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密的坐姿,其实相当普通──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子挺得很直,手放在膝头上。看起来,像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

原振侠也注意到了阿尼密的呼吸十分缓慢,他自己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要做到这一点,不是难事。

在开始的那段时间中,他觉得十分烦躁不安,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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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坚持了缓慢而有规律的呼吸,将近一百遍之后,他的精神开始集中。他强迫自己去想陈庆国这个名字,再想陈庆国和柳絮间的热恋,那样,才可以得到和陈庆国鬼魂联络的结果。可是,他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他在集中精神之后不久,就自然而然,只想到了柳絮。

他先是从自己如何在展览馆见到柳絮开始,以至其后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像是重复了一遍。当然在时间方面,减缩很多,但是却事无巨细,没有一点遗漏的。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他的整个脑部活动,都被和柳絮交往的那段经历所占据。当他回忆到了轻吻柳絮的樱唇时,那种飘然欲仙的感觉,重新袭向他的全身。

他彷彿又看到了聊絮的双颊,由苍白转为酡红,看来动人之极。而就在原振侠极度地陶醉在这一段经历中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或者说,不是听到的,只是感到的,但无论如何,他十分清楚地接收到一些讯号,这些讯号已转化为他所能明白的讯息。

于是,他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之中,充满了由衷的赞叹:“真美,是不是?”

原振侠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惊讶,也不感到意外。因为这时,他也正陶醉在柳絮异样的美丽之中,所以他立时就有了共鸣,十分自然地有了反应:“真美,是的,我见过不少美女,她是其中之一──”

等到他在意识之中,有了这样的回答之后,他这才怔了一怔,感到了十分意外。所以他立即问:“咦,你是甚么人?”

他一连问了三次,可是却都没有回答,只是听到了一下长长的叹息声。

这一下叹息声,使人感到无比的凄怆和悲伤,令得原振侠的心中,陡然一动。虽然他不以为自己会那么幸运,竟然一下子就取得了成功,可是他还是立即问:“你是陈庆国?你和柳絮,是一对恋人!”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心头狂跳,那是异样兴奋的自然反应!

(当然,这时他并不是真的在开口发问──一切全是以脑部活动产生的能量,在直接交流的。和鬼魂“说话”,是在心里说的,很多有过和鬼魂接触经历的人,都知道有这样奇妙的感觉。)

有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那简直是一种万籁俱寂的沉默。原振侠大是发急,他明明可能和陈庆国的鬼魂取得了联络,但是一下子又失去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他急急地叫:“陈庆国,如果你有意识,你应该可以知道这里的几个人,全是非凡人物。而且为你和柳絮这一对恋人,拟订了一个十分惊人的计画!”

在原振侠表达了这番话之后,他才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你说了两次‘恋人’,我们曾经是。可是现在,人鬼殊途,幽明阻隔,还说甚么恋人!”

原振侠不加思索地叫了出来:“可以使你复活,可以使你再变成人!”

又是一阵子令人心焦的沉静。然后,是一阵又凄苦又伤心的笑声:“你……你在开甚么玩笑?就算我能复活,我那溃烂成……一团浆一样的身体,谁沾到了都会死,我怎么能复活?”

这时候,原振侠的心中,再无疑问,自己是真的和陈庆国的鬼魂联络上了!因陈庆国正是沾染了过量辐射致死的。他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觉得最重要的,就是不让陈庆国的鬼魂逸走。

所以他急道:“我们有办法,请你和我保持联络。陈庆国,为了柳絮,为了你自己,你不能离开,你要一招就来,就和我联络。”

再是一阵沉默,才有了反应:“好的,你一想到柳絮的美丽,我就和你接触。”

原振侠在这时,自然来不及去追问何以自己一想到柳絮,就可以和他取得联络。他只是一再叮嘱:“千万!千万!这对你和柳絮来说,都重要之至!”

显然,陈庆国的鬼魂,并不能了解他和柳絮之间,还会有甚么希望。所以,原振侠又听到了一下充满了悲愤、绝望和苦痛之极的长叹声。

不等那长叹声消失,原振侠已令自己脱离了和鬼魂的接触状态。他急不及待地睁开眼来,陡然叫:“我找到他了!”

他叫得如此大声,自然把正在全神贯注工作的,阿尼密和康维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两人都望向他。

他们自然都听到了原振侠的呼叫声,可是也同时现出了不相信的神情。

原振侠喘著气:“我接触到了陈庆国的鬼魂!”

这一次,康维和阿尼密两人,都摇起头来,表示了他们的不信。原振侠于是把刚才自己的经历,匆匆说了一遍。

原振侠把自己的经历说完了之后,期待著康维和阿尼密热烈的欢呼,可是,他等到的,只是一片沉默。康维的神情,十分迟疑,望向阿尼密,显然他不信原振侠的话,要听这位灵媒的意见。

阿尼密的神情,看来十分阴森,脸色也十分苍白。他冷冷地望著原振侠:“若是太急切想和鬼魂接触,会使人产生一种幻觉,幻想自己和鬼魂有了接触!”

原振侠呆了片刻,再把刚才的经历,细想了一遍,然后自己问自己:这是幻觉吗?

一时之间,他竟然十分难以下判断!

因为一切全是在脑部的活动下进行──他虽然和鬼魂交谈了许多话,可是实际上,他的口没有动过,他实际上也未曾发出过任何声音!他有甚么方法,可以证明自己刚才的经历不是幻觉呢?

根本没有方法!

尤其,在阿尼密灵媒如此权威性的判断之下,他更加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觉得刚才那一切是幻觉的可能,大是增加!

这令得原振侠十分沮丧,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也就在这时,阿尼密道:“如果不是幻觉,它还会再和你联络!”

原振侠苦笑:“如果上次是幻觉,那么,就算有第二次的联络,也一样是幻觉!”

阿尼密沉声道:“可以证明不是幻觉──再和他联络,然后,请他和我接触!你是不是愿意证明一下?”

原振侠欣然:“好,我再试!他告诉我,只要我想柳絮,他就会和我联络!”

阿尼密作了一个“请进行”的手势,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再闭上了眼睛。

他花了几分钟令自己安静下来,然后,再想起柳絮──这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因为美丽的柳絮,可供人思念之处,实在太多了!

原振侠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才又听到了那一下叹息声。十分奇妙的是,他听到的,不是整个的叹息声,而是一下叹息声的下半部──就是他刚才听到的那一下。

这种情形,就像是刚才的联络,忽然“暂停”,现在又继续运作了。

原振侠不等那一下叹息声结束,就急急表示:“你留意到那个灵媒没有?他有非凡的和灵魂接触的本领,请立刻接触他!”

原振侠把这个讯息送了出来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这时,他已经十分有信心,自己和鬼魂的接触,并不是幻觉,是真正的人鬼沟通!

可是,陈庆国鬼魂的反应,却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听到的是:“我为甚么要和他接触?我不喜欢这个……灵媒……我知道,如果让他找到了我,他有一种力量,可以从此之后,对我……有一种控制力量!”

原振侠“啊”地一声!阿尼密果然是一个神通的灵媒。可是,这样一来,怎么能证明自己和鬼魂沟通不是幻觉呢?他也叹了一下:“和他接触,对你有莫大的好处,你知道吗?我们准备为你找一个身体,使你再次……成为一个人……使你活过来!”

原振侠要相当艰苦,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因为这是人类行为中,从来也未曾有过的事,要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自然是十分困难的。

他得到的回答,又是一下凄绝之极的叹息:“我的身体早已化成灰了!”

原振侠强调:“另外找一个!找一个身体,并不是困难的事,我的身体,就曾换过!”

又是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令得原振侠焦急无比,这才又有了陈庆国的讯息:“你……身体是换过的?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因为那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经历。就算陈庆国不是一个鬼魂,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怕要他明白,也不是容易的事!

陈庆国却表现得十分焦切,他不断地向原振侠输出讯号:“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作了这样的回答:“以你现在的处境,你自然十分明白身体和灵魂的关系!”

陈庆国立时有了回答:“自然,人的身体……有灵魂,可笑还有太多的人,竟然不相信有灵魂。不过,等他们死了之后,他们就会知道,认为人没有灵魂,是多么愚昧!

陈庆国的这一番“话”,倒令得原振侠十分感慨。他想起了阿尼密和康维的对话──连一个机械人,也那么紧张自己是不是有灵魂,可是却有那么多人,在“科学”的幌子下,认为人是没有灵魂的,这是一种甚么样的愚昧!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道:“那我的灵魂,曾和身体分离,你一定可以理解!”

陈庆国的回答是:“我理解,可是你说身体换过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用最简单的方法说明:“有一批科学家和外星朋友,早就发展了无性繁殖法,可以制造人的身体。他们最近成功的例子,是使一个在唐朝的时候,被密封死亡的女子,重新复活。”

这一次,原振侠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得到反应。显然,即使是一个鬼魂,要彻底消化这番话,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因为一个鬼魂的领悟和理解能力,必然是他生前知识记忆的延续──本来是一个笨人,变了鬼之后,也仍然是一个笨鬼。

所以原振侠又耐心道:“我们的计画,就是替你准备一个身体,让你的灵魂进入那个身体,使你复生!”

原振侠接到的,是一个十分迟疑的讯息:“这个身体,难道原来……没有灵魂?”

原振侠进一步解释:“这种身体是专门培养出来,准备接受灵魂进入的。”

又是一次沉默,但是时间十分短暂。接下来,是充满了疑惑和不信任的责问:“你,你们……是些甚么人?为甚么要对我那么好?使我复生,你们有甚么目的?”

这一连串的问号,不但令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回答,而且,还感到十分厌恶!

怀疑!怀疑!怀疑!

不断的怀疑,人和人之间,连最低限度的信任也没有──组织对下属没有信任,只有怀疑,所以才要在脑部植入讯号发射器,影响脑部活动,只有这样,才能使组织信任!

柳絮曾称这样的环境为无间地狱!

陈庆国的鬼魂,现在是在一种甚么样的处境之中,不得而知。但是当他生前,有身体的时候,是处在“无间地狱”之中,这一点倒可以肯定。

所以,他才会对一切都怀疑!

一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对陈庆国的厌恶之心,去了不少。可是令得原振侠踌躇的是,如何向他解说,要令他复生的目的呢?

陈庆国不论是人也好,是鬼也好,决不会相信人和人之间有“好意”──他决不会相信,康维为了爱情,可以作出那样的牺牲。

康维的观念,是如此之无私,可是陈庆国却对人性充满了猜忌!

怎么能使陈庆国明白康维的意图?

可能是由于原振侠没有立刻回答,所以令得陈庆国更加怀疑。原振侠“感到”的,是愤怒而又自以为是的话:“哼!你们是不是想刺探军事基地的秘密?是不是想利用我?想我背叛组织?我是烈士,宁愿为组织死亡,不会被你们利用!”

原振侠叹了一声:“夏虫不可以语冰。”

他很想对陈庆国作详细解释,但是实在却不知从何说起才好。对一个在思想观念上,从来没有“冰”的存在的“夏虫”,如何向他解释说“冰”的现象?他怎会相信流动的、柔软的水,会变成坚硬的、固态的冰?

在他沉默的期间,陈庆国的反应,更加愤怒:“你们是甚么人?是不是国际阴谋集团?”

原振侠本来想先从柳絮说起,可是一转念之间,他醒悟到,柳絮是一个“核弹人”

这个事实,陈庆国必然不知道──而且,也不能让他知道!因为看起来,陈庆国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不值得康维为他去进行那个计画!

就算帮他的鬼魂找到了一个身体,他仍然不断猜疑,不会相信人。他甚至会猜忌柳絮,怀疑柳絮和“国际阴谋集团”有著联系!

对于这么一个愚昧无知,观念又如此固执的鬼魂,康维的计画不会行得通!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觉得,自己传出去的讯号,十分微弱。那是由于他对整件事,感到了厌恶和疲倦的缘故。他告诉陈庆国的是:“我们自己需要商量一下,请再保持联络。”

陈庆国却立刻有了胜利的反应:“阴谋被我揭穿了?你们真的是想利用我?”

原振侠没有和他争辩,只是在想,说是利用他,也无不可。因为康维的计画,正是要利用他,使柳絮的情绪正常,不至于运用她的意念,使自己爆炸!

他只是叹了一声,重复道:“请和我保持联络,对柳絮,对你,都十分重要!”

然后,他就中断了和陈庆国的联系,睁开眼来。

当他睁开眼来之后,他发现康维和阿尼密,都以十分古怪的神情瞪著他。原振侠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问:“为甚么把我当作了怪物一样?”

阿尼密抢先说:“你刚才又有了甚么幻觉?”

从在波兰的集中营中,见到了阿尼密开始,原振侠对这个面目阴森,出言高傲的灵媒,就一直不是十分有好感。虽然原振侠承认他是一流的灵媒,但是不能令人有好感的因素也很多,原振侠也无法勉强自己。

这时,他一听得阿尼密这样问,心中又大是反感。他说得十分缓慢:“阿尼密先生,我可以肯定,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我和陈庆国的鬼魂,有了接触和沟通。”

随著阿尼密的一下冷笑声,他的面目看来格外阴森,他的声音也是冷冰冰地:“是么?那么,你可曾代我致意,请他也和我联络一下?”

