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阅读本页时间:-
魂飞魄散
很多人围聚在一个人的身边,准备听他讲故事,被围住的,就是鼎鼎大名的那位先生。
原振侠反倒坐得相当远,在灯光不是那么明亮的一个角落,缓缓转动手中的酒杯。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一则,他已经知道了各人要那位先生说的故事内容;二则,他也知道,那位先生不会详细说他的故事──太曲折复杂和匪夷所思了,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
他听到几个青年人在一起发问:“听说,最近,你找回了失去将近二十年的女儿?
”
也有的人在叫:“你的女儿怎么会失踪?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
” 等到七嘴八舌的人声静了下来,那位先生才举起双手,示意大家不要再问,听他说。
原振侠离那位先生约有十公尺,他看著那位先生,心中十分佩服。因为那位先生有一股神奇的风采,不论出现在何时何地,都有吸引他人视线的力量,也自然而然,成为人人注目的中心。
而这时,那位先生的心情显然十分好,因为他全身都迸发著欢乐,那自然和各人所问,他女儿失踪了近二十年,又找回来一事有关。
这时,各人都等著听他的讲述,可是过了半分钟,他用力挥了一下手,现出非常抱歉的神情:“对不起,我很愿意向各位说,可是事情的经过,实在太复杂了,太离奇了,变得我无从讲起!”
这几句话,虽然出自受大家尊敬的那位先生之口,但是也引起了大家的不满,抗议之声响起。
那位先生哼了一声:“并不是我故弄玄虚,而是事实确然如此,这里有两个人可以替我证明,一位是原振侠医生!”
他说著,向原振侠所坐的角落,指了一指。当许多人都循他所指,向原振侠望去的时候,原振侠向大家拱了拱手,朗声道:“是,我可以证明,事情的经过太复杂曲折,无法在这里说出来。有关的一切,不久,大家就可以在文字上获悉。” 原振侠虽说得很诚恳,也很合情理,可是大家的不满情绪,似乎并未减弱,有几个青年,甚至大胆地发出了嘘声。
那位先生又道:“还有一个人可以替我作证!”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提高了声音:“小宝,站出来向你的朋友解释一下!” 被那位先生称作“小宝”的,是一个相貌俊美,身形相当高的青年人,也正是这次聚会的主持者。大家自然都知道,他的名字是温宝裕。 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正是温宝裕发起的,参加的全是青年男女。每次聚会,都努力邀请受青年人敬仰的人物参加,和青年闲谈、交流,这是十分有意义的一种社交活动。 聚会的地点,就在温宝裕的那幢古老大屋的一个厅堂之中──这幢大屋的本身,已经是一个绝古怪的传奇。 而这样的聚会开始了没有多久之后,就曾有过十分精采惊人的经历。他们请来了著名的传奇人物年轻人和黑纱公主,结果,在警方的一件悬案之中,发现了人间和神话世界之间的“通道”。不但神话世界中的神,可以经过它来到人间,人间的人,也可以经过它到达神话世界!
年轻人和黑纱公主,就曾在神话世界逗留,和一些著名的神,打过交道,才回到人间。 或许是有过了这样奇妙的经历之后,使得参加聚会的青年人,要求都提高了。
所以他们才坚决要求那位先生,讲述他的离奇经历。 这时,温宝裕被那位先生一叫,就霍然站起来,而且,一下子就跳上了一张桌子,站在桌子上,双手高举,看来像是准备发表一篇演说。 各人都熟知温宝裕言行夸张,所以才见怪不怪。
温宝裕朗声道:“的确,这个故事就算简单讲,也至少要花二十个小时;若是详细说,一年也说不完。我的意见和原先生一样!”
刚才,原振侠这样讲的时候,尚且有人敢发嘘声来,这时,同样的话,出自和各人同年龄的温宝裕之口,还会有保留吗?自然嘘声、倒采声,此起彼落,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之久。
温宝裕仍站在桌上,气定神闲,毫不为意。等到嘘声稍静,他才道:“我主持的聚会绝不强迫人参加,各位想想,如果还有别的聚会比这里更有吸引力的话,不妨自由选择。哼,我就不相信各位在别的所在,能同时见到这样杰出的两位传奇人物!”
他软硬兼施,说到最后,又向那位先生和原振侠各自指了一指。
由于他说的话是事实,所以各人都无话可说。
温宝裕又道:“所以我们不应该强人所难,等他把经过用文字记述出来之后再拜读!”
虽然仍有不满的情绪,可是至少再没有反对的声音。那位先生趁机向各人一拱手:“对不起,我还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各位可以和原振侠多谈谈,他的奇幻经历多,在我之上!”
说著,他大踏步向外走去。他一向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这一点大家倒是素知,所以也没有人阻拦,只有温宝裕送了出去。
等到温宝裕回到了厅堂,各人已经聚在那个角落,围住了原振侠。
原振侠当然比温宝裕他们这一伙要成熟得多,可是年龄上的差距,也不是太大。在原振侠的神情上,有著受感情困扰而带来的忧郁和无奈,但这时,也在各人的嘻哈声中消退,投入了青年人特有的爽朗和愉快。
两个漂亮的女青年一起向原振侠要求:“讲讲你的恋爱故事!”
立时有几个男青年抗议:“不要恋爱故事,要听冒险故事,上天入地的冒险故事!
”
双方立刻壁垒分明,争执起来,原振侠笑著阻止他们:“为甚么一定要我说?你们各人也都一定有故事,为甚么不说?”
好几个人齐声道:“你是权威!”
原振侠一扬手:“人,尤其是年轻人,不但不必崇拜权威,也不必太相信权威。权威,当然有他的一套,可是每个人,也都有他自己的一套。若是一切皆由权威决定,人人跟著权威走,人类就再无进步!”
各人显然想不到原振侠忽然之间,会发出这样严重的议论,所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竟然有了一个短暂时间的沉寂。
原振侠笑:“是不是嫌我说的太乏味了?不过,人人都应该有这样的观念,打破权威,人类才有进步!”
各人在温宝裕的带领之下,鼓了一阵掌。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一定会到当地的博物馆去参观。我想这是一个好习惯,因为在博物馆,可以获得许多知识,增长见闻。也有可能,像我最近的一次遭遇,简直不可思议之至。”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他的开场白,已经带来了一股十分神秘的气氛。
因为大家都知道,原振侠医生的神奇经历丰富之极,连他也觉得最近的遭遇“不可思议”,那必然真是怪事之最了!
原振侠又道:“本来,我想把这件事对那位先生说说的,可是他说走就走,行动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只好先对大家说说!”
温宝裕神情兴奋,摩拳擦掌:“究竟是甚么怪事,说出来大家可以集思广益,研究出一个名堂来!”
各人都十分高兴,各自占据有利阵地,准备听原振侠说他遭遇到的怪事。
原振侠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在一个博物馆中──我先不说是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博物馆,因为那和整件事,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又停了片刻。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各青年人挤得更近。
原振侠闭上眼一会:“这件事,我甚至无法作出任何假设,有时,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遇上了这样的一件事,还是我的幻觉──各位都知道,我有一个时期,情绪极度低落,接近精神崩溃!”
虽然大家都心急听原振侠的怪事,但听到他这样说,各人也发出了同情的声音。而且,连原振侠居然也对这件事疑幻疑真,因此可知事情之怪,必然是常理所不能推测。
原振侠又道:“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起,因为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不,我应该说,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一共有一个半人,我是一个人,另外,还有半个人,半个人!”
他连续说了好几次“半个人”,听得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有许多东西,是不能有“半个”的,人是其中之一。半个人,根本已不是人,至多只能说是尸体,而且还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还有一个例子,是洞,也没有半个,?
u有一个的。)
温宝裕先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但是他并没有发问,因为他知道原振侠会说下去。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
博物馆,是一座十分宏伟的建筑,展出的物件,也包罗万有。原振侠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一定的目标,但是不久,他就被这个博物馆的一项特别丰富的收藏所吸引,这项特殊的收藏品是石棺。
大家都知道“棺”是做甚么用的──人类对于生命消失之后的身体,处理方法很多,很普通的一种,是把尸体放入一个容器之中,而这个容器,就是被统称为“棺”。
原振侠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点补充,对这个故事想要表达的意念,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有必要特别加以强调。
原振侠这样说:“一般来说,死亡,可以说成是‘生命消失’,但是‘生命’这个词,可以有狭义的解释,也可以有广义的解释。单就狭义来说,死亡,等于生命消失;但如果广义地,承认魂魄也是一种生命形式,那么,人的死亡,并不代表生命的消失,只是生命转换了它存在的方式。”
原振侠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面对著的只是一群青年人,可是他的态度,十分严肃和认真。这说明他的心中,确然认为眼前的青年朋友,都有足够的学识和丰富的想像力,可以讨论这一类,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玄学问题。
这种态度,自然也使青年人感到他更值得尊敬──人本来就是要先尊敬别人,才会赢得别人的尊敬。
所以,各人的反应也十分认真,一些人点著头,一些人抿著嘴沉思。有人问:“原医生,你肯定有魂魄存在?十分肯定?”
原振侠的回答再坚决也没有:“太肯定了──有关这方面的肯定,甚至可以通过仪器接触。我最近有十分确切的遭遇,可以证明,嗯,是不是先说说,我和鬼魂打交道的经历?”
所有人之中,温宝裕和原振侠的关系最密切,原振侠最近和鬼魂的“遭遇”,自那件事告一段落之后,他已经知道了经过。而参观那个收藏石棺的博物馆一事,原振侠既然从来也未曾对人说起过,他自然也不知道。
所以,温宝裕不等别人有反应,就大声道:“先说你参观博物馆的事,你和鬼魂如何打交道的经过我知道,可以转述。”
他这样一叫嚷,别人自然也没有异议。温宝裕十分讨好,满满地斟了一杯好酒,递给了原振侠。一些年轻人也趁机表示自己的成熟,也自行斟酒,握杯在手,于是气氛又热闹了许多。
简单地说,人类处理遗体的主要方法之一,是将它放进一个被统称为“棺”的容器之中。而制棺的材料,最常用的是木材──其中,中国人对木棺的用料之讲究,可以出一本专书。其次,用石制的棺,也是一个主流,也有用金属制成的棺,等等。
人类对于保存遗体,一直十分重视。所以,遗体的保存文化发展水准如何,可以用来衡量全民族的文化发展程度。
像埃及,保存尸体的文化,发展到了创造了“木乃伊”,建造金字塔的皇陵。
中国也不遑多让,一整套的殓葬文化,繁复之极。放置尸体的容器,也十分多样化,棺之外,还有椁,而椁,大都是石制的。当然,能在棺外有椁的,这死者也不会是普通人了。
两大文明古国在殓葬文化上,也有显著的不同,埃及的金字塔,巍峨高耸,但是中国却向地下发展,深入地底,越是隐蔽越好。秦始皇陵墓,初步勘察的结果,面积达到五十六点二平方公里。现在,连想要开掘,都不知如何著手,当初不知道是如何建造起来的!
而一个民族的殓葬文化,如果发展到了极致,似乎会把这个民族的进步,一起送进了坟墓之中──很可哀,但也有许多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单是石棺,也由于使用的石料不同,而花样百出。中国的石椁,大都采用坚硬的花岗石,制造也只求结实,不求花巧。有的巨大如小屋子,石质粗糙,有用石板拼成的,也有用整块石凿成的。
在西方,被普遍用来制造石棺的则是大理石。大理石棺不但制造精致,而且,有许多简直是稀世的艺术品──棺和艺术相结合,自然也可以视作是殓葬文化的一种。
大理石棺的四周和棺盖上,可以有极其精致的雕刻。至于雕刻的内容,有的和棺中的死者有关,例如棺中是一员战绩彪炳的将军,那么,棺上的雕刻,就会是曾被他征服战败过的敌人。
也有的,在棺上雕刻的是宗教故事、神话传说,多姿多采之极。而这一类制作精美的石棺,大多数并不深埋地下──或许是由于它们太美丽了,所以不忍把它们隐藏在地底。它们大多数被放置在教堂特定的一角,或者是家族私人的石棺存放处,可以在供人欣赏的同时,思念棺中死者生前的丰功伟绩。
这一类精致的石棺,有不少流落到了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的收藏室之中──甚么东西都有人收藏,棺也不会例外。工匠手艺的精巧,有时十分不可思议,这一类精美的石棺,棺盖和棺身的契合,巧妙之极,妙到了若不是破坏石棺,一合上了之后,就再难打得开的程度。
而既然石棺本身是如此精美的艺术品,随著时间的过去,更成为极具价值的古代艺术品,自然不会再有人去破坏它们。
所以,绝大多数这样的石棺之中,都有著尸体──这也达到了保存尸体的原始目的。
原振侠在进入那博物馆专收藏石棺的那一翼时,在入口处看到了一篇简述石棺的介绍,给他的印象相当深。当然,这一些,全是有关石棺的普通常识,原振侠大都是早已知道了的。
展出石棺的地方,一共有五层,下面四层,全是普通的展品。精品放在第五层,共分成三个展览厅,展出的全是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棺。
原振侠信步浏览,心中十分感慨,因为这些石棺,都变成了“无名棺”,是属于甚么人的,都已不可查考了。可以肯定的是,棺中的死者,当年必然不是泛泛无名之辈,但是随著时代的变迁,石棺既然来到了博物馆,除了少数在棺上,详细刻下了死者生平的之外,都没有甚么特别可以辨认死者身分的文字留下来。
或者是由于当时的殓葬者,太具自信心了,以为谁都会知道葬在棺中的是甚么人──在当时,或许确然如此,但是时间飞逝,世上的每一件事,都在不断起变化,几百年之后,石棺依然,棺中人是谁,就没有人知道了。
当原振侠进入第五层的时候,参观的人并不多。他来到了第三间展出室,里面有九具石棺陈列著。其中有一具特别大,棺的四周和棺盖上,全是十分精美的天使雕像,有好几十个。
原振侠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在这具石棺之前,靠石棺很近。其中一个,不理有“不准触摸”的警告牌,伸手在棺盖上抚摸著。
原振侠本来,也不会对别的参观者多留意甚么的,可是那只在棺盖上抚摸的手,却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者应该说,是这只手上所戴的一枚戒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方形的红宝石戒指,那颗红宝石相当大,约有一公分见方。展出室中的光线不是很强烈,可是那只手在缓缓移动之际,那戒指上的红宝石,还是荡起眩目的光采。
原振侠心中喝了一声采。
他知道这种极品红宝石的市场价值,非同小可。但是他立即想到的是:有一个人,和这样的一枚戒指,应该可以联在一起的,为何自己一下子,想不起那个人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有点恼恨自己的记忆力。
本来,他只要走动几步,到石棺的对面去,就可以看到那两个人的正面了。但就是由于他感到,自己应该一看到这枚戒指,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现在居然想不起来!那令他有点赌气,非要凭记忆想起那应该是甚么人不可!
