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市区之后,原振侠略为松弛了一些。因为要下手,没有不在郊外下手,而等到了市区再下手的道理!

当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来的时候,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性问题!

他肯定的是:那怪客,是要把柳絮捉回去,并不是要把她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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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柳絮如果被捉回“无间地狱”去,遭遇可能比死还要悲惨,但是那对他们如今的处境来说,十分有利。因为至少,暂时没有生命的危险,而且对对方来说,行动也困难得多。

因为如果要把他们置于死地,一枚小型火箭,就可以达到人车俱毁的目的。而且,还可以在远距离发射,十分难以防御。

如果要把柳絮捉回去,那么,必须有面对面的行动,原振侠自度可以应付,他也相信柳絮也有应付的能力!

原振侠在肯定了这一点之后,就问:“那个阿傍罗刹,目的只是想把你拘回去?”

柳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对付我!”

原振侠追问:“通常的惯例呢?”

柳絮又呆了片刻,才道:“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这回原振侠说得直接了很多:“通常,有成员逃脱,组织是怎么对付?”

原振侠在这时,不再使用“无间地狱”这个代替的称号,而直接使用了“组织”这个名词。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正式的名称──当他和海棠在一起的时候,海棠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组织”的控制是如何严密,“组织”对付叛逃者的搜捕,是如何不容情,以及“组织”处理叛逃者的手段,是如何毒辣!

他这时用了“组织”这个称呼,也想看看柳絮会有甚么异样的反应。

柳絮震动了一下,口唇掀动,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从唇形看来,她正是在重复著“组织”这两个字。然后,她才道:“没有通常的惯例,因为根本未曾有人,有过像我这样的情形!”

原振侠扬了扬眉,他正想再一次告诉柳絮,有人逃出来过,逃出来的人叫海棠,彻底地逃走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柳絮就又道:“虽然你一再说过,曾有人逃出来,可是我不相信!”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们曾有交换故事的约定,到时你就可以知道了!”

柳絮又叹了一声:“有些人,编制故事的本领很大!”

原振侠忍不住道:“你说你自己?”

柳絮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而这时,车子已经驶到了酒店的大门。

苏耀西不知是怎么吩咐的,酒店方面的安排,隆重得惊人。一幅红地毡已铺在酒店门口,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铜乐队!

这实在令原振侠啼笑皆非!

他和柳絮选择了这个地方来“避难”,可是苏耀西一定误会了他的意思,把他和柳絮,当作国宾级的贵宾来欢迎了!

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想要解释也不可能。所以原振侠扶著柳絮,在悠扬的铜乐演奏之下,在红地毡上向前走。他心急著进酒店去,可是却又不能走得太快!

幸而他看到,有不少保安人员在,大抵不会出事,这才放心了些。在他身边的柳絮,却无论如何,无法想像发生了甚么事,她现出了惶惑的神情:“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苦笑:“他们在举行盛大的欢迎!”

柳絮有点骇然:“有这么必要吗?唉,到现在为止,好像……并没有……意料之中要发生的事发生?”

原振侠叹了一声,已扶著柳絮进入了大堂,接受酒店经理的欢迎。

经理陪著他们,到了通向顶楼的专用电梯之前,问道:“请问有甚么特别的需要?

原振侠立时道:“有,需要特别加强的保安,不接受任何打扰,准备直升机坪,以备随时应用!”

经理连声答应著,一面不免好奇地偷看了柳絮几眼。柳絮这时,仍然戴著那副黑眼镜,看来高傲而且冷漠,可是绝无法猜测她真正的身分。

经理挥了挥手,就有三个人趋前,和经理一起,随著原振侠和柳絮,一起进了电梯。经理在电梯之中,向原振侠介绍了保安主任──一个看来十分精悍的青年人。原振侠的吩咐是:“在我们逗留期间,可能会有人图谋不轨,所以要加强保安!”

保安主任十分有信心:“请放心,顶楼的安全设计,是最先进的!”

原振侠尽管心急知道柳絮的“故事”,也心急和康维十七世联络,可是对酒店方面盛意的欢迎,也无法拒绝。尤其,有点手续,必须进行。例如到了顶楼之后,第一步,就是先认识顶楼所有的工作人员,以免被人蒙混了进来生事!

等到豪华绝顶的总统套房之中,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四周变得十分静。柳絮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出,原振侠已经察看了整个套房的结构,一共有五间卧室之多。

他这时,推开了其中的一间,走了进去,随口道:“很快我们就可以开始互相讲故事了!”

原振侠进了那间卧室之后,又推开了浴室的门,要使用浴室。

这是很普通的事,原振侠也没有预料会有甚么意外发生。刚才在电梯中,保安主任告诉过他,所有的窗子,全是强力的钢化玻璃,子弹是射不穿的!原振侠走向脸盆,手才碰到了十八K金的水龙头,他就听到,一边的窗子上,有轻微的“啪啪”声传出来。

本来就十分警觉的原振侠立时循声看去,而且立即肯定了,声音是来自窗外──听起来,像是有人在窗外,用手轻叩著窗上的玻璃!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盯著窗子片刻──窗前垂著窗帘,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而那种“啪啪”声,则仍然在持续著。

原振侠自然非去看个究竟不可,他大踏步向窗子走去,一下子,就掀起了窗帘──在这之前,他心念电转,作了许多设想,甚至在窗外,出现的是一张恶鬼罗刹的脸,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可是,他看到的情形,还是令得他呆了一呆。他看到有一只纸质的鹰,十分简陋,那是一种十分原始粗糙的一种儿童玩具,利用橡皮圈作“动力”,可以使鹰的双翼,有拍打的动作。这只纸鹰,看来被胶水简单地固定在窗上,等原振侠看到它的时候,双翼的扑打动作,已经十分缓慢,快要停下来了!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这是甚么人在开玩笑?

但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在保安如此严密的情形下,要把一只纸鹰,固定在外面,这一点,已绝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事!而且,那是一只鹰,并不是一只燕子或是一只蜻蜓。那使他联想起他的好朋友,有亚洲之鹰称号的罗开!

那是不是罗开的作为呢?如果是罗开,他自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于是,原振侠就凑近去看,他也立即发现,在鹰翼之下,有一行小字:“原医生,只给你一人的讯息:十万火急,请电──”

那是一个电话号码,再接下来的署名是“鹰的朋友”。

在这四个字之后,还有用更小的字体,写著一组数学公式:

A=B, B=C, ∴A=C。

这是十分简单的数学公式,原振侠也在一看之下,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因为那个人自称是“鹰的朋友”,原振侠也是鹰的朋友,根据那个公式,这个人和原振侠,自然也是朋友!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按了一按,记住了那个电话号码。然后放下了窗帘,转身走了出去。他知道,那不知是甚么人,既然有方法放下了这纸鹰,自然也有方法把它弄走的!

他回到了客厅,看到柳絮自另一间房间走了出来,神情有点惊异。她踏在房门口,道:“刚才我在浴室,听到窗外有声音发出来,像是有人……在用手指叩窗子!”

原振侠心中一动,想起了鹰翼上的那一行小字:“只给你一人的讯息”,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淡:“不会吧,我去看看!”

他走了进去,在浴室的窗前,掀开窗帘,看到了同样的纸鹰,同样的字句!

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紊乱之极!

因为事情实在有不可思议的神秘!

看来,那个留字人,在每一间浴室的窗外,都作了同样的布置──这是十分聪明的行动,原振侠总要使用浴室的,一使用浴室,他就有机会得到讯息。

令得原振侠感到神秘的是,留字人必须知道柳絮是一个盲人,那才能令讯息只传给原振侠,而柳絮只能听到“啪啪”声。

原振侠可以肯定,柳絮在听到了“啪啪”声之后,曾掀开窗帘研究过。但是一个盲人,无论如何,无法知道玻璃外面有著甚么!

这时,柳絮的声音,在浴室的门口响起:“那……是甚么声响?”

给原振侠的讯息,如果不是通过有“鹰”的标志来传递,原振侠一定会据实以告。

可是,鹰的标志,却使原振侠有信心,留字人至少不是敌人!

而且,他接到的讯息之中,有强烈的令他提防柳絮的意思在内,再加上他自己对柳絮的身分,也不是毫无怀疑,所以他随口道:“一只甲虫!”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在玻璃上拍打了两下。刚巧在这时,纸鹰的翼,也停止了摇动。

原振侠突转过身来,看到了柳絮现出一个古怪的神情。

柳絮的那种神情,是明显地在告诉人,她并不相信原振侠的话,可是又无可奈何!

但是,就在一瞥之间,她就回复了正常,还发出了恍然大悟似地“哦──”的一声。可知刚才,原振侠转身太快,她并未察觉──盲人的感觉再灵敏,总不及正常人!

原振侠看到了这情形,心中不禁叹了一声,自己对自己道:请你不要和我敌对,因为我就算胜过了你,也胜之不武,心里会难过!

原振侠是应柳絮的求助,才会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的。可是这时,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竟有可能处于和柳絮敌对的位置上!反倒是那个神秘的留字人,才是朋友!

柳絮扬了扬眉,伸手摸索著──盲人在陌生环境中的习惯动作。当她在双手摸索的时候,同时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她的手碰到了原振侠的身子,就维持著那个姿势不动。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引领到一张沙发前,让她坐了下来。

原振侠这时,心念电转的是:那留字人要他十万火急,打那个电话,必然是有十分重要的事通知他。

那人打著亚洲之鹰的招牌,又用了这样古怪与巧妙的方法和他联系,使原振侠意识到,“十万火急”,必非虚言,而是真正有十分重大的事!

那人为甚么不打电话给他呢?只有一个可能:怕被柳絮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而且,原振侠吩咐过,不受任何打扰,电话也打不进顶楼的总统套房来!

也就是说,原振侠需要在不被柳絮知道的情形下,和留言人通话!

别以为在这个过程之中,会有甚么勾心斗角的斗智场面出现。原振侠只是简单地道:“对不起,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会争取分秒,立刻和希腊的朋友联络!”

他说著,就走了开去。在经过一张桃木几的时候,就把一只无线电话,自充电器上,取了下来。

他知道,柳絮虽然看不见,但是完全可以凭听觉知道他在做甚么──他要上厕所,而且同时打电话,这正是刚才他声言要做的事。

当然,在一知道了他需要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留意到,整个套房中,有不下十具无线电话,都是独立的,不能互相偷听。

而且,也正如他所料,柳絮有著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对于一个异性的“肚子有点不舒服”,非但不会过问,连表示注意一下,都是十分失态的。

所以,当原振侠走向一间房间的时候,柳絮只是十分平静地坐著,略有焦急的神色。

原振侠推开了房门,而且,在进入了房间之后,把门关上,并按下了锁钮──这样,柳絮就算再很快走进来,也必然会发出声响。

他进了浴室,并不关上浴室的门,立刻就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电话立时有人接听,是一个焦灼之极的女声(当然可能经过了变音):“原医生!”

原振侠沉声答应了一声,那女声急促地道:“和你在一起的柳絮,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你绝不能把她要知道的事告诉她!”

原振侠眉心打结:“一、你是甚么人?为甚么我要听你的话?二、她没有要我告诉她甚么事,是我主动要把一件事告诉她的!”

那女声发出了一下叹息声:“那就是她的厉害手段,一切都引你入彀,你上了当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在义助俏佳人!”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还未曾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是甚么人?”

那女声立刻有了回答,可是这个回答,是原振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那女声的回答是:“我们曾交过手,我是展览馆中的那个雨衣怪客,柳絮口中的阿傍罗刹!”

这当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手中的电话,几乎跌到了地上!

那女声又急急地道:“你的身手虽然好,可是如果不是故意布的局,那一蓬飞针,也至少能叫你躺在医院好几天。别再多问了,柳絮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物,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应付她!”

原振侠的心中,疑惑之极,他想问甚么,可是不等他发问,那女声又急急地道:“我是冒著生命危险来警告你的,你最好照著做吧!”

原振侠可以听出,那女声之中的惶急情状──

当然,那也是可以装的。如果柳絮可以伪装得那么好,还有甚么是不能伪装的呢?

原振侠只想问一个问题,他想问的是:柳絮这样做的目的是甚么呢?可是他还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来,对方显然已经把电话挂上了!

原振侠沉声“喂”了几次,但没有回音。

这时,房门上传来了几下拍门声。原振侠应了一声,就听到柳絮在高声问:“你没有甚么吧?”

原振侠一面应著,一面按下了电话上的掣钮。他想到,柳絮有可能是觉得他离去太久了,所以来拍门。也有可能,早已在门外,想知道原振侠在房内干甚么!

原振侠估计,柳絮的听觉再灵敏,也无法偷听到他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原振侠在浴室之中,又停留了半分钟,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才按动水箱,发出水声,洗了手──他相信在房门外的柳絮,都可以听到这些声响。然后,他才走出去,打开房门。

他看到柳絮站在离房门不远处,神情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是相当焦急。这种复杂的神情,如果竟然是装出来的话,那简直是超绝的演技!

原振侠这时的演技也不坏。他毕竟占了便宜,对方是盲人,他可以不必在面部肌肉上下功夫,只是用抱歉的声音说:“我离开太久了!”

柳絮忙道:“不!不!我……只是感到十分空洞……只有我一个人……”

她在解释著为甚么要来拍门的理由,但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下去。

原振侠在这时,又按动了电话,同时道:“我想和希腊的朋友直接通话,但一直只听到他的录音。那位朋友的名字是康维十七世,他是一个身分奇特无比的人!”

电话通了,原振侠叹了一声,因为电话中传出来的,确然是录音:“请留下讯息,我,康维十七世,会在最方便的时间,和你联络!”原振侠于是报了自己的姓名,要求康维派飞机来,然后,放下了电话。

柳絮一直不出声,直到这时,才道:“好了,该交换故事了,谁先说呢?”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先说如何?看看你的故事,和我所知的一些事,是不是吻合?”

柳絮一点异议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来,吸了一口气。原振侠走向酒吧,调了一杯酒精成分不高,相当可口的饮料,放到了柳絮的身边。柳絮拿起来,呷一口,轻叹一声说:“我来的地方,自从我十五岁那年,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之后,我就一直在心中,称那个地方为无间地狱!”

