?
所以,到了午夜时分,那两个无常真的又飘然而至的时候,他也没有亟亟问他们,有没有玛仙的消息。
两个无常一出现之后,就发出了十分惊讶的低呼声,齐声道:“你的脑部活动……啊,你不再受到情绪的因扰了,真好!”
原振侠笑:“哪能完全不受情绪的困扰?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想得通了──对了,托你们进行的事……有没有结果?”
两个无常沉默了片刻,这使原振侠意识到,不会是甚么好消息。
过了一会,一个无常才道:“我们有爱神的消息,知道她和……你的玛仙,经过‘观察地带’,继续远航。”
原振侠“啊”地一声,喝了一口酒,来到窗前,望向深邃的星空。
他知道,由若干外星人建立的基地“观察地带”,已经远离地球。爱神带著玛仙继续远航,不知目的地何在?此刻又在星空的哪一处?是不是在宇宙的某一处,有特殊的力量,可令玛仙复原?
他在窗前站了相当久,才缓缓转过身来,吁了一口气,并道:“爱神既然带了玛仙离去,这说明,总有办法可以令玛仙复原的!”
两个无常的眼中,闪著异样的光采,声音也十分惊讶:“你真的变了!你脑部的活动方式,和以前不一样,若是在以前,你不会这样想!”
原振侠一摊手:“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两个无常感叹:“要研究地球人的行为,真是太困难了,唉!”
原振侠笑:“别唉声叹气,我有一个老朋友,快要一下子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可是却成了原始人,情形还可能更坏,你们要帮助他!”
他把仲大雅的情形说了一说,两个无常纵声大笑:“那太简单了!”
在两个无常的承诺中,原振侠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脑中,又浮现出了仲大雅一家快乐欢笑的情景,但仲大雅已不再是原始人了!
记得故事一开始,是一段对白吗?
现在,故事要结束了,再来听一段独白。
独白的是一个十分感慨的老人声音,十分熟悉,一听就知道那是老刀。
“唉,要作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必须除去小刀,而小刀是我的儿子!
“唉!这个孩子,从小就显示得到了我的才能遗传,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天才的杀手,根本不必如何刻意培养,他就会杀人。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甚至还不满十岁!
在十多年的杀手生涯中,他成了顶尖的杀手!
“不知是甚么人说过,别说一个组织之中,即使是在全世界的范围之内,也不能有两个顶尖的杀手的并存。小刀可能也是受了这种说法的影响吧,他开始布署要除去我,他的父亲。
“相信他在布署要除去我的时候,一定也十分难以决定,因为我是他的父亲,可是他终究作了决定。因为他知道,他不除去我,我会除去他。就像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不除去他,他必然除去我一样。
“他的计画进行了一半,我才进行反击,这算是很念父子之情了吧?我引诱他去杀原振侠,而要用最好的杀人方法,令原振侠自杀!他竟然接受了挑战!
“一开始,他就错失了一个机会。他太自信了,以为可以令原振侠自杀,我给他时间去了解原振侠,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如果他一开始就拒绝,我就会被逼得自己下手杀他,而有可能在最后关头下失了手,反倒被他除去。
“他还有第二个机会,如果他能照我的吩咐,消灭美姬。可是他竟然恬不知耻地,占有了我的──他父亲的女人,那使我更加强了决心,他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小刀是自杀的!
“当然没有甚么人杀了他,他是自杀的。
“而我,依然是世界第一的杀手,独一无二,只有我才懂得如何杀人!”
老刀的独白,曾翻来覆去地说了很多遍,但自然只需听过一遍就够了。
老刀是顶尖杀手,这一点,似乎不容否认,对吗?
☆尾声
很久没有在故事写完了之后,加上“尾声”了。但是《自杀阴谋》这个故事,却非加不可。
自杀,是人类行为十分怪异的一种,人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怪异的行为,违反了生物的生命原则。生命的原则是活著,令生命得到延续,直到无可避免的自然死亡来临──自古以来,人类甚至在不断努力,想避免自然的死亡!
可是,自杀这种行为,却不断出现,这究竟是为了甚么──心理学家一直在研究自杀者的心理,加以剖析,想找出原因来,成了心理学上的一大课题。
只可惜,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自杀者为甚么要自杀,原因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而每一个人的自杀理由都不同,只有一点相同:非死不可!
实在非死不可的理由是甚么,别人也无法了解。
在《自杀阴谋》的故事之中,写了许多原振侠倾向自杀时的心理状态,倒也并不全是揣测,而是很有些体会的。
在故事发展到三分之二时,报上刊登一个二十岁青年自杀的消息。这个大学心理系三年级的学生跳楼死亡,留下了遗书。
二十岁已经是大学三年级生,一定是十分聪明的青年。他又是心理系的学生,自然也可以推定,他完全知道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绝不是一时冲动,或是出于愚昧的决定。
他的遗书中有这样的句子:
“……千万不要可怜我,我是抵死的,原因实在太长,一年以前决定,而非一时冲动。不活著是要比活著的好,不要估我点解(为甚么)要自杀,你们点(怎么)都估唔到,唔简单。其实死并不一定悲哀,人迟早都会死。”
这是真实的例子,并不是幻想小说中的故事。
没有人会知道,人为甚么要自杀。科学家在努力探索研究,小说家在努力假设,而自杀者还在用各种方法,不断实行自杀行为。
各人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在任何社会之中,自杀行为,都受到谴责。
但自杀者毅然结束自己的生命,总有他们的理由。在这个故事中,已尽了相当的努力,探索自杀者的心态──虽然最后原振侠并没有自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