原振侠要相当努力,才能忍住自己不反唇相讥,所以他的声音,听来相当平静:“转达了你的讯息,可是他不肯,不愿意和你联络!”

阿尼密发出了夸张的尖笑声,声音十分刺耳:“是吗?那么他真是一个特别的鬼魂。所有的鬼魂,只要能和我取得联络的,没有不愿意的!”

原振侠冷冷地说:“大师,你不是才说过,每一个鬼魂都是独立的、不同的吗?”

这一句抢白,令得阿尼密的脸色,难看之极,简直成了一种恐怖的青灰色。

康维显然不曾料到会有这种场面的出现,所以他有点手足无措,他握著双手:“这一次,陈庆国……他又说了些甚么?”

原振侠和阿尼密灰黝黝的眼睛对望著,他并没有回答康维的问题,却缓缓地道:“他说,如果和你有了联络,会受你的控制。你有一种力量,可以控制和你有过接触的鬼魂──他说得对吗?”

随著原振侠的话,阿尼密的脸色和神情,都变得十分可怕。他的脸本来就很瘦削,这时再一扭曲,看来也就十分骇人,双眼之中,也闪著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原振侠本来只是想,转达了陈庆国的讯息就算了的,可是一看到了阿尼密这样特异的反应,他心中一动。因为照这情形看来,竟像是陈庆国的讯息,揭露了他的一个大秘密一样!

原振侠心念电转,他用相当诚恳的语调道:“大师,我不知道你在使用甚么能力,但是这种能力,虽然可以控制鬼魂,可是若造成鬼魂不愿和你联系的后果,照我的意见,还是不要使用的好。”

和刚才的情形相反,原振侠说著话时,阿尼密的神情,也变得缓和。等原振侠说完,他才吁了一口气:“你说得对,这种能力,我不会再运用──我相信你不是幻觉,因为只有鬼魂,才知道我有这种能力,人不会知道!”

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是在灵机一动的情形下说出那番话来的,事先,他不能肯定阿尼密是不是真有那种能力!

一种可以控制鬼魂的能力!

那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而且,一想起来,就难免使人遍体生寒──连在一旁的康维,也有骇然之色,他把他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原振侠叹了一声,把情形叙述了出来。

在原振侠叙述时,阿尼密一直半闭著眼。原振侠和康维想先听听他的意见,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等到讲完,原振侠望著康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陈庆国由于生前生活环境十分特殊,所以他的思想方法,十分不正常。和许多在那种环境中成长的人一样,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有真诚的关怀和爱护。他对别人充满了猜忌、怀疑和不信,在他的观念中,除了组织之外,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这种情形,可以说是人类的一种悲剧,真是不幸!”

刚才和陈庆国沟通时,原振侠实在憋了一肚子气,可是对方是一个鬼魂,他又不能对一个鬼魂发脾气。直到这时,他才算是把愤懑的情绪,宣泄了不少。

康维皱著眉,原振侠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一下:“看来你的计画行不通,他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无私的帮助。他一口咬定,我们是在从事国际阴谋,目的是想在他那里,刺探组织的军事秘密!”

原振侠说到这里,想起了陈庆国那种幼稚无知的想法,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康维叹了一声:“或许让他知道柳絮的情形之后,会有所改变?他对柳絮总是有感情的──你能和他联络,也是由于你想起了柳絮的缘故,他一定也在思念柳絮,所以你们才会有了联络。”

原振侠一面听,一面大摇其头,伸手指著康维的头部,毫不客气地道:“你的脑袋之中,装了太多人类善良一面的思想方式──”

康维抗议:“谁说的,我对于人性的丑恶,也有充分的了解?”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不见得,在给你输入一切有关人类的资料时,有许多人类的丑恶行为,在人类历史上还未曾发生过,你当然没有这种资料!”

康维一副不服气的神情,瞪大著眼,望著原振侠。原振侠先作了一个手势:“我知道你不断有资料的补充!”

康维也承认:“当然有,但是补充的资料,始终不如原始注入的资料那样,影响我的思想方式!”

原振侠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下去,因为那绝不令人感到精神愉快,但是他还是说了一句:“人类的丑恶行为,花样不断翻新,尤其在陈庆国成长的那个环境,人的善性已几乎被灭绝。我认为你还是放弃你的计画吧!把这样的一个鬼变成人,会有甚么后果,谁也料不到!”

康维的视线,缓缓移向柳絮,隔著纱帐看躺著的柳絮,觉得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朦胧的美丽。

原振侠忽然烦躁起来──康维的外型,高大威武,可是他的行事,却令原振侠感到,他对道德固执到了迂腐的程度,十分婆妈,毫不乾脆!

他坚持的是一个甚么样的原则呢?他坚持不爱则已,要爱,一定要爱一个有自己思想的柳絮──如果他肯放弃这个原则,事情就简单,只要改变那植入体的讯号就可以了,哪有这么多的烦恼!

原振侠一再劝康维放弃他的计画,令得康维也焦躁起来,大声道:“我是来请你帮助我,不是请你来劝我停止行动的!”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康维搓著手,来回走了几步,又来到了床前,盯著柳絮看了一会,又长叹了一声,才道:“你是不是可以再和陈庆国联络一下,告诉他,就算他进入了一个身体,对他来说,一点也没有损失。如果他不喜欢,随时可以不要这个身体?”

康维所说的话,当然是实情:一个鬼魂想找一个身体难,一个人想不要身体,容易之至!

原振侠迟疑著,还没有答应,阿尼密在这时突然道:“不必通过原医生,你自己也可以和他联络!”

康维立时现出一副高兴的神情,阿尼密继续道:“原医生和陈庆国取得联络,是由于两人对柳絮的共同思念。我无法做得到,因为我对这个女人,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却不同,你对这女人的兴趣,远在原医生之上,应该更容易和那鬼魂接触!”

康维连连点头,颇有被阿尼密的话,一言惊醒了梦中人之感,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是!是!我这就试试!”

阿尼密扬起手来:“等一等!”

他在说了“等一等”之后,却又闭上了眼睛,好一会不出声。令得康维和原振侠,都不知道这个灵媒正在思索些甚么。

过了一会,阿尼密才道:“当你和陈庆国的鬼魂有了联络之后,你是不是能把他的鬼魂,引进这座仪器之中?”

康维先是“啊”地一声,接著,双眼之中,有异样的光芒迅速地在闪耀,闪动得十分快。然后,他才道:“理论上可以!”

阿尼密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三个人,就可以同时通过这副仪器,和他交谈了!”

康维兴奋地挥著手:“是,我们甚至可以‘听’到他的话,可以和他无拘束地交谈!”

原振侠也知道有这种可能,但是他并不乐观,他插了一句:“如果他愿意和你们交谈的话!”

康维压低了声音:“我们待之以诚,他没有理由会拒绝我们!”

原振侠冷笑:“我已经跟你分析过,这个人在那种环境中长大,他的思想方式和我们不一样!”

康维缓缓摇头:“我总想试一试!”

原振侠鼓掌:“好,你要向无间地狱挑战,希望你能成功!”

康维没有再说甚么,只是转过身,来到仪器之前,飞快地操作。

看来,这次康维要完成的操作,十分复杂。因为他停下来好几次,神情十分严肃。

原振侠虽然不乐观,但是他也认为这办法可行。至于后来,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那是此际他们三个人都完全料不到的。

足足经过了半小时之久,康维才吁了一口气:“好了,如果陈庆国愿意,他就可以进入这副仪器!”

当康维这样说的时候,原振侠的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开口想问,可是康维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他十分心急,想和陈庆国的鬼魂接触,原振侠也就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原振侠想问的是:这副仪器还能起甚么作用?一个鬼魂进入了仪器,是不是代表他控制了这副仪器?

原振侠想到了这个问题,并不是他预料到会有甚么事发生,而是隐隐觉得会有点不妥而已。阿尼密在这时,也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别去打扰康维。

康维的神情肃穆,约莫过了三五分钟,他忽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同时,陡然睁开眼来,一脸喜容,伸手向一幅萤光屏,指了一指。

原振侠连忙向那幅萤光屏看去,只见屏上有许多圆圈,在不断地旋转。这时,阿尼密在原振侠的身边,原振侠只觉得他的呼吸急促之极。

突然之间,所有的圆圈,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圆环。那圆环在扩大和缩小,看来像是一只正在游泳的圆形水母。

而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听到了声音──情形和他单独与陈庆国有联络时一样。但原振侠知道,此际,阿尼密和康维,也一样可以“听”到声音──陈庆国的声音!

康维首先开口,他的声音十分诚恳,他道:“陈庆国先生,你能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

萤光屏上那个由许多圆圈叠成的圆环,迅速地扩大和缩小──这种现象,可以理解为“鬼魂在急促地喘著气。”

(请各位注意的是,由于这个故事在许多方面和鬼魂有关,而人类对鬼魂的理解程度又十分低,所以词汇全然不够使用。在这样的情形下,就会有一些怪里怪气的话出现,像“鬼魂在急促地喘著气”之类的特别用词。)

(鬼魂自然是不会喘气的。急促喘气,只是人在紧张、恐惧或激动时的一种生理反应。而这种反应,是由心理反应所形成的。)

(人有身体,所以有生理反应;鬼没有身体,当然没有生理反应,可是心理反应还是有的。)

(鬼魂的心理反应,本来是无法“看”得到的,但是有了这副仪器,当鬼魂进入了这副仪器之后,就变成可以看得到了!而且,看到的人,可以直觉地了解到鬼魂的反应情绪──这是十分奇妙的一种感觉,人和鬼魂之间,毕竟还是有著十分直接的联系。)

当时,原振侠等三人,都感到陈庆国对康维的一问,反应十分激动。接著,他们就听到了陈庆国的声音:“不知道,我怎么?我怎么了?”

康维和原振侠都自然而然向阿尼密望去,因为他们对陈庆国的这个问题,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虽然康维清楚地知道陈庆国的鬼魂,现在是处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之下,但是却无法向陈庆国解释。太复杂了,陈庆国连了解的机会都没有!

而阿尼密是一个灵媒,惯于和鬼魂沟通,自然由他来回答问题,比较合适。

阿尼密先向康维和原振侠两人,略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了他们的心意。然后,他就用一种平板得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了陈庆国的问题:“现在你很好,很好。自从你死了之后,从来没有那么好过!”

在听了阿尼密的话之后,萤光屏上的那个圆环,先是陡地扩大,然后,再缩小了一些。这情形,使看到的人感到陈庆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康维和原振侠都不是很明白,何以阿尼密所说,听来相当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会有那么好的效果。

陈庆国的声音再度传出,听来已不像刚才那样焦切:“我会怎么样?再下来,我会怎么样?”

阿尼密先向康维和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作声,才道:“当你死了之后,你一直希望能和人有接触,却不能成功。现在你至少已经可以和我们有接触,这不是好得多了吗?”

陈庆国连声道:“是……知道自己死了,无法再和人接触,却又极想有接触时,痛苦之极。像是在无边无涯的黑暗和寂寞之中,再也摸不到边缘,再也走不出去,真是可怕极了!”

原振侠和康维,都是第一次听到一个鬼魂在“诉说心声”,讲及由人变鬼(死亡)之后的可怕心情。康维倒还好,因为他的那种生命形式,对死亡不是很了解;可是原振侠听了,却感到好一阵震撼。生和死、人和鬼,是每一个人必经的阶段,而死亡之后,竟然有那种无边的寂寞之感,自然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原振侠的脸色,刹那之间,变得十分苍白。他去看阿尼密时,阿尼密却若无其事,像是这种话,是他早已听惯了的。

阿尼密并且立时有了反应:“你现在能和我们有接触,都是由于我们不断努力的结果,你明白吗?”

陈庆国有一阵短暂的沉默,阿尼密进一步道:“你自己曾努力过,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是不是?”

传来的是陈庆国十分无可奈何的声音:“是……鬼魂不能……主动接触人?”

陈庆国在提出了这个问题之际,语气显然不是十分服气。原振侠也感到十分讶异,因为他一直以为,鬼魂主动和人接触,是鬼魂的能力之一,是轻而易举的事!

阿尼密冷冷地回答:“有的鬼魂能,有的不能。正像有的人可以主动和鬼魂接触,有的人却不能。而你,是属于不能的这一种!”

陈庆国又叹了一声:“我……真无能……再下去,我……会变得怎么样?”

这种阴阳互隔,幽明殊途的对答,听得人有极度异样的感觉。可是阿尼密却十分自然,他立时道:“你想要怎么样?”

陈庆国的声音有点犹豫:“我想……怎样,有用吗?”

阿尼密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也是那么平板:“有用,比你生前有用得多。人的情形都差不多,在世的时候,想做甚么,十之八九做不到,可是死了之后,鬼魂就自由得多了!”

陈庆国的语调,更是迟疑:“不……对吧?为甚么我一直想和一个人接触……都做不到呢?”

阿尼密明知故问:“这个人是甚么人?”

陈庆国(萤光屏上的那个圆环)又激动了起来,可是回答得十分快:“我的爱人,柳絮!”