她的声调有点发颤,使得听的人对她,产生同情。

原振侠心想:柳絮是说故事的高手,一上来就提到了最使人产生疑问的事。十五岁那年,她为甚么要把自己弄成瞎子呢?

柳絮又低叹了一声:“那一年,我和所有少女一样,都已有了成熟的身体。所以,在我们所要接受的训练之中,有一门,是专门训练我们如何以自己的身体,去取悦异性的课程!”

原振侠听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个呻吟声来。柳絮的话,若是在一个不明情由的人听来,自然有点无头无脑,不容易明白。但原振侠早知道柳絮和海棠的身分相同,因为海棠在把她自己当作“人形工具”对付原振侠的时候,曾把她自己的经历,详细告诉过原振侠的。

所以,这时,柳絮这样说,原振侠不但一听就明白,而且更可以肯定,柳絮也是由那个组织自幼训练,严密控制的许多女性“人形工具”之一!

柳絮略停了一停:“本来,我接受了十五年的训练,应该早已麻木了,可是我偏偏不麻木,所以这才是我的悲剧。我忍受不了那种训练,想要退出,可是我又知道我绝对没有法子退出──无间地狱是逃不脱的,所以我使用慢性毒药,使自己变盲──组织不会训练一个盲女去从事情报工作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也喝了一口酒,伸手在柳絮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柳絮道:“我掩饰得十分好,组织一直以为我是自然失明的,果然停止了对我的训练。但是我仍然不能离开,过著与世隔绝,只有黑暗的日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能把这种日子,叫作生活!”

虽然有过神秘人的警告,可是原振侠听到这里,仍然忍不住,双手紧握著柳絮的手,因为柳絮的叙述,实在太凄婉动人了!

柳絮沉默了片刻:“我很有艺术天分,虽然盲了,仍然可以凭手的感觉,作十分精美的塑像,我就一直在做塑像打发日子──替周围的人作塑像。我用双手仔细抚摸对象的头脸,再把这种感觉带到泥土上,做出来的塑像,可以几乎和真人一样!”

原振侠称赞:“了不起的艺术!”

柳絮又叹了一声:“或许因为我有这个本事,倒也有点利用价值,组织对我很优待。我也有被接出去,替领袖人物作塑像的时刻。也就是一次这样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个异性,他是一个领袖人物的警卫连长!”

原振侠闷哼一声,警卫而成“连”,这个领袖人物自然是非同小可的大人物了!他闲闲地道:“我以为你这样身分的人,是不能和外人接触的!”

柳絮苦笑:“本来是,但因为我双目已盲,所以组织对我的控制,也不是那么严。

原振侠“嗯”了一声。柳絮继续道:“那个连长……那个连长……”

她说了两遍,神情也是异特。原振侠鉴貌辨色,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想,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一个有著特殊艺术才能的盲女,和一个必然是极忠于领袖的军人,双方之间,如果有了恋情,那是十分动人的情景。

柳絮在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道:“我两人之间的感情,渐渐增进。我故意拖延替领袖塑像的时间,声称要为领袖塑造出一座本世纪最伟大的塑像来,把领袖伟大的人格,伟大的专业成就,充分表现出来!”

原振侠感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领袖自然是十分高兴了!”

柳絮道:“是,领袖曾轻拍我的头,说我是‘组织’的好‘女儿’……他却不知道,我对组织的厌恶,自从毒盲了自己的眼睛之后,与日倍增,已到了全然无可忍受的地步了。可是这种怨恨的情绪,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露,不然,就成了叛徒!”

她在说到“叛徒”这个词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急急喝了一口酒。

原振侠也陡然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全世界对“叛徒”都不会原谅,但论到对付叛徒手段之残酷,柳絮所属的这个组织,自然可说是世界之最了!

柳絮续道:“领袖很忙,往往我一早去了,做好了准备功夫,领袖要到晚上才出现一会。所以,我和连长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我相信连长……爱上了我,他有一天竟然问:如果我向组织申请,要和你结婚,你想组织会不会批准?”

(接下来的一段,是柳絮向原振侠说的,连长和她讨论婚事的对话──对原振侠来说,或是对所有的自由人来说,结婚而需要“组织批准”,那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但是在那个环境之中,任何行动,都要“批准”!)

(而这一段对话,对后来柳絮的行动,又有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有必要听一听。)

连长当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提出来的。当时,他握住了柳絮的手,只有他和她在一起──身旁有人的话,他怎敢碰她的手?

他说出了那句话,身子在发抖。他是一个身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壮健如牛的青年人,可是这时,他的身子在发抖,可见心情之紧张。

经过若干日子的相处,经过由指尖的轻触到互相握手,经过四片灼热嘴唇的轻吻,听到过他宽阔的胸膛之中,一颗炽热的心的狂跳,柳絮知道,连长迟早会提出这样的一句话来的。

而为了应付连长的这句话,柳絮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她的声音十分低:“组织绝不会批准!”

连长大口喘著气:“为甚么?你能替领袖塑像,一定是组织信任的人;我能担当警卫连长,也是组织绝对信任的,为甚么我们不能结婚?”

柳絮用她轻柔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著,忽然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脸型,轮廓分明,我会替你塑像,那一定是人像的典范!”

连长用力握住了柳絮的手,气喘得更急:“我不要你为我塑像,要你为我……生儿子!”

柳絮看不到连长的脸,为了说出这句话来而憋得通红,可是她却可以感到,他的脸烫得惊人。柳絮道:“组织不会批准的,你不知道我的身分!”

连长陡然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我听领袖说过,你是那批自一出娘胎,就受特殊训练的女孩子中的一个。如果不是你盲了,你会是所有人之中,最出色的一个,比其余的都出色!”

柳絮呆了片刻:“既然你知道了,你想,组织会批准吗?唉!”

她长叹一声,连长自然也知道柳絮的话是对的,他难过得不知怎么才好。而这时,柳絮又柔声道:“其实,我是多么希望成为你的妻子,受你的保护,和你一起生活。我不要组织给我的少将军衔,不要有种种特权,只想做一个好男人的妻子,过平平淡淡的生活,为他生儿育女,全心全意爱他……”

(当原振侠听柳絮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闷哼了一声:“你在煽动这个军人的情绪!

为甚么?是不是你想要利用他?”)

(柳絮的回答直接之极:“当然是,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和你在这里相聚?”)

(原振侠长叹一声,第一个念头是:这确然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女人!)

(然而,原振侠第二个念头却是:这可怕的女人,为甚么向我坦白这一切呢?)

(原振侠当然没有忘记那神秘人的警告,可是他的思绪,也一片惘然。)

连长在听柳絮诉说这一番心中哀情的时候,咬紧了牙关,他紧握的手,几乎没把柳絮的手握碎。等她说完,连长的情绪,已被煽动到了狂热的地步。他陡然一用力,把柳絮拉进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拥著,重复地说著:“组织要是不准,我就复员!组织要是不准,我就复员!”

警卫连长自然知道自己这份军职,是何等前途无量──近卫部队的兵,是从别的部队中挑出来的连长或副连长;他这个连长,现在的军衔也是少将,这是组织和领袖对他的信任。可是他居然说出了要复员,回乡去当农民。谁都知道当农民的生活,是如何艰苦,全世界一百七十多个国家之中,生活水准之低,排名在一百三十名之后!

柳絮把自己柔软的身体尽量贴紧他,那更令得这个为组织领袖所信任的警卫连长,热血沸腾。

柳絮道:“你可以复员……虽然困难,你还有可能复员。我却是绝无复员的可能!

组织早就说明,我的身体,属于组织,绝不能自己作主!除非……除非……”

连长把柳絮的身体抱得更紧,急急地问:“除非怎样?说,除非怎样?”

柳絮一上来就把话说死了,忽然又来了一个转折。这等于是叫连长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一线光明,怎能不心急地询问?

到这时候,警卫连长的情绪,已经完全被柳絮所控制了!

自然,一来,这是由于两者之间,论智慧,柳絮高过对方不知多少。

二来,对领袖和组织的忠诚,全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不是人的本性。而对异性的爱意,却是人的天性。

后天灌输的概念,不论看来多么坚强,不论看来被灌输得多么成功,但是一旦到了和人的天性起正面冲突之际,必然敌不过人的天性,而溃不成军!

这时警卫连长的情形,就正是如此!

柳絮咬著下唇,暂不出声。

连长摇著她的身子:“说呀!除非怎样,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做!”

柳絮双臂轻扬,绕住了连长的脖子,在连长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而那两个字,如同在连长的耳际,响起了两个焦雷,令得连长一时之间,被击得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柳絮所说的两个字,其实简单之极:“逃走!”

警卫连长能担当那么重要的职位,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他及不上柳絮而已。他一听到“逃走”这两个字,自然知道事情没有他的帮助,柳絮就绝不可能逃走,因为柳絮每次来回,都是由他亲自接送的。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他会带上一两个人。而自从他和柳絮间的感情增加,就几乎每次都是他独自出动的了。柳絮如果要逃走,却并不难,把柳絮接出来之后,早上到晚上,有十多小时可以利用,问题是,如何善后?也如何向组织交代?

当两人的讨论,涉及了这一个具体问题时,柳絮偎依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好一会不出声。两人都互相听著对方的心跳声,都觉得他们各自的心跳,越来越是剧烈。他们都极其热切地希望可以结合,生活在一起,但是也知道“组织”绝对不会允许。

他们都是一直在那种,由组织控制了一切思想,和生活的环境之中长大的(把这种环境称为“无间地狱”,也庶几近焉)。他们只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想,已经是触犯了组织订下来的规条,可是他们都无法遏止自己心中的愿望。因为不论怎样,他们始终是人,人有人的天性,这时他们的愿望,就是顺乎人性发展起来的!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只要不是在“地狱”中,而是在人间的话,那么,不论在这个人间的生活是多么困苦,他们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因为那是每一个人的基本权利,人的基本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不是掌握在甚么“组织”的手里的。

只是这一切,对这一双身分特殊的青年人来说,都是太遥远了。他们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虽然有著十分尊荣的地位,但这时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基本的做人的权利!

好一会,他们的心跳一样剧烈。连长在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极大胆的决定。他咬牙切齿,所以声音像是自他的口中,一个字一个字爆炸出来的。他道:“不冒险,不能达到目的!”

柳絮也跟著道:“排除万难,我们会胜利……可是我们要排除的困难,又何止一万种!”

连长把牙咬得更紧:“不管多少种,都要向前冲!”

柳絮仰高了头。她看不见,可是在连长的心跳声,和升得相当高的体温上,她可以知道连长的心情何等激动。

盲人敏锐的感觉,使她的行动,恰到好处──她伸出手来,在连长的额上,轻轻一抹,果然就抹了一手的汗。

连长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急促:“我有一个同乡,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把你送到他那里去,你先躲起来,他会照顾你。他开著一家饭店,在他那里出入的人虽然多,可是……很安全!”

由于知道所说的话实在太大胆,那已是对组织的背叛,所以他一开口,话就不是说得很有条理。而且,他要一直不停地说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忽然之间住了口,是不是还会有勇气把话说完!

柳絮听著,又用自己柔软的手,在连长滚烫的脸上抹著汗。

她不出声,他焦急摇著她的身子,追问:“你说怎么样?你是不是愿意?”

柳絮苦笑:“你怎么样?”

连长不出声,柳絮可以感到他的身子在发抖,也可以听到他紧咬著牙时所发出的“格格”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图个短相叙,我可以和你一起躲在那家饭店,哪怕躲上一天,也是好的。若是从长计议,那么你先躲著,看看组织会如何对付我,再说!”

当柳絮在酒店的顶楼,总统套房之中,向原振侠叙述这些经过时,她的语气,竟然十分平静,像是说的全然是他人的事情一样。

可是原振侠却一样感到了极度的惊心动魄。一男一女,只是简单地为了要求结合,就得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他不由自主,紧握著拳头──虽然有了神秘留字人的警告,他已经十分警惕,但他还是十分同情柳絮的遭遇。所以他听得柳絮讲到这里时,忍不住长叹一声:“只能相叙一两天,当然是十分悲哀的事,可是如果从长计议,只怕一分手……一分手……就……”

由于说出事实来,会十分悲惨,所以他并没有全部说出来。柳絮的脸向著他,神情有几丝十分深刻的悲哀──人的脸上,悲哀的神情若是太深切了,有时反而不是容易被人看得出来的。

她低叹了一声:“原医生,你也在无间地狱之中……经历过?”

原振侠不知道她何以忽然之间,会有此一问,略怔了一怔,道:“没有……所幸未曾有过这种可怕的经历!”

柳絮又低叹了一声:“可是你对地狱中的情形,比他还了解!”

原振侠仍然不是很明白柳絮的话是甚么意思,所以他仍然不出声。柳絮发出了第三下低叹声:“你比他了解,他还以为,他自己对组织忠心耿耿,这次虽然有点不对,可是组织会放他一马。他竟然对无间地狱起了幻想,他竟然天真到了……”

柳絮说到这里,气促脸红,显然在她的体内,正有一阵十分剧烈的抽搐。她忙举起杯,喝了一口酒,可是却又剧烈地呛咳起来!

原振侠伸手,在她的背上轻拍著,好一会,她才平复了下来。

原振侠有点不想问也不敢问,但还是非问不可:“那位连长……后来怎么样了?”

柳絮这次,顺利地喝了一大口酒,抿了抿嘴,才继续了她的叙述。

柳絮对组织的了解,显然在连长之上,所以她一听到连长那样说,就感到了一阵刺心的悲哀。可是她也立即有了反应,她急促喘著气,把连长抱得更紧:“就图个短快活好了,快活一天是一天,快活两天是两天!”

连长深深吸著气,他自然知道“图个短快活”之后的结果,是真正的极短暂的快乐。

他不甘心只有一天两天的快乐,他要争取更多,而他又天真地认为他可以争取得到。

所以,他的决定是:“不!我先送你到那里。然后,我设法……向领袖求情……我们会永远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当一对男女,身体紧紧偎依,而又有永远快乐地在一起的憧憬的时候,应该是光明灿烂,美丽动人的。可是柳絮在那一刹,就知道那是跌入痛苦深渊的开始!

