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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恩摇著头,表示不知道。原振侠真想一扬手,把手中的酒,向他兜头泼过去!
他强忍住了怒意:“那人不是叫你去问伯爵,说伯爵必然知道他是谁吗?”
贝恩嗫嚅:“我……没有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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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振侠伸手一指电话:“立刻和伯爵联络,我来问!”
贝恩如梦初醒,连忙去拨电话,一面喃喃地道:“老天,我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考古家,为甚么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原振侠并不同情他:“这不正是考古学家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贝恩苦笑:“我不认为,我不认为,以后发生任何事,千万别和我发生任何关系!
”
原振侠不掩饰他的鄙视:“别忘记,事情是由于你和伯爵,阴谋盗棺开始的!”
贝恩没有再说甚么,只是一直不停地发著抖。
现代的通讯科技,是人类实用科学众多环节中,最进步的一环。相隔万里,可以凭按动几个号码就可进行通话,是例子之一。
电话听来已接通,安普伯爵的声音听来有点懒洋洋,可是在一听到了原振侠报了名字之后,他立即极其兴高采烈:“原!请柬收到了?请你一定要来!”
安普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热忱。原振侠疾声道:“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有些问题要你回答!”
远在大洋另一端的伯爵,当然无法想像发生了甚么事。原振侠先把贝恩口中的“那个怪人”的外型,形容了一下,他的话才一住口,安普就叫了起来:“你怎么会不认识他?”
原振侠耐著性子:“这人是谁?”
安普伯爵仍然在嚷叫:“这人,是世上最伟大的考古学家!”
原振侠立时向贝恩望去,却见到贝恩十分不以为然地摇著头,显然他不认识这个“世上最伟大的考古学家”!
伯爵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过,他的考古方法,和贝恩那种考古学家不同。他专门从古墓中发掘材料,他的名字是──”
安普说到这里,原振侠也陡然想起那人是甚么人来了。所以,他和伯爵一起叫出了那人的名字:“齐白!”
这人的名字一被叫出来,贝恩也不禁陡然震动,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自然是由于“齐白”这个名字,确然可以令人震动!
凡是和古物有接触的人,不必是考古学家,也会知道齐白的大名。齐白是世上最优秀的盗墓者,对世界各地的古墓认识之深,举世无匹。
石棺,虽然大多数并不埋入古墓之中,但总属于同一范畴。齐白对石棺有深刻的认识,自然是理所当然!
原振侠不禁用力挥了一下手,怪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就想起,那人是伟大的盗墓者齐白!
看来,水荭是在遇到了齐白之后,才去看那具石棺的。而在出了奇事之后,她又去找齐白了。
伯爵在追问:“为甚么忽然问起齐白来?”
原振侠定了定神:“伯爵,齐白警告说,如果你移动在博物馆中的石棺,会有极大的祸事发生,他要你立即中止这个行动!”
伯爵“呵呵”大笑起来:“不可能,虽然他是我极敬佩的人,但也不能使我改变主意。”
贝恩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看上帝的份上,停止吧!”
伯爵的兴致极高,还在说笑话,卖弄他的幽默:“要吸血僵尸看上帝份上,不是开玩笑吗?应该是看撒旦的份上!”
说了之后,伯爵自鸣得意,又轰笑了起来。
贝恩对著电话吼叫:“安普,要是你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你就笑不出来?”
多半是由于伯爵,从来未曾听过贝恩这样的语调说话,所以在呆了半晌之后,他的声音之中,也有若干程度的惊骇──那时,贝恩在叫了那句话之后,一直在粗声喘气。
安普问:“发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电话中说不明白。你听著,事情怪异莫名,齐白又曾警告会有大祸临头,所以我们必须见一次面,共商对策──另外有人去找齐白了,他也极有可能来。”
安普十分兴奋:“能和你见面,那太好了。你到安普古堡来,同时参加婚礼,随你住多久都可以!”
原振侠闷哼:“不,不在你的古堡中会面,在博物馆见,我和贝恩这就启程,你也立即动身。到了博物馆之后,先到先等。记得,如果你先到,绝不要自己一个人先到那陈列室去,在贝恩的办公室等,职员都认得你的,是不是?”
安普的行为虽然怪诞,可是他人绝不笨。一听得原振侠这样说,他呆了一呆,就问:“怎么啦?是不是那石棺出了甚么变故?”
原振侠不等他再问下去,立即说:“你现在甚么都不必问,只要完全照我的话去行动就是!”
安普略停了一停:“好,那么,是不是我可以再次诚心诚意,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原振侠一直不知道,何以伯爵那么热切要他参加婚礼?但是安普希望他参加的热忱,绝无疑问。这时,在听了贝恩的叙述之后,原振侠的思绪十分紊乱,参不参加婚礼这样的小事,也不值得多考虑,所以他随口道:“好!”
电话那边,随即传来了伯爵的欢呼声:“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
贝恩在这时候,咕哝了一句:“婚礼!也不知道会有甚么祸事发生,可能根本不会有婚礼!”
原振侠正准备按下停止通话键,可是却听得安普道:“原先生,等一等!”
原振侠心想还有话要说,就缩回手来。却听得安普在叫:“翠丝,翠丝!你过来!
你向我一再说起的那东方人,原振侠医生,答应参加我们的婚礼了,你快来向他道谢!
”
这一番话,安普是站在电话边高声说的。原振侠和贝恩,都可以通过电话中的扩音装置,听得一清二楚。
一听之下,两人都不禁呆了!因为听安普的话,分明是在叫他的未婚妻过来,向原振侠致谢。
本来,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可是两人早知道,伯爵的未婚妻子是一个吸血僵尸。
连“翠丝”这样一个动听的女性名字,和吸血僵尸连在一起,已经怪不可言了。更何况,听伯爵的话,他知道原振侠这个人,还是听翠丝说的──吸血僵尸如何会知道原振侠呢?
联起想来,伯爵一定要原振侠去参加婚礼,竟也大有可能是新娘子的主意了。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怪经历虽然多,但是也少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
刹那之间,他心念电转,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就听得电话中,传来一个极其清甜动听的声音。虽然俗套一些,可是那声音听起来,真的如同银铃一样:“原医生,能有你来参加我和安普的婚礼,那真是太高兴了!”
原振侠深吸一口气──如果这是吸血僵尸的声音,那可比许多人的声音好听多了!
一时之间,原振侠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只好连声道:“你太客气了!”
接著,电话中又传来了一下清楚的接吻声,才是安普的声音:“原,博物馆见!”
通话到这里才结束。
原振侠按了停止通话键,沉声道:“走,我们到机场去,去搭最快起飞的一班飞机!”
贝恩的惊怖神情,缓和了许多。他也心急想回博物馆去──虽然他在那陈列室门外加了锁,又贴了告示,告诫任何人不得擅进,但是也怕有人意外闯了进去,见了那种可怕的情景,不知会闹出甚么事来!