阿尼密紧接著问:“你要和她接触,有甚么目的?”

陈庆国有点结结巴巴:“我们相爱,我想念她!”

阿尼密冷笑:“你已经死了,对于生和死的观念,和在活著的时候,已经不相同。

她还在世,未曾踏破生死的关限,你想惹得她更伤心?”

陈庆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想念她!”

阿尼密平板的声音,在放慢了语调之后,听来更怪异。他道:“刚才向你提供的那个计画,对你十分有利,使你和柳絮能够重聚。可是你偏偏怀疑另有目的,是一项阴谋!”

沉静了片刻,才是陈庆国的回答:“为甚么选中了我?还不是因为我生前地位特殊!”

还是怀疑和不自信!

阿尼密陡然发出了一阵笑声。这种笑声,听在原振侠的耳中,也觉得可怕之极,对鬼魂来说,可能有更强的震撼,因为看到萤光屏上的圆环,又在迅速地缩小和扩大。而阿尼密接下来的话,更令得那个“圆环”,扭曲震颤得几乎不再成形!

阿尼密的话,是伴随著他那种震人心弦的笑声一起发出来的。他毫不留情地打击著陈庆国:“你的地位特殊?你以为自己是甚么东西?你算是甚么?”

陈庆国在这时,曾有声调急促,但是十分软弱的辩护:“我是革命军人,是组织最信任的军人!”

阿尼密的笑声更尖锐:“组织信任你?为甚么把你从岗位上调走,调到核武基地去?”

陈庆国继续争辩:“那是组织对我的信任和重用!”

阿尼密词锋如剑:“你别自己骗自己了!组织对你重用?组织为了不满你和柳絮恋爱,把你调走,要你牺牲,等于是把你处死!你在临死之前,对你自己的死因,自然再明白不过。你可以骗别人,但是已到了这样的地步,何必再骗自己?”

这一次,陈庆国并没有再争辩,但也不是保持沉默,而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呻吟呜咽声,听来十分凄酸。

过了好一会,萤光屏上的圆环,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接著,便是一声长叹:“对,组织已不再要我……是组织处死我的……虽然我有了‘烈士’的称号,但是在组织的心目之中,我根本是叛徒!”

阿尼密冷笑几声:“你当然是早就明白的!”

陈庆国迟疑著:“你们是不是……在收买叛徒?”

阿尼密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向阿尼密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刚才曾说,康维的计画行不通,因为陈庆国的思想观念,全在“无间地狱”

中形成,不可能有任何改变。对他来说,做一个鬼,似乎比做一个自由人更容易!

陈庆国这时,反倒著急起来:“给我一个身体,让我可以复活,怎么能做到这一点?灵魂再重生,不必经过轮回转世吗?”

阿尼密冷冷地道:“这些问题太复杂,你无法明白。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重生了,又和柳絮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陈庆国的回答来得很快:“我会和她一起,去请求组织的原谅,向组织坦白交代,自己曾经有过对组织不忠的想法,承认错误。没有经过组织的批准,就……爱上了柳絮,要向组织交心……”

陈庆国可能还在絮絮不休地说些甚么,可是原振侠已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根本再也听不清陈庆国的鬼魂在说些甚么。

他早就料到陈庆国的思想观念是无可改变的,可是也想不到,竟然僵化到这样的地步!

他声声“组织”,不论是死是活,是人是鬼,他都离不开组织──而且,这是他天然形成的观念,和柳絮的脑中受植入体影响的情况大不相同!

这是何等可怕的情形!在这种情形之下,陈庆国就算是活著的话,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只是无间地狱中的一个鬼?

人应该是独立自主的,即使是奴隶,灵魂总也是自由独立的。可是陈庆国,连灵魂都是组织的!

原振侠看到康维正按动了几个掣钮,萤光屏上的圆环消失,他知道,康维的感受一定和他一样,他们都对陈庆国绝望了!同时,尤其是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悲哀,因为这可以说是人类的大悲剧──竟然有一种组织,连人的灵魂都可以操纵,那种力量,岂不是比地狱的力量更甚?

虽然陈庆国不能代表全人类,甚至人类之中,像陈庆国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可是他总是人类的一份子。他的行为属于人类行为之一,与他同是作为人类的一份子,原振侠简直感到无比的羞辱!

康维显然很了解原振侠的心情,他伸手在原振侠的肩上轻拍了一下,低声道:“想想柳絮,多么刚烈,这才是人的本性!”

原振侠还没有反应,阿尼密在一旁已冷冷地道:“你们真是少见多怪,从肉体到灵魂,都充满了奴性的人,不知道多少!”

原振侠苦笑:“人在世的时候,屈服于组织的势力,还可以理解。已经死了,完全没有了身体的束缚,灵魂是最自由的存在,为甚么还要屈从组织,自甘为奴?”

阿尼密瞅著原振侠,目光冰冷,在他的眼神之中,找不到半分同情:“刚才我向你解释过了,一个愚笨的人,死了之后,他的鬼魂,也是一个笨鬼。一个彻头彻尾自甘为奴的人,死了之后,他的鬼魂,也就是一个鬼奴──鬼是人在世时思想的延续!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不会再有甚么疑惑了!”

原振侠的确没有甚么疑惑,他只是感到悲哀──一种极度深切的悲哀!他喃喃地道:“柳絮……”

阿尼密摇头:“柳絮不同,她本来就没有奴性。她之所以对组织忠诚,全是由于她脑部植入体所发出的讯号之故,不是她自己本身的思想!”

康维补充了一句:“或许,正是由于组织发觉了,她不是那么甘心屈从组织的势力,这才在她的脑部,加上植入体的!”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康维望去,他还没有开口,康维已点了点头。

康维自然是知道了原振侠想说的是甚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一面点头,一面道:“是的,我的计画不成功了!”

康维的计画是,找来陈庆国的鬼魂,给他一个身体,令他和柳絮之间的恋情,得以继续。那么,沉浸在爱河之中的柳絮,就会放弃“同归于尽”的可怕念头。

然而,他们都发现,陈庆国的鬼魂竟然满是奴性──甘心为奴,是他的全部思想观念。当柳絮还在接受植入体讯号的影响之际,他们自然思想一致,志同道合,大家都对组织表示无限的忠诚──这正是他们双双坠入爱河的基础。可是如今,柳絮的思想,已经摆脱了“忠于组织”的影响,有了她独立的思维,和陈庆国完全不同了!最简单的例子是,柳絮如今对组织有著强烈的仇恨,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和组织同归于尽──她要这样做,为的是陈庆国的惨死。

可是,陈庆国自己,对自己的惨死是怎样看法呢?他并不怪组织,反倒很高兴自己成为“烈士”!

这样思想方式截然不同的男女,怎么还可能处于恋爱状态之中?必然是一言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怕给了陈庆国一个身体之后,不知会出现甚么样意料不到的尴尬局面!

一想到这一点,康维也不禁苦笑了起来,伸手搔著头。连他这样神通广大,竟也不知如何才好!

阿尼密指著萤光屏:“陈庆国还在仪器里?”

康维点了点头,阿尼密又道:“柳絮的思想,也可以进入仪器?”

康维道:“当然可以,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她想和组织同归于尽!”

阿尼密扬了扬眉,原振侠已鼓起掌来:“好主意!让柳絮的思想,在仪器中和陈庆国相会,看看他们互相之间,是不是还能有思想交流?”

康维连连点头,转过身去,又去操作仪器。原振侠皱著眉,像是在自言自语:如何设想柳絮和陈庆国两人相会的情景呢?

阿尼密压低声音:“都是脑部活动能力,应该和思想直接交流相类似。当然,我有许多这种经历,刚才,你和陈庆国的接触,也是一样。对柳絮来说,可能像是一场梦,一场十分真实的梦。终她一生,她想起来都会不知是真是假的一个经历!”

原振侠听了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有一些事,他想起来,还真不能肯定那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梦境?这种疑真疑幻,不能确实肯定的经历,不单是他,很多人都有!

自然,对原振侠来说,最最真幻难分的,是他的灵魂离体,和年轻人的灵魂,一起进入幽灵星座一事──那件事,真幻难分得叫他甚至无法将经过的情形,向他人复述出来!

这时,原振侠对阿尼密的话,可以有充分的了解,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点著头。

康维在这时停了手,吸了一口气:“可惜我们只能看到他们相会的情形,而不能知道他们相会的内容!”

这两句话,阿尼密和原振侠,都不是十分了解,一起向他望去。

康维再吸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在萤光屏上,看到两股脑能量的接触,会有不同的图形和线条的显示,但是不能知道具体的内容。”

原振侠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有争执,我们也不能听到内容?为甚么?”

康维叹了一声:“仪器在设计的时候,绝未料到会有这种人鬼相会的情形发生。所以,它可以使一个鬼魂,通过仪器和很多人接触;但是不能使一个人和一个鬼在仪器内接触后,再和许多外人联系。”

康维解释得相当模糊,但是原振侠明白了。如果柳絮不是昏迷不醒,那么,柳絮和陈庆国的交流,旁人也可以参与。但如今是柳絮和陈庆国,两人的思想直接交流,除非别人的思想,也可以进入仪器,不然,就无法直接参与他们的交流了。

情形相当复杂,自然这种复杂的情形,都是由于目前所发生的一切行为,人类根本十分陌生之故。试想,他们是在安排一个人和一个鬼的相会!人类历史上几时有这样的事发生过?

康维望向阿尼密和原振侠,两人同时点头,表示对即将发生的事可以理解。于是康维用力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掣钮。

萤光屏上现出了一个圆环,看来相当稳定,那仍然是陈庆国的鬼魂。突然之间,圆环颤抖了起来,在萤光屏上移向右上角。而在右下角,出现了一团十分杂乱,闪动不定的线条!

原振侠紧张得屏住了气息。原来的圆环是陈庆国,新出现,在右下角的那一团,自然是柳絮了!

柳絮和陈庆国“见面”了!

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这种形式的“见面”──他们自然不能互相“看到”

对方,但是毫无影响,他们可以感到对方的存在,而且可以作思想的交流,用一种十分先进的方法交流!

人和人之间的思想交流,要通过语言和文字来进行,他们却是直接的交流──没有保留、欺骗、虚伪,是真正的交流!

在这样的特殊情形之下,他们交流的结果会怎样?

在紧张的心情之中,原振侠感觉到阿尼密的神情,十分异样。他目光灼灼,盯著萤光屏,身子微微俯向前,像是恨不得他整个人,都可以挤进那副仪器中去!

原振侠知道,阿尼密有这样全神贯注的神态,是因为他在集中精神,企图多少了解一些陈庆国和柳絮“会面”的过程──他是一个成功的灵媒,若是在这种前所未有的“人鬼相会”之中,能够得到一定的讯息,那么,对他日后的灵魂学研究,一定有十分巨大的帮助!

原振侠再向康维看去,康维的神态也很不平常──他紧靠著仪器站著,靠得太近了,像是整个人都贴在仪器之上。他的右手,紧握在一块平整的金属板之上,原振侠并不知道那有甚么作用。

不过原振侠知道,康维十七世这种生命形式,严格来说,他整个人,也是一副由电脑控制的仪器。那么,这时他和那副仪器之间,是不是可以发生某种联系,从而使他了解陈庆国和柳絮的“会面”过程?

看来,不论他是否能达到这个目的,他都努力想做到这一点──康维和阿尼密一样,都想参与陈庆国和柳絮的“会面”,一个想通过仪器的帮助,一个想借助自己的精神力量。

他们是不是能达到目的呢?原振侠又想:自己应该做些甚么呢?

他发现自己甚么也不能做──他既不是出色的灵媒,也不是外星机械人。可是他也并不气馁,因为虽然康维和阿尼密是如此特殊,可是在三个人之间,最先接触到陈庆国鬼魂的却是他!

所以,原振侠在吸了一口气之后,也盯著萤光屏,全神贯注的看著,心中在想:原来灵魂可以用圆环的形式,出现在萤光屏上!

在萤光屏上出现的圆环,虽然在移动,有时快有时慢,有时扩大有时缩小,但如果不知道那是鬼魂和一个人的灵魂的话,看起来也就十分单调,不能理解是发生了甚么特别的事。

但是原振侠却对这两个“圆环”的一切来龙去脉,十分了解。在他眼中看出来,所有的变化,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例如,新的圆环才在萤光屏的右下角出现,就看到原来的圆环陡然震动了一下──这代表了陈庆国已感应到了柳絮的出现,所以有了震撼。

这情形,就像是一个人,陡然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忽然远远地出现了一样!

原振侠感到这第一印象,已经如此生动和形象化,他心中一动,就使自己全心全意,投入这种想像式的理解之中。简直把两个圆环,就当作是有灵有性、有感有情的两个灵魂!

这一来,原振侠看出来的情景,加上他的想像和感受,就自然而然,组成了十分丰富的画面!