那一天,柳絮该回营去的时候,连长并没有载她回营,而是把她送到了他的那个同乡的饭店中──摩托车停在后院的墙外,连长扶著柳絮,从后墙翻了进去。

柳絮在告诉原振侠当时的情形时,说得十分详细。

她说她一翻进了围墙,就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响。最嘈杂的是人声,各省的方言乡谈都有,甚么样的粗言俗语皆齐全。

连长要她在一个角落处站著别动,他去找那个朋友来,那个朋友的名字是曹金福。

柳絮叙述曹金福来到她身前的情形时,也十分详细。她道:“我看不见,可是在感觉上,这人好大的个子。脚步声重,气息浓,大口呼气,大口吸气,他伸出手来,握我的手,手大得像是蒲扇。”

曹金福是一个大个子,这一点殆无疑问。他体高两点一二公尺,是国家级篮球员标准,而且他矫健如虎,灵活如豹。不过他不喜欢接受训练,也不喜欢受到约束,所以才在一个小小的“夹缝”之中,开了一家饭店。招待的自然不会是甚么达官贵人,多是贩夫走卒,流氓混蛋,各地来的想碰运气的盲流,卖了自己身体以求温饱的女性。形形式式,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被名正言顺,当作了滓渣的一群!

也只有曹金福这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地方,干这样的买卖──他可以在两帮流氓要浴血相拚的时候,一手一个,把双方的首领,像抓小鸡一样地抓起来,令他们杀猪一般地叫饶命!

当原振侠第一次在柳絮的口中,听到“曹金福”这个名字之际,他并没有甚么特别的联想。后来,才知道曹金福和他相熟的一个朋友,大有渊源,自然不免兴“世界真小”之叹。

柳絮说曹金福来到她身前的情形,用她盲人特有的感觉,相当生动:“是一大口热气和一阵臭味,一起来到我面前的:汗臭、酒臭、体臭……总之,甚么样的臭味,都混在一起了。我感到他向我伸出手来,因为他一举一动,都有……热量发出来!”

曹金福当时的第一句话就是盯著柳絮,对连长说的:“哎呀!你从哪里弄了一个豆腐花一样的嫩女娃来?这……样的人……能碰吗?”在曹金福这种铁塔一样的大汉眼中看来,柳絮的精致瘦弱,自然是几乎连碰都不能碰的。

连长叹了一声:“把她存在你这儿,绝不能给任何人知道,绝不能!”

曹金福抓了一下头,又望了望柳絮,神情犹豫。连长发急,在他心口,重重打了一拳:“是性命交关的事──我要是没事,明天准来,要是明天不来──”

连长说到这里,也没有法子再说下去了。

因为“明天若是不来”,那一定是出事了。出事的结果如何,不能想像,也不敢想像!

曹金福大口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倒豪爽:“要是你出了事,我一定打听出你的情形来,说给这位小妹子听!”

连长频频点头,在曹金福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间房间中。一股霉臭味,像是胶水一样,环绕在人体的周围。可是柳絮和连长,还是在那个空间之中,温存了好一会,连长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柳絮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把语调说得极慢,几乎是每说一个字,就顿上一顿。然后她道:“从此之后,我……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原振侠虽然知道那是必然的结果,但是也不免一阵伤感,无法出言安慰。

沉默维持了相当久,原振侠才说了一句:“那个曹金福,他不是答应过,不论出了甚么事,都要把消息打听出来,告诉你的吗?”

柳絮苦笑:“那是他这种市井之徒想当然的承诺。连长是领袖警卫队的连长,出了事,当然由中央一级保密的机构负责处理。他一个老百姓,如何可以探听出这种机关的消息来?”

原振侠直视著柳絮──他强烈地感到,柳絮是可以知道自己被注视的。原振侠心中有疑问,也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你所属的机关,也是一级保密机关?”

柳絮摇头:“岂止一级,是特级的!”

原振侠道:“那你应该可以通过你原来的机关,探听出连长的消息来!”

柳絮低下头去:“本来应该是,但是事情有了一点变化。第二天,连长他没有来,一直等到天黑,我知道他一定出了事,是由于我而出了事。所以我想回去,只要我一现身,他所担的罪名,无论如何,会轻一点。我和曹金福商量,他先是剧烈反对,但忽然之间,又表示同意。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辆破旧的小汽车来,载著我就走。一小时之后,他才告诉我,已出了城,过了河,再也回不到城里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他开始带著你逃亡?”

柳絮咬著下唇,缓缓点了点头:“我一直在怀疑,他是知道连长的下落的,可是他不肯告诉我,所以才带著我逃亡。他的法道比我想像的大,在海外有关系,而且经济充裕。我渐渐把我的身分和情形告诉他,他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说,我们逃得一天是一天,逃得了一天,也是一项大胜利!”

原振侠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可是又说不出不对在甚么地方,他声音有点冷淡:“原来你身后有这样的一个大靠山,那又何必要求我的帮助?”

柳絮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道:“不久之前,我感觉到组织已派人出来,而且,知道了我的下落,所以我十分害怕。一个心中极度害怕的人,是需要各方各面的帮助,不会嫌多的!”

柳絮这时,那种楚楚动人的样子,又一次令得原振侠有点心软,他摇了摇头:“你用展览艺术品的方法,引组织派来的人现身,这不是一个好办法。而且,你明知那来人身手了得,为甚么不安排曹金福也在,这才能和他合力将来人捉拿!”

柳絮深吸了一口气:“三天之前,曹金福忽然对我说有要事,要离开三天。在这三天之中,他一点讯息也没有,我只好独自行事。而当我一知道你出现时,当然想到要你的帮助!”

柳絮说到这里,摊了摊手:“我的故事完了!”

她的意思十分明白,她和原振侠曾有“相互交换故事”的约定。她的故事完了,自然轮到原振侠的故事开始了。可是,原振侠又觉得她的故事没有完,但又说不出还应该补充点甚么。

这是一种十分尴尬的情形。原振侠不能指出柳絮的故事还有甚么差错之处,自然就只好承认她的故事完了,那就该他说有关海棠彻底离开了组织的事了。

但是,却又有那个神秘人的警告──他不能不听那神秘人的警告。因为神秘人自称是鹰的朋友,亚洲之鹰罗开的朋友。

而亚洲之鹰罗开,是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好朋友!

所以,原振侠略有迟疑。柳絮已觉察到了这一点,可是她却并不追问,只是略昂著脸,向著原振侠,等原振侠开口。

就在这时候,原来用十分优雅姿态坐著的柳絮,忽然站了起来,神情喜悦:“曹金福有消息了!”

原振侠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如何接收到曹金福的消息的,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柳絮既然是属于那个组织的,她必然有许多精密之极的工具和仪器。甚至,她的脑部,有微晶讯息接收仪器的移植,也不会是令人意外的事。

柳絮在说了一句之后,侧了头一会,吸了一口气:“他有点消息带来,可以请他上来?”

原振侠立刻道:“好,我很想见见这个草莽奇侠,可是如何通知他呢?”

柳絮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起了手来。她的手指上,戴著一只十分普通的戒指,她伸指在戒指上按了一按:“不是很先进,也不能传达太复杂的讯号,可是已足够使他到一处地方去,等候我的更进一步的讯息!”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算是地狱对科技的一种异常的贡献!”

柳絮在苦笑:“目的是为了地狱更不容突破!对了,你一直提及一个叫海棠的女孩子,她是成功的逃脱者,经过的情形是──”

直到那一刻之前,原振侠还未曾想出应付的办法来。而且,十分害怕柳絮会有突如其来的一问。

可是,等到柳絮的话一问出了口,原振侠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有了应付的方法!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一面用力挥著手──他知道柳絮看不到,但是却可以在空气的流动中,知道他在做甚么样的动作。

他一面笑,一面道:“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一直以来,自己上了一个大当。说起来真丢人,我竟然把这样无稽的事,信以为真!”

这时,柳絮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你是说──”

原振侠不等她问进一步的问题,就道:“有一个女孩子,美丽异常,身手不凡,我猜她多半不知在甚么地方,知道了一些你那组织的情形,所以她自称是组织的属下,名字叫海棠!”

柳絮的呼吸有点急促:“那有甚么不对?”

原振侠摊开了双手:“当然不对。你想,你对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印象,她如果是你们之间的一员,怎么你会没有印象?可知在你们的组织之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她捏造了自己的身分,我却上当了!”

原振侠一路说,柳絮的俏脸之上,神情就一直在变幻不定。最后,变得疑惑之极,她说了一句听来十分不合理的话:“不应该没有海棠的!”

原振侠道:“这个女孩子可能对组织知道一些皮毛──嗯,她至少知道你们对女孩子取名字的原则!”

柳絮又说了一句:“是啊,所以不应该没有海棠的!”原振侠用十分尖锐的目光盯著她,刹那之间,心中思潮起伏,努力思索著柳絮的真正身分。

他用十分随便的声音应了一句:“可供选用的名字很多,所以忽略了海棠这个名字,也不足为奇。”

柳絮又呆了一会,才道:“请给我一具电话!”

原振侠把一具电话交到了她的手中,柳絮按下了号码,立刻有人接听,那是一个宏亮之极的男声。连在一旁的原振侠也可以听得见那男人在问,声音焦急:“柳絮,你在哪里?”

柳絮的声音却十分平静,讲了自己的所在之处,并且请他立刻就来。

柳絮在放下电话之前,说了一句:“我和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在一起!”

电话中听到那男人宏亮的声音──自然是曹金福,他道:“啊,我知道他,想找他很久了!”

原振侠对曹金福这句话并不在意。他想起柳絮曾形容过的曹金福的外形巨大,一定惊世骇俗,所以,他和保安人员联络,吩咐道:“等一会,有人会要求上顶楼。来人可能外形十分古怪,可是请不要阻拦,让他自己通行!”

保安主任答应,柳絮走过来走过去一会:“曹金福说他有可能得到连长的消息,所以特地去打听,看来又失望了。不然,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原振侠心想,那个爱上了柳絮的连长,多半已不在人世了。悲惨的消息,又有甚么值得传播的?

柳絮又叹了一声:“原医生,你的海棠故事,既然不成立,那么──”

原振侠笑得无可奈何:“算我欠你一个故事。但我至少可以提供你到一个地球上最安全,最不怕组织派人来拘你回去的所在!”

柳絮默然不语,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原振侠过去接听,是保安主任的声音:“访问者来了!”

原振侠有点不耐烦:“请他立刻上来!”

保安主任的声音有些犹豫:“原先生,访问者──”

原振侠只觉得保安主任太啰唆了,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头:“请访问者立刻上来!”

保安主任虽然立刻答应著,可是听他的声音,仍然十分不情不愿。

原振侠当时,并没有想到别的。他的先入之见是,曹金福的身形如此粗壮高大,当然会引起保安方面特别的提防,所以才会有这种过度小心的情形出现。

柳絮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的一角,用手撑著头,面向著门口。看来,她正急于等待曹金福进来。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就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来。

他站在门口,可以看到川堂中有两个保安员,来回走动。电梯上的灯在闪耀,表示电梯正在上升。那两个保安员见到了原振侠,都各自扬手,向原振侠打了一个招呼,原振侠也向他们挥手示意。

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可是,电梯的门一打开,原振侠就呆了一呆。

先是意料之中的──门一打开,一个铁塔也似的彪形大汉,大踏步跨了出来。那大汉一下子也看到了原振侠,双臂向上一举,同时发出了一下虎吼也似的欢呼声,迳自向原振侠走来。

原振侠自己身型也高,而且也当然是体育家的身型,可是他和真正的彪形大汉比较起来,自然有所不如。在这以前,他见过的真正大汉,是如同凶神恶煞一样的山虎上校,他且曾和山虎上校作过生死的决斗!

如今,向他大踏步走过来的大汉,自然就是曹金福了。原振侠觉得他甚至比山虎上校更加雄伟,人还有几步远,就像是连空气都被他压缩了一样,有著一股力道,扑面而来!

当然,在长相上,曹金福和山虎上校大不相同,一点凶相也没有,只使人觉得强有力。他有一张长方形的脸,浓眉,肤色黝黑。他三步两跨,就已经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一下子就伸出手来。

一点也不夸张,他在伸出手来的时候,确然带起了一股风。他张开的手,每根手指,都有儿臂粗,可以想像这样的大手,若是发劲一拨,力道大到甚么程度!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自然应该立即伸出手去,和曹金福热烈地握手方是!

可是,曹金福伸出了手,原振侠竟没有立刻伸手出去!

这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尽管曹金福看来是不拘小节,而且确然也是不在乎的人,也不禁为之一怔。

原振侠为甚么会这样呢?因为曹金福一跨出电梯时,他就看到了电梯之中,另外有一个人,一闪而出,和曹金福相隔得很近,不会超过一公尺,就跟在曹金福的身后。在曹金福大踏步向前走来的时候,这个人始终和曹金福保持著同样的距离。

这个人,若不是在身形上,和曹金福相去太远的话,他这样行动,很容易叫人误会他是曹金福的影子!可是这人的身形太矮小了,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公分。

这人十分瘦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无以名之,却又戴了一顶极大的鸭舌帽。那顶帽子,把他的头脸遮去了一半,只看到他的嘴,和尖削的下颔。

这个人和曹金福对比,相差极大。曹金福若是天神,那么这个人就是小精灵。

虽然这个人看来十分怪异,但是他既然和曹金福一起,自电梯中走出来,原振侠自然而然,把他当作是和曹金福一起来的。

原振侠也想到,何以保安主任会有过分的小心,原来曹金福不是一个人来的!

那人一直跟著曹金福,他的身子,本来都是被高大厚阔的曹金福遮得一点也看不见的。直到曹金福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向原振侠伸出了手来,要和原振侠握手时,他就在那时候,身子斜了一斜,使原振侠可以看到他的上半身!

单是露了这一手,原振侠的心中,已然喝了一声采。原振侠是武术的大行家,自然一看就看出,那是中国武术,各种“桩法”中的“斜桩”──双足钉在原地不动,身体可以作前后左右,任何一个方向的倾斜,自然是倾斜度越高,功夫越深。这人身子一斜,已经使原振侠完全可以看到他,自然不是很简单了!