所以,他就停留在那两个人的背后,并不移动,而装成仔细地在欣赏另一具石棺上的雕刻。
这时,他注意到,两个人中的另一个,曾转头打量了他一下。原振侠没有正面看到那人,只是感到那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瘦子,有著相当迫人的眼光。
这时,原振侠还是没有想起,那戴红宝石戒指的是甚么人,却听得两人交谈了起来。两人交谈的第一句话,就叫原振侠吃了一惊。
那个没有戴戒指的先开口:“你肯定就是这一具石棺?”
那戴戒指的,发出了两下乾笑声,笑声难听之极。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本来已经够阴森的了,听了更是令人寒毛直竖,遍体生寒!
他一面笑,一面用和他笑声相仿的语声问道:“忘了我的外号是甚么?我可以说是棺材的专家,怎么会弄错!”
那个人一开始笑,原振侠的心中,就陡然一动,等到他那样说了之后,原振侠已经知道是甚么人了!
原振侠想起了他的名字是:安普伯爵!
对于安普伯爵本身,原振侠其实并不是知道得太多。使原振侠这时,可以一下子就想起他是甚么人的,是由于另一个人──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安普女伯爵。
安普女伯爵是欧洲上流社会中的活跃分子,她以好客著名。凭著她的美貌,她的几次婚姻,对象都是各国的巨富,而每次婚姻的结束,都给她带来巨大的财富,可以供她挥霍。
在安普女伯爵身上,有过一些奇事。有一桩甚至和那位先生有关,另一桩和年轻人、黑纱公主夫妇有关,原振侠都知道其中的经过。
而安普伯爵,多半是安普女伯爵的堂兄弟,他著名的事绩是,他是一个“吸血僵尸”的专家──发源于罗马尼亚的“吸血僵尸”传说,流行在整个欧洲,深入人心,历久不衰,是许多小说和电影的题材。有关吸血僵尸的一切,不但欧洲人,连亚洲人和美洲人,也耳熟能详。
简单地来说,吸血僵尸之源,是一个贵族,头衔是伯爵,千年不死,昼伏夜出,吸血维生,可以化为蝙蝠。被他吸了血的,也会变成僵尸,甚至有美丽的女僵尸,吸了血来供应他!
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吸血僵尸存在,自然有人相信,有人斥为无稽之谈。而安普伯爵多半是自小,就迷于吸血僵尸的故事,等到他有了伯爵的头衔,又在所得的遗产之中,包括了一座十分残旧的古堡之后,他就自封为吸血僵尸的专家。
他不但专门研究“吸血僵尸”的一切,而且,身体力行,模仿吸血僵尸的生活方式──真的睡在棺材中,白昼也极少活动。
他这种怪诞的行为,倒也有一些志同道合者跟他胡混,虽然那些人的主要目的,无非是可以混吃混喝──伯爵也十分好客,古堡中又有酒窖藏了多年的美酒。据说,嗜酒的人,一提起安普古堡的藏酒,会全身发抖!
安普伯爵的目的,是想自己变成一个吸血僵尸,可以藉吸血而永生,千年不死。他甚至发表过专论,说这是人类要长生不死的唯一方法!
吸血僵尸既然嗜血,用血来维持生命,所以对于血一样红的红宝石,也有特别的爱好。恰好古堡的珍藏之中,有一批极品红宝石,颗颗都是罕见的珍品。
安普伯爵要维持他“吸血僵尸”的生活,花费极大,而他又无法在婚姻中取得金钱,所以只好不断变卖祖产──国际珠宝市场上的超级极品红宝石,大都由他供应,谁也吃不准他的收藏品之中,究竟还有多少?反正他每年也不多卖,拿个三五颗,每颗十克拉以上的出来卖,所得也足够他的花费了。
原振侠一看到他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就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那是甚么人,也是这个缘故。因为原振侠曾参加过一次“吸血僵尸”红宝石拍卖──受了黄绢的委托,想得到其中一颗。
可是结果,以黄绢财力的丰厚,居然未能达到目的!因为价格实在太惊人了,每颗以超过一千万英镑的价钱卖出。黄绢那时,权倾一国,当然不是没有这笔钱,而是在最后关头,她觉得不值,略为犹豫了一下,拍卖官就已经定槌了!
黄绢由于自己未曾亲自参加那拍卖会,也未曾看到过那三颗红宝石,所以当时并不觉得可惜。原振侠受委托参加,参观过那批红宝石,深觉那是稀世奇珍,美丽神奇得令人窒息!
就是在那次拍卖会上,原振侠知道了有安普伯爵这个人,和他的奇怪行为。所以,他一见有人戴著极品的红宝石戒指,就觉得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又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那当然除了安普伯爵之外,再也不会有别人。试想,还有甚么人,会比“吸血僵尸”更有资格自称为“棺材专家”的──他根本是以棺为家的!
安普伯爵既然有这样的怪癖,那么,他来到这里,研究石棺,也自然得很。
原振侠一下子就料到了对方来历,心中释然,也十分高兴。他心想,不妨绕过去,去看一看这个放著活人不愿做,一心想变吸血僵尸的怪人,究竟是甚么模样!
他想著,才移动了一下脚步,那另一人的话,却又令他身形停止。 那另一人压低了声音:“这是石棺,要把它弄走,可不容易,我估计它的重量超过二十吨!”
安普伯爵(原振侠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断定他一定是安普伯爵)道:“我查过博物馆的资料,重量是三万公斤”
那另一个人耸了耸肩:“这样的大工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那可是人类历史上,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创举!”
原振侠就是听到了这一句话,才大吃一惊的。
那另一个人,曾回头打量过原振侠一眼,和原振侠打过一个照面。看起来六十上下,十分普通,可是却想不到他出言如此惊人!
从他的这句话来判断,他和安普伯爵,竟然是不怀好意,要把这具雕刻精美,重量达到三万公斤的大理石棺,偷出博物馆去!
原振侠虽然有过许许多多怪异的经历,而且在他的经历之中,有许多超越了人力的范围之外。但是想偷走一具重达三万公斤,体积如此庞大的石棺,依靠人力,只怕无法达到目的!
那个人的话很夸张,原振侠听了之后,在吃惊之余,自然而然摇了摇头。
只听得安普伯爵叹了一声,接下来所说的话,令原振侠莫名其妙。他道:“总要请你尽力而为,我非得到这具石棺不可──我快要结婚了!”
原振侠所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要结婚了,和这具石棺,又有甚么关系呢?
那另一个人听了,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移动了一下身子,移到了说明牌前,仔细看著,道:“奇怪,这座精美的石棺,竟然是无名石棺,来源完全无法考证,是在希腊北部的山区发现的。”
那人略顿了一顿,又道:“连葬在里面的是甚么人也不知道,只知经过X光的照射检验,那是一位女性。”
安普伯爵有点不耐烦,他所说的话,原振侠听了仍然莫名其妙。他道:“那当然是他的妻子,这还有甚么可怀疑的?你说,你需要多少时间? ”
那另一人沉吟起来:“行事,要周详计画。单是进行各种计画的决定,就至少要一年──”
他才说到这里,安普伯爵就陡然叫了起来:“不行!不行!最多六个月,一定要完成!”
博物馆和图书馆一样,是不应大声喧哗的,再加上他们本来只是在低声交谈,十分寂静,伯爵忽然大声叫嚷,自然刺耳之极。有两个在门口经过的人,也探头进来看,伯爵也转过身来。
原振侠自然也不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装成不去注意他们,所以他也向伯爵看去。
一看之下,原振侠心中不禁好笑──伯爵的脸容,其实一点也不好笑,而且还相当可怖,但是因为他苍白得恰如吸血僵尸,所以就形成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效果,看了令人发笑。
这时,他苍白的脸上,有十分惶急的神情。当他看到原振侠的时候,他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发怔,可是却又立时转回头去。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甚么,高举双手,再度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
他的神情,十分疑惑,看人的神情,也相当没有礼貌。也许是他以为自己是吸血僵尸太久了,所以他的目光,十分异样,直勾勾地,闪耀著一种诡异的目光。
他这一连串“身体语言”,原振侠自然再明白也没有,那是伯爵在看到了他之后,心中感到他是甚么人,可是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的缘故。那情形一如他看到了那枚红宝石戒指之后,想不起安普伯爵是甚么人一样!
原振侠本来,大可以现出笑容来,向对方点点头。那么,双方之间就可以有进一步的沟通。
可是由于刚才,原振侠知道了伯爵和那另一个人,竟然计画把这具石棺从博物馆中偷走,他迅速地设想过,也觉得那几乎不可能。所以他想继续冷眼旁观,看他们如何进行!
所以,他的神情十分冷漠,绝不露出要和对方作进一步沟通的表示。这时,那另一个人显然也感到伯爵的行动有异样,所以也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也现出了十分疑惑的神色。
那另一个人的行动,比伯爵直接得多,他在打量了原振侠片刻之后,迳自向原振侠走了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十分远,所以那人一下子就到了原振侠的面前,然后,这个人说出了两句话。
这个人和安普伯爵在一起,本来就已使人感到,他也必然有一个十分神秘的身分。
而且,刚才原振侠又听到,他和伯爵商议著,要偷这具石棺。所以他一开口,原振侠预期他会说出任何话,可是偏偏那另一个人所说的话,是原振侠万万料不到的!
在那个博物馆的经历,是原振侠在一次聚会之中,向一些青年人所作的口述。当他讲到那另一个人所说的话,他再也想不到时,他略停了一停。
这时,原振侠所叙述的一切,已经大大引起了所有听众的兴趣。温宝裕首先叫了起来,朗声道:“天!天下竟有把自己当成了吸血僵尸的人!”
有的人道:“这才叫做天下之大,无其不有!”
更多人叫了起来:“别打岔,听原医生讲下去!那人说了甚么话?”
原振侠接过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连我都想不到,各位当然更猜不到!” 现代的青年人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服气。原振侠的话,立时引起了一片抗议声,温宝裕负责“煽动”:“不一定猜不出,给我们五分钟,让我们来作假设!”
原振侠表示同意,并且给予提示:“那人所说的话,虽然万料不到,但是也绝不复杂,十分简单而且普通。”
有人叫:“他邀请你参加偷石棺的计画!”
也有人大叫:“他认出了你的身分,叫你别理他们的闲事,别妨碍他们的行动!”
各种各样的假设提出来,温宝裕十分认真地看著时间,五分钟一到,他就大声叫:“停!”
在这五分钟之中,至少有了超过二十种假设。等温宝裕一叫停,人人立即齐齐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缓缓摇著头:“全不对,没有人猜中!”
各人更不出声,等著原振侠揭晓。
那另一个人来到了原振侠身前,伸出手来,说道:“东方朋友,欢迎你来参观本馆!”
原振侠听了,陡然一怔。这句话,出自那人之口,当真是意料之外至于极点──他刚才还在计画偷盗石棺,可是这时说这句话,却又分明表示他是博物馆的主人!
原振侠发怔,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立即明白了,在人类行为之中,有一种叫“监守自盗”──自己偷自己监管的东西!
假设伯爵十分渴望得到这具石棺,那么,他找谁来商量,会最有成效呢?自然是找保管这具石棺的人,那么,一切不是都容易解释了吗?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对眼前的那人,就产生了鄙夷之感。可是他还是不动声色,伸出手去,和那人握了一下,很客气地问:“阁下是──”
那人的回答是:“馆长,我是本博物馆的馆长!”
原振侠笑了一下,他笑的是“果然不出山人所料”。他又客气了一句:“贵馆的收藏品十分丰富,尤其是石棺部分!”
在这里,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当伯爵和馆长商议著要把石棺偷走时,他们交谈所使用的语言,是荷兰语。
这种在语言学分类上,属于印欧语系日耳曼族的语言,并不普遍,即使在荷兰本土,使用这种语言的,也不超过一千五百万人,在世界各地,懂得的人不多──这或许正是伯爵和馆长在说话的时候,并不特别压低声音的原因。因为他们不以为,会有人听得懂他们的对话。
可是,原振侠恰好精通荷兰语。
原振侠精通荷兰语的原因,是由于他在日本留学学医。日本的西方医术,最早由荷兰传入,至今,日本的西医术语之中,有许多外来语,不是英语衍化,而是由荷兰语衍化而来的。
一般来说,在医学院之中,荷兰语并非必修科,但是勤奋好学的学生,都会主动修习。原振侠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精通荷兰语的。
而当馆长向原振侠表示欢迎参观的时候,馆长使用的语言,是标准的英语,原振侠也用英语对答。这种情形,使原振侠想到,自己可以装著根本不懂荷兰语,装著不知道他们想干甚么勾当!