他看到,陈庆国(鬼魂)在感应到了柳絮(灵魂)的出现之后,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向柳絮移近了过去。

而柳絮在一出现之后,却停留著,并不移动。

原振侠稍感讶异之后,便自了然。他知道,鬼魂和灵魂之间,多少还有点相异之处。

鬼魂十分清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知道自己的身体已不再存在,所以也十分明白,自己是一种甚么样形式的存在。

而灵魂却没有死亡的经历,人还活著,身体也还在。灵魂离体之后,并不能立即明白,自己是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之下活动,所以必然有一个短暂时间的迷茫,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怕始终不能真正明白,而只当自己是进入了一个梦境之中。

所以,陈庆国立即知道,柳絮来了!而柳絮则在犹豫:怎么会呢?怎么会感到陈庆国出现了?他不是已经死亡了吗?

柳絮的犹豫,自然只是十分短暂的一刹那。接著,她显然也明白,她真的可以和陈庆国相遇!

所以,不但是陈庆国向她接近,她也开始迅速地移近陈庆国。两者迅速碰在一起,迸出了一片灿烂夺目的火花,像是陡然之间,引爆了一簇烟花!

原振侠甚至从内心深处,可以感到他们两者相遇的那种欢愉!

正是由于陈庆国和柳絮的相遇,迸发了如此强烈的欢愉,所以在萤光屏上,才会有如同烟花爆散的情景出现。

原振侠这时,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他想到的是,让自己在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形之下,遇到甚么人,生命才会迸出这样的火花来?

好像并没有谁可以令自己如此──快乐当然是有的,但不会如此灿烂!

这是不是由于,自己的心中没有一个真正的爱人?或者正如康维所说,自己根本没有爱情──和黄绢、海棠、玛仙之间,自己都未曾有过爱情?这才令得她们感到失望,所以才不惜用各种方式,离开了自己?

一想到了这些事,原振侠大是怅然,长叹了一声,不再去想,只是留意这一对恋人相会后的情形。

在才相会的一刹那,两者好像都不再是单独的存在,而像是完全缠在一起。

自然,这期间,有说不完的情话、诉不尽的相思。那是真正的劫后重逢,是人鬼殊途之后的相会。

如果相会的两者都是正常人的话,这种情形,可能持续极久。但由于他们的交流方式,是直接交流的缘故,就算彼此的思念再深,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也都可以互相了解对方的心意,不必依靠语言来慢慢地倾诉衷肠。

所以,大约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恰如爆散的漫天烟花,在半空中逗留的时间,陈庆国和柳絮,又各自回复了自我。而且是突然之间,分了开来,一下子分得极远,像是有一股强大之极的力量,把他们弹了开来,各自到了萤光屏的一角。

可以看出,两者的心情十分激动,因为两者都在迅速地扩大和缩小,速度十分快,快得令人眼花撩乱。然后,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渐渐地接近。在接近之后,双方旋转著,互相碰撞著、挨挤著、压迫著,有时分开,有时又靠近。

原振侠的耳际,其实甚么声音也听不到。可是他却实实在在感到,在陈庆国和柳絮之间,正在展开激烈之极的争辩!

这种争辩,必然是由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发生了磨擦而产生。所以其激烈的程度,全然无可妥协!

原振侠也感到,这种程度的争辩,由于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所以,倒很快便会结束,不可能持续下去。

果然,这种情形,维持的时间,也不过是十秒钟──紧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十秒钟。

陈庆国和柳絮又各自退到了一角,停了下来,双方显然都受到了伤害──圆环都缩得十分小。原振侠想像出来的情景是:两者都缩成了一团,在回想著刚才的争辩,那一定是他们事先意想不到的意见分歧。

原振侠在想:他们的分歧意见是甚么呢?

他立即想到的是:陈庆国震惊于柳絮对组织的仇恨──柳絮在思想不受植入体的影响,又知道了陈庆国的死讯之后,对组织产生了强烈的对抗意念!

可是陈庆国的想法和柳絮不同。他曾表示,就算可以有机会再得到一个身体,他也会和柳絮一起,去向组织交心,请求组织原谅。

在这种情形下,柳絮和陈庆国之间,就再也没有共同之处了!

在一对再也没有共通点的男女之间,是不是还可以有爱情存在呢?

只怕不会再有了!

一对相恋相爱得再算深的恋人,忽然之间发现了双方之间的分歧是如此之甚,当然爱情也会消失,溜走得又快又彻底!

原振侠可以肯定,陈庆国和柳絮之间的情形,就是这样!他看到陈庆国好几次想接近柳絮,但是柳絮却极快,而且十分坚决地在躲避。

原振侠就在这时候,陡然叫了出来:“让柳絮出来,我想她受够了!她非但不再爱陈庆国,而且,此后再也不会想见到他,绝不期待他的复生。陈庆国这个人,已在她的思想中消失了!”

原振侠忘情地叫著,一口气表达了他心中的意见之后,才留意到了阿尼密和康维两人,都以十分奇怪的神情望著他。

康维先开口:“你在说些甚么?你能知道他们两者之间,发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一怔,他先是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接著,他也不禁自己问自己:“我知道吗?我是如何知道的?”

他知道,阿尼密和康维,也正在等著他的回答。

他勉力使自己镇定,才缓慢地道:“你们……难道竟没有运用自己的想像力?”

阿尼密“哦”地一声:“原来你得出的结论,全是你想像出来的?”

这一句话,把原振侠还想说的一些话,堵得再也难以说得出来!

原振侠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康维对他的态度比阿尼密好,他道:“你的想像过程……是不是可以详细说?”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当然可以!”

他又定了定神,这才把他如何一开始注视萤光屏,就把自己的想像力注入,及后来所得出的印象,十分详细地说著。

等到他说完,康维皱著眉不出声,阿尼密则哼了一声:“我以为医生是实用科学家,谁知道原医生的想像力,竟然比灵媒更丰富!”

原振侠不去和他争辩,只是十分肯定地道:“康维,相信我的感觉,相信我的结论。让柳絮的灵魂离开,你可以令她醒来!”

在这一段时间中,萤光屏上的陈庆国,还在不断想接近柳絮。可是他像是不能成功,所以变成了几乎静止不动。

原振侠指著萤光屏,显得十分激动:“你们难道看不到,柳絮在躲避陈庆国,躲得十分痛苦吗?先把她从仪器中弄出来再说!”

康维的神情十分为难,他向阿尼密望去。那位灵媒冷冷地道:“我没有意见──看起来,原医生和灵魂接触的本领,比我更大!”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可以令柳絮醒来,问她真实的情形!”

如果是别的事,康维的判断力,精确无比,几乎不会有任何错误。可是事情一和他自己有关,他也就和人类的反应一样:关心则乱。一听到原振侠提议让柳絮醒过来,他就双手乱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原振侠顿足:“那你至少把她的灵魂召回来!”

康维又想了一会──在那几秒钟之内,他也看到萤光屏上,陈庆国再次向柳絮靠近,但是柳絮迅速避了开去的情形。

康维也不禁失声道:“她……看来就像是小兽,在逃避凶残的猎人的追捕!”

原振侠大大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康维用力一挥手,转过身去,双手齐发,又急促地操作仪器。等到他松了一口气,高举双手时,萤光屏上的柳絮已经不见了。而陈庆国在那一刹间,在萤光屏上飞快地左冲右突,显然他也知道和柳絮的联络中断了,所以在表示他的焦急和愤怒。

可是他迅速地静了下来,缩成了一团。

原振侠沉声道:“现在只有陈庆国一个鬼魂在,可以和他联络,向他了解刚才真实的情形!”

阿尼密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显然他对原振侠的“感觉”

,不是很满意。

康维则十分积极,又按下了一些按钮。萤光屏上的陈庆国又变成了一个“圆环”,同时,他的声音,也再度使原振侠、康维和阿尼密都可以“听得到”。

陈庆国的声音,听来又是著急,又是愤怒,又是悲痛,简直是百感交集。他像是在嘶叫:“柳絮,你对组织不忠!是甚么时候开始,你和组织对抗的?你怎么能这样想,还要这样做!”

康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尼密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单从陈庆国的那几句话,就已经完全可以证明,原振侠的感觉是正确的!

陈庆国和柳絮之间,确然有了无从妥协的分别!

陈庆国还在叫著:“听我的话,去接受组织的处分,在组织的教育下,好好改造自己。我们都是喝组织的奶水长大的,绝不能背叛组织!我们──”

康维在这时候,一扬手,“啪”地一声,关掉了一个掣钮,切断了陈庆国输出的讯号,自然,再也听不到甚么了。原振侠和阿尼密,也没有要求再听下去,那自然是由于他们都一致认为,陈庆国的“话”,实在十分令人厌恶,根本不想再听下去!

原振侠的声音乾涩:“在控制人的思想这一方面而言,组织可以说成功无比!”

阿尼密抿著嘴,点了点头:“不是对每一个人都很成功,但确然有人被成功地控制,从肉体到灵魂,都被彻底地控制!”

康维没有表示意见,只是长叹了一声。原振侠道:“柳絮是决不会为了陈庆国的死,去和组织拚死活的了,你准备甚么时候让她醒来?”

康维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一边,坐了下来,双手捧住了头。

原振侠却不放过他,走到他的面前:“我还认为,当她一醒过来之后,你就应该向她表达你对她的爱意!”

康维把头低得更低。这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新形式生命,这时,他的身体语言在告诉人,他是多么地无助和彷徨!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对著他,发出了一声大喝。

康维陡然抬起头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原振侠指著他:“已经再也没有障碍了,你的一切表达,都光明正大,无愧于心!

康维的声音竟然有点发颤:“可是……如果我表白了,她却拒绝……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

原振侠叹了一声:“我以为只有十五岁以下的少男少女,才会有这样的烦恼!”

康维像是在哀求:“别取笑我,我在这方面的能力,可能连十五岁都不到!”

原振侠笑:“你有你的长处,可以利用。例如,你不必当面对她说出你的心意,你可以把你的心意,化为讯号,输入她的脑中。那么,她就算拒绝,实际上你甚么也没有说过,也就不怕尴尬了!”

康维搓著手,一副跃跃欲试,但是却又不敢试的样子。这种神情,和他高大而满面虬髯的外型,十分不相衬,所以看来也就分外滑稽可笑。

不过作为朋友,原振侠并没有在这时候取笑他,反倒鼓励他:“你只不过是向她输出讯号,是不是接受,她有百分之百的选择权,这是很正常的一种表达方法!”

康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用力点头,走向仪器。

阿尼密在这时候,走向门口,道:“看来我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请允许我告辞!”

康维“啊”地一声,原振侠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和阿尼密相处得不是十分和谐,但阿尼密毕竟是他老远请来的。

所以原振侠忙道:“何必那么急?”

阿尼密作了一个手势:“此行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使我对灵魂有了新的认识。我要好好把我的新认识整理一下,所以才急著告辞。”

看来阿尼密的去意甚坚,康维和原振侠,都想不出用甚么话去挽留他。反倒是阿尼密自己开了口:“康维先生,我对你这里的仪器,很有兴趣。是不是可以允许我,在有需要的时候,随时使用它们?”

康维满口答应:“当然可以,你使用这个密码,电脑会把使用这副仪器的方法,详细告诉你!”

他顺口说了一个九位数的密码出来。阿尼密大喜,冷冰冰的脸上,居然也有了热切的笑容。他一面道谢,一面摇著康维的手:“你快去表达你的爱意吧,找人送我出去就可以了!”

康维红了红脸,召来了总管,送阿尼密出去。阿尼密走出了几步,才转过身来道:“忘了告诉你们,我带走了陈庆国的鬼魂。”

康维和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阿尼密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是他既然是一个出色的灵媒,自然有他对付鬼魂的一套,所以,两人只是想了一想,也不是十分在意。

原振侠以第一时间,用鼓励的眼光,望定了康维。康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先来到了床边,看了柳絮好一会。

原振侠又不禁叹了一声──这时,只不过是要他通过仪器,把他对柳絮的爱意,化为讯息,输入柳絮的脑中去,他已经是这等情状。真的难以想像,著是要他面对面,在柳絮的妙目注视之下,表达他的情意的话,他会如何地手足无措!

原振侠心中感到好笑,可是他却绝不敢有所表示,怕康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因他一笑而消失无踪!

康维在床前,好几次伸手,去轻抚柳絮的脸颊。柳絮的肤色本来就莹白如玉,这时在昏迷状态之中,更是白得令人著迷。

原振侠的心绪也十分撩乱──柳絮是这样“古怪”的一个人,可是再古怪,也古怪不过康维。在地球上来说,再要找一对同样的男女,只怕没有可能,他们应该是十分适合的一对。

可是,柳絮是不是会接受康维的情意呢?

原振侠一想到这里,就不由自主,缓缓地摇了摇头,因为男女之间的情爱,是最难预测的。在成千上万的人眼中看来,那一对男女,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偏偏那一对男女之间,一点感情也没有!

而且,就算客观环境再刻意制造有利于他们产生感情的条件,也没有用处。

原振侠思绪紊乱,他又想起了,一位作家曾说过:“爱情不能通过培养而产生,蘑菇可以培养出来,爱情不能!爱情的产生是爆发的,是自然而然的,甚至是没有任何过程的!”