不过,单是这一点,自然不足以令原振侠竟然失去礼仪,不伸出手来!而是那人接下来的动作,令原振侠感到了惊诧!

那人身子一斜之后,双手一起扬了起来,他的左手,提著一只纸鹰,就是原振侠曾在浴室窗外看到过的那种。而他的右手,则飞快地做著手势──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向曹金福的背后指了一指!

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难免会忘记要伸手出来,和曹金福握手的!

原振侠当然有很高的理解力,他一看,就明白这人虽然一声未出,可是已经向他传递了许多讯息。

首先,他表明了他自己的身分:就是那个神秘的留言人,也就是亚洲之鹰的朋友。

而他右手所作的手势,也再明白不过,他是在叫原振侠别出声,因为曹金福并不知道他躲在身后!这真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了!虽然说,大个子的反应,都比较迟钝一些,但是曹金福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行动矫健无比。实在难以想像,他被人跟在背后,跟得如此之近,跟得一起进了电梯,出了电梯,他都不知道!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的轻身功夫之佳,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由于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而且,也实在太出人意表了,所以原振侠才会失态到了没有伸出手来!

其实,那不过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曹金福身后的那人,身子已缩了回去,已经到了曹金福的后面,看不见他了。

而曹金福不见原振侠伸手,呆了一呆,自己缩回手来,望著自己的手,想看清楚自己的手,是不是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

而原振侠在这时候,虽然满腹狐疑,可是他也立时定过神来,双手齐出,一起挽住了曹金福的大手,用力摇著,一面道:“真对不起!真对不起!你一出现,把我看呆了。好一条大汉,真正罕见!”

他这时表现的态度,相当热切,恰好把刚才的失态,掩饰了过去。

柳絮在这时也叫:“曹大哥!”

曹金福应了一声,也回抱著原振侠。原振侠这时,又看到那人在曹金福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向原振侠竖了竖大拇指,显然是在称赞原振侠应付得宜!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心想我就是不出声,看你能在曹金福的身后躲多久。只怕一被曹金福发现,就把你当小鸡一样捉也未定,看你能不能作精作怪!

这时,柳絮向前走来,曹金福忙迎了上去。那人仍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甚至在原振侠的身边经过!

原振侠的心中,实是疑惑至极。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柳絮口中的“阿傍罗刹”,那也就是说,他也是那个组织中的人,而且可能地位很高。

可是,何以他的行动,如此怪异?

从他的行动来推断,至少可以肯定,他知道柳絮是盲人,看不到东西,那更证明他和柳絮是同一组织中的人。而他又警告,不可将柳絮想知道的事说出来,原振侠发现自己,竟然听从了他的话,并没有把海棠如何彻底脱离组织的事说出来!原振侠也可以肯定,他跟在曹金福的身后,并不是想对曹金福不利,只是藉此混进来。可是,他混进来的目的,又是甚么呢?

原振侠只觉得事情混乱之极,复杂之极!他反关上了门,就听得柳絮在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他的消息?”

曹金福长叹一声:“柳姑娘,我看你还是别再找他了吧!这个人,像是根本在空气中消失了!”

他说著,向原振侠望来,指著柳絮:“你知道她的事情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曹金福苦笑:“柳姑娘,原医生神通广大。你求他帮助你,找一个安身之所,你东躲西逃,不是办法!”

柳絮沉声道:“我不要东躲西逃,今晚就有一个……同伴被我引了出来……我知道逃是逃不过去的!”

曹金福双手紧握著拳,双拳互击,发出“砰”的一下声响来,声响十分惊人。他道:“你想拚,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曹金福说著,又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忙道:“我已替她找了一处所在,在那里,可以说是最安全的了!”

曹金福大是高兴,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话来:“我姐姐就说你是个好人!”

然后,他又一个转身,来到了放酒的几上,倒了两大杯酒。自取一杯,把一杯递给了原振侠,大声道:“来,我曹金福,敬你一杯!”

在曹金福有行动的时候,他身后的那个人就跟著动,甚至是曹金福忽然转了身,他仍然一样紧贴在曹金福的后面。行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若不是灯光明亮,简直会把他当作鬼魅!

而曹金福,他当真一无所知,一仰头,就喝乾了杯中的酒。

原振侠也喝了一口:“令姐是──”

曹金福“啊啊”笑,在自己的胸口拍了两下:“你看了我这一板高大的身形,难道还想不起我姐姐是甚么人吗?真该打!”

原振侠“啊”地一声,伸手拍著曹金福,张大了口。他已经想起曹金福的姐姐是谁了,可是惊讶于世界之小,所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而已!

曹金福,当然是曹银雪的弟弟!曹银雪是那样出色壮健的一个女性,而且武功绝顶,下海能和鲨鱼搏斗,上山能与猛虎角力,曹金福自然是她的弟弟!

原振侠拍了曹金福好一会,才算是说出了一句话来。他仍然未说出曹金福的姐姐是甚么人,只是问了一句:“令姐好吗?”

曹金福知道原振侠猜到了,他笑了起来。这样凛凛的一条大汉,居然有那么灿烂的笑容,可以把他心中的快乐,融化感染给身边的人。

柳絮在这时,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曹大哥,原医生怎会认识令姐的?”

原振侠也笑:“在两宗怪事之中认识的──前一阵子,我情绪低落,竟然有自杀的念头,盘旋不去。若没有曹女士的开导,只怕已成事实!而我又是她三个孩子的教父。

曹金福最近一次和他姐姐相遇,他姐姐和他说起认识了原振侠医生,并没有说及认识的经过。而原振侠大名鼎鼎,人所皆知,曹金福人在江湖,自然也有所闻。他绝想不到连原振侠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会想到过自杀,所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才好。

柳絮轻轻“嗯”了一声,原振侠在这时候,咳嗽了两三下。这种虽然已装得尽量自然,可是细心人还是可以听得出是故意装出来的咳嗽声,原振侠的原意,是咳给曹金福背后的人听的。

用意十分明白,曹金福是曹银雪的弟弟,曹银雪和他原振侠的关系匪浅,当然不会容许有人躲在曹金福的身后捣鬼!那也是一种警告:若不离开,那就要揭穿了!

原振侠这里才一咳嗽,在曹金福身后的那人,并不现身,却打横伸出了手来,手上持著那只鹰──他显然明白了原振侠的警告,但却表示他是鹰的朋友,所以要求可以通融。

可是原振侠却又咳嗽了一声,表示不行。

原振侠已经尽量装得自然,他也将爽直的曹金福瞒了过去。而在一旁的柳絮,却扬了扬眉,也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在这时候,原振侠看到,在曹金福身后的那人,使出了一式“斜桩”,露出了上半身,并且摘下了头上的毡帽,现出脸容来。

原振侠一看之下,心中就打了一个突。他一直以为那个在展览馆中,曾和他交手的雨衣怪客是一个男人。而此时,虽然穿著男装,这人分明是一个女子!而且,年纪也轻得意外!

原振侠看到的,是一张精致、俏丽的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著婴儿一般的纯真。可是当她眨眼之时,却又有精灵一般的狡猾!

那女孩子现出脸容之后,先向原振侠做了一个鬼脸。她那个鬼脸做得精采之至,内容丰富,而且叫人一看就明白她想表达甚么!她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楚楚可怜,表示自己无辜,要求原振侠原谅的神情,而且,一下子就达到了效果。原振侠在一看到了之后,自然而然地,挥了一下手──一般,人在表示“算了”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身体语言”发生。

接著,那女郎就向曹金福努了努嘴,摇了摇头,再向柳絮努嘴──这意思也容易明白:她如今鬼头鬼脑的行为,不是针对曹金福,而是为了针对柳絮的!

曹金福和原振侠拉得上关系,原振侠自然要维护他;而柳絮又不是原振侠的甚么人,大可不必多事──她的表情之中,非但内容丰富,而且还隐隐讽刺了原振侠一下!

原振侠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正想稍为惩戒她一下,那女郎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当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作了一个刚才曹金福所作的神情──刚才,曹金福指责原振侠没有认出他姐姐是甚么人而该打,那女郎显然也在同样指责原振侠,没有认出她是谁来。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首先想到的是:我应该知道她是甚么人吗?

才一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又在心中大叫一声,同时,不由自主,忘记了自己是处在甚么样的环境之中,竟然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他当然早就应该知道那女郎是甚么人,至少在一看到她是一个年轻女郎时,就知道她是谁!

原振侠和那女郎互相以表情来沟通,当然都是极短时间内所发生的事。可是在那两三秒时间之中,原振侠又是挥手,又拍打自己的头部,视线又一直望著曹金福的身后,这种不正常的情形,还是被曹金福察觉了。他现出疑惑的神情,陡然转过头去,向身后看了一下。

他的动作相当快,原振侠心中吃了一惊。可是在他身后的女郎,反应快绝,曹金福转头,她闪身,曹金福还是没有看到她。

而就在这时,柳絮忽然有非常的动作。她忽然身形一闪,闪近了曹金福的身侧,陡然伸手,抓了一抓!

原振侠看得十分明白,柳絮那一抓,是抓向曹金福身后的,也就是说,是抓向那女郎的。柳絮这一出手,当真可以说快如闪电,快得难以想像。

原振侠早已料到柳絮必然身怀绝技,会有极好的身手,可是未曾料到她身手竟高到了这等程度!在那一刹间,原振侠真担心那女郎会给她一下子抓中!也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又对那女郎佩服之极!因为她一动也不动,柳絮的手指,就在她面前不到一公分处掠过。千钧一发,惊险百出,可是那女郎居然一动也不动,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她当然不能动!柳絮之所以会突然出手,自然是由于她刚才避开曹金福回头一看时,太急了一些,使感觉敏锐的柳絮,起了怀疑。

如果她沉不住气,在柳絮的一抓时,又闪避开去,那必然使柳絮肯定她的存在了!

那女郎居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动不动!柳絮疾缩手回来,神情闪过一丝疑惑,但立时回复了原状。

这一切,看在原振侠的眼中,连声喝采。但是曹金福却浑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他十分讶异柳絮有刚才的动作,讶问道:“柳姑娘,怎么啦?”

柳絮的声音十分平静:“没甚么,你身子后面,好像有一只虫在飞来飞去,我替你赶赶!”

曹金福咧著大嘴笑:“哪有这种事,你──”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神精尴尬。显然他本来想说“你根本看不见”之类的话,又省觉不能这样说,所以才突然住了口的。

柳絮又低声说了一句:“没有最好!”

原振侠走向曹金福的身侧,顺手拿起一杯水来,晃了晃杯子,又向一个红色装饰处,指了一指。那女郎抿嘴一笑,向原振侠伸出了大拇指。

那女郎是亚洲之鹰的小妹妹水荭!原振侠先晃水,再指指红色,那是表示已猜到了她是谁!

水荭当然是柳絮、海棠的“同类”,是那个严密组织的一员。可是她的情形,十分特殊,她和亚洲之鹰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水荭在这一批高级特务之中,十分突出。可能是由于她天生的开朗性格,也可能是由于她和一个长期掌握实权的领袖,十分接近,所以,组织的桎梏,在她的身上,似乎并不严酷。至少,不像柳絮那样,要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也不像海棠那样,在深思之中,为自己是“人形工具”而感到深切的悲哀。

水荭和亚洲之鹰罗开之间,更有著兄妹一样的感情,她曾和罗开在一起,经历了许多惊险。罗开曾宣称过,水荭是他的小妹妹──这一来,水荭的身分就更特殊了。由于罗开的朋友之多,使得水荭在冒险生涯之中,平添了许多助力!像如今的情形,如果不是水荭一上来,就亮出了她和鹰的关系,原振侠决不会听她的警告,也根本不会接受她所说的一切!

这时,原振侠虽然认出了那个“阿傍罗刹”是水荭,可是他的心中,却更加迷惑了!

水荭毫无疑问,是柳絮的一伙。可是她和柳絮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一种甚么关系呢?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对柳絮所说,有关自身的经历,多少已有点怀疑了!

虽然柳絮的故事十分动人,也找不出甚么破绽来,可是水荭的出现,却使她的故事的真实性,大大打了折扣──这是由于原振侠相信,水荭的一切行为,都不会是坏行为!

这种判断,看起来十分不合理。因为水荭是那个组织中的一员,但由于水荭同时也是亚洲之鹰的小妹妹,所以原振侠才作了这样的判断!

在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后,情形就比较简单了。他的行为,自然要尽量和水荭配合,例如不被曹金福和柳絮发现她的存在──这一点,水荭自己做得很好,原振侠只要出很少的力就可以了。

原振侠感到,自己和水荭之间,虽然可以在不被曹金福觉察的情形之下,打打手势,交换一下意见,但如果要详细交谈,还是非有另一个环境不可。

他正在想,用甚么法子,自己可以支开曹金福和柳絮,单独和水荭相处?却见曹金福忽然向他挤眉弄眼,乱打手势。

原振侠看了一会,才明白了曹金福的意思是有话要和他说,可是又不想给柳絮知道!

这一来,正中原振侠的下怀。原振侠趁来回踱步之机,一面说著话,一面打开了一间房间的门,向房间指了一指,示意曹金福进去。

曹金福点头,表示同意。在最近七、八分钟内,一直侧著头,不时现出一些疑惑神情来的柳絮,忽然沉声道:“希腊方面还没有回音?我想……休息了!”

曹金福的性子憨直,他正要避开柳絮,所以一听柳絮要休息,立时道:“好啊!好啊,这里房间不少,柳姑娘你睡哪一间?”

柳絮笑:“哪一间都一样。曹大哥,倒是你呀,要小心一些,你人太忠厚了,容易叫人骗!”

当柳絮这样说的时候,她的俏脸,正向著原振侠。原振侠绝对可以肯定她看不见东西,可是在那一刹间,却又有被她看穿了心事的狼狈,甚至不由自主,红了红脸──曹金福身后有水荭,虽然水荭表示了不会对曹金福怎么样,可是原振侠知道了而不出声,总有点不够朋友。

看来,柳絮也是不能肯定,只是疑惑,所以才有这样的言语,作为试探。若是她可以肯定有古怪的话,当然会直接叫穿了!