在旅途上,若是没有甚么意外发生的话,千篇一律,不值得详述。原振侠和贝恩有几段对话,倒十分有意思。
原振侠先问:“你相信安普的新娘……会真的是一个吸血僵尸吗?”
贝恩摇头:“本来,我也只有一分相信,可是听过了那么甜的声音之后,我半分也不信了!”
这个回答,正如原振侠所想的一样。原振侠大是气恼:“那么,他为甚么要这样说?你和他相熟,应该可以知道原因!”
贝恩苦笑:“伯爵又有钱,又闲得发慌。他热中于扮演吸血僵尸,把他的新娘,称之为吸血僵尸,也相当自然,那只是一种……游戏!”
原振侠扬眉:“叫人送鲜血做贺礼,也是开玩笑?”
贝恩叹:“多半是!而且,我看也不会真的有人送血,多半只是假的血浆,拍电影用的那种!”
原振侠不由自主摇头:“他的新娘能容得他这样胡闹,必然是一个柔顺可人的女子!”
贝恩也摇头:“如果伯爵坚持要她躺在石棺中,只怕再柔顺,这婚姻也难持久!”
原振侠刚才,在说及“柔顺可人的女子”时,自然而然,想起了几个人来。黄绢绝不柔顺可人,海棠也不,玛仙虽很听话,但也不是东方式的柔顺。反倒是小水荭,有一种娇小女子的特有柔顺,十分值得人去爱──当然原振侠绝不是认为,自己会对水荭产生爱情!
在到达目的地,从机场到博物馆的那段路上,贝恩的身子又开始发抖。那是为了越来越近博物馆,就等于是离那种可怕的情景越近之故。
贝恩的情形如此之糟,以致那好心的计程车司机提议:“既然这位先生感到不适,不如改到医院去?”
到了博物馆,才一进去,遇到了第一个职员,贝恩就问:“安普伯爵来了没有?”
职员摇头:“没有──馆长,你不舒服?”
贝恩用力一挥手:“也没有别的人来找我?顶楼的那陈列室,没有人擅进过?”
职员连连摇头,贝恩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振侠已急不及待向楼上走去,贝恩跟在他的后面,才上了一层楼,他就道:“原医生,算起来……伯爵快到了……我在办公室等他……可好?”
原振侠看到贝恩面色灰败,身子发颤的情形,知道他是心中害怕,不敢再去面对那可怕的情景。他道:“好,要是安普来了,你立刻带他上来──可是别先忙著对他说发生了甚么事!”
贝恩如释重负,忙掏出一串钥匙来,给了原振侠,自己急急忙忙,向走廊的一端走去。
原振侠继续上楼去。
原振侠一点也不觉得贝恩的神态可笑,因为他虽只是听了贝恩的叙述,在上楼的时候,也不禁感到了一阵阵的寒意。那是由于他知道,即将看到极度不可思议的诡异情景的缘故。
他来到了那间陈列室的门口,正准备把锁打开,就听得楼梯下有人在叫:“原医生!原医生!”
原振侠一听,就听出那正是水荭的声音。他转过身,就看到水荭一溜烟地自楼梯口窜了上来,神情又是吃惊,又是高兴:“贝恩倒有点本事,把你请来了!”
原振侠一扬眉:“说是奉水荭之命,怎敢不来?”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向陈列室的门,指了一指。水荭吃惊的神情加强,迟疑著道:“你已经知道是甚么情形了?其实,不看也罢……看了,绝不好受!”
连水荭的神情也如此惊怖,原振侠更是骇然,他道:“来都来了,不看一下,像话吗?你出主意找我来,想我做些甚么?”
水荭咽了一口口水,神情骇然:“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我只是想,把你们这些神通广大的人物,随便找一个来,总有用的!而且,事情本身如此特别,谁听了之后,都会忍不住好奇心,会第一时间,赶来看个究竟!”
这时,贝恩在楼梯口探头探脑,不住抹汗,神情惊恐。贝恩的这种神情,原振侠见得多了,并不以为奇,可是水荭这样出色的人物,竟然也有那样恐惧的神情,原振侠也不免心惊──水荭在原振侠要去打开锁的时候,竟然十分自然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想阻止他去开门!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著,在水荭的双眼之中,原振侠看到了极其深刻的震栗。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水荭也吸了一口气,道:“是不是先听一听……齐白怎么说?
”
原振侠向门指了一指,意思是问她:里面的情形真是那么可怕?
水荭连一秒钟也没有考虑,就连连点头。
原振侠叹了一声。水荭的反应,既然如此强烈,原振侠也不能不重视。
水荭看到原振侠接受了她的意见,用力拉著他,离开那陈列室。贝恩迎了上来,水荭解释:“先请原医生听听有关……那石棺的……资料再说。”
贝恩显然不知道那石棺的资料是甚么,但是只要可以迟一刻进陈列室,他就赞成。
他连声道:“好,好!顺便也可以等伯爵来!”
原振侠虽然觉得事情十分荒谬,但是连水荭都那么害怕,由此可知事情非同小可。
他也就在水荭的拉扯下,进了贝恩的办公室。
水荭一伸手,居然在后裤袋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酒瓶来,打开,大大地喝了一口──那情景实在十分诡异,原振侠想笑,却笑不出来。
水荭把酒瓶递给贝恩,贝恩也喝了一口。原振侠摇手,表示不需要。
水荭吁了一口气,说:“我第一次到这里来,就是齐白叫我来的。或者说,是听了齐白的话,才到这里来的。”
水荭是如何和齐白这个盗墓奇人相遇认识的,并不重要,就算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好了。两人在交谈之中,自然不免提及一些双方都熟悉的人,于是,熟稔的程度,迅速增加。
由于齐白是盗墓奇人,水荭自然问到他最近有甚么杰作。齐白大是感叹:“最近,有价值去发掘的古墓,越来越少了。我始终认为,中国的秦始皇墓,是最值得发掘的一个古墓,可惜,那绝不是个人的力量所能达到的!唉!”
齐白在说这番话之后,又连连叹息,神情十分落寞,像是了无生趣。
水荭当时就取笑他:“人心无厌足,贪念足以使人丧失快乐!”
齐白仍然沮丧:“你想想,我是全人类之中,最有资格的古墓专家,却没有机会进入人类最伟大的古墓,这不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吗?”
水荭哈哈大笑,指著齐白:“别长嗟短叹了,说点有趣的事来听听!”
那时,齐白和水荭相会,正是在那个博物馆所在的城市。齐白一挥手:“有,早十多年前,我在一个教堂的下层秘密地窖之中,找到了一具十分精美的石棺。那石棺本身,已经是一件艺术品,以我的专业知识,竟不能认出它属于甚么年代!”
水荭双手支颐,饶有趣味地听齐白说著。从齐白的认真神情上,她可以知道,这件事一开始,虽然相当平淡,但是发展下去,一定会有意料不到的惊奇。
齐白续道:“石棺并不是我搜集的目标。而且,这样的石棺,我有过经验,棺盖和棺身的契合,十分精巧,要打开来,非破坏石棺的结构不可,要收藏,得要棺中的尸体一起藏著,我没有这个习惯!”