这种说法,虽然不能包括全部爱情,但也很恰当地形容了,真正爱情是如何发生的。

原振侠看到,康维的双眼之中,现出如痴如醉的眼光。这种眼光,在柳絮的脸上和身上流转,像是想把他的深情,自柳絮的每一个毛孔,注进她的身体中去。

康维的口唇,在微微牵动,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能是他正在把自己想要对柳絮表达的情意,先预习一遍。

然后,才见他依依不舍地走向仪器,在仪器之前,他至少做了一分钟深呼吸。

原振侠实在十分难以明白,一个机械人进行深呼吸有甚么作用。后来他把这个问题向康维提出来,康维瞪了他一眼:“你甚么也不懂,我的一切反应和人一样,当我需要额外的动力时,我就需要更多的氧,所以需要进行深呼吸!”

原振侠听了之后,其实还是不十分明白。不过他知道,康维的生命形式,是一个太复杂的组合,所以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当时,康维在深呼吸完毕之后,双手伸向前,手指又伸屈了几次,才一起按向仪器。在这时候,康维的神情,虔诚之极,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振侠向萤光屏看去,萤光屏却甚么也没有显示。原振侠知道那是康维故意的──他不想原振侠看到他求爱的失败!

原振侠也知道,这样一来,连康维自己,也不能立刻就知道柳絮的反应如何!

约莫在两三分钟之后,康维长长地吁一口气,睁开眼来。他虽然有如释重负之感,可是神情仍然紧张得可以。原振侠向萤光屏一指:“你这是自讨苦吃,刚才你如果开启萤光屏,我相信可以立刻知道她的反应!”

康维神情严肃:“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不道德。我不能一方面爱她,一方面却千方百计,未得她的同意,就知道她对我的想法!”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康维又补充:“这是男女相爱十分重要的一点!”

原振侠有点没由来的恼怒,所以他的语气,带著讽刺:“我看你快可以著书立说了,书名就叫《爱情宝典》!”

康维笑了起来:“著书立说有甚么用?要身体力行,去做,去实行!能写爱情宝典的人,未必懂得甚么叫爱情。原,你──”

原振侠知道康维接下来,必然会对他有所指责,而他又实在不愿意接受这种“你不懂得爱情”的指责。所以,他不等康维的话出口,就转过身去,康维也就识趣地住了口。

原振侠过了一会,才转过身来,发现康维望著柳絮,神情犹豫。

原振侠知道,到了十分重要的关头了!

康维抿著嘴,他虬髯满腮,有这种神情,看来就十分不调和。他又深呼吸了几次,才反手去按动仪器上的几个按钮。然后,缩回手来,想用双手去捧柳絮的脸,但是才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

从康维的行动,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实在是紧张之极。原振侠也不敢去打扰他,只是和他一样,注视著柳絮。

柳絮虽然还未曾睁开眼来,可是,她的眼皮,已有了轻微的跳动!

这表示,她已经醒来了!

可是,她为甚么不睁开眼来呢?在昏迷状态之中,她已经收到了康维传达给她的讯息──原振侠虽然不知道,康维所传达的讯息的全部内容,但是也可以知道,柳絮的反应只可能是接受或拒绝!

看康维的神情如此紧张,原振侠也紧张了起来。他向横移动了一下身子,向康维靠近了些,康维在这时刻,果然十分需要他。

康维盯著柳絮看,可是他的手伸了过来,紧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抓得十分紧。

柳絮眼皮跳动的速度,在渐渐加强。原振侠忍不住先开口:“柳姑娘,一切你现在怀疑可能是梦幻的事,全是真实的。详细情形,你很快就会知道!”

柳絮的眼仍不睁开,可是她却轻启朱唇,发出了十分微弱的声音。

康维和原振侠自然而然,俯近身去倾听。柳絮的声音虽然微弱,可是听来,十分清晰,她在反问:“一切我认为是梦幻的事,全是真的?”

原振侠向康维望了一眼,而且用手肘撞了撞他,康维忙道:“是,是!全是真的!

柳絮仍然闭著眼,可是眼皮的跳动更剧烈。她又问:“我……和陈庆国……会过面?”

康维又道:“是……是……是……”

看来,他紧张得除了“是是是”之外,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柳絮再问:“怎么会呢?是不是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使我明白。”

康维又道:“是……是……”

原振侠在这时,叹了一声:“你们两个,慢慢详细说,我失陪了!”

他一面说,一面已准备向外走去。

可是就在这时候,康维和柳絮一起叫了起来:“原医生,别走!”

原振侠陡然转过身,也就在那一刹间,他看到柳絮睁开眼来,也看到柳絮一睁开眼来之后,就和康维四目交投。虽然是一个旁观者,但是原振侠也可以感觉得到,柳絮和康维之间的心意相投!

刹那之间,在康维脸上所浮现出来的那种快乐,令得旁观的原振侠,也受到了感染。

柳絮美丽的脸上,也像是陡然有了阳光。康维双手伸出,用他的两只大手,紧紧握住了柳絮的一只小手。柳絮望著康维,自她的眼中,可以看到她接受康维情意的程度,那比千言万语,更是有用!

柳絮想要说的话,其实远不只千言万语。而她这时所说的一句则是:“多谢你使我恢复了视力!”

康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原振侠哈哈大笑:“柳姑娘,康维是不折不扣的君子。有一些话,他可能不好意思说,要由我来代说!”

柳絮略扬了扬眉:“不见得,他传达给我的讯息,可大胆得很!”

一句话令得康维这个新生命形式的人,脸陡然红了起来。原振侠又笑了起来:“我们对你的情形,知道了很多,包括你的身体,曾经被组织改造过!”

柳絮咬了咬下唇,提出了要求:“可以先让我起来?我……很饿了!”

康维忙道:“可以!可以!”

他松开了柳絮的小手,手忙脚乱地解开了柳絮身上的一切束缚,又轻扶著柳絮,坐了起来。

为了替柳絮作彻底的检查,她的身上,只是覆盖著一幅白布。所以在这时候,原振侠转过了身去,他听得柳絮在俏言软语:“只怕再也没有人,由内到外,给人看得这样透彻的了!”

柳絮在说著俏皮话,康维这个应该是世上最富于语言能力的人,竟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原振侠知道,这时候,自己真的应该告退了!

没有多久,柳絮靠在康维的身边,走到一个极宽敞的露台上,湖光山色,一览无遗。总管已在露台上布置了丰富的食物和酒,原振侠早已在那里自斟自饮了。

柳絮一坐下来就道:“人生真是太难预料了!”

原振侠用力点头,表示同意。

柳絮仍大是感叹:“再也想不到,会发展成这样!”

康维忙道:“以后,不会再有甚么变化了!”

柳絮先呷了一口酒,才道:“还会有变化,会有一个大变化!”

康维瞪大了眼,望著柳絮。柳絮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用十分缓慢的语调道:“我不要继续做核弹人!我要拆除我体内的核装置!”

她说得虽然缓慢,可是极其坚决。而且,她“不要做核弹人”的决心,也可以从她望向康维的眼神之中看出来。

康维也望著柳絮,并把他的大手,又加在柳絮的小手之上。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我对你作过十分周全详细的研究,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做得到!”

柳絮垂下头去,她的神情不是很能看得清,可是却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迅速地抖动著。由此可知,她正感到十分悲哀。

康维有点不知所措,只是用力压著柳絮的手。原振侠叹了一声:“当然,没有人会喜欢自己是一个核弹人。但是……康维本身既然……也只是……一大堆机械装置,他自然不会在乎你体内有核装置!”

原振侠在说到“只是一大堆机械装置”之际,向康维发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康维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

柳絮抬起头来,声音相当镇定,可是也可以听得出,她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实在是充满了恐惧的。她道:“你们……难道没有看出事情的危险性么?”

原振侠向康维望去,从康维的神情,他看出康维和他一样,都不是十分明白柳絮这句话的意思。原振侠道:“危险性自然有──”

康维急急地接了上去:“可是,是不是有危险,在乎你的意念。当你的意念中充满了仇恨,想要……同归于尽的时候,自然危险之极。可是现在……现在你已接受了爱情……可以有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且,你一定会极之喜爱你的新生活。那也不会……有甚么危险了!”

康维的话,说得十分诚挚,十分恳切。而且,他说的话,也是实情:在接受了康维的爱情之后,柳絮今后的生活,必然多姿多采,称心如意,快乐幸福无比,只怕再也不会有任何地球人比得上她!

在这样的生活之中,她自然绝不会去想到引爆体内的核装置。那么,又有甚么危险呢?

可是,柳絮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却长叹了一声。

在柳絮的叹息声之中,仍然充满了恐惧。康维和原振侠知道,一定还有一点关键的问题,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所以,他们一起向柳絮望去。

柳絮双手紧抓住康维的大手,抓得十分紧,使得她的手指节有点发白。

她道:“我说的危险,不是来自我自己的意念,而是来自组织──”

柳絮才说到这里,原振侠还是没有明白,但是康维却已然发出一下惊呼声。看他和柳絮四目交投的情形,分明是他也知道柳絮所指的“危险”是甚么了!

原振侠忙道:“组织不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这里的事,只有四个人和一个鬼知道,不会泄露出去……”

柳絮和康维一起望向原振侠,康维沉声道:“我们不愿分开,柳絮她就无法再是组织中的一员……”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也开始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看康维和柳絮如今的情形,相亲相爱,只怕叫他们分开一秒钟也不愿意──康维向柳絮输出的爱情讯号,一定强烈之至,令得柳絮全部接受了!

在这种情形下,柳絮自然不可能再是组织的一员。她非但无法再为组织工作,而且,也无法向组织报到。组织的领导人见不到她,她等于是脱离了组织!

在这样的情形下,组织会采取甚么应变措施呢?可以绝对肯定的是,组织决不会放过她!柳絮是经过脑部植入手术的“绝对忠诚者”,居然也会对组织不忠,那自然是植入体不再发生作用了!

那么,柳絮也就由“绝对忠诚”,变成了“极度危险”。而对付极度危险的人,组织必然采取的措施是:消灭!

除非柳絮立即,或在最近,回组织去报到,使组织以为她还是绝对忠诚。不然,她就一定会面临被组织消灭的命运!

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他再吸了一口气,却并不十分紧张。因为组织的力量,虽然强大无比,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对抗的。至少,有两种方式,和组织的对抗,都很成功。

一种是海棠的方式,彻底地脱离了组织,甚至放弃了地球人的身分。另一种,是水荭的方式,她和组织“打游击”,阳奉阴违,调皮捣蛋,身在曹营心在汉。组织也拿她无可奈何,还以为她是组织中十分优秀的一员!

柳絮有康维的助力,自然情形比当日的海棠,和现今的水荭好多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指著两人:“如何逃避组织的骚扰,我想这相当简单。我把柳姑娘带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认为她在这里,会十分安全之故。”

原振侠心想,以康维的能力来说,要保护柳絮,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说得很轻松,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完全可以在这里,享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原振侠说得轻松,可是康维和柳絮的神情,却更加沉重。连康维也脸色变白,分明是他也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原振侠又打了一个“哈哈”:“怎么啦?对组织的恐惧会传染?康维,你在怕甚么?”

原振侠一问,康维伸手指向柳絮,手指在微微发抖,而且,竟至于说不出话来!

这一来,原振侠也不禁大是骇然──他知道,柳絮的害怕,可能是来自长期以来对组织的畏惧,但康维是为了甚么呢?那必然是有一些关键问题,他未曾想到了!

他提高了声音,再问:“康维,你在怕甚么?”

康维总算叫出了一个词来:“遥控!”

康维这时,叫出了“遥控”这个词,乍一听来,和原振侠的追问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最初的十分之一秒,原振侠也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可是,在十分之一秒之后,原振侠就明白了!

遥控!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的反应,其强烈程度,连他自己也意料不到──他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带翻了椅子。他这时,当然已经完全明白,康维会如此害怕的原因了!

遥控!组织对引爆柳絮体内的核装置,有遥控的能力!

也就是说,柳絮体内的核装置,可以由两个途径来引发:一个是由柳絮自己的意念,一个是由组织所掌握的遥控!

如果一旦柳絮被发现已不再忠于组织,那么,遥控的力量,就可以引爆核装置!

遥控是一种十分简单的装置,所及的距离,可以十分遥远。只怕在地球上,柳絮无处可躲,到月球或观察地带去,也未必可以逃得脱。真要逃避的话,至少要离开太阳系!但那也只是估计,究竟要躲到甚么地方去才安全,没有人说得上来!

这是一个极大的危险,在这种危机的阴影之下,根本没有正常的生活可言!

原振侠想起刚才,自己还叫康维和柳絮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他不禁苦笑,俯身扶起了椅子,坐了下来,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默然不语半晌。然后才问:“组织肯定有遥控的力量?”

柳絮皱著眉,没有回答。康维道:“根据组织的行事方法,一定会有!”

原振侠又问:“由谁掌握?”

康维道:“当然是最高领导人……也有可能……由电脑自动控制──”

他说到这里,连声音都变了!

原振侠也感到事情严重之极,可是他却感到还有不明白之处。他道:“凡是遥控装置,都有接收讯号的部分,柳姑娘的体内,有这样的接收装置吗?”

康维的神情,十分迟疑。柳絮显然也在等著回答,她望向康维,样子很焦急,但是却又十分妩媚,她把声音压得十分低:“你不是对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的吗?”