曹金福咧著大嘴笑:“有原医生和我在,谁敢在我们面前捣鬼?一伸手,把他的蛋黄都捏了出来!”

他说著,真的扬起了大手来,作了一下抓捏的手势。

而恰好在这同时,躲在他背后的水荭,还要不安分,又斜出身子来,向原振侠扮了一个鬼脸。

原振侠忍住了笑,快步走过去,打开了另一扇房门,曹金福也忙跟了过来。原振侠看到水荭身形一闪,离开了曹金福的背后,悄没声地闪进了刚才原振侠所指的那间房间之中!

水荭的动作又灵巧又没有声音,可是柳絮又停了一下,再一次现出相当疑惑的神情。她在房门口,握住了曹金福的手:“曹大哥,不论有甚么事,你可得对我实话实说!

曹金福的神情十分尴尬,柳絮如果是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出曹金福必然有事瞒著她。可是她心思虽然缜密之极,但总吃亏在看不见。曹金福虽然面露尴尬之色,可是却连声道:“当然,我怎会有事瞒著你不说?”

柳絮也就只好心中疑惑,她长叹了一声,转身走进房间。在还没有关上房门之前,又长叹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两句话。

她那两句话虽然说得很低,但是原振侠和曹金福,还是清楚地可以听得到。显然,柳絮那两句话,正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

她说的是:“唉!有时,也真后悔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人瞎了眼,就明摆著叫人欺了!”

曹金福和原振侠两人虽然听到了,互望了一眼,都面有愧色,但只好假装听不见。

因为他们两个大男人,确然都利用了柳絮的这个弱点!

柳絮进了房间,在她关门前,她又转过身来:“一有消息,请立刻叫我──我受过训练,虽在睡觉的时候,但极轻微的声响,就可以令我醒来!”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门柄,准备替她把门关上。柳絮在这时候,忽然一伸手,出手极快,但是落手却轻柔之极,把她的手,按在原振侠的手背之上。

原振侠向她望去,只见她一副想说甚么,但是又不知如何说的神情。诱人的口唇,在微微发著抖,神情楚楚动人。若不是曹金福就在面前,再加上水荭又在另一间房间之中,原振侠一定会再次在她的樱唇上吻下去。

过了一会,柳絮终于没有说出甚么。她低叹一声,缩回手去,低声道:“晚安!”

曹金福倒老实,大声道:“我们只怕不会睡,还得喝酒聊天!”

柳絮没有甚么反应。原振侠把门拉上,门才一关上,曹金福便现出放下了千斤重担的神情。他在现出这个神情的同时,张大了口,看来还想大大地吁一口气。原振侠连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伸手向房门指了一指。

曹金福自然明白原振侠的意思,是说柳絮的感觉十分灵敏,别叫她有所发现!

曹金福一口气没吁出来,几乎打了一个嗝。原振侠已和他说起闲话来,说的是他姐姐曹银雪的事。两人一面说一面喝酒,曹金福几次示意有话要说,都被原振侠作手势止住。

又过了十来分钟,原振侠才伸手,先向水荭躲进去的房间,指了一指,然后沾著酒,在几面上写:“进房后,见有人,别出声!”

曹金福一看,张大了口,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来,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坚决,曹金福这才又跟著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向房门走去,由原振侠打开了房门。他准备进了房间,关上了门之后,再叫水荭现身出来的,可是房门才一打开,水荭却笑嘻嘻地站在房间中央,并没有躲藏起来。曹金福一看到水荭,两只眼睛,瞪得比水荭的嘴还大,伸手指著水荭,张大了口。

想来若不是原振侠事先有了警告,他发出的那下惊呼声,只怕整座酒店,上下都可以听得到!

原振侠一见水荭并没有躲起来,也相当佩服她的胆识,更可以肯定她只是要瞒柳絮一个人!

在原振侠反手要关上门时,水荭身形一闪,把一片手掌大小的薄片,贴在门口,这才让原振侠把门关上。原振侠知道那薄片是对温度变化极敏感的感应器──若然柳絮来到门口,想偷听房中的动静,她的身体接近房门时,所引起的温度变化,就会使水荭通过另一个仪器,觉察得到。

而如果柳絮离开的距离相当远,她的听觉再灵敏,要听到房中人的交谈,还是十分困难的事!

门一关上,曹金福就有了反应。他虽然愍直,可是并不笨,他压低了声音:“要是对柳姑娘不利,我可不依!”

原振侠倒很欣赏他直爽的态度,他也压低了声音:“现在事情究竟怎样,还不知道,别急!”

曹金福指著水荭,原振侠一抬手,水荭就乖乖走了过来,靠在原振侠的身边。原振侠搂住了她的肩:“她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小妹妹,也就等于是我的小妹妹。就像你是我的朋友的小兄弟,也就等于是我的小兄弟一样,明白了吗?”

原振侠这样的介绍,自然可以说十分恳切,水荭也向曹金福伸出了手去。曹金福先抓了抓头,他一时之间,有点弄不清根据原振侠的介绍,自己和水荭之间,不知该是甚么关系。

但他还是伸出了大手,把水荭的小手,完全包在他的大手之中。两人都用力摇了摇,水荭调皮地眨著眼:“那就是说,你也是我的小兄弟!”

曹金福立时指著水荭,张口想叫,可是又想起不能出声,神情狼狈之极。水荭却双手拉住了他的大手,又亲亲热热地摇了摇。曹金福感到有一股异样的温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快慰。

原振侠望著水荭,水荭指著曹金福,原振侠会意,就问曹金福:“你有甚么话要说的?先说吧!”

曹金福叹了一声:“有人见过柳姑娘的心上人,在沙漠中的一个军事基地。虽然还没有死,可是也只剩下一口气,必死无疑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她……说的……事,全是……真的?”

曹金福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水荭已道:“得看她告诉了你一些甚么!”

原振侠用最简洁的方法,把柳絮告诉他的“故事”,说了一遍。

他期待水荭告诉他:这故事全是假的!

可是水荭却长叹一声:“她的遭遇……的确很悲惨,这些,全是事实!”

原振侠呆了一呆,又向曹金福望去。曹金福也长叹一声:“她和情人的恋情……如果说下去,也和古今中外那些悲剧收场的恋情,没有甚么分别!”

原振侠不禁大惑不解,不但望向水荭,而且,伸出手指直指著水荭。因为水荭曾警告道:柳絮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当然,一个悲剧人物,也可以同时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但是那总不是太调和。原振侠这时,显然是要水荭作进一步的解释。

水荭蹙著眉,欲语又止,又望了望曹金福。原振侠立时道:“不要紧,有甚么话,可以对我说的,也可以对他说!”

原振侠说得十分诚恳,一面说,一面用力在曹金福的肩头上,拍了两下。曹金福对于原振侠的这种信任,十分感激。

水荭双眉蹙得更深:“很难说……我也不是很明白。她这次能够暂时脱离组织,看来是由于她的恋情,是由于曹大哥的安排,可是我却知道,实际上,也是由于组织的暗中安排!”

水荭这句话一出口,曹金福老大的个子,直跳了起来,指著水荭,一脸不服气的神情,张大了口。看来若不是他知道不能出声,必然大呼小叫,不知会骂出甚么话来!

水荭却只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一副不屑的神情。她再向原振侠道:“你以为你和她见面是偶然的吗?”

原振侠呆了一呆:“自然是……偶然的!”

水荭低叹了一声:“最精心的安排,就是让当事人,被诱入彀中之后,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牵著鼻子走!以为那是偶然发生的!”

原振侠这时的神情,也和刚才曹金福差不多。而曹金福也在连连挥手,表示不愿听水荭的“胡说八道”!

水荭再叹了一声,向她自己的鼻尖,指了一指:“我是计画的安排者和执行者之一,我难道会不知道?”

原振侠不和水荭争辩,只是道:“好,请问如何安排我上当?”

水荭一扬眉:“很容易,不断刊登那个广告,突出那个名字,引起你的联想。可以肯定,必然能引起你的注意,吸引你到展览馆去!”

原振侠喝了一口酒,没有说甚么。

水荭又道:“等你在展览馆出现之后,事情就更简单了。柳絮有足够的经验应付,虽然原医生聪明绝顶,但是英雄救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原医生的行动,皆在计画之中矣!”

水荭说的时候,摇头晃脑,神情大是调侃。原振侠自然不免狼狈,所以只好乾咳了几下,以掩饰他的窘态。

水荭又道:“到了适当的时候,我就出场,柳絮便求助。我和原医生就有一场激战,以证明美人的处境危殆,更激发英雄的侠义之心!”

原振侠对于水荭太过分的“伶牙利齿”,不是十分欣赏,所以他自然而然,皱了皱眉。水荭也立时知道,所以不再多说,双手一摊:“事情就是这样──曹大哥,你想想,柳大姐是甚么身分,失踪之后,组织若是要把她找出来,会有甚么困难?哪能这么容易,就由你带著,万里迢迢逃走?”

曹金福伸手搔头,苦笑。他感到水荭的话十分有理,所以连连点头。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目的是甚么?”

水荭先凝神,向房门看了一下,然后才道:“我们要完成一件任务。在执行这个任务之中,她是领导,我是她的助手。”

原振侠和曹金福一起望向她,但是并没有发问──他们都知道水荭的身分,水荭既然说了她有任务在身,那么,如果不是她自愿说出来,全世界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方法可以令她说出来。那是她自己所受的严格训练的结果,训练的过程,是十分残忍的,超过普通人所能负担的程度。这就是为甚么上千人接受训练,被训练成功的,只有十几个人的缘故。

所以,原振侠和曹金福,绝不会问:“你们的任务是甚么?”而会等她自己讲出来。

水荭的神情十分严肃:“任务的目的,是找寻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组织中的一员,可是却下落不明。任务是要把她找出来,带回去──柳絮和我,都是无间地狱中的阿傍罗刹!”

水荭的这一番话,原振侠一听就听懂了。可是曹金福却虽然字字入耳,但是他却一点也听不懂那是甚么意思。那也难怪他,因为水荭的话,虽然简单,但是内容却复杂之极,不是对来龙去脉了解的,根本无法明白。

原振侠知道,水荭所说的那个人,一定是海棠!

果然,水荭又补充:“我们要找的这个人,她的名字应该是海棠。也据多方面了解,原医生曾经和一个叫海棠的女子有过若干经历。所以,我们执行的任务,就由原振侠医生著手!”

原振侠神情苦涩,他把手放在胸口,刹时之间,感到心口有些隐隐作痛──直到这时,他才算真正明白,柳絮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

他叹了一声:“柳絮她……自己,渴望脱离……无间地狱……却又扮演阿傍罗刹的角色,要把别人……拘回地狱去,这不是很矛盾吗?”

水荭应声道:“这正是地狱悲情之一,也是地狱之所以为地狱,地狱之所以称无间!”

曹金福实在忍不住了:“你们究竟在说甚么啊?我怎么一点也不懂?”

原振侠和水荭,都同时向他作了一个“稍安毋躁”的手势,水荭道:“原医生,因为鹰的缘故,我觉得一定要告诉你这些,使你不致于成为计画中的牺牲品。就算因此不能完成任务,我也在所不惜!”

原振侠苦笑:“柳絮要是知道你破坏了她的任务,她会怎样对付你?”

水荭抬起头,好一会不出声,才道:“不知道,她……希望……藉完成了任务,得到组织的嘉奖,可以将功抵罪,可以使她和情郎有相聚的机会──”

曹金福震动了一下:“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水荭长叹一声:“当然不会有,她想错了。用铁锤把钉子钉进木头之后,使用铁锤的人,怎会感谢铁锤?没有人会感谢工具的!”

同样的话,原振侠也听海棠说过,所以他不觉地有点伤感,他道:“那个叫海棠的人……组织是怎么发现她应该存在过的?”

水荭并没有立即回答,在一旁的曹金福,已急得不住唉声叹气,又挥手又顿足。因为原振侠和水荭所讲的话,他虽然句句入耳,可是却又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些甚么!

水荭又一次向他作了一个“稍安毋躁”的手势。曹金福看来忍无可忍,一下子就捉住了水荭的小手。水荭笑:“你急也没有用,要详细说给你听,得花很多时间!”

曹金福又向原振侠望去,求助于他,可是原振侠也叹了一声。事情如此复杂,要说给全然不知情的曹金福听,确然要大费周章。

所以,他一面叹气,一面摇著头。

就在这时候,水荭突然现出十分警觉的神色,向房门指了一指。同时,她身形极快,到了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向外听著。

她才有了这个动作,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水荭显然是惊觉到门外有动静,所以才去听个仔细的,却想不到门外的人竟然不是偷听,而是明刀明枪地敲起门来!

水荭立时退了一步,指著门外,双手齐摇。原振侠来到门前,打开了门,在门外的,当然是柳絮。

柳絮的身形颀长,这时挺立著,神情很冷,看起来相当异样。

门一打开,她就道:“水荭,到我身边来!”

水荭就在离她不到三公尺处,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柳絮又厉声喝:“水荭!”

原振侠和曹金福两个大男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不知该如何才好。他们自然可以假装水荭根本不在,可是以他们这样性格的男人,用说谎去对付一个目不能视的女人,他们自然不肯这样做!

曹金福的神情,更是尴尬了。柳絮冷笑一声:“曹大哥,你原来一直在瞒骗我!”

曹金福毕竟憨直,一听得柳絮这样责备他,他连想也没有想,就为自己分辩:“我也是进了房,才看到多了一个人的!”

他这句话在只说到一半时,水荭身形闪动,已向房间的一角,飘了开去。她的反应可以说极快,可是她这里才一动,柳絮也自发动,竟然认准了水荭,疾扑而出,去势更是快绝。当她疾扑而出之际,五指如钩,看来是准备攻击水荭。

水荭扑向一张床,一到了床前,就翻身上床,而柳絮也已抓到。水荭在千钧一发之际,拿起一只枕头来,挡了上去。柳絮一抓,抓在枕头上,水荭已一个骨碌,自床上翻了下去,贴墙而立,再也不动。

柳絮又发出了一下冷笑声,身子疾转过来,面罩寒霜,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

原振侠在这时候,不急不躁,鼓起掌来。他鼓了六、七下,才道:“真精采,柳姑娘。看来你盲了之后,组织并没有停止对你的训练。你的本领,绝不在明眼人之下,还可能更高!”