水荭听到这里,吐了吐舌头:“难道世上有人……会有收藏尸体的习惯?”
齐白笑:“当然有,世上甚么样的人都有──这具石棺,后来归了一个怪人,安普伯爵所有,是我运出来给他的。当时,我知道那石棺很有些价值,但并没有引起我特别的注意。我又在那地窖中逗留了一会,原因是发现那秘密地窖的过程,很有些曲折──我敢说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人能在那古教堂之中,发现那秘密地窖!”
水荭做了一个古怪的神情,齐白看出她有不信之意,又重申道:“是真的!”
水荭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齐白道:“所以,我想要在那地窖中,找一点纪念品带回去,经过了一番搜索,给我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找到了一只石盒。打开石盒,发现盒中是一卷羊皮,羊皮上记载了,有关那具石棺的一些事。”
齐白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水荭并没有催他,只是睁大了一双澄澈的眼睛,等他说下去。
齐白吸了一口气:“羊皮上的字迹,相当潦草,用的是拉丁文,提及那具石棺的来历,简直不可思议。写下记载的,是一个神父,从最后的日期看来,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齐白的叙事方式,相当特别。乍一听,有点凌乱,但是他把主要的事先说出来,也有使听的人,先了解事情重点的好处。
齐白又道:“这个在古教堂底层的秘密地窖,竟然就是为了这具石棺而建造的。那位神父,当时是教堂的主持人,他在那羊皮上面写著:希望永远不会有人见到这具石棺,希望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地窖!”
水荭听得聚精会神,因为齐白的叙述,越来越是神秘刺激了。
齐白再停了片刻:“记载说:在一个星月无光的深夜,神父被两个蒙面人叫醒,叫到了教堂之外,看到有一辆马车停著。有四个也蒙了面的人,正从马车上,把一具看来极其沉重的石棺卸下来。
“那石棺,就是后来被藏在秘密地窖中的那一具了。神父对那些人都蒙著面,表示十分不满意,可是他却没有提抗议。因为那辆马车,吸引了神父的注意力。”
齐白扬了扬眉,水荭紧张起来,双手握著拳:“他认出了马车的主人?”
齐白摇头:“没有,神父只看出,若不是十分地位显赫的大人物,没有资格用这种华贵的马车。而且,在车身上,有一幅布遮著,作用明显是遮住车身上的一个徽号──当然是由于这个徽号十分著名,人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属于甚么人所有。
“神父肯定了那马车、那些人,都是大有来历。所以他心中虽然不满,但是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了一句:‘你们准备干甚么?’
“马车之中,另外有一个十分高瘦的蒙面男子在。他向神父招手,神父走过去,那男子用显然是压低了的声音道:‘神父,我想把这具石棺,寄放在教堂。’
“这种情形,并不特殊。神父首先问的,自然是:棺中的是甚么人?
“那高瘦蒙面男人的声音更低沉:‘不详知,只知道……那……是一个男人!’
“神父一听到对方这样说,不满的情绪更甚,正想发作,那高瘦男人一下子按住了神父的手。神父也看到了男子的手上,戴了一枚极大的宝石戒指──当时,不是十分有权势的人,不会戴这种戒指。
“这又令得神父吃了一惊,想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那男子道:‘你听著,神父,你听著,而且,而且要把我说的话,凭你的记忆,用文字记述下来。’
“那男子说得十分认真,而且口气庄严,有一种叫人不得不遵从的威势。所以神父自然而然点著头,用另一只手,在胸口划著十字,表示他会遵从那人的嘱咐。
“那男人的嘱咐是:‘在这具石棺之中,是一具特异之极的尸体──不必去追究它的来历如何,只要把它深藏起来。所以,在教堂的地窖之下,要另外建造一个秘密的地窖,用来放置这具石棺。为了秘密地窖要造得十分隐秘,必须有大量花费,我已带了金子来──’
“那男人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自马车之中,取出一袋金币。金币沉重,使得神父在才一接过手来的时候,就压得弯下了腰。
“那男子又吩咐:‘一切要尽可能秘密进行,不能被他人知道建立秘密地窖之目的。但是一切完成之后,又必须把经过记述下来,目的是为了避免将来可能出现的大灾祸!’”
水荭在转述齐白告诉她的,有关石棺的一切,直到这时,才提到了“大灾祸”这个字眼。贝恩神色惊恐,原振侠虽然也感到事情神秘莫测,可是他却是疑惑多于惊恐,因为他无法想像,所谓“大灾祸”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何以一具石棺,会造成大灾难。
水荭一口气讲到这里,也停了一停,才又道:“齐白的记性很好──他事后可能把羊皮上,那位神父的记述,看了好多遍。而我只是听了他讲一次,当然没有听他亲自叙述来得详细,不过主要地方,也不会说漏。”
原振侠急于想听下去,作了一个手势,请水荭继续讲下去。
水荭深深吸口气:“那男人又向神父道:‘大灾难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必定在另一具石棺,也被人发现之后,才存在危机──石棺一共是两具,今晚运来,委托神父妥为保存的,棺中是一个……男人。而另一具,棺中的是一个女人,一个……’
“那男人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十分迟疑,声音也变得很低沉,神父要十分专注,才能听到他的话。他说的是:‘那另一具石棺之中,是一个女子,一个绝顶美丽的女子。
任何人一看到,都会著迷,都会不由自主,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不能克制!’
“那男人说得十分认真,大有感慨。神父虽然一直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可是对方的气势慑人,神父也受到了感染,他回应道:‘啊,红颜祸水,历史上,为了美丽的女人,而产生的大灾祸太多了!’
“那男人静了一会,才又道:‘嗯,情形和你的想像不同……要不可思议得多。那另一具石棺,现在不知道在甚么地方,但就像这具石棺一样,必然有出现的一天!’
“那男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神父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也可以强烈地感到,他的情绪正处于极端的忧虑和恐惧之中。所以神父就以上帝的名义,安慰了几句。
“那男子打了一个手势,阻止了神父的祝福,继续说著:‘等到另一具石棺出现,危机也会出现,但是还不至于形成大灾难──只要两具石棺,各处异地,没有相聚的机会,灾难也就不会出现。但如果,两具石棺之间的距离,接近到了互相可以看到对方的时候,大灾难就爆发了!神父,或者你不明白,甚么叫作两具石棺可以望到对方这样的说法,那是象徵式的,意思是两具石棺之间的距离,相当接近,一里、半里,等等。’
“神父在这时,问了一句:‘请问阁下,会有甚么样的大灾祸呢?’
“那男子缓缓摇著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两具石棺,仍然相隔万里,但只要有人起意,要使它们在一起的话,也会有极骇人的异像出现!’