馆长现出十分自傲的神情:“先生确有十分高超的眼光,我们收藏的石棺,世界第一。”
原振侠扬了扬眉,没有再说甚么,因为作为一个参观者,和馆长之间的寒暄,也已经很够了!
可是馆长一和原振侠交谈,却给了伯爵走过来开口的机会──西方人一般在礼仪上比较拘谨,不是有适当的时机,不会向陌生人开口说话。不然,会被当作是一种没有教养的表现。
伯爵走了过来,先向馆长道:“东方朋友对西方石棺感兴趣的并不多见──”
他说了这一句,才又望向原振侠,然后,又现出疑惑的神情──这一切,显然都是他故意做作出来的。然后,他用戴著红宝石的那只手,轻轻敲著自己的额角,问:“先生,我应该知道阁下是甚么人?”
他说的也是流利的英语,原振侠也学著他,做出戏剧化的小动作:“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你会知道我是甚么人!”
伯爵虽然碰了一个软钉子,可是他却十分机灵,打蛇随棍上:“那么,阁下是甚么人呢?”
原振侠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直接,他不禁笑了起来。当然,他可以随便说一个名字,但是,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他可不愿意掩饰自己的身分,所以他的回答是:“原振侠,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医生这个名字,对于一个异地的博物馆馆长而言,可能并不代表甚么,但是对于一个有著怪诞行为的安普伯爵而言,自然非同凡响──他在一看到原振侠的时候,就已经疑惑对方应该是一个非凡的传奇人物,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他是谁!
而这时,原振侠自己介绍了自己的身分,伯爵立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他自己说,那是欢呼声),然后,他伸手在自己的额上,重重拍了一下,又叫道:“太好了!真太好了!”
他这几下叫声,更是声震屋宇,又引得不少人探头进来看。他双手齐出,来和原振侠握手,原振侠感到他的手强劲有力,可是却冷得可以。
馆长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也不禁呆了。他也看出原振侠气度非凡,所以才客套几句,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看来,这个俊俏挺拔的东方人,一定大有来头,不然,何以安普伯爵会这样高兴!
伯爵的高兴还在持续:“真太好了,你的出现,可以说是我最好的结婚礼物了!”
刚才原振侠知道伯爵要结婚(这正是他想得到那具石棺的原因),这时又听得他这样说,觉得必须澄清一下,他缩回手来:“恭喜你,不过,我看我不能带给你甚么!”
伯爵呆了一呆:“不!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助我完成这件事!”
原振侠摊手,笑:“你结婚这件事,我怎能帮助你去完成?”
原振侠想故意藉著笑话,来缓和一下气氛,也好推辞他的求助。因为他对于一个致力于使自己变成吸血僵尸的伯爵,不只是兴趣不大,简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是安普伯爵却十分紧张,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他拉住了原振侠的衣袖,全然不顾他的绅士风度(僵尸风度),连声道:“不行,你要帮助我,你非得帮助我不可,你一定要帮助我!”
原振侠未曾料到伯爵竟然会有这样的行为,他向那具石棺指了一指,又向馆长指了一指,道:“你想得到这一具石棺,有馆长帮助已足够了!”
这一句话,令得伯爵怔了一怔,而馆长的反应,强烈之极,先是一阵剧咳,接著,不但脸红,连他在挥动著的手,也变得通红。他的神情,尴尬到了极点,如果他手上有鎗的话,说不定会立时举鎗自杀了!
伯爵也看出了馆长的窘态,忙道:“馆长只是想帮助我,我们是老朋友了!”
原振侠耸了耸肩,表示“不关我的事”。他想推开伯爵的手,但是伯爵把他抓得更紧:“你必须帮助我,原医生,这……也可能使你有一个新的经历,虽然你的经历,已经如此丰富!”
在这种情形之下,原振侠处事的原则,倒和那位先生差不多,大都无动于衷。他仍然现出十分冷漠的神情,摇著头。
伯爵的神情,又焦急又沮丧。他总算松开了手,但仍然在哀求:“请你帮助,总要请你帮助!”
这时,馆长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先吸了几口气,才道:“伯爵,这位……是甚么人?为甚么你非要他的帮助不可?他也是……你那一方面的专家?”
馆长的话,不禁令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因为馆长显然也把他,当作吸血僵尸的同类了。
伯爵唉声叹气,仍然眼望著原振侠:“他……他是当世神通广大的……大人物。像他这样的人物,在五十亿人口之中,不会超过五十个。我能遇到他,那是异常的幸运,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的话,不但对原振侠恭维备至,而且,对希望得到原振侠的帮助,那种殷切之情,溢于词表,也著实令人感动。原振侠若不是对“吸血僵尸”这回事,一点也没有兴趣,说不定会改变冷峻的态度了!
就在这时,馆长问伯爵:“你希望他怎样帮助你?为甚么不提出来?”
原振侠听得馆长这样说,心想,伯爵还会有甚么要求?当然是要自己狼狈为奸,把这具大理石棺偷走。这种事,他当然不会答应!
他已经准备严词拒绝了,可是伯爵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伯爵道:“我想请他参加我的婚礼!”
伯爵说了之后,转过身来,向著原振侠,用极诚恳的神态和语气道:“原医生,我诚心诚意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希望你参加!”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想不到伯爵要他“帮助”的,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伯爵又道:“我会送请柬来给你,希望你到时,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定过神来:“你刚才说,我会有非常的经历──那就是指你的婚礼而言?”
伯爵用力点头,原振侠笑了起来:“阁下的婚礼,虽然会很不寻常,但是我也看不出来,我有甚么非参加不可的理由?所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伯爵已叫了起来:“不!有理由一定要请你参加,因为──”
他说到这里,陡然住口,脸上更加苍白,身子发抖,口唇发颤,喉结上下地移动。
自他的喉际,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咯咯”声来。
他先是望向原振侠,接著,又向馆长望去。
那馆长虽然准备监守自盗,帮伯爵偷石棺,人品大抵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西方人的礼节,表面工夫,他自然是懂的──伯爵的神态很明显,他有话要对原振侠说,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场。
所以,在伯爵一望之下,馆长耸了耸肩,向外面走去,并且挡住了正想进来的一个参观者,还把陈列室的门关上。
这一来,连原振侠也不禁有点紧张,因为谁都可以看出,伯爵有十分重大的秘密要告诉他!不论如何,伯爵知道他名头响亮,神通广大,愿意将心中的重大秘密告诉他,原振侠是没有理由拒绝不听──至少在礼貌上来说,说不过去!
所以,原振侠也吸了一口气,准备分享伯爵的秘密。
伯爵看出原振侠愿意听他的话,在他的双眼之中,现出十分感激的神色。可是他的神情,也紧张之至,先四面看了一下,肯定了四周围并没有人,然后,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
原振侠可以看得出,他这种紧张的神态,绝不是伪装出来的。他甚至不由自主,双手在裤子上擦著,欲言又止达三、四次,才自他的口中,迸出了一句听来声音十分乾涩的话:“我的新娘,是一个吸血僵尸!”
这比刚才馆长忽然上前自我介绍,所说的话,更令原振侠意外。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伯爵如此紧张,鼓足了勇气,所说出来的重大秘密,连和他相识许久的老朋友,可以共同作奸犯科的馆长,都不能听的秘密,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先是发怔,大约只是半秒钟,然后,再也忍不住,他发出了轰笑声!
毫无疑问,他这时无法不笑,因为事情本身,太荒谬也太滑稽了。尤其他深知安普伯爵的怪诞行为,也就格外觉得好笑。
他的行为,自然也对伯爵造成了极度的讥嘲──那是毫不留情的、绝不客气的嘲弄,也表示了根本不相信伯爵所说的一切!
原振侠的笑声,每一个“哈哈”,也就等于是重重的一拳。令得伯爵在原振侠的笑声之中,不住后退,一直退出了好多步。
原振侠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他却无法抑制,还在不断笑著。
原振侠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喝了一口酒。温宝裕陡然举起手来。原振侠一望向他,温宝裕就大声道:“原医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当原振侠叙述到伯爵一本正经告诉他:“新娘是一个吸血僵尸”,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时,聚在一起的青年人,倒有一大半,也跟著轰笑了起来,因为那情景实在十分滑稽可笑。
所以,这时温宝裕这样说,各人都向他望来,要听他为甚么指责原振侠。
原振侠微笑:“是不是说我太没有礼貌了?”
温宝裕摇头:“不是,是因为事情根本不好笑!”
他这句话一出口,又有好几个人笑了起来,齐声道:“怎么不好笑?好笑之极了!
”
有一个女青年一面笑,一面道:“看来,伯爵对那个僵尸新娘,还十分情深。他要在博物馆中偷那具石棺,多半是要给新娘使用!”
原振侠向那女青年投以赞许的眼神,又有几个人鼓掌表示同意。
温宝裕闷哼了一声:“你们觉得好笑,最大的原因,是由于你们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吸血僵尸的存在!”
好几个人反问:“你以为有吗?”
温宝裕朗声道:“我不肯定有,但是也不能肯定没有。原医生,你见到那新娘没有?” 原振侠摇了摇头:“还没有!”
温宝裕道:“那你就不应该由于自己的不信,而完全否定了伯爵的话!” 原振侠微笑:“照你的说法,伯爵的话可信?”
温宝裕挥著手:“是不是可信,要经过查证来判断,而不是根据一己的认识!”
原振侠带头鼓掌,表示同意温宝裕的话,他道:“是的,当时我忍不住大笑,是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世上真有吸血僵尸的存在!”
有一个少女,怯生生地问:“原医生,你不是一直肯定灵魂的存在吗?灵魂就是鬼啊!”
原振侠点头:“是,我深信有鬼魂的存在,十分肯定。但是鬼和僵尸不同──鬼是鬼,僵尸是僵尸!”
原振侠这样说了之后,有一个很短暂时间的沉默。显然在场的大多数人,在这以前,都未曾想到这个问题。 鬼和僵尸不同!
而一接触到这个问题之后,自然很容易,就把两者之间的不同,列举出来。在接下来各抒己见之中,十分清楚地把两者分开来。
鬼魂是没有形体的,鬼魂是人类脑部活动,所产生能量的凝聚,鬼是一组记忆,鬼是一种人类未知情况的一种存在……
而僵尸,是有形体的,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身体。僵尸是一个不知甚么原因,在死了之后,仍然能活动的一个身体。这个身体,和人未死之前一样,可是又是死人!
分析起来,僵尸的现象,比鬼魂更诡异、更可怖,也更难以设想。 讨论又转移到了,东方的僵尸和西方的僵尸,大异其趣这一方面。
西方的僵尸,清一色地是吸血僵尸;而东方,僵尸就是会活动的死人。
而且,再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东西方僵尸,完全是两种不同形态的存在。东方僵尸是一具会活动的尸体,而西方的僵尸,却有意识有思想!
结论是:西方的“僵尸”,是翻译上的错误!
VAMPIRE这个字,被普遍译为“吸血僵尸”,自然颇有商榷的余地。那显然只是为了顺口,而没有顾及事实。
事实是:这东西不是僵尸。那么,该译成甚么才恰当呢?由于中国自古以来,根本没有这一类东西,所以确然十分困难。
也不能称之为吸血鬼,因为那不是鬼。他有身体,实实在在的身体,而且属于他自己,并不是鬼魂占据了他人的身体。
称之为“吸血怪物”,庶几近焉,虽然这怪物的外形和人极度近似,除了在吸血的时候,会露出两只獠牙之外。但是他既然能幻化蝙蝠,称之为怪物,也算恰当。
各人在讨论的时候,发言十分热烈。青年人就是有这个好处,有意见,会毫无保留地发表,不会吞吞吐吐。
各人都盼望原振侠做一个总结。原振侠笑著说:“名称本来不成问题,重要的是把鬼和僵尸分了开来。既然这一类西方怪物已被惯称为吸血僵尸,人人一接触到了这四个字,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必去另外改新名字,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各人都鼓掌表示同意──所以,在这个故事之中,那种怪物,遵从习惯,称之为“吸血僵尸”。
在讨论完了这一点之后,各人又催促著,要原振侠把他的遭遇说下去。原振侠停了相当久,只是默默地喝著酒,看起来,像是有一些事,正令他感到困惑。各人虽然心急想知道后来事情的发展,但是也没有催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些问题,所以出神。” 温宝裕道:“甚么问题?不妨提出来讨论!”
原振侠扬了扬眉:“还是先把我在博物馆的遭遇,说完了再讨论,不然,会有人怪我吊胃口!”
几个女青年异口同声:“是啊,你一开始的时候,说过一个半人,那半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并不直接回答:“当时,我不住大笑,而且,一面笑,一面指著伯爵──我为甚么要笑的用意,再明白也没有。所以伯爵一面后退,一面现出又是愤怒,又是狼狈的神情。我相信离开了陈列室的馆长,只要没有走远,也一定可以听到我的笑声,但是他并没有进来。”
馆长没有进来,陈列室之中,就只有原振侠和安普伯爵两个人。
原振侠足足笑了一分钟之久,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伯爵终于忍不住了,他用十分凄厉的声音问道:“有甚么好笑?有甚么好笑?”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的失态,虽然他还想笑,但是总算勉强使自己不再笑,一口气噎住了,一时之间,出不了声。他看到伯爵的脸色,青白到了可怕的程度,他是医生,自然知道一个人的脸色如此可怕,那必然是他的情绪,处在极度激动的状况之下,不适宜再去刺激他。
所以,原振侠垂下手来,同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对不起,我失态了。”
伯爵闷哼一声,声音仍然难听之极,直视著原振侠,怒意未消。所以他的双眼之中,有一种异样的慑人光芒,他的话,也毫不客气:“我以为有这么丰富怪异经历的原振侠医生,在接触非常的事物时,反应会和普通人大不相同,结果,我失望得很!”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对于伯爵的指责,他并不想分辩,他只是淡然道:“我以前的怪异经历,都可以假设,但是对于吸血僵尸,我实在无法想像那是一种甚么样的现象。
所以才觉得那……太古怪,无法接受!”