或许是由于刚才喝下去的一杯酒,或许是由于刚才所说那几句话,柳絮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使她看来,更加动人。

此情此景,本来足可以称得上风光旖旎的。可是原振侠和柳絮,都在焦急地等著康维的回答。

康维仍然在迟疑,那是前所未有的情形。过了足有三分钟之久,柳絮才叹了一声,用她的手,握住了康维的手:“你只管说,我可以经受得起任何打击!”

康维这才叹了一声:“不知道!”

他立时补充:“我不知道你体内是不是有接收装置──事实上,你体内的装置,超乎我的理解能力。也就是说,在我的知识范围之中,从来也不知道,可以在人体内有核爆的装置!”

康维的这一番话,不但令得柳絮俏脸煞白,连原振侠也不禁拿著一杯酒,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原振侠深知康维的能力,他有三晶星人的全部知识──三晶星人是早期的宇宙开拓者,三晶星人的知识之中,也包括了许多其他星球的知识在内──也有地球人的全部知识。而如今,康维竟然说柳絮的情形,在他的知识范围之外!

虽然康维早就说,能在柳絮体内藏入这种精密无比核装置的,决非地球人,但也是直到这时,原振侠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强大的组织,本来就已经几乎不可抗拒,再加上有如此强大的助力,岂不是更不可抗拒?

柳絮自然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她的声音,听来充满了无奈和恐惧。她把康维的手握得更紧,双眼的眼神,一如受了惊的小鹿。

忽然之间,康维又发起颤来,虽然风光明媚,可是他脸如土色。原振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你又想到了甚么可怕的事?”

康维伸手,指著柳絮的头部,张大了口,先是发出了一阵不知内容的声音,连吸了几口气,才道:“她现在的情形……组织一定已经知道了!”

原振侠和柳絮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何以康维会那样说。康维又接连喘了几口气,才道:“我使她脑中的植入体失效,组织方面,就应该有装置,可以知道这种变化,所以她的情形……”

康维说到这里,惊恐更甚,竟然难以为继。柳絮先是惊惶,但随即,她就比较镇定地说:“组织要是知道了,一定早已采取行动,把我毁灭了!”

康维有点语无伦次:“我们快逃……逃到观察地带,逃出观察地带,逃到遥控力量达不到的地方去!”

他这样说著,甚至站了起来,像是立即就要采取行动一样。

原振侠对于康维能带著柳絮逃出太阳系去,并不怀疑。可是在那一刹间,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他甚至不可控制地,想起了一些十分奇特的情形,这种情形,通常出现在一些想像力十分丰富的神怪小说之中。

像《蜀山剑侠传》中的邪派人物,南方魔教祖师绿袍老祖,为了控制他的徒弟,使徒弟们不敢背叛他,就施展魔法,把徒弟的灵魂拘了来,聚集在一处。每一个灵魂,都有一盏“本命灯”作代表。若是哪个徒弟,在外面有了背叛的行为,或是出了甚么意外,“本命灯”就会熄灭,绿袍老祖立即可以知道。

这种情形,不是和柳絮与组织之间的关系,十分相类似吗?

柳絮脑部的植入体,既然可以发出讯号,自然也可以有装置接收得到。如今讯号已被康维除去,组织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就觉察了!

可是,正如柳絮所发出的疑问:组织如果知道了,何以不采取行动,把她毁灭?

原振侠把这个问题,问了自己好几遍,也陡然站了起来,双手乱摇:“不必逃!越是逃得远,就越是危险!”

柳絮和康维都不解地望著原振侠。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指著柳絮:“投鼠忌器!组织不知道她身在何处,若是毁灭她,那是一场核爆炸的灾难,组织不敢妄动!”

原振侠这几句话一出口,康维用力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柳絮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们两人,当局者迷,都不如原振侠旁观者清,一下子就分析出了组织不敢采取行动的原因。

组织知道柳絮出了问题,可是无法知道她身在何处。若然发动遥控的力量,把她毁灭,那么,核爆炸会波及甚么城市,会导致多少人死亡,会造成甚么样的破坏,全然无法估计。

如果柳絮竟然恰好在组织总部所在之处,那么,毁灭柳絮,也等于毁灭了组织!

这才是真正的投鼠忌器!

若是组织可以确定,柳絮身在戈壁大沙漠,只怕遥控的毁灭行动,早已执行了。

这也就是刚才原振侠所说,避得越远越是危险的原因。因为要是让组织知道,柳絮已远离地球,那么,核爆炸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了!

可是,明白了这一点,并不代表危机已经过去。康维喝了一大口酒,沉声道:“要是给组织知道她在希腊,只怕为了除去她,组织也不会爱惜希腊人的生命和财产!”

柳絮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忽然叫了起来:“水荭!水荭!”

她在这时,叫出了“水荭”的名字,意思十分容易明白:水荭知道她的所在!水荭知道她在希腊,和康维十七世在一起!

如果水荭向组织报告了这一点,那么组织需要考虑的,就只是牺牲若干希腊人的生命财产──以组织的心狠手辣,完全可以作出决定。

在她叫了两声之后,约莫有三五秒钟的沉默。然后,是原振侠极肯定的回答:“不会!水荭绝不会出卖我们,不会!”

柳絮还是迟疑:“或许,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她就会──”

这一次,是康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打断了她的话:“不会,水荭知道你的情形。

她为了帮助你,本身冒著危险,去向组织探听,你体内的核装置,是由甚么人主持进行的。她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拆除核装置,最好的办法,是去找装置的主持者!”

康维的这一番话,听得柳絮连连吸气──她自然知道,水荭去刺探这样的顶级机密,所冒的险,是如何巨大。只要一不小心,稍微露出一点马脚,或者是组织怀疑她为甚么要那样做,而她又没有能令组织满意的解释,那么,她立刻就会被消灭!

一想到这一点,柳絮不禁十分感动,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你们都对我……那么好!”

康维在她的脸颊上轻拍了两下:“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要挪一挪地方。要让组织知道,柳絮就在组织的总部附近,但是,又是他们所找不到的所在!”

原振侠忽然之间,现出极其兴奋的神情,他大声叫:“为甚么不可以反客为主?”

康维一扬眉:“甚么意思?”

原振侠举起杯来,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豪意大增:“由于组织的势力强大,所以我们一直在考虑的,都只是如何逃避,并没有想到如何进攻!”

原振侠话一出口,康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立时举杯,把一杯酒倒进了口中。

柳絮并不是不明白,可是在她的意识之中,组织的阴影实在太大,所以一时之间,她不能接受。由于心情的极度紧张,她双手紧握著拳,一声未出。

康维一伸手,把她拉了过来,又把她高举起来,打了一个转,大声道:“对!我们根本不必躲,就直接去见组织的最高领导,反客为主,进攻!她可以随时使自己爆炸,消灭整个总部,最高领导必然不敢冒这个险!”

柳絮搂住了康维:“要是他们豁出去了呢!”

原振侠哈哈大笑:“绝不会!组织的那些头子,全都享有特权中的特权,生活得称心如意。放过你,对他们没有甚么损失,他们才不想和你同归于尽!”

柳絮的神情,仍是十分害怕。康维和原振侠齐声道:“放心,这是你勇敢地和组织面对面斗争的时候了,而且,胜利必然属于你!”

柳絮挺了挺身子,过了一会,才十分坚决地,用力点了点头,显然是她下定了决心,要和组织展开斗争了。她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由于过度的兴奋,身子竟然剧烈地发起抖来。

康维温柔地问她:“还记得如何和组织联络?”

柳絮点了点头,康维吸了一口气:“到离总部不超过三公里时,和组织联络,要求见最高领导,和组织展开谈判!”

康维说一句,柳絮就答应一句,康维说得眉飞色舞,又道:“你本身就是一张王牌,组织必然屈服。原医生,你是不是参加我们的行动?我会和柳絮寸步不离!”

原振侠摊开了手:“我想,我没有必要参加了吧?你们在前往目的地时,顺便把我送回家去就可以了!”

康维和柳絮异口同声:“原医生,谢谢你!”

原振侠知道他们感谢的是甚么──若不是他,他们决不会相遇相识!而他们既然对如今的情形十分满足,自然也要感谢他的撮合!

原振侠笑了一下:“事不宜迟!”

康维道:“阿尼密……不知去了何处?”

原振侠摇头:“不必担心他。一来他和组织不会有联系,二来,他为人虽然讨厌,但也不至于出卖别人。”

康维侧头想了一下:“我们打明旗号去,这才更显得有恃无恐。当然,柳絮,要你先和组织联络!”

康维兴致极高,柳絮也受了感染。康维双手挥动:“乘我的飞机去!”

原振侠笑:“请在经过我居住的城市上空时,允许我跳伞。”

康维的回答居然是:“对不起,你的要求被拒绝了,因为没有人能在两万公尺的高空跳伞,而我们正准备在这个高度飞行,到了组织总部的上空,再和总部联络,要求允许降落!”

原振侠故意愁眉苦脸:“那我该怎么办呢?”

康维“呵呵”笑著,用力拍著他的肩头:“只好委屈你,请你循正常方法回家了!

原振侠喝了一口酒:“康维,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可以用甚么成语来形容?”

康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自然知道,这叫作‘重色轻友’!”

原振侠长叹一声:“无可救药了!”

三个人一起举起杯来,站起身。康维轻搂著柳絮,柳絮偎在康维高大的身边,又正合上了“小鸟依人”这句成语,看得原振侠羡慕不已。

三人各自乾了一杯酒,也根本不必准备甚么,就一起走出了康维的巨宅。

管家替原振侠备了一辆车子,当原振侠驾著车子,驶向机场的时候,听到来自天上的轰然巨响。他抬头看去,看到康维的特制飞机,正以六十度的斜角,冲天直上。明知机上的人不可能看得见自己,原振侠还是自然而然地,向飞机挥了挥手。

原振侠在向飞机挥手的同时,心中也不免十分感慨──他带著柳絮到康维这里来,竟会变成了这样的结果,那是事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

他也知道,康维的那架飞机,可以说是地球上性能最好的飞行工具,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到达目的地。等他用正常的方法回家之后,一切只怕已经解决了。自此之后,康维这新形式的生命,找到了爱情,柳絮自然也脱出了无间地狱!

原振侠感到十分安慰,虽然在那时,他也想到,以那个组织势力之庞大,柳絮又站在和它势不两立的地位,只怕还会有一些阻碍。但是他又完全相信康维的能力足可以克服困难,所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对自己的这次经历,十分满意。因为在这次经历之中,他对鬼魂有了进一步的认识,知道即使是幽明阻隔,人鬼殊途,但是一样可以通过安排相会。而且,在灵魂和鬼魂之间,可以作毫无保留的沟通!

原振侠可以料到,把这样的经历,说给他亲近的几个朋友听的时候,会引起何等的赞叹。

等到原振侠上了飞机,他知道,康维和柳絮,应该早已开始在和组织交锋了!

他预料,他回家之后不久,就可以知道结果。要是柳絮体内的核装置能够拆除,那自然理想之至了。

所以,在回家的旅途上,原振侠的心情,相当轻松。但是有时,望著舱外,白雪飘飘,他想起玛仙不知身在宇宙的哪一个角落,仍不禁大是怅然。

原振侠乘坐的飞机顺利降落,但从机场到住所,由于交通阻塞──不知道在哪一个路口,有几辆车子撞在一起,清理费时,所以整个公路网的交通,都大受影响。原振侠对于人类交通工具的落后,十分感慨──他是上天入地,本身到过观察地带,灵魂去过幽灵星座的,自然识见和普通的地球人大不相同。

不足二十公里的途程,居然使他浪费了三小时之久。所以他在推开住所的大门时,心情有点烦躁,他是用力一脚,将门踢了开来的!

门一踢开,他就呆了一呆,因为他看到,有一个人,背对著门,面向窗口而立。那人身型不高,戴著一顶鸭舌帽,穿著蓝布工装裤,看来像是一个小男孩。

原振侠略呆了一呆,那人转过身来,原振侠更加讶异。那不是一个小男孩,而是一个小女孩,是原振侠很熟悉的水荭!

对于水荭会出现在自己的住所,原振侠并不十分讶异,可是水荭的神情,却令原振侠吓了一跳!

水荭本来,一直维持著少女的调皮。尽管她的经历使她和普通的少女大是有异,可是不论在甚么情形下,她都那么开朗活泼,笑靥如花,叫人看来神清气朗。

可是这时,在她的俏脸之上,却像是罩了七八重乌云,令她显得忧郁之至!

一看到这等情形,不必问,也可以知道,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水荭也立即开口。她乍一开口时,竟然没有声音发出来,要吞咽了一下口水,她才发出了听来十分沙哑的声音:“你们闯祸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一时之间,不明白水荭这样的指责是甚么意思。水荭一跺脚,显得她心中,焦切之极,又道:“闯大祸了!”

原振侠向水荭作了一个手势,想请她尽量镇定一些。而就在这时,自他的卧室之中,又走出了一个人来,竟是阿尼密大师!

阿尼密的神情本就阴森,这时,看起来更像是已到了世界末日。他一出来,就道:“闯祸的责任,主要在我!不能全怪他们!”