“神父在那时,被那神秘男子的一番话,弄得头昏脑胀,思绪紊乱之至,他顺口问:‘会有甚么异像?棺中的人会复活吗?’
“那男子并没有回答神父的这个问题,只是目光炯炯地望著神父。神父觉得那男人的目光凌厉,十分威严,那令得他不敢再胡乱问甚么。
“那男人又道:‘所以这具石棺,要照我们的吩咐,让它深藏在教堂的地下,把它出现的机会,减到最低,就可以避免灾祸。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神父连连点头,表示记得了。
“那时,石棺已经卸下,在神父的指导下,搬到了教堂的后院。那里,本来就有不少石棺放著,多了一具,也不会惹人注意。
“神父又收好了那一大袋金币。那男子进了车厢,神父追问了一句:‘请问,阁下是谁?’
“那男子在车厢中回答:‘请不必理会我是谁,只要照我的吩咐去做。’
“神父就照著那人的嘱咐去做,这便是那具石棺,在教堂下的秘密地窖中的原因。
“神父在羊皮上的最后记述,是他自己的意见。神父的意见是,那个神秘男子,大有可能是国王。至于国王如何会有这具石棺,如何会知道有关石棺的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神父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神父最后写的是:事情虽然怪诞之至,但还是希望这具石棺,永远留在教堂之下,不出现在人间!”
齐白当时,在地窖之中,看完了羊皮上的记载,也不禁呆了半晌。在他的盗墓生涯之中,古灵精怪的事情,也见识了不少,可是没有一桩,比这次更怪的了──表面上看来,只是一具精致的石棺,竟然会有那么古怪的一个故事包围著它!
本来,齐白在发现了这具石棺之后,并没有把它弄出去的意思。但是看了羊皮上的记载之后,他好奇心大作,觉得有必要把这具怪石棺弄出去。
当时,他作了这样的决定之后,心中也略有不安。因为,有关大灾难的预言,十分惊心动魄,神秘莫测。可是,由于其时,“另一具石棺”在何处,根本没有人知道,齐白也不会把警告放在心上。
要把那么沉重的石棺,从教堂的秘密地窖中搬出来,自然不是易事。尽管齐白神通广大,还是费了不少手脚。
石棺弄了出来,齐白想起了好把自己打扮成吸血僵尸的伯爵,就通知了他,说是有一具精美之极的石棺,是不是有兴趣收藏?安普伯爵一见了那具石棺,就欣喜莫名,立时想据为己有。齐白本来正在愁没有地方放那么大的一具石棺,一见伯爵这等样子,他就假装不肯割爱,结果,他这具石棺,换了伯爵古堡地窖中许多好酒。
齐白并没有把羊皮上的记述说给伯爵听,石棺归伯爵所有之后,齐白也把这件事忘了。只是若干时日之后,他听说,伯爵曾请来了一批专家,研究如何可以把石棺打开来──他有意把原来棺内的男人搬出去,而把石棺当作他自己的睡床。
可是专家研究的结果是:石棺不是不能打开,但必然会受到严重的、不可补救的损坏。
伯爵考虑之下,决定维持石棺的完整。所以他也只好十分遗憾地,只能躺在棺盖之上,而未能真正地躺进石棺中去。
一直到了若干年之后,安普伯爵才在博物馆中,发现了另一具石棺,他自然立刻想要得到它。等到他决定结婚了,想拥有另一具石棺的愿望,也更加强烈──不但要委托贝恩馆长进行其事,而且,好几次在酒后,得意洋洋地向他身边的一些人,提及此事。
话只要有人说得出口,就一定会传开去。不多久,就传到了齐白的耳中,使齐白猛地想起了,自己发现石棺时,同时发现的那卷羊皮上的记载!
羊皮上那个神秘男子所说的“大灾祸”,本来几乎没有甚么发生的机会,但现在,竟变得一定会发生了。因为另一具石棺,若是运到了安普古堡,两具石棺之间的距离,岂止“互相看得见”,简直是“互相摸得到”!
齐白感到,事情虽然怪诞,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羊皮记述著,就算有人起意,也会有异像发生,所以,齐白就专程来到博物馆,去看那“另一具石棺”
,但是,却并没有发现甚么异像。
那一次,他在陈列室中,见到了贝恩馆长,向贝恩提了警告,也要贝恩转告伯爵,停止这个行动。
可是贝恩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齐白遇见了水荭,就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水荭,水荭好奇心也大作,特地到博物馆来。结果,她确然看到了异像,令人看了之后,惊恐得魂飞魄散的异像──一只女人的手,自石棺中伸了出来!
因此可知,神父记述的怪事,当年那可能是国王的男子的警告,也真的会发生!虽然没有人知道,是甚么样的大灾祸,但可以不让它发生,自然最好!
齐白和水荭,纯粹是偶然相遇,由于齐白的话,水荭才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异像。
任何人见了这种情景,都会惊骇莫名,连自小就受过各种各样严格训练的水荭,也不能例外。
她当时又覆上了帆布,把贝恩抱出了陈列室。她在震惊之余,居然还能那样做,连她自己也不禁感到骄傲──后来,原振侠也表示了对她的钦佩,令她得意万分。
她立刻想到的是一些人的名字,那都是著名的冒险生活者。她要贝恩去找他们,任何一个都可以,结果,贝恩找到了原振侠。
水荭自齐白处得来的资料,已全都说了出来。在贝恩的办公室之中,有一个相当长时期的沉默。
原振侠好几次想说话,可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事情竟然怪到了在棺中几百年的女人,会知道两具石棺有机会相会,而会展示异像!
那么,在安普古堡中,那具石棺中的男人,是不是也会伸出手来?
在呆了一会之后,还是贝恩先开口。贝恩的声音仍在发抖:“那个神秘男子……真的是国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应该可以在新的历史记载中,找出更多的资料来!”
贝恩的这一番话,倒不失考古学家的本色。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那是不是国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神父相信了他的话,把一切都记了下来,而齐白在看了记载之后,也深信不疑──”
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疑惑的神色,向水荭望去。水荭立时点了点头,表示她也有同样的疑惑。
对于水荭和原振侠之间,可以不必通过语言,而作某种程度的沟通的这种情形,贝恩自然无法加入。一来,他和两人并不熟稔;二来,他的聪明才智,也无法与如此出色的原振侠和水荭相比。
原振侠续道:“齐白只看到了羊皮上的记载,并没有看到可怕的异像,为甚么他会对羊皮上的记载,深信不疑?”
水荭立时有了答案:“他在向我说这一切时,十分认真──这证明他确然相信。我看他在事后,一定曾花了不少工夫,进行了广泛的调查和考证工作,又得到了别的资料,所以才这样地肯定。”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问:“水荭,如果你没有看到有一只手,自棺中伸出来,你会不会对齐白的话,深信不疑,毫不否定?”
水荭苦笑:“一半一半──如果说这种话的不是鼎鼎大名的齐白,我一分也不会相信。”
原振侠也跟著苦笑:“伯爵等一会来了,他会看到那可怕的异像,自然也会相信!