伯爵仍然用他怪异的目光盯著原振侠,他问:“你只是不能理解,并不否定他的存在,是不是?”
原振侠笑,摊开双手:“一般来说,虽然自己没有见过,但可以理解的现象,会使人相信;既不理解又没有见过的,就很难叫人相信!”
原振侠以为自己这样说,没有直斥荒谬,已经是十分得体了。可是伯爵显然为了刚才原振侠的狂笑,怒意上升到了顶点,他竟然咄咄逼人:“哼!中国有一句成语,说是生命只在夏天完成的虫子,无法和它说明白甚么是冰,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原振侠自然知道“夏虫不可以语冰”这句成语,那是侮辱性相当强烈的一句话,这令得他也有了怒意,他冷笑一声:“对了,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夏虫,不知道甚么是冰,你能使我明白吗?请弄一只吸血僵尸给我看看,或者,就介绍你的新娘给我认识,然后,再慢慢向我解释,那是甚么样的东西!”
原振侠本来不想进一步去刺激伯爵,但是对方既然步步进逼,原振侠自然不会一退再退!
他的那一番话,令得伯爵的脸上,加重了几分青气,看来更加可怕。
伯爵用十分尖锐的声音叫:“我们不是东西,我们是‘吸血僵尸’(VAMPIRE),就像你是‘人类’(HUMAN BEING)!”
在伯爵尖厉的声音停止了之后,原振侠并没有立时回答。所以,在陈列室中,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原振侠和伯爵对望著,气氛诡异莫名。
原振侠的怔呆,不单是由于伯爵的话,怪异莫名──把“吸血僵尸”和“人类”相提并论,那等于是宣称“吸血僵尸”,是另一种生命形式了!
原振侠可以毫无保留,接受独立自主的机械人,是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但正如他刚才所说的,他对于吸血僵尸,一点也不了解,所以,对于伯爵的话,他自然也无法接受。而且,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虽然,他知道在西方,吸血僵尸的传说,已是相当完整的一个系列,类似中国有关“狐仙”的传说一样。
可以说,他们自己成为“吸血僵尸一族”。但是公然和人类相提并论,还是叫人怔呆。
而更令得原振侠吃惊的是,伯爵在他的话中,用了“我们”这个代名词!
伯爵说:“我们是吸血僵尸!”
那是甚么意思呢?是说他已经是吸血僵尸族中一员了?还是说他希望成为其中一员──伯爵希望自己变成吸血僵尸,这一点尽人皆知,他是不是已经成功地达到了他的愿望了?
在那短暂时间沉默之中,原振侠心念电转,不知道有多少念头产生过,可是全都没有结论。而在静寂之中,原振侠感到自己真正有可能面对一个吸血僵尸,那感受自然也怪异莫名!
当原振侠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停了一停──好让他的听众缓一口气,因为所有的人,都听得紧张之极,屏住了气息。
原振侠才一住口,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温宝裕先道:“吸血僵尸……只是怪,并不可怕。因为他……在鬼怪之中,是比较容易对付的一种!” 几个人“嘘”他:“你试过单独面对吸血僵尸?胡吹大气!”
有的道:“最可怕的是一给他吸了血,也会变成他的同类──会传染,像爱滋病毒一样!”
原振侠笑,把吸血僵尸和爱滋病毒相提并论,这种古怪的念头,也只有这些青年人才想得出来!
温宝裕叫:“说下去!说下去!那么安普伯爵,已经是吸血僵尸了?”
原振侠道:“结束沉默,我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问他,同时,我也作了准备。”
原振侠当时,思绪十分紊乱,想到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极多。首先想到的,竟是古代的一则笔记,因为情形和他当时十分相近。
他刚才因为不相信真有吸血僵尸,所以大笑,但现在,有可能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吸血僵尸!
那则笔记是说有一个善辩的无鬼论者,和对方辩论良久,对方输了,却现出了鬼的原形而去!
如果伯爵竟然是一个吸血僵尸,那情形岂不是相似之至 ?
他勉强定了定神,才道:“我不明白你说‘我们’是甚么意思?” 伯爵更激动:“意思就是,我的新娘和我!” 原振侠叫了起来:“你?”
伯爵有点气馁:“我……我应该说,我……其实只能……算是一半……”
原振侠只觉得诡异莫名,因为他不知道伯爵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由于不明所以,原振侠自然出现了疑惑之极的神情,而且,他发觉自己就算想进一步发问,也已不知该从哪里问起的好!
更怪的是,这时,伯爵竟然也现出了疑惑之极的神情。像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只好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请他作出解释。
伯爵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神情更加惘然:“我的意思是……她是吸血僵尸,毫无疑问是,可是我……还不完全是。我现在的情形是……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僵尸!”
尽管伯爵说得十分认真,而且也看得出,他在尽最大的努力,想把事情解释清楚。
只可惜,那一切都起了反作用──他越是认真,原振侠就越是觉得事情荒谬绝伦。吸血僵尸已经够荒唐了,甚么叫作“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僵尸”?
原振侠本来想忍住了不再笑,但是实在忍不住,他又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指著自己的口,问伯爵:“你说一半是人,一半是吸血僵尸,那是不是说,吸血僵尸有两只獠牙,而你只有一只?你的那一只獠牙,在左边还是右边?除了吸血之外,你还需要以其他的食物维生?你──”
原振侠的话并没有说完,伯爵的脸上,泛起了一重青气,看来可怕之至。他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吼叫声,一面叫,一面向著原振侠,直扑了过来!
这时候,他看来,岂止“一半是吸血僵尸”而已,简直有八九成像。他双臂扬起,口张得极大,双目圆睁,喉际又发出可怕的声音。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给他这种行动吓上一大跳。但原振侠既然是认定了他在胡说八道,故意激怒他的,所以早已有了防备。他仍然笑著,伯爵只要再冲前两步,到了原振侠伸手可及之处,原振侠必然会给他吃点小苦头。
但是也就在这时,陈列室的门,陡然打开,馆长大叫:“伯爵!”
馆长一叫,伯爵身形陡然僵凝。他仍然狠狠瞪著原振侠,自他的胸腹之间,发出可怕的“咕噜”声,他吼叫:“你甚么也不懂,甚么也不懂!”
馆长走向前,拉住了伯爵的手臂,使之垂下来,同时,又劝他不要生气。可是馆长劝伯爵的话,原振侠听了,啼笑皆非之至!
馆长竟然这样说:“你别生气,他不懂,算甚么呢?你已经有一半是吸血僵尸,我看你很有希望,根本变成吸血僵尸,何必和他这种人起争执!”
原振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用力一挥手:“好,恭喜你!是不是娶了吸血僵尸为妻之后,就可以脱离人籍,加入吸血僵尸的行列了?馆长,你呢?甚么时候,可以脱离人籍?”
当原振侠这样说的时候,伯爵的怒意仍然未止,不住喘著气,馆长却昂著头,一副不屑的神气。原振侠再无意久留,一面挥著手,一面向外走去。
他出了陈列室之后,才听得伯爵在他身后大叫:“原医生,我还是要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并没有转身,只是向身后作了一个并不十分礼貌的手势,意思是:“算了吧,别扯蛋了!”
原振侠迳自下楼,伯爵的吼叫声还在不断传来:“你要来!你要来!”
他的叫声,简直凄厉,引得在博物馆中的人,纷纷抬头向上,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振侠直到离开了博物馆,才吁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的经历,他仍然忍不住想笑──伯爵的言行,确然是又怪异又可笑!
原振侠在博物馆中的经历,告一段落。听他叙述的人,自然也明白了他一开始时所说的“一个半人”是甚么意思──伯爵既然说他自己有一半是吸血僵尸了,那么,自然是有一半还是人!
原振侠讲完之后,缓缓转动著酒杯,在他四周的人,都不作声。因为他们刚才听到的事,虽然有荒唐到了值得大笑特笑的一面,但也有十分值得深思的一面。
聚集在这里的一些青年人,都有很好的思考能力,不是肤浅的只懂得嘻哈玩笑的一群。
看他们的神情,他们在这里,所想到的问题是一致的。
温宝裕舔了一下口唇:“事情是不是还继续有新的发展?”
原振侠点了点头。
一个女青年用力一挥手:“有一个问题,必须先解决。吸血僵尸,究竟是甚么?”
各人在想的,自然都是同一个问题,原振侠也正想就这个问题,和大家讨论,所以,他喝著酒,作了一个请大家发言的手势。又是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一向不爱说话的胡说,竟然最先开口:“首先,我们要确定,我们现在讨论的吸血僵尸,只是那个专门名词──VAMPIRE一族,不涉及其他的鬼怪!”
温宝裕立时道:“你这样说,是肯定那不是鬼怪的一种?”
胡说扬了扬眉:“有别于其他的鬼怪。从伯爵所说的话来分析,他们自认为是一种生命,是一种和人类不同形式的生命!”
胡说的这种说法,太具爆炸性,刹那之间,可以说是人声鼎沸,人人都在发表著自己认同或反对的意见。各人发言的态度,是如此之热烈,以致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别人在说甚么!
温宝裕再次跳上桌子,挥动双手,但是也要好一会,才令得嘈杂的人声静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住口之前,还有两个人各叫了一声,代表了两种不同意见。
一个叫的是:“生命又多了一种新的形式!”
另一个人叫的则是:“那根本不是生命!”
等到人声全静下来之后,温宝裕已经叫得声音也有点哑了。他先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对眼前的这种情景,大感有趣,因为那令他也回复到了学生时代。 他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先听你的意见!” 温宝裕提高了声音:“那当然是一种生命──” 反对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不是,那不是生命!”
温宝裕向那高叫的女青年,招了招手。那是一个很高瘦的女孩子,一头短发,精神奕奕。她快步向前,也跳上了桌子,指著温宝裕:“你怎么能把吸血僵尸,称作是一种生命的形式?”
温宝裕摇头:“我想你在观念上,把吸血僵尸和中国传统的僵尸有了混淆。中国的僵尸是人死了之后变的,是一个会活动的死人,不是生命!”
女孩子撇了撇嘴:“这刚才讨论过了,我并没有在观念上有甚么混淆!”
温宝裕道:“吸血僵尸,不是会活动的死人,从人到吸血僵尸的过程,其中并没有‘死亡’这个环节。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用血来维持生命,甚至,他们也有思想。如果那不是一种生命形式,那是甚么?”
温宝裕的话,令反对者仍然十分难以接受,可是,却也不容易反驳。
又经过了一番抢著发言,那女孩子总结了反对者的意见:“如果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原振侠笑了起来,青年人的意见,事实上已经统一了──如果真有吸血僵尸存在,那么,他们都不否定,那是另一种生命形式!
原振侠也很同意这个见解:真有吸血僵尸,那就应该是一种生命!
温宝裕得意洋洋:“连机械人,都可以自称为宇宙中一种新形式的生命,吸血僵尸自然更有资格!”
原振侠想起康维十七世,他才与之分手不久。这个新生命形式的机械人,甚至比他更懂得爱情,这实在令得他啼笑皆非。
胡说来到了桌子前,一耸身,坐在桌子上:“我们现在,对吸血僵尸的了解,全来自各种传说、文学作品或电影,有没有人真的和他们相处过?”
原振侠一面笑,一面举起手来:“我,我曾和一个自称一半是吸血僵尸的人相处过!”
各人皆笑了起来,胡说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所作的假设,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必须先肯定有这种生命形式的存在,才能有进一步的分析!”
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上哪里去找一个吸血僵尸来研究?”
胡说胸有成竹似的,向原振侠指了一指,原振侠也在这时,站了起来。温宝裕骇然叫:“原医生,你带了吸血僵尸来?”
胡说的话,和原振侠的动作,配合得十分好,确然使人联想到,原振侠已有吸血僵尸在手!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神情紧张。
原振侠笑:“别害怕,我没有带来任何鬼怪。只是胡说的推理能力强,料到了我的叙述,必有下文,所以才这样!”
胡说受了赞扬,虽然他性格深沉,但称赞的话,出自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之口,自然意义非同小可,他也不禁十分高兴。
原振侠也来到了桌子前,他伸手取出了一只信封来:“我前几天,收到了安普伯爵的请帖──请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原振侠手中的信封,是鲜红色的。鲜红色是十分美丽的颜色,看了之后,给人的感觉是喜气洋溢,热情如火,总是属于开朗的“明色”。
可是这时,原振侠扬起了那信封,人人看了,心中都不禁打了一个突!
那明明是鲜红色,但看到了,只叫人联想到鲜血。鲜血不也是鲜红色的吗?有甚么反应正常的人看到了一滩鲜血,会感到赏心乐事的?
那信封的鲜红色,恰好像信封才浸了鲜血,几乎可以感到还有血在沁出来,要顺著信封的一角而滴下!
刹那之间,人人屏住了气息,静到了极点。
原振侠拿著那信封的手势,也像是那信封上沾满了鲜血一样──他只用两只手指拈住了一角!所以,早有几个人,神情骇然地指著那信封。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营造气氛──小宝,你把请柬念一念!”
温宝裕接了过来,先用手摸了一下,兀自有不相信的神情:“是乾的,嘿,其实甚么样的血,乾了之后,还会是这样的颜色?”
原振侠道:“先入为主的概念是多么强烈,你们知道它和吸血僵尸有关,所以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鲜血!”
温宝裕和好几个青年一起叫:“不公平!这颜色确实像血!”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自己才一看到这信封的时候,也觉得像在血中浸透的一样!
温宝裕已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同样颜色,对摺的请柬来。还没有打开,又听到了几下呼叫声──在鲜红色的请柬上,印著两颗心,这本来是结婚请柬中最普通的图案,可是那两颗心的颜色更红,看起来更像是润湿的,沾著血的!