柳絮并不和原振侠对答,只是微抬著头,声音冰冷:“水荭,你这样和我作对,已等于背叛了组织,后果如何,你是知道的了!”

水荭仍然不出声,只是紧抿著嘴,双拳紧握著。从她的眼神和神情之中,可以看得出,柳絮的话,使她感到了震动!

原振侠在这时,却打了一个哈哈,向柳絮走了过去──这时,水荭又向原振侠大打手势,要他当心。原振侠当然记得水荭的警告:柳絮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所以他虽然是笑著接近柳絮,但是全神戒备。柳絮刚才,扑向水荭的行动,如此之快疾,证明她的身手极高,原振侠自然也相信,她身边必然有十分厉害的武器!

原振侠在全神戒备,看柳絮的神情,也绝不轻松。她一动也不动,相信原振侠的任何动作,她都可以觉察──当然,原振侠是不会先向她发动攻击的,这一点,她自然也知道。

原振侠来到了一张相当大的单人沙发后面,站定了身子,和柳絮相隔大约两公尺。

这张大沙发,如果柳絮突然发动攻击,可以起到相当好的防御作用。

原振侠才一站定,就听得柳絮冷笑了一声:“三个对我一个,原医生还要躲在沙发后面,胆子未免太小了一点了吧!”

原振侠一听,一时之间,也无法明白柳絮何以连这一点都会知道!曹金福更是失声叫了起来:“你看得见!”

柳絮摇头,俏脸转向曹金福:“我看不见,曹大哥,你尽可以忘了他的付托!”

曹金福叫起冤枉来:“天地良心,我可是一上来就说过,要是有任何事对柳姑娘不利,我可不依!”

原振侠朗声道:“是,曹兄弟这样说过。那时,他也根本不知道,他能带著你离开,到这里来,完全是由于组织巧妙的安排!正如你说过的,无间地狱逃不出来,凭他,有甚么能力带你来到这个城市?”

曹金福的神情,十分委屈:“柳姑娘,你一直瞒著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柳絮神色阴晴不定,复杂之极,也看不穿她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么。

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在这一分钟之中,谁也不曾出声。原振侠心中苦笑,心想眼前这个组合,也真可以说是奇特之极了。

自己虽然是医生,可是却也属于一个无法分类的人。曹金福这个彪形大汉,可以说是草莽奇侠,也同样无法加以分类。

而柳絮和水荭,身分再分明不过,而这时,她们又处于敌对地位。柳絮指责水荭反叛,这指责自然严重之至,看水荭的小脸涨得通红的情形,就可以知道──这时候,她看来真的像是一朵小红花!

这四个人,会聚集在这里,又和一宗极为怪异的,地球人转变成外星人的奇事有关,岂不是奇上加奇!

柳絮最先打破沉默:“我是想,在完成了这次任务之后,组织会……会……”

曹金福冲口而出:“不会的,就算会,也没有用!”

刹那之间,又有几秒钟的沉寂──比刚才的情形更可怕。自然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刹之间,变得停顿了一样。

接著,是柳絮发出了一下急促之极的声响,也分不出是惊呼还是哀号。她身子一耸,一下子已到了曹金福的身前,双手抓住了曹金福的衣服,抓得极用力,手指骨节,甚至发出了“格格”的声响来。

她还没有出声,双眼之中,泪水已然泉涌而出。而她脸上的肌肉,在不住颤动,显然由于心中的极度激动,竟不知该现出甚么神情来才恰当!

曹金福也慌了手脚,连声叫:“柳姑娘,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柳絮竭力挣扎著,才算是从口中迸出了两个字来。听起来,声音又乾又涩,可怕之极:“你说!”

曹金福吞了一口口水:“有人在沙漠的核武基地见过他!”

柳絮的声音,一下子又变得尖利之极:“他在哪一个单位?”

曹金福又吞了一口口水,才道:“先锋部队!”

柳絮的身子,陡然如同筛糠一样,剧烈地发起抖来,双手松开了曹金福的衣服,连退了几步,撞中了一张几,才算是站定。

这一下,令得原振侠莫名其妙了。他不明白何以柳絮听到了“先锋部队”,会如此震惊。

柳絮一字一顿:“他现在怎样了?”

曹金福叹了一声:“严重辐射感染,这上下……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柳絮陡然低下头去,她低头的动作十分可怕,看来竟像是颈骨一下子断折了一样。

一低下头,她的衣襟,就湿了一大片。那是真正的泪如雨下,不然,衣襟怎会湿得那么快?

原振侠也感到黯然──一直到以后,水荭向他解释,他才知道何以柳絮一听得曹金福说到“先锋部队”就震惊的原因。

原来所谓“先锋部队”的任务,是在核弹爆炸之后,首先冲进爆炸区的部队。虽然说有一定的防辐射措施,但是也无法百分之百保护。所以,“先锋部队”毫无例外,会遭到严重的辐射感染,那是一个“敢死部队”。

那位连长,自然是被组织认为他犯了严重的错误,才被作了这样的处理!

原振侠看柳絮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他咳了一声:“好了,你已经没有必要去完成任务了!”

柳絮抬起头来,满脸泪水纵横,声音哽咽:“不必完成任务了?我……想知道,为甚么应该有的一个人,大家都不再知道她的存在!”

原振侠道:“因为有超特的力量,不但消除了电脑的记录,而且,把人脑中的记忆,也消除了!”

柳絮“啊”地一声:“那么说……无间地狱……可以逃得出的?”

原振侠道:“当然还需要别的配合,不然,还是会给阿傍罗刹追回去的。我不明白,电脑人脑都没有了这个人的资料,你……组织又怎么还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柳絮用手在脸上胡乱抹著,她毕竟受过十分严格的感情控制训练,所以很快就把那么深刻的痛苦,埋藏了起来。她道:“我擅长雕塑,替所有人都作过塑像,个个栩栩如生──”

她才说到这里,原振侠就“啊”了一声。

他明白了!

事情可说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本来,经过了外星朋友的安排,消除了电脑的记录和人脑的记忆之后,海棠这个人,已经彻底在组织中消失了!

可是,由于柳絮曾替许多人塑像,当然也曾替海棠塑像。所以,一个栩栩如生的海棠塑像,留了下来。

这个塑像,引起了怀疑:这个人是甚么人呢?一个不存在的人,为甚么会有一尊塑像留下来呢?

这件看来是全然无所谓的小事,在这个严密之极的组织之中,引起了极度的震动。

一个莫名其妙不应该存在的塑像,是不是代表本来有这个人,而这个人神秘消失了?

组织的核心人物,作了种种的假设,而且这件事,也令他们感到极度的愤怒和恐惧──有一些他们不明白的事发生了,这些不明白的事,会演变到甚么程度,任何人都不能预料!

这简直令组织的核心人物,寝食不安。

于是,广泛的调查,开始进行。

基于柳絮制作塑像的过程,组织先假定是真有这个人的。于是,就把塑像拍了照,印发了许多份,给所有有关人员去看。

很快就有了结果──外星人的努力,只是消除了一些主要人物的记忆,例如组织中的首脑,柳絮和水荭她们,而并不是所有人的记忆。

于是,就出现了一种令得组织更加震怒,更加惊惧的现象: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或者只是外围的小角色,以前曾见过海棠的,一看到了相片,就说:“这不是海棠吗?

在记忆中还记得海棠的人相当多。虽然这些人对海棠都不是很了解,有的甚至只见过一面,可是一点一滴的资料,汇集起来,也可以知道海棠是怎么样身分的一个人:她是组织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组织在得知这一点之后,震惊程度,可想而知──电脑资料的消失,还可以解释;所有主要的人物,记忆中都没有这个人,这又怎么说呢?发生了甚么事,才会有这种现象?是不是有甚么人做了些甚么事,竟然可以破坏人脑的记忆?

这是严重之极的事故。尤其,组织的核心人物,自己心中有数,他们一直在研究如何控制人脑的活动。控制了人脑的活动,就等于控制了这个人!

在控制人脑的活动中,组织也自信有了相当的成绩。可是忽然发现了包括自己在内,许多人的记忆都消失,这就像是一个人手中握著一柄利刃,正在沾沾自喜,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忽然间发现另有一种武器叫机鎗一样!

组织的核心,在经过了会商之后,决定尽一切力量,追究这件事。会商的经过,绝对秘密,真正只有不超过三个核心的人物知道。

在这一段过程,核心人物究竟作了甚么样的决定,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连柳絮也不知道。

柳絮和水荭,以及另外几个主要人物,参与的时候,是核心人物召见他们之后的事。

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有一个叫海棠的女子,本来应该是组织中相当重要的一员,可是忽然消失了。若不是有那个塑像留了下来,根本不会再有人知道组织中曾有这样的一个人!

这种情形可怕之极,必须彻底追究:塑像是柳絮制作的,就责成柳絮负责追查,最终目的是把海棠找出来!

柳絮在听到组织给了她这样的一个任务时,震惊得身子不住发抖。那时,她正和连长在热恋之中,连长负责警卫的首领,也是三个核心人物之一。他向柳絮暗示,他已经知道了有这件事,而以一句“先把工作做好”作为鼓励。

这一句话,自然曾给柳絮以相当程度的幻想。

从开口说“我擅长雕塑”开始,柳絮详细地叙述著事情的经过。她所说的一切,自然都是极度的机密。她说得十分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故事,和她自己无关。

当她暂停下来的时候,房间中就是一片沉寂,没有人催促她。

每当这时候,原振侠都会向水荭看去。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水荭的神情,一直十分紧张,仍然背贴著墙站著,一动不动。

不但她自己紧张,而且,每当原振侠向她望去,两人的视线一接触,她就向原振侠作手势,要他小心!

原振侠的想法,略有不同。

他感到,柳絮在知道了心上人的死讯之后,自然悲痛莫名。这种悲愤和打击,应该会导致她对组织的离心,甚至会使她背弃组织!

这时,她已经把为何组织会追究海棠消失这件事的经过,详细说出来,这就已经是证明了!

可是,水荭却还是那么紧张!

这一次,柳絮停顿的时间比较长。曹金福双手紧握,神情沉郁,因为柳絮所说的一切,情形是如何可怕,那是令人难以想像的恐怖!

柳絮继续用她平静的声音叙述著:“我明知这任务极难完成,可是组织交付的任务,不论怎么困难,都应该努力去做。我努力搜索记忆,奇怪的是,我的记忆之中,一点也没有海棠这个名字的印象。可是却不断有另一个名字,出现在我的记忆之中出现──原振侠医生!”

当柳絮苦苦思索,想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搜出有关海棠的资料时,竟然得到的,是她从来也未曾听过的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这种现象,柳絮自然莫名其妙,但是她知道一定有特别的原因。所以她就开始调查原振侠医生,一查之下,才知道原振侠是一个如此著名的傅奇人物!

那时,柳絮仍然不知道何以自己的记忆之中,不断会出现原振侠的名字。其实,很简单,海棠和原振侠的关系,曾经是如此密切,海棠有时,忍不住会向别人,说起自己和原振侠的关系,而柳絮就曾经是海棠倾诉心事的对象。

海棠在柳絮的记忆之中消失了,可是海棠曾提及过的原振侠,却保留了下来。

柳絮推测,原振侠和海棠有联系,所以,就安排了一连串的“计画”。凭这个计画,使原振侠出现在那个展览馆之中!

柳絮讲到这里,又停了片刻,才道:“我知道,如果没有人从中作梗,原医生一定已把海棠的故事,详细告诉我了!”

原振侠应声道:“可以这样说。”

柳絮微昂起头来:“水荭,你为甚么甘冒大不韪,要阻止我完成任务?”

水荭的声音很低:“我……不想原医生受到伤害!”

柳絮一扬眉:“会吗?我们的任务,会使原医生受到伤害吗?”

水荭道:“至少是在利用他。我想,原医生不会喜欢被人利用!”

曹金福在这时,哑著声音叫:“没有人会喜欢被人利用的!”

柳絮一直在利用他,曹金福自然有权表示不快!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海棠的事,我还是可以详细地告诉你。她逃走了,彻底地逃出了无间地狱!”

柳絮有一刹间的镇定,但立时变得激动无比,双手向空中抓著。曹金福便向她伸过手去,柳絮立刻紧握住了曹金福的大手,她的声音急促:“真的有人逃走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循她的……路逃出去?”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身子站了起来,伸手指向原振侠。额角和鼻尖,都有细小的汗珠渗出来。

原振侠看到柳絮有这样热切脱离“地狱”的愿望,他也可以理解,柳絮之所以有这样的愿望,多半是由于她爱人的惨死,令她对组织彻底失望!

所以,他“当然可以”四个字,已经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可是也就在这时,水荭却悄没声地来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当原振侠向她看去时,水荭又向他摇了摇手。

自从水荭露面之后,原振侠一直在照她的暗示行事。可是这时,原振侠却觉得水荭有点过分了!

柳絮表示了要脱离组织的愿望!她有这个愿望,原振侠觉得自己就应该帮助她!

所以,原振侠也向水荭摇了摇手。水荭的神情十分焦急,又向原振侠作了几个手势,示意他有话,不妨等一等再说。而她自己,已经开了口,她称柳絮为“柳姐”,她道:“柳姐,你也想脱离组织?”

水荭陡然出声,对别人来说,一点也不足为奇。但是对于不能视物的柳絮来说,却仍然是一项震撼──虽然她早已料到水荭在这房间中,而且曾厉声呼喝,要逼水荭出声,可是她毕竟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

她知道水荭在房间中,那是水荭的弄巧成拙──水荭曾把一个精巧之极的热量感应仪贴在门上。虽然如此,她可以立刻知道柳絮到了门外,可是柳絮在门上,一摸到了那薄片,也就知道组织中有人在。因为这种仪器,是组织所独有的,而组织中若是另有人在的话,当然就是和她一起执行任务的水荭了!