”
贝恩一直在急促地眨著眼,这时,他突兀地插了一句:“也不一定,那只手……既然可以从石棺中伸出来,自然也可以缩回去……要是缩回去了,那异像也消失了。我深知伯爵的为人,他一定会把我们的话,当作是最荒诞的笑话,绝不相信!”
这一番话,也不禁令原振侠和水荭,面面相觑。因为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形,倒确然不容易令得伯爵相信他们的话!
本来,要证明是不是有贝恩所说的这种情形发生,再简单不过,只要到陈列室去看一看就可以了。
但是看水荭和贝恩的神情,他们显然非到万不得已,不想再去接触那可怕的现象。
由于两人表现了如此过分的恐惧,也多少影响了原振侠,竟连他也感到:可以迟一步和那可怕的异像接触,就迟一步吧!
所以,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著。首先开口的是原振侠,他问:“你没有找到齐白?”
水荭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虽然说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一个人,还真的极困难──人和人可以莫名其妙地相遇,也可以再要找,就找不到!”
原振侠和贝恩,都盯著水荭,显然在责问她,是不是尽了全力。
水荭叹了一声:“为了找齐白,我甚至动用了最不愿用的方法!”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利用了组织的情报网!”
水荭此言一出,贝恩自然莫名其妙,但是原振侠立时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他一下子,伸出手去,握住了水荭的小手,水荭也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虽然说水荭能脱离组织(像“无间地狱”一样严密的组织,不但控制著人的身体,甚至可以控制人的灵魂),是最高领导人亲自答应的,但是原振侠知道,水荭心中对组织的厌恶和恐惧,至于极点。她肯和组织的情报网作联系,那是为了寻找齐白,而竭尽全力了!
找不到齐白,对了解整件事的经过,自然是一重障碍。但有那个“异像”放在那里,安普伯爵一见,只怕他是真正的吸血僵尸,也不免魂飞魄散,要使他相信两具石棺“相会”,便有巨灾大祸发生,也不是难事!在这一段短短的沉默之中,原振侠见到水荭好几次欲言又止,他就一再示意水荭,不管想说甚么,都不妨直说出来。
水荭还是考虑了相当久,才道:“我知道有一类异星人,有穿越固体的异能!”
原振侠立时被提醒,“啊”地一声,向水荭指了一指:“那个……异人?对于那个异人的事,我只是知道一个梗概。他不是在康维十七世帮助之下,回到他原来的星体上去了么?他的名字是──”
水荭接口道:“他的名字是褚上民。”
原振侠皱著眉,思索著。在一旁的贝恩,用力眨著眼,可是无论他把眼睛眨得多快,他也绝无法听得懂,水荭和原振侠的这一段对话!
那是一个十分复杂离奇的故事,属于亚洲之鹰罗开的故事《异人》,和这个原振侠的故事,并没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只是略提一提,知道有一类外星人,有穿越固体的能力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如果石棺中躺的是一个这类外星人,他只要是活的,就有能力,把手自石棺中伸出来,因为他有穿越固体的异能。
既然经水荭一提,原振侠立时联想到了许多事,但是他并不认为在石棺中的是那类外星人。因为就算是外星人,也难想像在石棺之中几百年,仍然可以维持生命!
可是看水荭的神情,却大有把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之意,她压低声音:“我想找他……那个异人,并没有回到他自己的星体去,而是留在地球上,我想找他来看看,可是我也找不到他!”
原振侠皱著眉:“只要伯爵肯停止要两具石棺会合的念头,灾祸就不会发生,一切可以慢慢进行。”
水荭用力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安普大呼小叫的声音,已传了过来。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打开,伯爵跨了进来,双手张开,阴森的脸上,居然大有愉悦之色。他一个转身,身上的黑面红里的披风,扬了起来。
转了一个圈之后,他才面对原振侠站定,可是却望向水荭,目不转睛。
水荭向他作了一个鬼脸:“伯爵你好!”
伯爵这才称赞了一句:“好漂亮的小姑娘!”
水荭当然不是“小姑娘”,但由于她生得娇小,西方人又不善于看东方人的年龄,所以伯爵才会这样称呼她。
看来,伯爵还想进一步卖弄他的幽默,可是一看到各人的神色凝重,他也知道有点事发生了,所以静了下来,只是望著各人。
原振侠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他问贝恩:“伯爵的石棺,是齐白在一座教堂的秘密地窖中发现的,你的那具,是怎么来的?”
贝恩连忙道:“那具石棺不是我的,是博物馆的!”
原振侠了解他作此声明的原因,再问:“那么,是怎么来到博物馆的?”
贝恩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上任的时候,它已经在了。”
原振侠不满:“总有纪录可以追查吧?”
贝恩苦笑:“怪就怪在这里,竟然全无纪录!”
伯爵十分兴奋:“正由于没有纪录,所以就算它不在了,也没有人可以追究。正是天造地设,要令两具石棺,散而复聚!”
伯爵说得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他阴森的脸上,居然也有看来很灿然的笑容。
原振侠、水荭和贝恩三人相视苦笑。他们都知道,那石棺的“异像”如果没有消失,伯爵现在越是高兴,等一会的失望,也就越大。
水荭先开口:“是不是把齐白发现神父的羊皮记载告诉他?”
贝恩这时,说了一句极有用的话:“何必那么麻烦,带他去看看那情形,他……自然就会改变主意。”
原振侠表示同意。伯爵这时也看出情形有异,他止住了笑,神情也重又变得阴森,他冷冷地问:“有甚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盯著原振侠,显然各人之中,他最信任原振侠。
原振侠先吸了一口气:“棺材中的女人,自棺中伸了一只手出来,情景十分可怖。
我还没有见过,是他们两人见了之后把我找来的。我们现在就一起去看一看,看了之后,才告诉你来龙去脉!”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的话听来平静,可是他说到一半,安普的神情已是十分难看,他的声音也更阴冷:“开甚么玩笑!”
原振侠甚么也不说,只是伸手向上指了一指。安普一声闷哼,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原振侠急忙跟了出去。他们并肩走上楼梯,水荭跟在后面,贝恩迟迟疑疑,走在最后面。
到了陈列室门口,原振侠打开了锁,推开了门,安普一步跨了进去,一时之间,他不知道那具石棺去了何处。原振侠忙向墙角,指了一指──他听过贝恩的叙述,知道石棺被搬移过,而且,也被水荭再用帆布覆盖起来。
盖在石棺上的帆布,一望而知,是匆忙中盖上去的,并不整齐。
而整间陈列室,可能由于好几天没人进来的缘故,更可能由于那可怕“异像”的影响,令人感到格外阴森,连气温都像是低些,很有些阴风阵阵的味道。
随著原振侠的一指,安普已威风凛凛,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水荭跟了进来,靠在原振侠的身边,贝恩则扶住了门框,双腿看来有点发软,迈不开步子,进不了陈列室。
安普一来到石棺之前,一伸手,“飕”地一声,就把那帆布扯了下来,抛了开去。
帆布被扯开之后,自然就看到了石棺。
但是,也像上次水荭扯开了帆布之后,贝恩和水荭也看不到甚么一样,可怕的异像是在石棺的另一边,要走到石棺后面,才能看得到。
伯爵神情愤怒,转过身来,瞪向原振侠。总算他始终对原振侠十分尊敬,所以并未口出恶言。
原振侠还没有甚么反应,水荭已怯生生地伸手指了一下,同时用十分乾涩的声音道:“后面!”