温宝裕又想伸手去摸一下,可是他的手指却有点不敢去碰它们──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有这种犹豫,可知那情景确然十分可怕。
当然,温宝裕最后,还是抚摸了一下。
然后,他就打开了对摺的请柬,在那一刹那,只见一串鲜血,陡然滴了下来,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温宝裕也不能例外,他的身子陡然闪了一下,防止血滴在他的身上,又有不少人惊叫了起来。
但是各人随即发觉,那仍然不是真的血,而是一串鲜红色的小珠子,连结在请柬之上。当它垂下来的时候,形成的效果,一如有血滴下。温宝裕叽咕著骂了一句,他刚才被吓了一跳,这句骂人话,自然也绝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了。
请柬完全打开之后,在满目的鲜红色之中,最夺目的,是一双獠牙,陡然凸起──这种设计,在贺卡中常见到,不足为奇。
柬上的字,也用十分深的红色印出,温宝裕朗声念出:“我,安普伯爵,订于八月中,娶女性吸血僵尸翠丝为妻。婚宴自八月十三日起,至八月十六日止,在安普古堡举行,竭诚邀请阁下参加。”
温宝裕读到这里,目光留在请柬上,现出了诡异莫名的神情。很多人都看到,他盯著看的,是请柬上一行比较小的字。
胡说催他:“快念出来,还有甚么古怪?”
温宝裕深吸了一口气:“嘉宾阁下,如果要送结婚贺礼,请送我们需要的实用的礼物──”
他念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向各人望来。
一个青年道:“西方人结婚,有这种惯例,指定要宾客送新婚夫妇需要的礼物!”
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声:“各位再听──我们需要的是人类的鲜血,必须健康而清洁,用适当的方式保存,在到达古堡之前还存活的鲜血。我们有未能免俗的贪心,当然是越多越好!”
温宝裕念完之后,张大了口,用一种异样的神情先吁了几口气,才道:“如果那是一个玩笑,一种贵族的游戏,那不但无聊,而且也绝对无趣!”
各人都寂静,原振侠道:“但如果新娘真是吸血僵尸,那么,鲜活的血,就是最实际的礼物!”
那个短头发的女青年,用相当刺耳的声音叫:“血有甚么死的活的?”
在她的身边,立刻有人向她解释:“有,血液在离开人体之后,还是活的──血液细胞可以离开人体继续存活,如果加上适量的药物,像腺嘌呤,存活的时间,可以长达六十天。医学上有输血这种医疗法,就是基于血液是活的这一现象而产生。”
温宝裕在这时候,才补充:“我漏了一句,血型不拘!”
胡说闷哼一声:“如果是一种游戏,聚集了一大批人类的鲜血,不知道有甚么作用?”
原振侠扬眉:“可以捐赠给当地的医院──安普伯爵如果真的,只是热中于玩模仿吸血僵尸的游戏,当然他有权这样做,但如果──”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可是意思也再明白不过──如果新娘真的是吸血僵尸,那么,这宗婚礼,就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怪异的婚礼了!
有人问:“请柬上有没有注明,参加婚礼的人,有可能变成吸血僵尸?” 温宝裕抖了抖请柬:“没有注明。”
他回答得十分认真。事实上,到了这时,所有参加的人,在情绪上都陷入了一种紊乱的境界,又相当矛盾。一方面,理智告诉他们,不会有吸血僵尸的存在。但是一切又那么真实,叫人感到吸血僵尸,确然是有别于人类的另一种形式!
这种魔幻似的感觉,形成一股炽热的情绪,使人人都受感染,十分投入。
各人都用焦切的目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指著请柬:“上面注明,嘉宾必须凭柬进入安普古堡,谁有兴趣去,我可以把请柬转送!”
看神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兴趣。可是不多久,就有人开始摇头,而摇头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只有胡说和温宝裕两个人没有摇头,各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过了一会,胡说终于也摇头,温宝裕长叹了一声:“我真的想去──”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立时嘘声四起,因为他这样说,等于是也不准备去了!
温宝裕涨红了脸,大声道:“谁能说服我的母亲,让我带著血去参加吸血僵尸的婚礼,我就去!”
他这样一说明,嘘声更甚,有人叫:“你到苗疆去盘天梯,令堂批准了吗?”
有人叫:“这就是爱情的伟大!”
温宝裕的脸更红:“那是偶一为之,可一而不可再。你们没有人管得那么严,怎知道我的为难?”
这句话没有引起倒采声,反倒有不少人,也跟著叹息。看来这些青年人之中,也有好几个,有著严厉的生活管教,不是十足自由。
温宝裕望向原振侠:“你不准备去吗?”
原振侠回答说:“我不想去,我认为,那是安普伯爵的胡闹。他模仿得入了迷,才想出这种古怪小玩意来,而且十分过分,我不会去凑这种无聊的热闹!”
各人都没有意见,只有胡说道:“真可惜,这也许是能见到真正吸血僵尸的大好机会!”
原振侠笑:“是啊!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甚么是吸血僵尸?”
一时之间,各人又静了下来,想著如何发言才好。
最先打破沉默的,出人意料之外,是一个十分温柔动听,但是却有点怯生生的声音。这个声音,属于一个看来很瘦弱、文静,有著标准的瓜子脸,和一双大眼睛的少女所有。
这个少女十分之沉默寡言,在许多次聚会之中,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在她的神情中,又可以看出,她对各人讨论的一切,十分专注。
她是温宝裕的同学,温宝裕第一次向她搭讪,说的话相当特别。他对她说:“一看到你,就叫人想起在那位先生回忆之中,所说的他初吻的那个对象。”
少女对于温宝裕的话,并没有言语上的反应,只是用她那双大眼睛,望了温宝裕一会。
却不料这样的反应,更令温宝裕兴奋得手舞足蹈说:“他说他初吻的对象,那双眼睛会说话,你也一样,所以更像是多年之前的那个少女。甚么时候有机会,带你去见他!”
少女仍然没有语言上的反应,只是眨了几下眼,长睫毛忽闪忽闪,十分动人。
由于她不喜欢说话──甚至老师问了,她也答得勉强,或是一个可用四个字回答的问题,她就决不用五个字。所以,不到一个月,她就有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外号:“哑女”。
这时,居然是哑女先开口(她当然不是真的哑),大家都觉得相当奇怪。有几个人也想说话的,立时都不出声,听哑女发言。
哑女的声音动听,她道:“有一种说法:吸血僵尸来自外星,是宇宙中的恶灵!”
温宝裕立时响应:“这种说法很可以成立,因为吸血僵尸显然是一种生物,但是却和人类有显著不同!”
温宝裕的响应,却引起了反对:“地球上和人类不同的生物多的是!”
温宝裕理直气壮:“可是没有一种和人一样,会使用语言,会穿衣服。原医生,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已有好一会没出声,看来他正在思索一个十分难以解答的问题,陡然让温宝裕叫了一下,他抬了抬头,有点答非所问:“不知道吸血僵尸是不是和人类一样,也有魂魄?”
他忽然这样说,自然是这个问题,正是他适才在思索的。各人又呆了一呆,一个青年道:“一般来说,人死了之后,魂魄散了,身体才变成僵尸!”
温宝裕又抢著发言:“那是中国式的僵尸,和吸血僵尸大不相同。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译名不好,容易引起误会。吸血僵尸,完全是另外一种生物!”
接下来,各抒己见,激烈的争论、发言,至少又持续了大半小时。哑女才忽然又说了一句话,引得大家都大是同意。
哑女仍然用她文静的腔调说:“或许一切全是安普伯爵的游戏?”
哑女的话,用意十分明白,她是说:伯爵迷于吸血僵尸的生活,刻意要把他的婚礼“僵尸化”,那是他在玩游戏。而他们那么多人,却一直在讨论吸血僵尸的一切,岂不是无的放矢?
温宝裕最先问:“哑女,你否定吸血僵尸的存在?”
哑女对别人,还比较有言语上的反应,特别对温宝裕,几乎不讲话。这时,温宝裕问了,她也只是淡然地向温宝裕望了一眼。
但是她不必说话,也可以明白她已经回答了问题,她是在说:“我可没有那么说过!”
温宝裕摊了摊手,又望向原振侠:“只有请原振侠去亲身考察一番了!”
原振侠摇了摇头,好一副意兴阑珊的神情,表示他毫无兴趣。
温宝裕开始使用“激将法”:“原医生,是不是从现在起,你对神秘事物的探索,至少要远离地球,最近是观察地带?”
原振侠缓缓摇头,神情带著讥讽,自然是在说温宝裕的办法幼稚。
温宝裕却还在继续努力,他做著夸张的手势,大声道:“若是有人邀请你去参加拯救爱神星的行动,和宇宙间至高无上的女巫在一起,你一定会立即答应了?”
温宝裕说话一向夸张,所以也容易超越分寸,这时,就出现了这种情形。原振侠倒也不一定,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后,便责怪温宝裕说话过分,而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心事,情绪一下子变得极坏!
他先是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然后,眉心打著结,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向外就走。不论是他的神情、眼神、行动,都散发著一股浓浓的寂寞、惆怅和无可奈何的情怀,把所有人都逼得透不过气来。连温宝裕也张大了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没有人敢再说话,也没有人敢动,人人眼看著原振侠,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虽然原振侠其实甚么声音都未曾发出,但是他每跨出一步,每个人都像是听到了发自他心底深处的沉重叹息声。
一直等到原振侠离去,又过了十来秒,各人才回复了活动能力。先是几个女青年的感叹:“太迷人了!能叫女性为他做任何事!”
她们为原振侠的风流倜傥而由衷著迷──这从她们个个都像是如痴如醉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来。
接著,便是更多的人埋怨温宝裕:“都是你不好,胡言乱语,不知检点,得罪了原医生!”
温宝裕自己心中,也惴惴不安,自然对众人的指责,无法分辩。他居然也有张口结舌的时候,这又不免令人感到同情。
还是靠胡说的一番话,替温宝裕解了围。胡说道:“原医生不会生气,只是提到了那位宇宙的女巫之王,使他伤感,所以,他只想自己一个人独处!”
温宝裕松了一口气,挥动手,想说话,这才发现,安普伯爵的那张请柬,还在他的手上。
他高举手,大声叫:“原医生留下了请柬,凭柬可以出席婚礼,有机会见到吸血僵尸新娘,和一半是吸血僵尸的新郎,谁有兴趣去?有兴趣去的,别忘记礼物是人类的鲜血,越多越好!”
人丛中忽然有人高声笑:“鲜血放在甚么容器之中,可以保存最久,维持最新鲜?
”
有人立时也跟著笑:“当然是放在人的身体之中。鲜血为礼,根本不必携带,只要人到就行。人人都有血,个个给新郎新娘去吸上几口就可以了,保证新鲜!”
又有人反对:“那不同,给吸血僵尸吸了血,也会变吸血僵尸,带了鲜血去,自己就不会改变人类的身分!”
一时之间,各人又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场面不免有些混乱。在这种情形之下,若是有人静悄悄地离去,自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且不说那些青年男女的争辩结果如何──更多情形之下,是根本没有结果。却说原振侠在走出了那幢大厦之后,抬头望向天空,天上繁星点点,人类的目力所能及之处,只是宇宙的亿万分之一。爱神星在哪里?率领了爱神星机械人,去拯救爱神星的玛仙在哪里?根本无法想像!
原振侠已走出了几步,这次,他真的每走出一步,就长叹一声,叹息声之中,自然充满了思念。
他在一株大树下,略停了一停,仍然昂头向天。但是他立即觉出,有人正在缓缓地向他接近。
他不是很起劲地,转过头去看,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形正向他走近。藉著星月微光,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被称为“哑女”的那个女孩子了。
青年男女很多,除了本来已经熟稔的几个之外,原振侠本来也不能藉一次自我介绍,就人人认得。但这个女孩子被介绍是“哑女”时,她也没有分辩,只是十分文静地笑著,以致原振侠也错以为她是真的哑女。后来她开了口,那么当然那只是绰号了。
原振侠看出哑女像是有话要说,所以,他扬了扬眉──他相信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一定十分容易明白他人的身体语言。他这时的动作,是鼓励哑女,有甚么话,不妨直说。
哑女接受了鼓励,走到了原振侠的身前,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不论相隔多远,总有法子联络的!”
原振侠呆了几秒钟,一时之间,不明白哑女没头没脑的这两句话,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
看来哑女心细如发,知道他由于温宝裕的话,而思念玛仙。她也知道玛仙正在宇宙中远征,所以原振侠一出屋子,就抬头对著星空发怔,她竟然来安慰自己来了!
原振侠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十分感动,他由衷地道:“谢谢你!”
哑女很认真:“天文学家最近发现的一个星系,距离地球,十亿光年!爱神星再远,也不会比这个星系更远!”
原振侠凝视著这个神情认真的少女:“对,爱神星比这个被命名为‘埃布尔二○二九’的星系,一定要近得多!”
哑女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是啊,那你就该试图和她联络,不要只是惆怅思念!
”
原振侠笑了起来──虽然大半是无可奈何,但也有一小半是喜悦。
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女,竟然对他说出那样情理俱全的话,可知这一代青年人心智的成熟。他点头:“谢谢你提醒,我会努力。”
哑女又道:“我想,你的好朋友,康维十七世,可以帮助你!”
原振侠看到她青春焕发的脸容上,充满了真诚的关怀,他不禁十分感触,低叹了一声:“甚么人也帮不了我!”
他这样说,是由衷之言。因为当日,玛仙要率队去拯救爱神星的时候,原振侠明知玛仙这一去,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回来。可是他所做的只是疾言厉色,要阻止玛仙出发,连想也未曾想到,可以和玛仙一起去!