水荭急促地眨著眼,双眼之中,竟然有泪花乱转,可知她心中的焦急,实是非同小可!

原振侠也发起急来,用力一挥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别打哑谜了好不好!”

原振侠要求快点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自然正常之至。可是阿尼密和水荭的反应,却十分不正常,他们互望著,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始才好!

原振侠正想再催,阿尼密已长叹一声:“事情应该从我这里开始,陈庆国的鬼魂逃走了!”

原振侠呆了一呆,脑中“嗡”地一声,思绪变得十分紊乱。

这不能怪原振侠的理解力弱,而是阿尼密的话,完全超越了人类的生活经验,所以绝不容易一下子就了解。原振侠在呆了一呆之后,首先想到的是,阿尼密在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把陈庆国的鬼魂“带走了”。

当时,原振侠就十分奇怪,阿尼密是用甚么方法,把陈庆国的鬼魂带走的?但是他只是想了一想,只想到阿尼密既然是一个出色的灵媒,那自然有他和灵魂打交道的一套,所以没有再想下去。

而现在,阿尼密又说“陈庆国的鬼魂逃走了”,这真是怪不可言。难道阿尼密真的有一套方法,可以把鬼魂拘留起来?

如果他真的有那样的方法,那么,被拘的鬼魂,会努力设法逃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阿尼密把鬼魂拘留在甚么地方?是不是像中国的传说那样,捉鬼的道士把鬼魂捉了之后,放进葫芦之中,或是放进了一个有符咒禁制的容器?

看来,阿尼密的身边,并没有这样的容器在!

刹那之间,原振侠不但思绪紊乱,连神情也显得古怪之极。阿尼密在这时候,现出苦涩的神情,伸手,向自己的头部指了一指。

原振侠同样无法理解他这怪异的“身体语言”,阿尼密又叹了一声:“我运用我灵媒的本能,和陈庆国的鬼魂有了沟通。”

原振侠“嗯”地一声:“那不是甚么难事,我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阿尼密又道:“所以我在离去的时候,问他,是不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告诉他,我有力量可以控制鬼魂──这一点,他也早已知道,他不知道的是,鬼魂若是受我控制,会有很多好处!”

原振侠听到这里,不禁十分恼怒。

这时,他至少已经知道,水荭如此焦虑地说闯了祸,是从陈庆国的鬼魂逃走开始的。而如果阿尼密不去控制陈庆国的鬼魂,当然也不会有“逃亡”事件的发生!

而在康维的巨宅之中,原振侠在知道阿尼密有这种力量之后,曾劝阿尼密尽可能不要使用这种力量,阿尼密当时也答应了的!

可是阿尼密却没有遵守诺言,他还是运用了这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了陈庆国的鬼魂!

当原振侠充满怒意的眼光投向阿尼密的时候,阿尼密脸色铁青,他冷然道:“我那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

原振侠更怒:“那你来找我干甚么?陈庆国的鬼魂逃走,你那么有本领,就该去把他抓回来!”

阿尼密张大了口,像是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在一旁的水荭又一跺脚,尖声道:“来不及了!陈庆国的鬼魂,已经和组织取得了联络!”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因为事情听来更加复杂难明了!

陈庆国的鬼魂,是如何和组织联络上的?难道组织之中也有出色的灵媒,或是有仪器?就算陈庆国的鬼魂和组织有了联络,又怎么会闯祸呢?

原振侠不明白,连想问,也不知道该如何问!所以他只好用近乎呻吟的声音说:“如果事情十分紧急,又和我有关的话,那么,请尽快令我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这样说了,阿尼密仍然张大了口,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水荭大踏步来到原振侠的身前,大声道:“让我来说!”

阿尼密苦笑:“你根本不知道发生甚么事,又从何说起?”

水荭沉声道:“可以推测──我的推测是:组织总部有一个十分隐秘,又是能力超卓的人在,就是这个人,和陈庆国的鬼魂,取得了联络!”

原振侠总算有了一点头绪,但是他还是不明白。水荭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不要发问,她急急地道:“组织和陈庆国有了联络,就知道了有关柳絮的一切!”

原振侠听到这里,才感到了真正是大事不妙!

来自陈庆国鬼魂的讯息,自然再真实也没有,鬼魂不会也不能提供虚假的讯息。组织知道了柳絮的叛变,可是柳絮和康维,却还自己送上门去!

本来,柳絮和康维是很占著上风的。但是如果组织早已知道了柳絮的叛变,事先有了准备,那么,他们的优势,自然也不再存在了!

所以,原振侠在头皮发麻的情形下,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喘了几口气,才哑著声音叫了出来:“快!快阻止他们!”

水荭现出十分悲哀的神情:“原医生,还来得及么?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原振侠颓然坐了下来,一坐下,立时又弹了起来,抓起了一瓶酒,向口中灌了好几口,这才道:“好,既然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了,急也没有用。先来看看事情糟糕到甚么地步!”

水荭道:“康维和柳絮一进入组织的总部,就完全没有了讯息,下落不明!”

原振侠扬眉:“组织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拘留康维和柳絮的!”

水荭道:“所以我推测在总部,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神秘人物,或神秘力量存在!”

阿尼密直到这时,才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阿尼密说的是:“就是这个神秘人,或神秘力量,使陈庆国的鬼魂逃走的!”

原振侠瞪了他一眼,并不掩饰心中对他的厌恶──因为阿尼密带走了鬼魂,却又不能好好控制,被组织的神秘力量抢走了鬼魂,使柳絮的反抗为组织所知!

如果说事情槽糕之极,那么,一开始,就是由阿尼密的行为引起的!

阿尼密显然承认了失败,他面色灰败,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抖。原振侠叹了一声,也就没有在自己的眼神之中,加深责备。

水荭低下头一会:“我相信,组织是在有了鬼魂所供给的讯号之后,立即召见我,问我柳絮的下落,因为是我和她一起执行任务的。我知道事有蹊跷,所以只好推说柳絮独断独行,我和她早已失去了联络,并不知道她在何处!唉,你们要是肯听我的话,让我在组织总部,慢慢设法探听消息,怎会出这样的事?”

原振侠苦笑:“现在你已失去了组织的信任?”

水荭点头:“我想是的!我被组织派出来,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想来找你商量,在门口,遇到了六神无主的阿尼密大师,这才知道毛病出在何处!”

原振侠还是有一些不明白之处,所以他又向“六神无主的阿尼密大师”望去,感到水荭这样形容,再确当也没有。阿尼密叹了一声:“那神秘力量,在鬼魂投向他之后,曾向我示威,讥嘲我和鬼魂沟通力量的薄弱。并且告诉我,陈庆国的鬼魂,是多么渴望和组织联络,以达到做鬼也效忠组织之目的!”

原振侠又连喝了几口酒,这才缓过一口气来──阿尼密的那番话,有一股重大的压力,压得人几乎无法作出正常的呼吸!

水荭的声音,满是无奈:“在柳絮的身上装上核装置,联接到植入脑部的讯号发射体,这一切,康维早已说过,不是地球人的力量所能做得到。可知这个神秘人或神秘力量,早已存在!只不过我一直不知道……真好笑,我还以为自己是得到组织信任的!”

原振侠恨恨地道:“像这样性质的一个组织,不会信任任何人,只会利用人!”

阿尼密大师骇然:“那……神秘力量不属于地球?那是来自外星的力量?那我心中会好过些。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地球上,有谁在和鬼魂沟通方面,会比我还有办法!如果来自外星,我自然无法和他相比!”

原振侠没好气:“说不定那神秘力量来自地狱,就是一切鬼魂的主宰!”

阿尼密全然不在乎原振侠的讽刺,神情比起刚才来,也不那么六神无主了。显然,在水荭的分析下,他恢复了不少自信心。

原振侠一挥手:“如果假设那力量,或者是一个神秘人,是来自外星,那么事情反倒没有那么糟。”

水荭睁大了眼,显然不知道原振侠根据甚么来分析,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原振侠立刻补充:“如果力量完全来自组织本身,那就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组织也必须依仗外来的力量,外来力量不会完全听命组织,希望这种力量,会更容易沟通。”

水荭苦笑:“只好这样想!可是那力量和组织合作,已经很久了!”

原振侠十分肯定:“必然是组织依仗那力量,而不是那力量必须服从组织!”

水荭团团转了几个圈,她刚才形容阿尼密六神无主,这时,她自己看来也差不多。

突然,她站定了身子,伸手在左腕上的手表,轻按了一下。原振侠留意到了她那“手表”上有液晶表面,正在闪动著一些讯号,而水荭也现出了惊喜的神情。

原振侠问:“来自组织的消息?”

水荭连连点头:“是,组织召我立刻去报到!”

原振侠扬眉,用一种明显的,十分不屑的声音问:“这表示组织重新信任你了?”

水荭垂下头来,好一会不出声。原振侠也感到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些,可是还不等他表示歉意,水荭已抬起头来:“你要我怎么样做?我自己承认,我没有力量和组织正面对抗,但我也决不会连做鬼也要忠于组织。我只好照现在这样的方式生活、行动。

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请告诉我,或帮助我!”

水荭的这一番话,说得严肃之极。原振侠听到一半,就大为感动,他握住了水荭的手,感到水荭的手十分冷。他等水荭讲完,才用十分诚恳的语声回应:“是我不对……我只是出于对组织的厌恶,并不是针对你。目前,你的方式十分好,等我有了更好的方法时,我一定会尽我一切力量帮助你!”

水荭的眼睛中有点红,她提起原振侠的手来,按在自己的脸上好一会。

他们互相之间,这样衷心地交换意见,情景本来十分动人。可是在一旁的阿尼密,却全然没有欣赏的表示,而是急不及待地表示要和水荭说话。当水荭终于向他望去时,他立时提出:“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到总部去?”

水荭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当然不能!”

阿尼密神情沮丧,水荭知道他的心意:“你是想和那力量,或者那神秘人取得联络?”

阿尼密连连点头:“他对于鬼魂的了解,必然在我之上,我想向他讨教!”

水荭爽快地答应:“如果我能和他接触,我必然传达你的意见。”

阿尼密连声道谢,原振侠忍不住道:“你谢得太早了吧,那个‘他’究竟是甚么都不知道!”

阿尼密却不理会,他向水荭说了一个号码,又道:“我会二十四小时守在这个电话旁,等候你的消息!”

他说完,随便向原振侠挥了挥手,就向门口走去。原振侠大叫一声:“喂!你本来找我,有甚么事?”

阿尼密并不转身:“我本来就是想告诉你,陈庆国的鬼魂逃走了……或者是被一种比我更强的力量抢走了。想请你帮助,和那种力量联络。”

原振侠苦笑:“我哪有这个能力?”

阿尼密叹了一声:“你有你自己所不知的潜力,在康维那里,就是你首先接触到陈庆国的鬼魂!”

原振侠摇著头:“我不能帮助你,希望水荭可以见到那个神秘的‘他’!”

阿尼密耸了耸肩,打开门,瘦长的身影晃了出去,随即把门关上。

水荭低声道:“也别太怪他,如果组织之中,有一个神通广大的人在,发生在柳絮身上的变化,没有鬼魂通风报讯,组织一样可以知道的。”

原振侠也十分同情阿尼密:“他一生和鬼魂打交道,忽然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竟然远不如人,这打击也够大的了!”

水荭深吸了一口气,向原振侠靠了一靠。原振侠忽然担心起来:“组织的紧急召唤,会不会对你不利?”

水荭想了一想:“利或不利,我都必须尽快地去报到,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也没有甚么人,可以给我任何帮助!”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未必!”

水荭睁大了眼,望著原振侠,原振侠一字一顿:“我和你一起去!”

水荭吃惊:“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原振侠神态镇定,显得他胸有成竹。他道:“有可能!事情根本是在我身上起的──你和柳絮,奉命在我的身上寻找线索,找出消失了的海棠。现在柳絮和组织敌对,任务并没有完成,你可以报告组织,我愿意就海棠消失事件,向组织提供资料,组织必然接纳,你就可以带著我一起到总部去!”

原振侠在说出他的计画之际,水荭一直凝视著他。原振侠说完了之后又问:“怎么样,是不是行得通?”

水荭长叹一声:“可以行得通。但是……那样一来,你就必然卷入我们的是非之中,和组织的关系,可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中,纠缠不清。我知道,那是你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人在很多时候,必须做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水荭大是感叹:“这叫甚么?大概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原振侠半昂著头:“可以算是──你立刻和组织联络!”

水荭想了一回,才伸手取过一只皮袋来。那种袋子,和许多少女喜欢使用的一样,在袋上还贴著一些颜色鲜艳的标贴。但是原振侠知道,这袋子既然是水荭所使用的,袋中物件内容之丰富,只怕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难以想像齐全!

水荭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只扁平的方形盒子来,打开,分成了两部分。竖起的一部分,是一个液晶屏幕,看来一如普通的小型电脑。而且,水荭也拉出一条线来,联结了原振侠住所的电话。

这种通讯方法,已经十分普通,可以藉此通话,传达讯息,以及图文传真。所以原振侠笑著道:“我以为你们使用的,应该特殊一些。”

水荭只是撇了撇嘴,没有直接回答,而手指已迅速地在按钮上移动。

原振侠知道她是在使用密码通讯,自己看了也不会懂,但他还是转过身去,望向窗外。

经过了将近十分钟不断地操作,原振侠才听到了一阵“滋滋”声。他转过身来,看见一张纸,正在渐渐“吐”出来,上面只有几个字,原振侠根本看不懂。

水荭念道:“建议正在研究,尽快通知结果!”