伯爵又“哼”地一声,绕过了石棺。
才一绕过去,情形就变了!
本来,他在行动之际,有一种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气派。而且,神情阴森冷酷,彷彿他就是人类,或是吸血僵尸类的主宰一样。
可是,刹那之间,他陡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首先起变化的是他的双眼,突然间睁大,眼球凸了出来,几乎有大半个圆球体,是出了眼眶的。
而且,在凸出的眼珠之中,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恐惧,尽管陈列室中静得出奇,但是原振侠却感到那一对眼珠,正在惨叫!
接著,是伯爵惨白的脸色,变成了霉绿色。像是在一秒钟之间,他脸上涂上了一重发了霉的面浆。
然后,就是他的口,也不知道他原来是想张大口还是合上,总之,这时甚么都不是,而是他的双唇在不住半开半合发抖,伴随著有节奏的“得得”声──上下两排牙齿相叩所发出的声响。
他的鼻子,由于鼻孔变得扩张,看来更是变了形。
他一动也不动,这时,不单他全身发僵,只怕连血液也是凝结的──安普伯爵毕生致力于模仿吸血僵尸,但最具成就的,就是那一刹那了!
安普在刹那间,现出那样惊怖欲绝的神情,倒是各人意料中的事。贝恩在门口,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人已坐倒在地。
水荭伸出手来,挽住了原振侠的手,两人的手都冷得可以。
原振侠深吸一口气,甚至觉得心口有点发痛,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向前走去,同时在心中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女人的手,伸出了石棺而已,虽然恐怖,但也不致于会把人吓死!
水荭可能不愿意向前走,但是她既然和原振侠的手互握著,她又不愿意放开,也就只好和原振侠一起向前走,到了石棺的后面。
于是,他们两人同时看到了石棺后面的情形。
原振侠早已向自己说了好多次:“只不过是一只手伸出了石棺之外”,照说,以他的冒险生涯经历,他就算感到害怕,也不会太甚了。
可是,事实是,他一看到了石棺后面的情形,脑中就轰地一声,像是全身的血,一齐涌上了头部,而且在他的脑中,沸腾翻滚!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神情,但是猜想起来,一定和安普的情形相类似!
他只觉得全身无数亿的细胞,每一个都从细胞核中心,向外散发著恐惧!
他遇到了生平最大的恐惧!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只不过是一只手伸出了石棺而已”,他看到的,是一整条手臂,自石棺中伸了出来,软软地垂在棺外!
那手臂露出石棺的部分,还连著一点点肩头,肩头和石棺的连接处,严丝合缝,一点空隙也没有。
那手臂的皮肤极白,和大理石的颜色相近,以致乍一看来,有点像是那手臂也根本是石刻的。
可是,又一下就可以看出来,那手臂属于一个人,一个女人。有著柔软的皮肤和肌肉,是一条十分丰腴,十分诱人的手臂──如果它属于一个有生命的女人的话。
而如今,它却属于一个在石棺中躺了几百年的女人。它偏偏又不肯在石棺中安分地躺下去,而那么顽强固执,不知道使用了甚么魔法,自石棺中硬挤了出来,软垂在棺材边上!
它硬要从石棺中挤出来,有甚么目的呢?是只挤出一条手臂来就算了,还是要把整个身子,都从石棺中挤出来?像是妖魔挣脱了禁锢的枷锁一样,从此在人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造成弥天大祸?
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和他人交换意见。他自己在极度的惊怖之中,思绪紊乱之极,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诡异了,叫人无法承受!
原振侠也不知自己僵立了多久,他甚至想不到就在他身边,和他紧握著手的水荭的存在。
忽然之间,他眼前黑了一黑,有东西向他压了过来,他这才恢复了行动的能力,自然而然,伸出手来,向那压过来的东西,推了一推。
一推之下,他才知道那并不是“东西”,而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回过神来,正在急促后退的安普伯爵!
安普急促后退的力道十分大,原振侠推出去的力道小,所以结果是,原振侠并未能推开安普,反倒被安普撞得也向后退去。
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中,原振侠感到脚尖一阵疼痛,那是被伯爵一脚踏中的结果。原振侠反倒很高兴,因为又有了痛的感觉,可知刚才被吓走了的魂魄又回来了。
也就在这时,他也感到了水荭在自己的身边。三个人一起后退,退到了门口,原振侠一定神,才算是挡住了安普后退的势子。
这时,四个人之中,最先出声的是贝恩──并不是他的胆子最大,而是他根本没有进过陈列室,不知道事情又有了更可怕的变化。
贝恩颤声道:“看上帝的份上,你们……的魂魄还在身体里吗?”
在这一句话声中,安普陡然转过身来,神情仍然惊怖欲绝,口张得老大,可是只是在喉间,发出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
原振侠和水荭,从惊怖中回复正常的能力比较强。他们互望了一眼,可是一时之间,也提不起勇气来,去把那块帆布盖上。
他们互望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拉了安普一下。三个人一起出了陈列室,水荭立时又把门关上。
水荭关上了门之后,先是自然而然,把背靠在门口。但是突然之间,她想到那女人的手臂,既然可以透过石棺伸出来,自然也可以透过那扇薄薄的门!所以她陡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连跨出了三、四步,到了楼梯口,才算是稳住了身形。
这时,安普已用发颤的声音,连问了十几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勉力镇定心神,也给他问得心烦,就厉声道:“你是吸血僵尸,也会感到害怕?”
安普惨白的脸上,神情古怪之极,在那么怪异的情景之前,他不能不承认:“我……还不是……整个的吸血僵尸……只是一半。况且,这样的情形,就算是翠丝看到了,一样会害怕!”