在这种情形下分别,玛仙自然十分伤心,只怕就算有方法和玛仙联络,玛仙也不会肯传递甚么讯息给他!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更是神情黯然,视线也变得模糊。看出去,只看到哑女的一对眼睛,在黑暗之中,又大又明亮。
哑女也跟著叹了一声,这一下叹息声,倒把原振侠从怅然的情绪之中,拉了回来。
他一挥手,“嘿”地一声:“少年不识愁滋味,小小年纪,唉声叹气干甚么?”
哑女笑了一下:“我是在叹你,竟然不了解玛仙姐姐的心意。她虽然心中恼怒,但是你终归是她生命之中唯一的男性。这时候,她一定也在思念你,芳心千结,肝肠寸断,你应该尽一切能力,和她联络!”
这一番话,哑女说得老气横秋之极,绝不像是出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之口。原振侠被她这种一本正经的神态,逗得发笑:“你对我的事,倒知道得不少!”
哑女一扬眉:“谁叫你的传奇经历流传得那么广,人人皆知!”
原振侠盯了哑女片刻:“你是小宝的同学,看来,你很有些来历!”
可能是原振侠的目光太逼人了,哑女在他的逼视之下,陡地向后跃退了一步。这一跃,原振侠立即看出,眼前这个少女,有著十分高深的中国武术根底。所以他立时道:“我说对了!”
哑女笑了起来,现出十分调皮的神情──少女总是少女,就算性格再平静,也一样有顽皮的时候。
她一面笑一面道:“我有甚么来历?普通之极!哪像你认识的甚么海棠、凤仙、水荭、玛仙,个个大有来历,神通广大,可以陪你上天下地!”
原振侠呆了一呆,刹那之间,他觉得哑女的话,太成熟了,他无法和她再说下去──硬要说下去,自然也可以,但必然不再是和一个小女孩子的对话了。所以,原振侠就没有再说甚么。
哑女在这时,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比较放肆了一些,所以她也不说甚么,低著头,向前走去。走出了几步,才转过身来,又回复了她怯生生的语调:“可以请求你一件事?”
原振侠摊了一摊手:“请说!”
哑女抿了抿嘴:“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卫先生?”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先是失声道:“那位先生!”
接著,他表示了讶异:“刚才,他不是也参加了我们的聚会了?你已经见过他了!
”
哑女摇头:“不,我要和他交谈……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他!”
原振侠笑:“他的脾气很怪──”
哑女竟然不客气地,打断了原振侠的话:“温宝裕曾答应过我,带我去见他,可是每次当我问他甚么时候实行诺言,他也总用那位先生脾气很怪来推搪我。看来,我要和他谈话,极其困难?”
原振侠也不知说甚么才好,他解释:“事实是,他十分忙,行踪飘忽不定。最近,他又找回了多年不见的女儿,事情更多,唉,刚才你为甚么不掌握机会呢?”
哑女缓缓摇头:“刚才人太多,我说不了两句,一定给人抢著说话,哪能说得明白!”
原振侠看出她想见那位先生的心情,十分殷切。
他就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好,我下次一见他,就向他提起你,你的名字是──”
哑女道:“我叫铁珊珊──名字没甚么意思,可是我能告诉他一些事,解开他心头几十年的谜团!”
原振侠先是一呆,接著,忍不住笑了起来。现代青年人说话喜欢夸张,想不到见面给人印象极好的哑女,也未能例外。
原振侠心中这样想,自然有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哑女也立时觉察到了,她问:“你感到我的话不实在?”
原振侠不想和少年人虚伪,所以他道:“是,那位先生年纪不太大,如果那是几十年的谜团,应该是他还是小孩子时的事情了!”
原振侠以为自己这样说,已经指出了她说话的不尽不实之处了。却不料哑女的神情却十分认真,她道:“就算不是小孩子,也是他少年时的事!”
原振侠听她说得认真,不禁有点愕然,又盯著哑女看了一会。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却又看不出甚么来,他再一次答应:“好,我一见他就提起你──奇怪,温宝裕见他的机会比我多,他为甚么不带你去见他?”
哑女作了一个不明白的手势,自嘲似地道:“或许,他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想见一见自己偶像的普通女孩,所以根本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
原振侠想问哑女,究竟和普通女孩子有甚么不同?可是哑女双臂伸向上,一个转身,已经蹦蹦跳跳,走了开去,原振侠就没有再问。
这个姓铁叫珊珊,绰号叫“哑女”的女孩子,和这个故事的关系不大,但是她确然和那位先生少年时,结集在心中的一些谜团有关。而这些谜团,以他的神通广大,也一直没有机会把它们解开!
原振侠看著渐渐远去的哑女的背影,更可以肯定她曾受过高深的中国武术训练。他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在人间。这小女孩至多十五、六岁,已经有这样的本领,那一定是从小就习武的了,可知她的父母,也非普通人!
原振侠又联想到了出身十分奇特的双生女,良辰美景,她们便能把很久之前早已失传,但在传奇中存在的“轻功”,发挥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
他最近又在那位先生的口中,知道了他找回失踪女儿的事。整件事中,也牵涉到了许多江湖异人的异行,整件事听了令人惊骇之余,又不免悠然神往。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乱,一面想,一面来到了车旁,又伫立了片刻。直到听到大屋子的门口,人声喧哗,他知道许多人会涌出来,便驾车回去,他意兴阑珊,不愿意再和温宝裕他们见面了。
一回去,他就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不多久,电话铃响了,他也不去接听。
可是那打电话来的人,耐心却极好,电话铃声,硬是停了又响,停了又响。原振侠心中一动:以前,只有黄绢有事要找他,才会有这样的情形!
现在,打电话来的人,当然不会是黄绢!
他的思路循这样的方面前进:不是黄绢,会是谁呢?当然也不是玛仙,玛仙如果会出现,在出现之前,一定会用直接的方法,使他获得讯息。玛仙已不止一次,运用过这种类同思想直接感应的“巫术”力量。
由于想到了玛仙,他又叹了一声,叹息声和吵耳的电话声相比较,自然轻得多。他可以轻而易举,使电话不发出声音来,可是,如果是一片寂静,那未免太寂寞了,便由得铃声继续响。
铃声在这时候略停了几秒钟,但接著,又响了起来。原振侠的思路在继续:会不会是才分手的,那个叫作铁珊珊的少女?
那个少女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她竟然可以解开那位先生,这样的传奇人物心中,数十年解不开的结?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虽然他不觉得那少女会说谎,但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决定,一有机会见到那位先生,就要向他提及这件事,看看是不是可以在这上面,发掘出甚么故事来。
(这时,原振侠只是隐隐感到,其间可能会存在著一个故事。他自然想不到,这个故事会如此曲折离奇,难以想像──“这个故事”在时间适当时,自然会披露。)
铁珊珊不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那么,是甚么人呢?会是仲大雅,已经从原始人变回现代人,带著他的三个小孩子想见自己?也不会!仲大雅会直接上门来,如果拍门没人应,他会推门而入。
他一面漫无目的地想著,想到哪里是哪里,而且展开了思想的漫游。一想到了仲大雅,他就联想起曹银雪,和仲大雅在神农架的原始人生活,以及尊他为教父的那三胞胎的成长情形……
这样的思想漫游,用酒做游伴,是心情落寞的人,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想到了入神时,有一段时间,原振侠连电话铃声都不留心。
等到电话铃声重又引起了他的注意时,他陡然坐直了身子。
因为电话铃声在这时,起了变化──响几下,就停了下来,然后再响,又停,又响起。
不到三分钟,原振侠已然听出,那是电报惯用的密码!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真怪,打电话来的人,竟然可以肯定他在家里,而只是不听电话。其次,电报密码,在讯息传送方法日新月异的今日,用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原振侠发现了这一点,只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在电话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的过程之中,他已经由对方用这个落后、又特别吃力,而又花时间的讯息传递方法中,知道对方是在要求允准,说的是:“我可以来看你吗?”
原振侠仍然无法知道那是甚么人,但是这个人的行动,如此锲而不舍,这令得原振侠感动。所以,原振侠拿起了电话来,“喂”了一声:“谁?”
他先是听到了一下长长的吸气声,虽然只是一下吸气声,但是也充满了久经期待,终于有了结果的喜悦。
接著,他听到的,是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
并不陌生的声音和熟悉的声音有分别,那就是他听出,自己曾听过这个声音,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到,发出这声音是甚么人的一种情形。
那声音道:“谢天谢地,你终于肯听电话了!”
原振侠相当疑惑,那是一个过了中年的男人声音。他想了一想,还是想不到是谁,所以他道:“阁下是──”
那声音忙道:“我是贝恩,斯巴达·贝恩。”
原振侠叹了一声:“对不起,你既然花了一小时,坚决要和我联络,何不更详细一些介绍你自己?”
那声音忙道:“我是贝恩馆长。博物馆,你记得,你见到安普伯爵和我的那次──”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人说到这里,他自然知道那是甚么人!
那个博物馆馆长!和安普伯爵商议著,要监守自盗,把一具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棺,偷出去的那一个!
原振侠感到十分惊讶──他可以设想任何人,会那么紧急地想见他,就算是伯爵带著他的吸血僵尸新娘,忽然来访,他也不会奇怪。
因为伯爵是那么希望原振侠出席婚礼,怕请柬的作用不够,亲自来邀请,也大有可能。
可是馆长来干甚么呢?上次见面,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互通──原振侠当时,对这个馆长的鄙夷,一定显露在脸上,令得馆长不敢和他说话。
而且,原振侠对他,也没有了印象,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这个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
虽然,明知贝恩馆长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找他,但是原振侠还是不想相见。他“嗯”了一声,才想到了一个推搪的理由,贝恩馆长也一面喘著气,一面道:“原医生,请让我见一见你,请求你,事情十分……十分……”
他一连说了两次“十分”,可是竟没有再说下去,不知是十分甚么。
原振侠打断了他的话头:“不管是十分甚么,和我无关的,我不想听!”
贝恩馆长急得叫:“有关,就是和你有关,所以我才来找你!”
原振侠心中冷笑,因为他绝想不出,事情在哪一方面会和自己有关。他道:“好,如果你在一分钟之内,说不出和我有关的道理,我就把你从窗口扔出去。请注意,我住在十二楼!”
贝恩馆长的声音,又紧张又高兴:“一言为定!我这就上来拜候!”
原振侠放下了电话,心中一动,立即到窗口,向下看去──他现在所住的,是医院新建造的宿舍,楼高二十层,他从旧宿舍搬来,并不是太久。
看下去,可以看到建筑物的门口空地上,停著一辆样子古老的黑色汽车,正有一个人,看来才离开汽车,向建筑物走近。
这辆车子,一定停在那里很久了,原振侠才回来的时候,由于心神恍惚,所以才没有留意。那样说来,馆长是看著他回来的,所以才一直打电话,最后动用到电报密码这一个方法。
原振侠的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例如,贝恩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址的?
看来,他一定曾经过“高人指点”,关键自然也就在指点他的那个人身上。
原振侠打开了门,电梯门一打开,他就看到满头大汗,神色惶急之极的馆长,冲了出来。一见原振侠,就是一呆,失声道:“你……知道我就在附近?”
原振侠点头:“推测得到──已经十五秒了,你还有四十五秒时间,说事情怎么与我有关?”
馆长一著急,讲话更是不流畅,不过,他总算在最短的时间中,表达了他的意思:“一个小女孩,中国小女孩,要我来见你。说这件事,世上只有几个人可以解决,你是其中之一!”
原振侠扬了扬眉,刚想说“这也与我无关”,贝恩已气急败坏地道:“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叫水荭!”
原振侠“啊”地一声,一听到了“水荭”这个名字,他的态度,自然立刻改变。虽然仍不见得热烈欢迎,但也绝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作了一个手势,请贝恩馆长进去,同时,想起才分手不久的水荭来。
水荭在得到了组织的“特赦”之后,像是飞出了竹笼的小鸟一样,高兴得又叫又跳。
她叫的是:“我要飞!能飞多远就多远,能飞多高就多高,尽情地飞,尽量地飞!
”
她向原振侠告别,向康维告别,不等柳絮体内的核装置被拆除,就急不及待地“飞”走了,也没有对人说她去了何处。
原振侠本来,还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要问她,可是水荭看来,连半秒钟都不想多在组织中逗留,说走就走,只说了一声“后会有期”!
可是,现在,贝恩却说是水荭叫他来的!如何会发生这样怪异的联系?原振侠也莫名其妙。
贝恩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原振侠不会把他从窗口扔出去了。
他坐下,又站了起来,那种不安的神态,一望而知。原振侠先满满地斟了一杯酒给他,他神情感激莫名地接了过来,双手捧著酒杯,用力啜著酒,发出十分不合乎礼仪的怪声响。
他喝了好几口酒之后,才吁了一声:“水荭小姐告诉我,你的脾气……很大,不是很肯接见陌生人……虽然我不能算是完全的陌生人。可是……她也告诉了我,能使你见我的方法……”
他一面喘气,一面说,说的话又没有条理,原振侠听得相当不耐烦。因为他知道,贝恩来找他,必然有十分重大的事要说,如果照这种方法叙述,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才说得明白了。
所以,原振侠一挥手,打断了贝恩的话头:“我知道了,你不断打电话,又用电话铃声形成密码,全是水荭教你的──请在叙述之中,尽量简洁为佳!”
贝恩又啜了一口酒,再吁了一口气,才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虽然他看来镇定了许多,但是他的额上、鼻尖上,一直有大粒的汗珠冒出来。原振侠又给了他一盒纸巾,他用力抹著。
看他的样子,并不是不想立刻就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才好!
原振侠耐心等了他一分钟,贝恩的神态并没有改变,双眼之中,现出很可怜的哀求神情,使得原振侠无法疾言厉色地催他快说。
又过了一分钟,贝恩才结结巴巴道:“我……必须……从头说起,因为事情……实在太……怪,太可怕……太不可思议了!”