原振侠的第一个反应是:“那得等多久?那里是办事最慢的地方!”

水荭摇头:“其他的机构办事慢,我们的组织,办事效率却最快。就算要决定一下子处决上万人,也在几秒钟之间可以有决定!”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没有再说甚么。想到他要和这样的一个组织打交道,那是前所未有的新的冒险经历,原振侠心中也不免十分紧张──他和水荭之间的沉默,只不过维持了三分钟,已令他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正当他想说些甚么时,随著“滋滋”的声响,又有一张纸出来,上面还是只有几个原振侠看不懂的字。水荭立时道:“建议批准,立即前来!”

水荭在关上那具通讯仪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原振侠只用了一下笑声,来表示他的回答!

原振侠回到住所,连休息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又离开了住所。

原振侠进入组织总部的经过,简单之极──他相信水荭的话,如果不是组织最高领导要见他,那么,他根本无法进入总部。

而这时,他进入了总部,却全然无法知道,组织总部是怎样的一个建筑。因为在一个城市的机场降落之后,他和水荭,就上了另一架小型飞机。他们处身的机舱,完全密封,看不到舱外的情形。

小型飞机飞了将近七小时。原振侠禁不住问水荭:“如果是你一个人,要进入总部,难道也是这样子?”

水荭的回答,更令原振侠吃惊:“我从来也未曾到过总部!”

原振侠没有再问甚么,等到小型飞机停下,他们又被送上一架密封的汽车。车子又行驶了三小时左右,一出车,已经在建筑物的内部了。

那是一个相当宽的走廊,两旁全是门,走廊十分长,光线柔和,空气清新,温度适中。

他们曾被吩咐,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能回头望,所以他们一直没有见到任何人。

这时,有人声在他们身后响起:“左首第七扇门,自己推门进去。”

水荭自然而然,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两人一起向前走去。到了那扇指定的门前,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布置得极其幽雅,也十分现代感的会客室,但是并没有人。

原振侠先坐了下来,水荭的神情很紧张,她不住地四面打量。两人都知道,自己在房间中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通过监视装置在看著他们!

房间之内极静,他们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一会,有一下轻微的声音,自天花板传出。他们抬头看去,只见有一样东西,自天花板上向下伸来,那是一根细细的金属棒,尾端是一只约有三十公分长的“眼睛”,眼珠部分正在灵活地转动,看来十分诡异。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一种装置,可是设计成眼睛的样子。原振侠首先闷哼了一声:“想不到你们居然这样有幽默感!”

这装置一出现,原振侠就知道,他们并不能和组织的首脑直接见面,首脑会通过这个装置和他们交谈。自然,首脑可以通过这只眼睛看到他们,所以他才说,这是一种幽默!

一个听来十分愤怒的苍老声音自“眼睛”中传出来:“我是最高领导,和我说话,不要用一个字的废话来浪费我的时间!”

那声音苍老而微微发颤,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一听就知道,这个终生未能改变乡音土腔的老人,已经快到了生命的尽头。而且,在这样的晚年,无论如何维持和保养,也难以有健康的身体了!

他正想讽刺对方几句,水荭已叫了起来:“你不是最高领导!我认得出最高领导的声音!”

老人的声音“呵呵”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欢畅,听得出他真的因为水荭的话,而感到十分可笑。他的回答是:“获得组织授权,以最高领导人姿态出现在你们面前的,都是我的部下,受我的领导!”

水荭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她也是第一次来到总部,自然层次和地位更低。

老人显得不耐烦:“用最简单的方法使我明白,海棠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沉声道:“她成功地逃出了组织,要不是有她的塑像留下来,组织再也不会有她的任何资料!”

老人的声音又笑了起来:“你错了,塑像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线索。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朋友记得她,而且,想和她见面!”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最高领导口中的“我们的朋友”,是不是就是他们推测中的“神秘力量或神秘人”?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就试探著道:“要再见海棠,已没有可能。她已脱出了地球的范围,除非想见她的人也同样如此!”

水荭明白原振侠这样说的意思。她十分紧张,抿著嘴,双手握著拳。

老人的声音沉寂了半分钟,才道:“那么,和你会面,也是一样!”

在原振侠还没有明白,最高领导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时,老人已直呼其名:“原振侠,你以为批准你到总部来的原因是甚么?就是我们的朋友想见你,你们是老相识了!”

这两句话,更是令得原振侠刹时间,感到莫名其妙──组织的好朋友,怎么会是他的老相识?看来,他们的推测没有错,确然有神秘人在替组织办事。但自己竟会和神秘人是老相识,这就有点难以想像了!

他伸手在自己的头上,轻拍了两下:“是哪一位旧相识?怎么记不起来了!”

这时,在“眼睛”中传出了另一个声音:“缺口的天哨!我们曾在‘鬼界’之中沟通过!”

原振侠“啊”地一声,直弹了起来!

“缺口的天哨”、“鬼界”!他当然不会忘记!

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叙述:若干年前,一批来自外星的宇宙探索者,到了地球,由于他们不能适应光亮和磁力,所以悲剧发生。他们只好躲在新几内亚蛮荒之地,一个人迹不到的山腹之中。那地方,称为“鬼界”。

海棠利用了原振侠,和他一起到达了“鬼界”,和那一批自称“孤魂野鬼”的外星人在黑暗之中,有过沟通。后来,他们利用外星人提供的飞行囊离开,飞行囊落入了海棠的手中!

原振侠挥著手:“你……是躲在飞行囊之中,避过了光芒和磁力,来到这里的?”

那声音道:“是,我替这里的人做了不少事。当然不是由我亲自动手,而是在我的指导下完成的,我成为他们最尊重的人。是不是,最高领导人?”

那老人的声音一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腔调,十分恭敬地道:“是,外星朋友。

那声音又道:“当我想到要和海棠会晤的时候,他们居然回答我说,根本没有这个人,我就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了,这才下令彻查!”

原振侠和水荭都发出了一下低吟声──事情的起因远比他们想像的复杂!

就算没有塑像,组织也一样会上天下地,要把海棠找出来!因为来自“鬼界”的外星人,清楚地知道,曾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原振侠心头狂跳,但是他立时想起,和外星人打交道,要比和组织交涉好得多。所以他立时问:“你要见海棠,有甚么目的?我最近才见过她!”

那声音大是讶异:“怎么可能?”

原振侠很快地,把他最近在“观察地带”中的经历,讲了一遍。

那老人的声音责斥:“在说甚么荒唐故事?”另外的声音却发出了好几声欢呼声!

两个反应截然不同,这倒并不令原振侠感到意外。因为这一段经历,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最高领导人虽然权倾天下,但那并不代表他有足够的想像力,可以接受这一切!

那外星人在欢呼之后,急急地问:“那你可以帮助我,可以帮助我们!”

原振侠想起在“鬼界”之中,和那批外星人沟通交流的情形。他对于那些被困在山腹之中,自称是“孤魂野鬼”的外星人,也十分同情。

所以原振侠道:“自从那次之后,我又经历了不少奇事,确然可以找到帮助你的方法。连我现在的身体,都是换过了的,你可以想像么?”

这时,原振侠心中已想好了行动的步骤,那几句话,是他行动的第一步。他特地在最后两句,提高了声音,加强语气。

他得到的反应,是最高领导人的一下闷哼声,和外星人的回答:“更换身体,对地球人来说是一种奇迹,但对我们来说,那不算甚么。”

原振侠又道:“真正能帮助你的人,我相信如今正在受组织的留难。先让我和他见面,我们才能一起商量如何行动!”

那声音显得十分急促:“是吗?那个人是谁?”

原振侠一字一顿:“康维十七世,男性;柳絮,女性。你可以向最高领导人,询问他们如今的处境!”

原振侠这两句话一出口,就听得最高领导人,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吼叫声!

这一下吼叫声,在原振侠听来,并不怎么样,只不过是一个老人的怒吼而已。可是对水荭来说,却不一样,因为她深知那老人所掌握的权力之大,也知道这老人发怒的结果。

所以,水荭自然而然,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神情惊怖。原振侠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必害怕,他已然胸有成竹!

在老人的一下怒吼之后,至少有五分钟之久,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原振侠低声道:“他们之间,正在发生争执。我肯定,老人一定会听从外星人!他的权力再大,外星人也不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

声音再传出来时,是外星人的声音,他在问:“柳絮?就是那个在我的指导之下,在她身体中装配核装置,并且联接到她脑部植入体的那个地球女性?”

原振侠虽然胸有成竹,但也不免有点紧张,他立时道:“是,相信她如今的处境不是十分好!”

老人的怒吼声再度发出:“她是叛徒!她威胁要和组织同归于尽,要组织拆除她体内的核装置!对付这种叛徒,唯一的方法是──”

原振侠极快地接口:“唯一的方法,是接受她的意见,不然,她的威胁,会变成事实!”

外星人的声音参加进来:“康维十七世,啊,他不是人,不是人……他是……甚么?”

原振侠的回答,显得十分平静:“他是宇宙之中的一种新形式的生命,你可能还不是很能理解,但是他必然能帮助你们,使你们全体,都脱离鬼界!”

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快和最高领导人说,我要他们立刻来和我相会!”

最高领导人第三度发出怒吼:“在这世上,只有我向别人发命令,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我不会怕任何人的威胁,尤其是来自叛徒的威胁!”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著发颤的语调,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有这样的气概。这是十分难得的情景,也由此可见这老人的意志是何等坚决!

水荭平时虽然能说会道,可是这时,不但哑口无言,而且,还在微微发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在逐步按照他的计画展开行动。这时,已到了最重要的一环,他要这个权力极高的老人屈服!

他先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后道:“我也是一个医生,从你发出的声音之中,我可以清楚知道,你的身体,是何等衰老!”

老人也冷笑:“我已经八十多岁,我是这个年龄最健康的人!”

原振侠“啧啧”连声:“八十多岁了,还能有多少年?你必然会由于身体的衰老而死亡。虽然你头脑清醒,可是身体却不能再用了,你会变成一个鬼,和所有人一样,变成一个鬼!至于做鬼的滋味如何,相信陈庆国烈士的鬼魂,会向你详细汇报!”

在这番话之后,听到的是老人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和外星人的声音:“你激怒他了!激怒他对你并没有好处,你激怒他了!”

原振侠索性大笑起来:“你的外星朋友能给你许多东西,可是并不能使你不衰老,并不能使你不死亡。哈哈!他们聚集的地方,叫作‘鬼界’,你变成了鬼魂之后,倒可以和他们住到一块去!只可惜他们迟早会脱出困境,回他们自己的星球去,那时,你就真正变成孤魂野鬼了!”

对一个八十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原振侠的这番话,不留余地之极了!

老人发出了一阵极难听的声音,显然那是他想第四次怒吼,但气力不继的结果。可是他的话,却仍然强硬无比:“我不怕和敌人、叛徒同归于尽!我变鬼魂,你们也和我一样!”

原振侠的语调,和老人相反,极其轻松:“你是一个出色的军事家,应该明白,在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情形下,不妨也和敌人展开谈判!”

老人继续冷笑:“谈判?你有甚么谈判的本钱?”

原振侠的回应极快:“有!我可以给你一个年轻的身体──完全是你,可是年轻!

接下来是一段短暂时间的沉默。原振侠以为,那是老人根本无法接受他的提议(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人竟然这样问:“你和勒曼医院……的那些人相熟?”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心头一阵狂跳!

老人知道勒曼医院,那固然可以使他少费许多唇舌,去解释如何可以给他一个年轻的身体。但也有可能,他早已有了年轻的身体,那么自己的计画就落空了!

原振侠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老人喘息著:“这班人真可恶!我知道他们有能力替人换身体,可是我派人去接洽,却根本无法找到他们。他们竟然不愿替我服务!”

原侠振大喜:“我可以说服他们,使你年轻二十年!”

老人用十分坚定的声音回答:“四十年!”

原振侠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不!如果你忽然变成了四、五十岁的模样,人家会把你当怪物。六、七十岁和八十几岁,看起来差别不是太大,何况,十年八年之后,又可以再换!”

老人深深吸著气:“你的要求是甚么?”

原振侠先向水荭作了一个鬼脸,然后才道:“简单之至!仍然是在外星朋友的指导之下,替柳絮拆除体内的核装置,并让柳絮和水荭脱离组织,再不追究!”

老人有著十分果断的判断力,他连一秒钟都没有考虑,就疾声道:“好!”

随著他那个“好”字,水荭陡然伸手,搂住了原振侠的脖子,张大了口,想叫──可是由于实在太兴奋了,她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接下来的一些细节,自然进行顺利,不必赘言。至于康维和原振侠如何帮助那批外星人脱离“鬼界”,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了,还有陈庆国的鬼魂,怎么样了?

谁会关心一个“忠于组织”的鬼魂呢?由得他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