原振侠曾在电话中,听他称呼他的未婚妻为“翠丝”,所以知道,至少在安普的心目之中,他的未婚妻,具有“全部是吸血僵尸”的身分。
但如今,就算有十个吸血僵尸陡然出现,也不会比陈列室中出现的异像更可怕了。
所以原振侠也不再去研究,伯爵的未婚妻究竟是不是真的吸血僵尸。
他只是伸手向楼梯指了一指,水荭一看到了原振侠的手势,早就一溜烟地向楼梯下冲了下去。贝恩扶著扶手,也急急向下走著。安普还想摆出一些英雄气概来,可是结果,犹豫了一下,还是赶在原振侠的前面下了楼,而由原振侠殿后。
原振侠在走下楼梯的时候,多次回头,望向陈列室的门口。
这时,他的思绪一片紊乱。在陈列室中发生的事,无从假设,他甚至有点不敢闭上眼睛──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那条雪白的手臂来。
如果不是情景如此怪异,就像水荭第一次见了异像之后,向贝恩所说,那只手是美女的手一样──那整个裸露在石棺之外,甚至还有一小部分浑圆肩头的手臂,实在是美女的手臂。
它腴白,有著如同丝缎一样的皮肤,白得令人眩目,而且可以感觉得出会是何等水嫩。
照说,这样的玉臂,就算是诡异地从石棺中伸出来,也不应该惹起那样的恐惧。可是那手臂软垂著,却泛发著一股无可抵挡的妖异和死亡的气息。
那种气息直透出来,犹如利刃一样,直刺进看到的人的脑门,从而产生巨大的恐惧!
一行四人,总算又先后进了贝恩的办公室。贝恩先向水荭伸出手来──他曾见过水荭取出一只扁平的酒瓶来喝酒。四个人之中,受惊程度最低的是他,因为他未曾看到异像有了更可怕的发展,但是他也需要酒来镇定。
水荭取出了酒瓶来,贝恩只喝了一口,安普便急忙自他手中,把酒抢了过来。
接著,原振侠也喝了一口,水荭就把瓶中所余无几的酒,一起倒进了口中。
各人都望著原振侠,原振侠抹了抹口角:“齐白的警告,显然是事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直指著安普:“你必须取消得到这具石棺的意愿!”
安普神情犹豫:“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翠丝,她也说那是最好的结婚礼物!”
贝恩叫了起来:“老天,以你的财力,可以选用上好的白玉,来造两具玉棺!就算有了两具石棺,你们也不过躺在棺盖上,那算是甚么吸血僵尸?”
贝恩的话,听来虽然十分滑稽,但是却也具有强烈的说服力。
呆了好一会,伯爵才喃喃地道:“我可以放弃,但是我想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
贝恩厉声道:“有许多事,根本无法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水荭在这时,用虽然仍有余悸,但却相当坚决的声音道:“这件事,可以有方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心中恰好想到了这一点,他也知道,水荭所想的,一定和自己一样。所以他向水荭望去,眼神之中,充分表达了他佩服水荭的勇气!
贝恩和安普也一起望向水荭。水荭深吸了一口气,巩固她的勇气:“当然……要伯爵先打消主意,令得那条手臂……回到石棺中去才行!”
水荭无意中的一句话,令得贝恩陡然跳了起来,失声叫:“甚么手臂?”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贝恩疑神疑鬼,喃喃自语:“明明是一只手,小女孩怎么说成手臂。”
仍然没有人理会他,原振侠扬声:“假设,伯爵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会造成一种影响石棺中女人的力量。那么,解铃还需系铃人,请伯爵集中精神,坚决地想,取消原来的主意,目的是……是……”
水荭接了上去:“使手臂缩回去!”
贝恩又像是叫人刺了一刀:“是手,不是手臂!”
仍然没有人睬他,安普神情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时,在场的四个人,所想到的,都是想使伸出棺外的人体部分,回到棺中去。绝无一人想到,索性令石棺中的女人,整个现出来。
后来,若干时日之后,当原振侠、水荭和一些朋友叙述这桩怪事的经过时,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乱的温宝裕就大声道:“你们太没胆子了!怎么只是想著叫棺中的女人缩回手去,何不索性令她全部移出那具石棺,看看是何方妖异?”
原振侠虽然不服温宝裕的指责,可是一时之间,也难反驳。因为确然,当时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而这种情形,和原振侠行事勇往直前的大无畏性格,是背道而驰的──大家都毫不怀疑原医生的勇敢,所以也格外想听他的辩解。
原振侠在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为甚么,但极度的恐惧感,使人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了结此事。下意识绝不愿意再扩大,那是主要的原因。”
温宝裕道:“就算照所述,一条手臂出了石棺,也不会造成如此害怕的理由!”
水荭叫了起来:“不公平!你没有亲历,不知道那种情形之可怖。那……一见了之后,整个人都会炸开来,你以为我的胆子会比你小吗?”
温宝裕还想再说甚么,那位先生举起手来,他道:“照我的设想,情形不那么简单──那种异像,既然由人的思想而产生,可知它和人脑的活动,有著联系。强烈的恐惧感,不单是来自目睹异像,极有可能,另有一股力量,直接令脑部产生异常的恐惧!”
这一番假设,引起了一阵掌声,显然为众人所接纳。温宝裕还在考虑,是不是全部接受,水荭冲著他道:“你胆子大,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叫你也去看看!”
温宝裕摩拳擦掌:“求之不得!”
胡说发表他的意见:“还有,齐白所说的,会有巨大的灾害,这种先入之见,也能增加人的恐惧感!”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总之,当时我们能迅速地镇定下来,我自己对自己很满意。许多事,亲历其境是一回事,听人家转述,又是一回事!”
原振侠的话,已经对温宝裕很表示不满了。温宝裕作了一个鬼脸,缩了缩头,没敢再说甚么。
这是日后发生的事,为了免得使人认为,何以当时几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先提出来说明一下。
却说当时,安普在集中精神,取消他原来的计画,各人都不去打扰他。贝恩悄声问:“你们准备怎么样?”
原振侠说出了当时,他们在遭到了强烈的惊恐之后,所想到的最大胆的计画。他道:“若是……能令石棺不再有异像,那就可以把它运走,去接受X光的检查,透视棺中的情形!”
当时,那个计画确然大胆之极,至少贝恩一听,就一个踉跄,“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好一会起不了身。
原振侠说了之后,向水荭望去。水荭连连点头,表示她想到的,确是如此。
过了好一会,安普才道:“我已想了几千遍,再也不要这具石棺了,不要了!不知是不是有用?”
这个问题,又令得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因为“是否有效”,不能平空猜测,必须再到陈列室去察看,才知端的。
那么,谁上去察看呢?
在静了好一会之后,安普倒表现了他非凡的气概:“我去……是我闯的祸,但是,我需要一个人……陪我!”
原振侠立时举起手来,水荭也举手:“还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安普神情感激,他向贝恩道:“请去准备两瓶酒!”
贝恩也正有此意,他匆匆离去。安普叹了一声,原振侠趁机问他:“你的未婚妻真是吸血僵尸?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安普显得不耐烦:“吸血僵尸就是吸血僵尸,有甚么奇怪的?”
原振侠追问:“你的意思是,那是有异于人类的另一种生命形式?”
安普对这个问题,居然连连点头:“正是!”
水荭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神情更是疑惑。安普急了起来:“你们到了古堡,见了翠丝,可以问她。她虽是吸血僵尸,可是十分美丽可爱,决不会叫人感到恐惧!”
水荭又迟疑著问了一句:“她……真的吸血?”