原振侠冷冷地道:“不必加太多的形容词,只需要把你所说的怪事,直接说出来即可。”
这个博物馆馆长,显然处于思绪紊乱、心情紧张之极的状况中。他仍然在冒汗,而全然不理会原振侠的不满和讽刺。
他又吐出了若干形容词,甚至使用了几种不同国家的语言,以证明事情确然“可怕”、“奇怪”、“不可思议”。原振侠索性不去理会他,自顾自播放音乐,喝著酒,闭目养神,当贝恩不存在一样!
在这样的情形下,贝恩尚且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当。他忙道:“伯爵看中了那具石棺,你是知道的了?”
原振侠听他终于说到了正题,他才睁开眼来:“你只管说,别说我只是闭上眼睛,就算我发出了鼾声,我都保证我听得到你的话!”
人的行事方式,是无可纠正的。有的人喜欢三言两语,有的人喜欢啰里啰唆,你去催他,反而更要多花三倍的时间!
原振侠明白这道理,所以才这样对付贝恩。贝恩连声道:“是,是!要是你听到有甚么不明白之处,请你随便发问。”
原振侠悠然点了点头,向贝恩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贝恩道:“伯爵看中了那具石棺的原因,是由于那具石棺,本来是一对。伯爵在十多年之前,得到了其中之一,他是用甚么方法得到的,我并不清楚。三年前,他到博物馆来,看到了馆中所藏的那具,他想要得到它,那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三年前,当伯爵在博物馆的陈列室之中,发现了那具大理石棺之际,双目发出异光,甚至青白的脸颊上,已由于气血上涌,而居然现出了几分红色,他大声叫:“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贝恩馆长和伯爵确然是老朋友了,他知道伯爵的怪异行为──既然沉醉于做吸血僵尸,自然会对各种棺材感到兴趣。何况这具大理石棺,制作精美绝伦,本身就是一件绝顶的艺术品!
所以,贝恩当时的反应,只是笑嘻嘻地望著他。
安普伯爵却认真之极,他一耸肩,手足摊开,仰卧在棺盖之上,又重复道:“这是我的!”
贝恩笑:“你要是喜欢,可以随时来参观,博物馆可以随时为你而开放!”
伯爵倏然坐了起来,把身上的披风,用力向后一甩,动作十分潇洒──他致力于模仿吸血僵尸,服饰上自然也不例外,那件黑面红里的大披风,自然是少不了的。
伯爵道:“不!这具石棺是我的!”
对于伯爵的话,贝恩觉得难以回答。他只好指了指石棺,耸了耸肩,意思是:你说是你的,怎么可能呢?
伯爵却丝毫不理会贝恩的反应,他的精神处于狂热的状态之中。他跳了下来,握住了贝恩的手臂,尖声叫著:“你知道吗?这石棺,一共是两具,一对!葬了一对爱人。
其中葬了男性的那具,在我的古堡中,这一具中葬的是女性,不知怎么会流落到你这里!”
虽然是馆长,但石棺是一对,贝恩也是第一次听到。
他抗议了一下:“这具石棺是馆中十分受重视的陈列品,不能说是流落。”
伯爵吸了一口气:“我暂时不会要,可是若等到我要结婚的时候,必须要这一具石棺。让原来是一对的,再度团聚,又成为一对!”
贝恩当时的反应,是呵呵大笑,因为他知道伯爵的怪异行为,不以为他能够找到结婚的对象!
可是不到五年,伯爵却十分认真地来找他,告诉馆长:“我要结婚了,你一定要设法,把这具石棺弄出来,让我运回古堡去!”
贝恩馆长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那次你见到我们,就是我们刚好在商量,如何才能不被人所知,偷运石棺出去。你知道,我虽然是馆长,可是这种行为……”
原振侠冷冷地接口:“这种行为,叫作监守自盗!”
贝恩馆长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他一面连连喝酒,掩饰他的窘态,一面结结巴巴地解释:“安普家族对我有……十分巨大的恩德,他要我做再不堪的事,我也无法拒绝!”
原振侠看出,贝恩确然以为盗棺的行为十分不当,可是为了报恩,他又必须如此做。原振侠不再鄙视他的行为,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一下,表示谅解,贝恩脸上的红色,才渐渐退去。
过了一会,他才道:“你走了之后,伯爵很沮丧,说你可能不会来参加他的婚礼。
我也不知道他为甚么那么看重你,一定要你去参加婚礼!”
原振侠反问:“他没有告诉你,他的新娘子是甚么人?”
馆长点头:“有,但这是一项极度的秘密!”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只是在心中想:原来伯爵的新娘是吸血僵尸,是一个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惊人的秘密?
贝恩又道:“他限我三个月……把那具棺材弄出来。你知道,这事,进行起来很困难。我先偷偷地用简单的起重工具,想把石棺托起来,再在石棺的下面,塞进滑轮去,使石棺可以移动。”
原振侠凝视著贝恩:“我不以为你亲自动手,可以做得到这一点!”
贝恩支吾地道:“伯爵有的是钱,他给我动用的经费数字很大……我可以雇用可靠的人来进行这项工作,当然,每一个人都经过精心的挑选。”
原振侠不置可否,贝恩忽然叹了一声:“工作进行了一个月,进展良好,石棺已可移动。我的第二步计画是,在陈列室的墙上,开一个洞,藉口是需要修葺──”
原振侠也叹了一声:“这办法太笨了!你是馆长,可以用任何藉口移动这具石棺。
你可以说,石棺本身,需要进行科学的防止损坏的防护措施,堂而皇之把它运出博物馆去!”
原振侠提出来的办法,实在再简单不过,连少年人都可以想得出来的。
可是馆长听了,“啊”地一声,伸手在额上拍了一下,大有被原振侠一言惊醒梦中人的神态。
原振侠知道,贝恩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全然由于“作贼心虚”的心理作用──他心虚,所以放著那么简单的方法他不敢用,反倒要在墙上开一个洞!
当下,贝恩“啊啊”连声:“是,是!伯爵说你了不起,果然不错!”
原振侠不禁苦笑,想不到自己一时口快,倒变成偷盗石棺的帮凶了!
贝恩又道:“要是把……那些解决了,石棺运出去,倒不成问题了!”
原振侠问:“又有甚么问题发生?”
贝恩道:“在你走了之后,大约半个月左右,博物馆来了一个参观者,这个参观者对于古墓、石棺的知识,丰富之极。职员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所以,我只好出去应付这个访客──”
他说到这里,向原振侠望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位先生……看来也像是东方人。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在那具大理石棺之旁,仔细地在看著大理石上的雕像。”
那个东方人的身形普通,肤色偏黑,双目之中,有一股异样的阴森光芒。
贝恩来到那人的身边,那人也不转过头来。贝恩先介绍了自己,那人只是“嗯”地一声,说话极不客气:“你虽然是馆长,但是我肯定,这具石棺的来历,你一定不知道,一定!”
贝恩听了,虽然不快之至,但那人所说的既然是实话,他也无法发作,只好道:“是,它来历不明,如果你能提供正确的资料,本馆无任欢迎!”
那人放肆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转回身来,馆长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这人有十分凌厉的目光,容貌上并没有甚么特别,可是,他有一股很特别的气韵和神情,使馆长感到相当熟悉──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就知道这个人的那种特质,和安普伯爵接近:阴气森森。
那人盯著馆长,一手按在石棺上,手指轻轻叩著。他冷笑了一声:“安普虽然急于想得到它,但只怕一样,不知道它的来历!”
贝恩陡然一怔,乾笑了几声,脸色自然难看至于极点。
他也放粗了声音:“先生,你到本馆来的目的,究竟是甚么?”
那人更不客气,伸手直指向贝恩的鼻尖:“告诉你,由你告诉安普,千万别打那一对石棺的主意!不然,他会变成僵尸!”
贝恩大怒:“你是甚么人?”
那人现出十分自负的神情:“你去问安普,他自然知道我是谁。”
那人非但无礼,而且气焰十分嚣张。贝恩十分想用言语反击他,可是那人有一股难以压倒的气势,使得贝恩张大了口,出不了声,只有站在那里听他教训的份。
而那人的言行,也相当奇怪。他又转过身去,又伸手在石棺上轻轻拍了两下,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样的──真的那么美貌,足以使所有看到的人入迷?”
那人的这几句话,竟然像是对石棺中的尸体在说的一样,听来有一股令人遍体生寒的阴森。贝恩曾听安普伯爵说过,石棺一共是两具,葬的是一男一女,这具在博物馆中的石棺,里面是一个女子。
那人这样说,看来他真是知道这石棺的来历的了。贝恩忍住了气,想向那人请教一下──他作为一个考古学家,自然有专业上的好奇心。
但是不等他开口,那人忽然又叹了一声,大是感叹,用吟诗似的声调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唉!所有的弥天大祸,都由无知者的妄行造成!”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十分阴森的目光,盯著贝恩。令得贝恩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那人又道:“你最好尽快和安普联络,叫他停止胡作非为!”
贝恩还想说甚么时,那人竟弃他不顾,自顾自昂首阔步,走了出去。贝恩在他的身后,跟著走了一会,好几次想开口,但终于因为受不了这人的气焰,忍不下这口气,所以非但没有向那人讨教,而且停了下来,看著那人走出了博物馆。
贝恩向原振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原振侠半闭著眼,看来像是自顾自地养神,但当然他是十分用心,在听贝恩的叙述。同时,他也在想,贝恩口中的那个人,是甚么人呢?
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鹰──亚洲之鹰罗开。因为贝恩一来到,就说是水荭介绍他来的,而水荭和鹰,有著兄妹一样的感情。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在贝恩的叙述中,一再提及“阴森”、“阴气森森”这样的形容词,可见那是那个人的特质。
那就不会是亚洲之鹰了,亚洲之鹰,大开大阖,是一个硬朗之至的英雄豪杰,和“阴森”这样的形容词,全然不发生关系。
所以,原振侠虽然肯定,那个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他的确切身分来。反正贝恩说一切都要“从头说起”,看来这个人还会有出现的机会,就等贝恩慢慢说好了。
在贝恩停下来喝酒的时候,原振侠睁大了眼,他看到贝恩舔著唇,神情很惊恐,连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在发著抖。看来,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十分惊人。
原振侠双手高举,伸了一个懒腰,不经意地道:“后来怎么了?难道石棺中的美女,真的走了出来?”
这句话自然是打趣,“棺中美女”云乎哉,是惊险电影的好名字。原振侠之所以这样说,是受了那人一番话的影响。
谁知道,这样一句打趣的话,竟令贝恩整个人震动,连他杯中的酒,都溅了出来!
他霍然站起来,一面发颤,一面道:“你……你……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水荭告诉你的?你们东方人……真神秘……不可测!”
贝恩的神态惊惶,而且由于惊惶过度,已语无伦次了。
原振侠很明白他的心态,由于自己、那个人和水荭全是东方人,所以才令得贝恩这个西方人,有了这样的感慨!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西方人也够神秘的,像吸血僵尸,我们就怎么设想,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贝恩挥了挥手,苦笑。原振侠扬眉道:“怎么,真的有美女从石棺中出来?”
贝恩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他要用手扶住了沙发背,才能不跌倒。他甚至上下两排牙齿发颤,发出“得得”的声响来,以致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中,夹杂了不少牙齿相叩的声音。他道:“不……不是整个人……暂时只是……一只……手!手,一只手!”
这一下,轮到原振侠惊讶莫名了!
甚么意思?看贝恩的神情,决不像是开玩笑。
可是,那是甚么意思呢?原振侠还是想到了,那是一个玩笑,可能是由水荭布置的。
但是他又再度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贝恩的鼻尖上,又有老大的汗珠在渗出来──天下决无可能有人的演技,会好到这等程度!
原振侠大口喝了一口酒──乍一听了贝恩的话,他思绪极紊乱。一口酒,带著一股暖流,在身内流转时,他已经镇定了下来,又把贝恩所说的话,想了一遍,他仍然不明白。
所以,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贝恩继续说下去。贝恩也跟著原振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这才用手背抹了抹口角──贝恩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典型的绅士,一切动作,都合绅士标准。可是自从他来到之后,所有行为,都大失礼仪,那自然是由于他心中,实在太惊惶之故。
“啯”地一声吞下了酒之后,他才道:“那人……走了之后,我并没有和伯爵联络。因为我根本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是甚么意思?”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苦笑,因为他也无法确定,那人所说的话是甚么意思。他有点心急:“说下去!”
那个古怪的东方人所说的话,贝恩虽然不懂,但是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不舒服了好几天。
在这几天中,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只有伯爵打了一个电话给他:“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贝恩回答了之后,想起了那个人,就问了一句:“伯爵,你有东方朋友?”
伯爵在电话那边发出怪笑声:“当然有!”
贝恩想转告那人的警告,但是想了一想,又觉得那人十分无稽,说了出来,可能会被伯爵嘲笑,所以他就忍住了没有说。
而从那天开始,为了方便行事,他在那陈列室外,挂上了“内部装修,暂停展出”
的牌子。那具石棺,也已经顺利地被移到了墙前,覆上了厚厚的帆布,只等在墙上开了洞,就可以把它移出去了。贝恩也联络好了重型起重机,进行搬运工作。
就在要打墙的前一天,博物馆如常开放,也照例有人,因为那陈列室不开放而望门兴叹。不过,那天的情形有点特别──来了一个东方小女孩,到了那陈列室的门前,不得其门而入,便和管理人员起了争执。
东方小女孩看来像是个少女,但出言十分成熟:“请你们的馆长来!”
于是,馆长见到了水荭。
水荭侃侃而谈,振振有词:“博物馆存在的价值,就是供人参观,参观者可能来自万里之外──像我就是,而居然被拒在门外,这是绝不合理的事!”