这时,水荭一出声,柳絮震动了一下,半转过身,向著水荭,先是呼吸十分急促,胸脯起伏不已,接著,渐渐平静下来,她道:“是,我要脱离组织,你不会想阻止我的行动吧!”

水荭的声音听来很冷,那和她精巧俏皮的样子,十分不配合。想来是她认为如今和柳絮的对话,十分严重之故。她道:“不到半小时之前,你还在指责我的行为,是对组织的背叛!”

柳絮连半秒钟也没有考虑,就有了回答:“那时,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也不知道真有人可以逃得出去!”

原振侠想要说话,可是却给水荭狠狠地瞪了一眼──原振侠再也想不到,水荭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会发出这么严厉的眼神来!

柳絮和水荭,本来是一人一句,针锋相对。两个人讲话之前,根本连想都不必想,思绪敏捷无比。这时,水荭才向原振侠瞪了一眼,就失去了一个说话的机会,柳絮已接著道:“你想阻止,也没有用,原医生和曹大哥,一定会帮助我达到愿望!”

原振侠和曹金福一听,两人都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这种情形,看得水荭一顿足:“你还是要不顾一切,完成组织的任务!”

这一次,柳絮一开口,还没有说话,曹金福已忍不住喳呀大叫了起来,指著水荭道:“你这小女娃,怎么一直在胡说八道?你没听柳姑娘说吗?她要脱离组织!”

柳絮冷笑一声:“她不会相信的,她要你们也别相信。她会告诉你们,这也是我的伎俩,藉此可以得到海棠逃走的资料。”

虽然给柳絮先说了出来,可是水荭并不气馁,她大声道:“正是如此,全是你的阴谋!你的阴谋一直可以得逞,就是因为人们太容易同情你!”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又向原振侠和曹金福,投过了一个鄙夷的眼色,令得两个大男人都啼笑皆非。

原振侠高举双手:“别争了,让我来作决定!”

柳絮没有出声,水荭则低叹了一声,像是预料到原振侠必然会上当一样!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个圈,又喝了半杯酒。他没有说甚么,却按下了电话的通话掣钮,又拨了到希腊的电话。房间中所有人,在电话拨通之后,都听到了一个十分宏亮的声音:“原!你要的飞机已经在一小时前起飞,一到你所在地的机场,就会和你联络!”

原振侠沉声道:“谢谢你!康维,我会算好时间,到机场去!”

他转过身来:“我们有十八小时的时间,我不认为讲述海棠逃出的经过,需要那么久!”

水荭一听,急叫了一声:“原医生!”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小水荭,你放心,我不认为说出经过来,会对任何人有伤害,或是对任何人有益处。因为海棠早已不再是地球人,也不在地球上!组织再庞大,势力再雄厚,也绝无奈她何了!”

水荭睁大了眼,曹金福张大了口,他们都绝想不到,情形会是这样子!

而柳絮则震动了一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形?”

原振侠扬声笑:“如果情形不是这样,怎么叫彻底逃出了无间地狱!”

各人静了一会,于是原振侠就详详细细地,叙述海棠如何如何成了外星人的经过,说得详细之极。

这些经过,在这里自然不必重复了。熟悉原振侠医生传奇经历的人,早已知道了。

原振侠没有隐瞒任何细节,他在叙述的时候,也没有人打断他的话。

等到他讲完之后,又是相当长时间的沉默。倒是曹金福先开口:“这位海棠姑娘,真是奇女子!”

柳絮则问:“你一再提到的康维十七世,就是我们到希腊去要见的人?”

原振侠道:“是,他那里,我想是地球上最安全的所在了!”

柳絮吸了一口气:“不,我不要躲在他那里,我要到‘观察地带’去,去找那种……紫姜色的,像章鱼一样的外星人。我要和海棠一样,变成外星人!”

水荭发出了一下长叹:“原振侠医生可能一错再错,但那位康维先生,既然有如此广大的神通,想来不会糊涂到连忠奸都不分!”

原振侠皱了皱眉,走到水荭的身前,直视著她;水荭也毫不退让地回视著原振侠。

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问:“就算她是奸的,我把这一切讲出来,她得到了甚么?”

水荭陡然提高了声音,那显示她内心的激动。她叫道:“她得到了甚么?她得到太多了!那么丰富的情报,她一定连作梦也未曾想到过!她不但知道了海棠的下落,也知道了一切经过,更知道了‘观察地带’,也有了外星人在地球上活动的确切资料。对一个情报人员来说,她一辈子的活动,所得的也不如刚才的两小时!”

水荭越说越激动,俏脸涨得通红。原振侠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

水荭用力一顿足:“而你,还问我她得到了些甚么!”她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得原振侠也涨红了脸,她说的是:“真不明白,鹰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原振侠甚么时候给人这样奚落过?他自然极不高兴,可是他自然也不会,和一个看来如同小女孩一样的水荭吵架,只是闷哼了一声:“你坚持的是她还想完成任务,可是我的叙述,已经明白地告诉她,根本不能完成任务!”

水荭冷笑:“错了,原医生。对我们来说,没有不能完成的任务,你太小看她的本领了。事实上,她已经把那么困难的任务,完成了一半了──全靠你的帮助,原医生!

她不但完成了一半任务,而且还成功地逼我不得不现形。现在,轮到我要不知怎样逃避组织的追捕才是了。这,也是由于你的帮助,原医生!”

原振侠被水荭的一番话,说得气恼之极,可是又不知怎样反驳才好,只是连连发出闷哼声。曹金福在一旁看不过眼,叹了一声:“水荭姑娘,柳姑娘宁愿不当地球人了,还怎么会理会任务?”

对曹金福,水荭更不客气,一伸手,手指直指在他的额头上:“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她要到‘观察地带’去,要变成外星人,目的还是要完成任务!”

曹金福发怒,一下子拍开了水荭的手:“人都有人性。她遭遇不幸,一心想脱离,你却用这种偏激的眼光去看她,你才是组织的工具!”

水荭挥动著被拍开的手,大叫:“不错,人都有人性,可是她不是人!”

柳絮霍然站了起来,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别争论下去了,水荭,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原振侠也同时厉声道:“你怎么能这样说?”

水荭指著柳絮,激动得发抖,可是她又有委屈的神情:“我听过首领说过,柳絮……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只有她不会,因为她曾经接受过──”

水荭才说到这里,柳絮陡然带起一股劲风,向水荭疾扑而出!

她的去势,快绝无伦,不知道水荭如果想躲,是不是躲得过去。而事实上,水荭并没有躲,她一动也没有动过,所以扑到她身前的柳絮,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原振侠在一旁,看得分明,柳絮的动作快绝,再一搭手,就抓住了水荭的脉门。

只是一眨眼的事,柳絮就制住了水荭!

水荭却笑了起来:“好身手,我知道,你现在至少有十七、八种方法,可以置我于死地。出手吧,你杀了我,或许可以叫糊涂虫明白!不会再令得已彻底逃出的海棠,发生危险!”

柳絮倒也十分平静:“我为甚么要杀你,只是你说的话,太气人了!”

原振侠看到柳絮陡然出手,心中也有一丝犹豫,他问:“柳姑娘曾接受过甚么?”

水荭昂著头:“我不知道,只知道她和所有人不同,和我不同,和海棠不同,和凤仙不同──我想,幸好我不知道,不然,她一定会不计一切后果,杀我灭口的!”

柳絮苦笑,放开了水荭后退:“听听,这是甚么话,真正的欲加之罪!”

原振侠和曹金福都皱起了眉,看他们的神情,显然是觉得柳絮的话有理。

曹金福道:“反正我们谁也没有力量到那观察地带去,让那位康维先生去决定吧!

原振侠扬了扬眉:“而且我也不相信一个地球人,到了观察地带的外星人基地之后,能发挥甚么破坏力量──我去过,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水荭赌气不出声一会,才道:“你们不知道她的身上,配有多少武器?”

水荭忽然有此一问,曹金福和原振侠都呆了一呆──柳絮身形苗条,曲线玲珑,看来在衣服之下,就是她优美的胴体,甚么地方又藏得下武器了?

柳絮低叹了一声:“水荭,你出卖我,出卖得真彻底。我可以告诉他们,我身上所藏的武器,嗯,不如你身上藏的多!”

水荭应声道:“是,可是我的武器,不会只死心塌地用来替组织服务!”

柳絮扬眉:“我比你更彻底。我决心到观察地带去,决心永远离开地球,离开组织,再也不回头,和海棠一样。所以我也不再要那些武器!”

她说著,缓缓站起身,摸索著向前走。曹金福忙过去扶她,到了一张桌子之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别说曹金福了,连见多识广的原振侠,也看得目瞪口呆──一切自然都在水荭的意料之中,但是她也很惊讶,因为她也料不到柳絮会有这样的行动──难道她真的有脱离组织的决心?

水荭虽然有这样的怀疑,但是那次,她偷听到的核心人物之间的谈话,她却也不会忘记。

那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她还很小。她长得娇小,娇小的体型,使人有一个误解,以为她比实际年龄小。譬如说,在那种环境长大的女孩子,本身又是聪明绝顶的,八、九岁,已经极其懂事,甚至已经有心机的了。可是,看起来,她还像是五、六岁一样。

这种外型,使水荭占了不少便宜,使她可以在一些情形下,令人不提防她的存在。

组织核心人物的那一番话,水荭就是在核心人物把她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不作提防的情形下听到的。那一番话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在十多年之后,她还可以清楚地记得。

三个核心人物,说话的只是两个,甲和乙。这三个人,都是世界上拥有大权的人,一句话,可以改变世界局势,可以判决千万人生或死,可以改变千万人命运的人。

水荭记得他们的对话。

甲先开口:“好像失败了。”

乙闷哼一声:“是,失败了……其实并不是失败,只是有了意外。”

甲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找一个试试。柳絮的结果不好,或者别人会好!”

水荭本来并不想偷听核心人物的谈话,可是一听到了柳絮的名字,她就留意上了。

因为柳絮的年纪比她大很多,在她们的一伙之中,柳絮是大姐,享有一些特权,是如她一样年少的女孩子奉承的对象。

水荭当时,心中所想的,还只是想去讨好一下柳絮,才听下去。她也知道有一些她不明白的事在内,所以她一直把听到的话,隐藏在心中,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乙的回答是:“不必了吧……还是研究到了万无一失的好,不然,损失太大了。不过,至少证明这种特殊的……方法是可行的,柳絮从此与众不同了,她再也不会对组织有任何异念,绝不会有!她会是我们理想中的人员,对她的忠诚,可以绝不用怀疑!”

甲同意:“那毫无疑问,只是可惜──”

乙大声道:“只要继续研究下去,一定可以有完满的成绩──现在也不是不成功,至少我们有了柳絮!”

水荭当年听到的话,就是这样。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了解这一番话的真正内容,可是她知道,其中一定隐藏著一个极重要的秘密:柳絮和所有人不同,她绝对效忠组织,组织可以绝对信任她!

为甚么会这样,水荭不知道。但至少也可以凭这一点,推断出柳絮不会背叛组织──这便是水荭断定柳絮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的原因!

可是这时,柳絮的行动,却又令水荭感到迷惑。

只见柳絮站在桌前,如同变魔术一样,双手在她自己身上、头上,不断地取摸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来。那些东西,最大的也不过半包香烟大;小的,是她自口中取出来的两颗“牙齿”。

在柳絮取出了七、八样这类的东西,还继续在摸取的时候,曹金福在她的身边,看得又是吃惊,又是好奇,大声道:“这么多小玩意,都是些甚么啊?”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拾一枚看来像是两寸长的铁钉。他的手才一伸出去,水荭就大喝一声:“别碰!别碰她取出来的任何东西!”

单是水荭的一喝,曹金福可能还不会缩手,可是柳絮在这时,也陡然有了动作,“啪”地一声,打在曹金福的手背之上!

这一下拍打,还相当用力,令得曹金福不得不缩回手去。他神情骇然,叫:“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水荭的声音,在那一刹间,也变得十分低沉:“武器,杀人的利器!”

曹金福作了一个不屑的神情,原振侠深知柳絮的身分,倒不敢小觑。可是水荭继续所说的话,连他不禁也吓了一大跳。

水荭道:“这里面的细菌,散发开来,在二十四小时之后,可以使一个师的兵力,丧失战斗能力。如果经过适当的培养,可以毁灭一个城市,理论上来说,如果无限制培养,可以消灭全人类!”

水荭和柳絮一直处在针锋相对的地位,可是这时,对水荭的话,柳絮点头,表示同意。

曹金福盯著桌上的那些东西,神情苦涩,半晌,才冒出了一句话来:“老天!柳姑娘,我还一直以为我在保护你!”

水荭又指著那半包香烟大小的长立方体金属筒:“你保护她?这筒里发出来的小型火箭,可以摧毁一幢两层高的建筑物!”

柳絮对水荭的话,仍然表示同意,还继续在把那些东西取出来。在她终于停止之后,她后退了一步,脸转向水荭:“你看一看,标准配备二十二件,全在这里了!”

水荭吸了一口气,没有出声。

曹金福指著水荭,一时之间,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刚才,柳絮说过,水荭身边的各类武器,比柳絮更多,那实在不可思议之至了!连原振侠也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向水荭。

水荭点头:“是,标准配备是二十二件武器,每一件都有极大的威力。我们每一个人的进攻力和杀伤力,等于一个师!”

原振侠苦笑:“难道……以前海棠也是这样?”

他想起以前和海棠在一起的缠绵旖旎的风光,若是海棠也一样等于一个师,那真是不可想像之极了!

还好,柳絮和水荭的回答,令他松了一口气:“不,这是最近一年的装备!”

水荭更立即补充:“别瞪著我,我多了两件古代武器,原医生领教过了!”

飞刀和飞针!原振侠不禁苦笑!

柳絮指著桌上的那些东西:“这一些,在观察地带上,也可以制造一些小麻烦了吧?”

原振侠不禁哑口无言。这些武器,在观察地带上,能造成甚么样的破坏,真是未知之数!他就知道有一件事:地球上一只带细菌的老鼠,消灭了外星上一大半的外星人,这是那位先生的经历之一!

那一小管细菌,会起甚么样破坏作用,谁也无法估计!