贝恩觉得好笑,而且,十分讶异于一个东方少女,会那么理直气壮──他自然不知道水荭的来历,想破了他的头都想不出。
当时,贝恩说了不少理由,但都被水荭一一驳回。贝恩又好气又好笑,看著只有水荭一个人在纠缠,她又毫无退缩之意,所以贝恩最后投降:“好,既然你来自万里之外,就让你参观吧!”
(水荭为甚么会来到这个博物馆,又为甚么坚持要进这间陈列室去参观,另有原因,并非偶然。故事发展下去,自然会详细道来。)
水荭娇俏美丽,那天的打扮又高贵,这也是贝恩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的原因──人总是势利的,贝恩看出她必有来头,所以不敢得罪。
而且,贝恩心想,石棺盖著帆布,也不会有人看得出他有异样的企图,破例让她去看看,也不会有甚么妨碍。
当下,贝恩取出了那串开启陈列室门的钥匙。
水荭扬了扬眉,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陈列室的钥匙,竟要馆长贴身收藏,可知里面的陈列品,一定非同小可了!”
贝恩也未曾听出水荭的话,大有弦外之音,打开了门,让水荭进去,他也跟了进去,道:“看,正在装修,十分凌乱!”
水荭的反应,是向著贝恩,作内容神秘莫测的一下微笑,那令得贝恩有点作贼心虚。
而且水荭一进了陈列室,就迳自向覆著帆布的石棺走去,那更令得贝恩全身,都感到不自在。
水荭来到那具石棺之前,并不伸手去揭帆布,也不望著贝恩,就用听来相当沉重的声音道:“我最近遇到了一个奇人,他告诉了我,关于这具石棺的不可思议的来历,也告诉我有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就快发生!”
贝恩闷哼了一声:“小姐,你说的话,太高深了,我不明白!”
水荭转过身来,直视贝恩,她的俏脸神色凝重:“这个奇人曾要你通知伯爵,停止他的胡作非为,看来你并没有照他的话去做!”
听到了这一句话,贝恩馆长“哦”地一声。他知道那个“奇人”,就是那出言惊人,气势不凡的那个东方男子。
而他也的确没有警告伯爵,他只是在和伯爵通话时,问了一下“是不是有东方朋友”。
他也记得那“奇人”曾说,会有极大的祸事发生。不知是虚言恫吓,还是他有预言能力?
贝恩的不满情绪,这时也渐渐升高,他冷笑一声:“这……位先生,还有甚么令人惊异的预言?”
为了维持他的绅士风度,贝恩本来想说“这家伙”的,但总算及时改了口。他以为自己的问题,会令得水荭难以回答。
却不料水荭立时有答案,而且,那答案令得贝恩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怒意陡升!
水荭两眼直视著他,十分认真地道:“是的,他说,如果你们不停止妄行,石棺中的那位女士,就会出来。据他说,那是一个绝色美女,不论男女,见了她都会入迷!”
这是水荭回答的前半部分,也是令得贝恩听了目瞪口呆的部分。
水荭的回答还有下半部:“他说,贝恩这老顽固,可能把我的警告置诸脑后,还在继续胡作非为,那就已经迟了!”
贝恩就是听到这里,变得怒意陡升的。他也不顾甚么绅士风度了,伸手向石棺一指,厉声道:“迟了又怎么样?那个在石棺中的女人,已经出来了?”
贝恩那时,声色俱厉,自以为极之理直气壮。因为那个“奇人”的话,简直荒谬绝伦,伯爵的行为虽然也怪,可是还没有荒谬到那种程度!
谁知道水荭对他的责斥,一点也不买帐,点著头:“他是那么说……”
贝恩冷笑,也指著石棺:“那你何不扬开帆布看看,有没有个绝色美人,嗯?”
以贝恩的行事作风说,这种态度,已经是恼怒之极,极尽讽刺之能事了。
水荭却仍然十分认真,她现出惊恐和惶惑的神情,离开了石棺两步,摇著头:“我……不是很敢……虽说是绝色美人,可是……在石棺中几百年,谁知道她变成了甚么样子……”
水荭在解释她何以不敢去揭开帆布的原因,贝恩已是忍无可忍了,他大喝一声:“你不敢,我来!”
他大踏步走向前,左手极不礼貌地向水荭推了一下,推开了水荭,右手已抓住了帆布,手背一扬,已将覆盖石棺的帆布,揭得整幅都扬了起来!
原振侠在听贝恩叙述的时候,一面听,一面在思索:水荭口中的那个“奇人”,究竟是谁?
听起来,有点像亚洲之鹰罗开。原振侠知道,那位“奇人”自己一定未曾见过,最有可能是久闻其名,但素未谋面。
他听得贝恩的叙述越来越紧张,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心中在想:帆布一揭开,若是石棺的棺盖,缓缓向上升起,一个绝色美人,自石棺之中,慢慢坐起身来,那可真是紧张刺激,香艳恐怖,兼而有之了。
看贝恩的惊恐神情,不像是伪装,难道真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
贝恩说到这里时,脸色泛白,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脸色却又十分怪异地红了起来。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我一将帆布揭了起来,自然立刻去看石棺──”
不但是贝恩,在一旁的水荭显然十分相信那奇人的话,所以也神情十分紧张地瞪著石棺看。
贝恩再挥臂,把帆布抛向地下。这时,他已经看清,石棺就是石棺,棺盖没有打开,别说甚么绝色美人,连蚂蚁也没有一只!
他立刻用十分愤怒的眼光望向水荭,可是水荭的言行,却更令得他生气。
水荭伸手在她自己的心口,轻轻拍了两下,神态娇俏动人,十分可爱,已令得贝恩怒意稍减。可是接下来,水荭竟然道:“还好,祸事还没有发生!”
贝恩大喝一声:“危言耸听!哪里会有甚么祸事?”
水荭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仍然一副惊悸的神情,像是怀著极大的戒心,缓慢地接近石棺。到了石棺近前,更是小心翼翼,伸出手来,想去碰石棺,但又不敢,一下子就缩回手来。
这种情形,看在贝恩的眼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又讥讽道:“小姐,你是一个很出色的默剧演员!”
水荭连望也不望向他,绕著石棺走著。到她走到了石棺的另一边时,只见她陡然张大了口,喉际发出一下古怪的声响,双眼瞪得老大,神情惊怖莫名,使得贝恩又惊又怒,又喝了一声:“太出色了!”
水荭的惊怖依旧,贝恩忍不住也走过去。当他一来到那石棺的另一边,他立刻就知道水荭不是在“做戏”了!
他无法知道自己在极度的惊怖中,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他只有极度惊怖的感觉。那是头顶突然响起了“轰轰”两下响,整个头都炸了开来,可是视觉居然还在。
他双腿发酸发软,心口有一个大槌,由内而外,在用力敲打,血的温度,陡然提高。他张开了口,想叫,可是喉咙的火烧,令他出不了声!
他看到一只手,自石棺之中,伸了出来──透过了石棺伸了出来,软软地垂在石棺的一边。那只手伸出的程度,是恰好到手腕为止!
在贝恩叙述的时候,原振侠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在他说到揭开帆布时,原振侠还曾想到会有甚么事发生。可是这时贝恩所说的,竟比他所想像的,还要离奇,离奇到了一时之间,原振侠难以想像,难以接受的地步!所以,他陡然叫了起来:“等一等!
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贝恩哭丧著脸,望著原振侠,声音中也有颤抖:“有这个……必要吗?我刚才……说得不够明白吗?”
看来,他刚才把那种诡异绝伦,可怖之极的情形说出来,已经鼓足了勇气,这时原振侠要他再说一遍,他竟然无能为力了!
看到贝恩的情形如此可怜,原振侠也原谅他。因为即使是原振侠,这时也感到了一股寒意!
一只手,自石棺的一侧,伸了出来,伸到手腕为止!
俗语有所谓“棺材里伸出手”(死要钱)之句,但也必然不是那样伸出来的!
原振侠想知道详细的情形,看来,再要贝恩说一遍,他是绝不肯的了,所以原振侠只好发问。
他先问的是:“一只女人的手?”
贝恩立时点头,在他点头的时候,可以听到他颈骨的骨节发出的“格格”声──原振侠是医生,知道那是由于他的惊怖,而使全身肌肉僵硬收缩,所以导致骨节运动的困难,才会有这种声音发出来。
原振侠感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不自然:“你没有看到那只手……伸出来的过程?
”
贝恩呻吟著:“没有……幸好……没有!”
原振侠苦笑,因为可以想像,若是看到了过程,那自然更加可怖。
他又问:“那手……只是垂著,没有……动?”
贝恩双手掩脸,求饶道:“没有,原医生,石棺中是个死了几百年的人……手怎么会动?”
原振侠此时,思绪十分紊乱,自然也无闲暇去和贝恩争论,他又疾声问:“后来又发生了甚么事?”
贝恩大口喘气,现在他在向原振侠叙述当时的情形,他的健康没有问题,也不像生命受威胁,尚且惊骇至此。可知当时,他才一看到“有一只手自石棺中伸出来”之际的惊骇,是何等之甚!
原振侠再问了一遍,贝恩颤声道:“还会有甚么事发生?我……像是……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反倒是那东方女孩,虽然也吓得牙齿打颤,可是她真的勇敢,看她的样子,竟然像是还想伸出手去,去碰一碰──那只手。我不知道她碰了没有,我只是眼前阵阵发黑,直到她过来扶我──当我感到我被一只手扶住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被那只手……抓住了……”
贝恩馆长当时,真的误认是被自石棺中伸出来的手抓住了!所以,他的惊骇又升了一级,张大了口,一声大叫没有叫出来,就昏了过去。
等他再度悠悠醒转时,他看到自己倚著墙坐著,水荭在他的对面,背靠著陈列室的门。那情形就像是她正在顶著门,不让门打开,她的脸色苍白,神情惊恐。
这种神情,又使贝恩误会有甚么可怕的东西要夺门而出,而水荭正在勉力阻挡。贝恩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绅士,没有坐视之理,应该去帮水荭。可是他想站起来时,却只觉得全身酸软,哪里站得起身子来!
水荭背靠著门,在喘著气。她看到贝恩醒了过来,声音乾哑,望著贝恩,说道:“你看到了?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话是真的!”
贝恩一时之间,听不明白水荭的话,可是他还是连连地点头……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动作。
水荭深吸了一口气,不再靠门而立,向前走出一步,转过身,面对著门。
贝恩咬紧牙关,双手反扶著墙,挣扎著站了起来,指著陈列室的门:“这……里面怎么样了!”
水荭并不转身,后退了几步,来到了贝恩的身边:“我又盖上了白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贝恩还想说甚么,可是喉际抽搐,发不出声来,他更惊讶于水荭这个“小女孩”,如何能这样快恢复镇定(他自然再也想不透水荭的来历)。水荭这时,虽然俏脸煞白,但也显得自极度的惊恐之中,挣扎了过来,她竟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你注意到没有?那真是一只美女的手!”
贝恩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呻吟,发颤的手,指著水荭,仍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贝恩一开始的叙述十分乏味,那么,在水荭一出场之后,就高潮迭起了。原振侠自然十分专注地听著,也因贝恩的话,而感染到了当时陈列室中那种可怖的情形。
原振侠的思绪极紊乱,根据贝恩的叙述,他运用思考推理能力,迅速作了几种假设,可是没有一种假设可以成立。
因为事情实在太奇怪了!
如过是帆布一掀开,棺盖被顶开,一个美女跳将出来,反倒还可以有假设。但是,一只手自石棺的一边伸了出来,这是甚么样的一种情景?如何假设这种情景,是如何发生的?
人在思绪紊乱的时候,会有一些凌乱的联想。
原振侠这时,忽然联想到了中国最杰出的短篇小说集(可能是全世界最杰出的)《聊斋志异》之中,有一则题为〈美人首〉的故事,若干情景,颇有相似之处。
那个故事说一些人在客店中夜谈,忽然一边的墙上,伸出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人头来。一个人手起刀落,把人头砍了下来,人头旋转著,隐入地下不见。各人赶到墙的另一边去看,也找不到美人的身体。
一个人头从墙中伸出来,和一只手自石棺中伸出来,不是很类似吗?
原振侠也立即捕捉到了两件事之中,最重要、最不可思议的特点:手、头都是固体,石棺和墙,也是固体。固体穿越固体,需要极大的力量(例如鎗弹穿过木板),人的身体,是很难有这种力量的!
贝恩望著原振侠,等著原振侠的意见。原振侠只是缓缓摇头,表示他暂时没有意见,他又维持了一阵沉默,然后道:“后来又怎么了?”
贝恩苦笑:“那小女孩──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是水荭,她说……她要去找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所预言的大祸事,是确然会发生的──”
水荭那时虽然镇定,但是也不免说话有点凌乱。她说了之后,又道:“你快去找几个人,随便找到哪一个都可以,快去!我去找那个人!”
她又急急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自然包括原振侠医生在内。
贝恩伸手指著陈列室的门,水荭用力把他的手拍打了下来:“先由得它,快去找人来处理!”
他和水荭,没有再在博物馆停留,就急急离开。两人的行事,都不是很正常,那自然是由于发生的事太可怖,他们惊恐过度之至!
贝恩总算把经过说完了,原振侠的心中,先骂了一句“混帐东西”,这才提高声音问:“来找我干甚么?叫我把那只伸出来的手塞回去?”
贝恩瞪大了眼,像是他不需对这个问题负责。他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水荭说,只要找到了她所说的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原振侠不禁苦笑。水荭说出来的几个人的名字,包括原振侠在内,自然都不是等闲人等。但事情如此怪诞,听起来,竟不仅是伸出一只手,更有可能,石棺中的美人,会整个出来。
而且,到时候,会大祸临头!
原振侠勉力定了定神,问:“那个人……究竟是甚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