现在柳絮把武器全取了出来,那是足以证明她有脱离组织的决心!

原振侠和曹金福,本来就对柳絮只有好感,没有恶感。这时,自然更相信了柳絮有脱离组织的诚意,不会再继续执行任务了。

于是,他们一起向水荭看去。水荭一字一顿:“十多年前,柳大姐,我曾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他们是核心甲和核心乙。”

柳絮一听,就震动了一下。因为水荭说出来的两个人的名字,都是可以控制人生死的,是无间地狱中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徵。

她的脸色,也因之变得更加苍白,她道:“不!你不可能有机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何况,那时你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水荭道:“正由于我是小孩子。三个核心人物从宿舍中的通道经过,忽然站了下来交谈,我恰好在旁边。核心甲在说话的时候,并把手放在我的头上!”

柳絮不再说甚么,显然表示她也认为大有可能,有这种情形出现。

曹金福和原振侠齐声问:“他们说些甚么?”

水荭道:“我把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现在复述出来。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的话是甚么意思,希望你能告诉我,希望两位能破解!”

水荭可能由于紧张──那是在她心中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所以,她先喝了一大口酒,才把那段对话,小心地叙述了出来。

曹金福、原振侠和柳絮,都十分用心地听著。水荭特别留意柳絮的反应,只见她的神情,充满了疑惑,显而易见,那段话,她也不明白!

等到水荭讲完,柳絮的神情更是迷惘,她缓缓地摇著头:“我不是很明白,听来,像是组织对我的一种考核,我们每个人都要经过种种考核的!”

水荭扬声道:“但何以组织如此肯定你的忠诚?”

柳絮推开手来:“或许是我的表现特别好?组织对每一个成员,基本上都是信任──”

水荭打断了她的话头:“但不是绝对的信任。我们每个人,都接受另外两个到三个人的监视,可是我绝不知道,你也有人监视!”

柳絮淡然笑:“我是一个盲人,还有甚么好监视的──如果不是他惨死了,我又恰好遇上了原医生这样神通广大的人物,我确然只好死心塌地留在组织之中!倒是你,水荭,你为甚么从来不起意离开组织?你完全有条件,而且,组织已开始对你不满!”

水荭在一提到这个问题之际,出奇地严肃:“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柳絮的声音极其柔软:“请你,至少别阻碍我逃出组织的控制!”

水荭说得斩钉截铁:“我只会防碍你对付海棠!”

原振侠好奇:“你记忆之中还有她这个人?”

水荭大声道:“没有!但是她既然用尽心机,逃了出去,就不应该再被拘回来!”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说话。曹金福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觉得不是很了解水荭──她的行为,和组织已完全背道而驰,可是她却又并不表示要脱离组织!究竟她的想法怎样?

柳絮缓缓走向房门:“我还有时间可以休息?身上没有了这些东西,轻松得很,真想好好睡一觉──水荭懂得如何处理它们的!”

她说著,掩著口,打了一个呵欠,懒腰半伸──娇慵无限。

她又道:“可以动程的时候,请叫我!”

然后她迳自走了出去,进入了一间房间,关上了房门。

原振侠和曹金福向水荭望去,水荭有点赌气的神情:“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连你们也不能解释我听到的那番对话!”

原振侠说了一句:“那只好解释为组织对她特别地信任,她已经提到过了!”

水荭冷笑:“这个组织不会相信任何人,连三个核心人物之中,也有两个因不被最高当局信任,而死得极惨!”

原振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意思是这个问题,无法讨论下去。水荭走向一张沙发,缩起了身子,像是一头猫一样缩在沙发上。

曹金福道:“原医生,我也想去见那位奇人!”

原振侠陡地吸了一口气:“那才是真正的奇人!”他忽然又大生感叹:“组织也真怪,就让柳絮和那连长结合多好,两人一定对组织忠心耿耿!”

水荭在一旁,发出了连声冷笑:“结合?到时,男的爱女的,女的爱男的,谁来爱组织?”

原振侠十分难过地摇头,换了一个话题,和曹金福说起他姐姐和姐夫的事来。

到了时间,曹金福叫醒了柳絮──也不知她有没有睡过,只见她双眼红肿,显然狠狠地哭了一场。原振侠在她的秀发上轻抚了一下,水荭噘了噘嘴,表示不屑。

上了康维派来的飞机之后,水荭索性到了驾驶舱,和正副驾驶有说有笑,把康维派来的两个小伙子乐得真的飞上了天。而柳絮却十分沉静,只是不时抬起头来,像是在寻求他人的帮助。每当这时,曹金福仍然不免会把他的大手,去轻拍柳絮。

等到快到目的地时,才听到康维的声音。他一面笑,一面道:“可知道飞机能直接降落在我的屋子之前?”

原振侠笑骂:“你快成为地球上的霸王了!”

康维笑:“才不是,垂直升降的原理,是向英国的鹞式机学──用一项小技术,向他们交换来的,总得掩人耳目,是不是?”

原振侠咳嗽了一声,康维又道:“鹰的那个小女孩,十分有趣,是不是?”

水荭在驾驶舱中探出头来,大叫:“给人欺负死了!”

康维也大声:“听说你不去欺负人,人家就额手称庆,是不是?”

通讯在哈哈大笑声中结束。

柳絮过了一会,才问:“外星人?”

原振侠极肯定地回答:“不是!”

原振侠并不打算把康维的真正身分说出来。康维是宇宙中一种新形式的生命,这种新生命,比原来的,不论是哪一个星球上,由生物演变而成的生命,进步了不知多少,简直无法比较!

飞机果然在巨宅之前,垂直降落。立刻就看到一个满面虬髯,身形高大的英伟男人,站在一辆平台车上,向飞机驶来。他到了飞机近前,一跃而下,这时,恰好原振侠也下了机,两人照例热烈拥抱,互相拍著背。

原振侠笑:“想不到才分手,又见面了!”

康维热情洋溢:“这才好!是谁需要我保护的?放心,在我这里,美苏联军,都攻不进来!”

柳絮已经款款向前走来,康维一看到柳絮,就陡然呆了一呆,连连眨眼。在他眨眼的时候,他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芒闪耀。但由于这时,正当夕阳西斜,阳光灿烂,所以并不惹人注意,只当他的目光特别神炯而已。

柳絮在康维身前站定:“是我,康维先生,我叫柳絮,是一个特别组织的一员。你是如此突出,一定知道,这个组织在国际情报网中的代号是‘东方太阳’!”

康维的神情更是惊讶,他一面点头,一面伸手,向柳絮的眼前,摇晃了一下。柳絮的声音变得很低沉:“我看不见!”

柳絮又道:“我来见你的目的,是我想彻底脱离组织,彻底脱离,像现在处身于观察地带的海棠一样!”

柳絮一见面,还在飞机的旁边,就把她的目的,说了出来。这一点,颇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而康维的反应,在别人看来,还不怎样,在原振侠看来,却是怪异之极。

康维一面呵呵笑著:“想变成可怕的章鱼。唔,好商量,好商量……”

他说话带著敷衍的成分,已经令原振侠感到奇怪,而他更回过头来,向原振侠作了个十分古怪的鬼脸,表示他不相信柳絮的话!

这一点,真令原振侠惊讶不止!他想开口问,康维又道:“这一位是鹰的小妹妹?

水荭十分坚决:“如果她到观察地带去,我也去!”

康维笑著,忽然大呼小叫起来:“哈,你身上带的东西真不少!小心点,别摔一跤,有几样东西爆炸起来,你会连一小片都不剩下!”

水荭赌气:“这才是彻底脱离组织!”

康维吐了吐舌头:“好大的脾气!”

然后,他和曹金福握手,带著各人,走进他的巨宅。

在向前走去的时候,他向原振侠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和他走在一起。所以,是康维和原振侠走在前面,曹金福扶著柳絮随后,水荭走在最后面。

康维和原振侠,在自空地进入巨宅的一段过程中,康维先是向原振侠扬了扬眉,现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又向身后的柳絮指了指。原振侠笑,低声道:“慢慢和你详细说,太长的故事!”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柳絮应声道:“是在说我的故事?”

康维忽然扬起拳来,作势要打原振侠。原振侠不禁莫名其妙,睁大了眼,不知自己做了甚么错事,惹恼了康维。在更后面的水荭,一看到了这种情形,身形一闪,到了康维的身边,先向柳絮指了一下,又作了几个手势,一副询问的神情,康维居然连连点头。

原振侠也不知他们在闹甚么鬼!

一进了巨宅,单是那个大厅堂,已令得水荭和曹金福,大呼小叫,赞声不绝。康维带著各人,向前走,进入了电梯,又经过了一条相当长的走廊,才进入了一间陈设十分古典的房间之中。

原振侠心中奇怪,不明白何以康维要大费周章,特别在这个房间,招待客人。进入了房间之后,康维请各人坐好。水荭坐不定,四面走动。

康维斟了几杯酒,递给每人一杯。在他递酒给柳絮的时候,沉声道:“要到观察地带去,必须有受过严格训练的体魄──来,大家乾杯!”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要大家乾杯,当然每一个人,都十分自然地举起杯来──那是一种只有指尖大小的小杯子,杯中的酒又香甜可口。人人都一口把酒喝光,真正做到了“乾杯”

柳絮喝了酒之后,仰头问康维:“我曾经受过──”。

她的一句话才讲了这几个字,突然之间,身子一软,就歪倒在沙发上,昏了过去。

康维的动作快绝,一步跨过,伸手在柳絮所坐的沙发上按了一按。沙发背向后倒下,柳絮便变得仰躺在沙发上。康维再把她双脚也搬上沙发,只听得“卡”、“卡”连声,那沙发上弹出许多环来,把柳絮的手腕、足踝、颈部,全都扣住!

这一切变化,当真是突然之极,而且,快速无比,看得各人,目瞪口呆!

直到康维已成功地把柳絮扣在沙发之上,曹金福才在水荭和原振侠的惊呼声中,大叫一声,一跃而起,抡起老大的拳头,向康维一拳打来!

他那一拳,虽然虎虎生风,可是康维伸手一推,就把他推得直跌向一张沙发。同时,康维向原振侠道:“原,怎么带了一个炸弹来?”

康维的这一句话,不但令得原振侠,而且令水荭也莫名其妙。康维指著柳絮,又向再度弹起来的曹金福喝:“乖乖坐著,听我逐步说!”

当时的情形,十分混乱,曹金福在大声呼喝,原振侠和水荭又在追问。康维来回踱了几步,想是问题十分复杂,连他也不知自何说起。

但是,当他伸手一指,墙上的一幅画移开,现出了一幅萤光屏之后,各人都静了下来。

康维的声音十分权威:“先看她的头部!”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的视线,盯著柳絮的头部。原振侠知道,康维的双眼在起“X光”的作用,萤光屏上,也现出了柳絮头部的透视图。

康维吸了一口气,指著萤光屏:“看到大脑和小脑之间的那一片阴影没有?”

各人都点头,原振侠骇然:“那是甚么,看来是植入的……甚么东西?”

康维点头:“这是一种生物电脑的组件。这个组件会不断地发出一种讯号,影响人脑的活动,使人脑依照组件的想法,或者说,依照组件的命令行事。所以,这个人的思想行为,都受这个生物电脑组件的控制!”

一番话说得各人都遍体生寒,康维又道:“植入的手术不算成功,隔断了她的视觉神经──”

曹金福叫了起来:“所以她变盲了!”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呻吟声──柳絮竟告诉他是自己弄盲自己的!

康维又道:“我可以知道那组件给她的讯号是甚么!”

这时,萤光屏上情形一变,是许多静止的绿色线条,和一条十分有规律跳动的线条。

康维吸了一口气:“我刚才混入她酒中的麻醉药,强烈无比。她的脑部,都几乎停止活动,只有组件的讯号,还在不断发出来!嗯……试试还原这讯号,看究竟在下达一些甚么命令?”

在他说话期间,萤光屏上线条大乱,又闪耀著许多文字。约过了半分钟,才陡然现出了由七、八种文字组成的句子。

在萤光屏上现出来的句子是:“忠于组织,只要是组织交下来的任务,不论采取甚么方法,都要完成。忠于组织,完成任务,忠于组织,完成任务,忠于组织……”

水荭在这时候,大叫一声:“原医生!曹大哥!”

那正是她坚持的:柳絮一定会完成任务,不会背叛组织,这是核心人物肯定的事。

到这时,她自然对那一番对话的内容,再明白不过了!

柳絮确然与众不同,她经过生物电脑植入的手术,绝对效忠组织,不管怎样都会完成任务。像现在,她会用尽最后半分力量,把海棠找出来,拘回去。她自己才是无间地狱之中,最忠心不贰,永不背叛的阿傍罗刹!

在生物电脑组件所发出的命令下,她会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用各种手段──在使用这种手段的过程之中,毫无道德标准可言。因为那不是她自己的意志,只是组织的意志!

海棠常说的“人形工具”是象徵式的,而柳絮却是真正的人形工具!

这种可怕的情形,真叫人不寒而栗,怕也只能在地狱中才产生!

康维的宏亮声音又响起:“再来看看她整个人的危险性,看她的臂骨和腿骨!”

这时,萤光屏上又现出了X光透视图来,看到的是双臂、双腿。原振侠是医生,自然立时看出了毛病来,失声道:“腿骨经过截断和驳接……取去了一段,换上去的……是甚么?”

康维沉声道:“我相信是超微型的核武器!原,这个人爆炸起来,可以毁灭一座小型城市了!”

原振侠双手抱住了头,坐了下来,曹金福目瞪口呆,水荭团团乱转。实在太惊人了,随便怎么设想柳絮极度危险,也想不到她是一颗活的核弹!

康维的观感却和各人不一样,他看来极兴奋:“在地球上,除了我之外,她大概是最奇特的一个人了。把她交给我来处理,怎么样?”

原振侠道:“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你知道她的背景,她是──”

康维道:“我知道──我会先改变她脑中的生物电脑组件发出的讯号!”

原振侠、曹金福和水荭三人都大惊:“改变成甚么?”

康维仰起了头,“呵呵”大笑:“这就是我的秘密了,你们慢慢去猜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