伯爵一挥手:“当然,不过,我们就算喝牛奶,也不必直接去吸吮乳牛,是不是?
”
水荭还想问甚么,贝恩已提著两瓶酒进来,竟然是酒精成分极高的烈酒!
四个人,并不出声,轮流喝酒。不多久,贝恩已大有酒意,先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可是又立即跌进了一张沙发之中,竟然鼾声大作,睡著了!
安普在这时,站了起来,一举手:“去!”
这时,他没有佩剑在手,若有的话,看来他必然会扬著剑,像是冲锋一样。
原振侠对安普伯爵并无特别好感,但是看到他这时,勇气十足,倒也有点佩服。他和安普并肩走著,水荭跟在他们的后面。在接近陈列室的时候,水荭在原振侠的身后,拉了拉原振侠的衣服,原振侠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手冷得可以。
后来,原振侠取笑水荭:“我还以为你受过多么严格的训练,早已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却原来胆子也小得很,手是冰冷的,全是汗!”
水荭反唇相讥:“原大医生,别说我是一个小女子,阁下堂堂七尺的大汉,又号称惊险经历之多,东半球第三,甚么样的鬼怪神妖没有见过!还不是一样手冰冷,不过是乾冷,没出汗而已。你我大哥莫说二哥,五十步别笑百步,好不好?”
一番话说得原振侠哑口无言,只好叹:“若论牙尖嘴利,你是天下第一了!”
当时,到了陈列室的门口,三人略停了一停,安普和原振侠一齐伸手去推门。
两人的想法一样:石棺外有整条手臂垂著,情形极端骇人,第一次看到时,吓了个魂飞魄散,那是必然的事。但是看了一次之后,已有了心理准备,再鼓起勇气去看,就不会如第一次那么可怕了。
所以,三个人在进去的时候,尽管面色苍白,但都预料,情形如果没有改变,也可以抵受得住。
一进了陈列室,三人又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安普一挺胸,首先到了石棺之后,原振侠和水荭迟了三分之一秒。他们几个同时看到,情形和上一次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改变。
尽管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胸口还是如同被大槌重重地敲了一下。
伯爵一心一意想取消他的计画,可是竟然没有用,异像没有消失,那条手臂,还是垂在石棺之外!
三人先是僵立了一会,然后,原振侠越过了安普,走到了比较接近的位置,略俯下身,仔细地去察看那条手臂。
当他略俯下身子时,他可以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水荭一直握著他的手,所以也来到了很接近的位置──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在这个位置上,伸出手去,就可以碰到那条手臂。
在这样的近距离中,自然可以把这个异像看得十分清楚。那确然是一条女性的手臂,肤若凝脂,十分丰腴,不能否定它没有生命。如果它忽然挥动起来,原振侠也不会更奇怪。
原振侠特别留意石棺,看到手臂穿出来的部分,严丝合缝,一点空隙也没有。
原振侠好几次,鼓起勇气,想伸手去碰一碰,或是捏一捏那条手臂。可是不论他如何努力,始终难以达到目的,连抬起手来,都在所不能。
而且,在他努力了几次之后,脑部感到了一阵剧痛。本来是无形无质的恐惧感,竟然像是变成了实质,变成了一柄芒刺,刺向他的脑部。
他勉强直起身子来,看到水荭和安普的脸色,也是难看之至,而且,也都有痛苦的神情。
原振侠伸手用力以手指按住了太阳穴,哑著声:“先出去再说,我感到这里……有一股邪恶的力量……”
安普和水荭点头不迭──看来,他们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
三人退出了陈列室,原振侠锁上了门,直到下了一层楼,头部的刺痛才减退。水荭先叫了出来:“刚才我头痛得像要裂开来一样!”
安普喘著气:“我也一样……这种头痛,显然不是由于恐惧而产生的!”
水荭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望著原振侠。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人耳所不能感觉到的高频音波,就可以使人的生理起变化,甚至使人丧失生命──这只不过是例子之一!”
水荭又向安普望去,安普苦笑:“我曾把我的计画告诉翠丝,她十分高兴可以有两具石棺。我想……可能是我一个人想取消计画,并没有用,要两个人一起下决心,才能使异像消失!”
原振侠也正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安普趁机道:“两位是不是跟我一起,到安普古堡去走一遭?”
原振侠还在考虑,水荭已连声道:“好!好!唉,在见过女尸的手臂自石棺中伸出来之后,只怕世上再也没有甚么值得害怕的现象了!”
安普勉强地笑:“翠丝虽然是吸血僵尸,可是一点不可怕,还十分可爱!”
水荭作了一个鬼脸,原振侠道:“我不认为那石棺中是一个古尸。”
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从极度的恐惧之中,镇定下来,一起讨论陈列室中的异像。
必须说明的是,讨论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可以说是整个到古堡的旅程。
他们首先回到了贝恩的办公室,贝恩依然沉睡。安普留下了字条,告诉贝恩,异像并未消失,和他们准备怎么做,并且要贝恩严禁任何人进入陈列室。
然后,他们就离去。在到达机场之前,水荭就提出了问题:“石棺有几百年了,在石棺中的,不是古尸,又是甚么?”
原振侠想了一想:“古尸,通常是指死了的人。死了的人不会动,更没有可能令手臂伸出石棺来,所以,石棺中不是古尸。”
伯爵同意:“对,在棺材中的,不一定是尸体,吸血僵尸就躺在棺材中,却是活生生的!”
水荭用力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疑问太多了,吸血僵尸是甚么?我就无法想像!”
伯爵现出一种傲然的神情来:“是一种生命,是和人类不同的一种生命!”
当他们接著讨论这个问题时,他们已经在伯爵的私人小型飞机上了。
水荭望著原振侠,指著安普:“原医生,照伯爵的说法,吸血僵尸是另一种生物!
”
原振侠苦笑:“是生物,那……毫无疑问,它不是死的,对不对?”
伯爵大声道:“当然是生物!”
原振侠敲著酒杯(飞机上有极好的酒,一打开瓶子,整个飞机上,就酒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你的意思,,有必要澄清,请问:是一种不同的生物呢?还是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
这个问题,听来很简单,但是想深一层,却相当复杂。
不同的生物!
不同的生命形式!
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不同的生物──猫和狗,就是不同的生物,世界上各种不同的生物,有几百万种。
如果是不同的生物,那么意思就是,人是地球上的一种生物,吸血僵尸,也是地球上的一种生物。
吸血僵尸这种生物,外形结构上,看来和人一样,内部结构如何,由于从来也没有过解剖一个吸血僵尸的行动,所以不得而知。
人这种生物在地球上数目众多,已超过五十亿,还在不断增加,速度惊人。
吸血僵尸这种生物,数目甚少,极其罕见,极有可能濒临绝种。也有可能,为数不是想像中那么少,而是由于外形和人一样,所以混在人群中,也不容易被觉察。
这是吸血僵尸作为另一种生物的情形。
但如果是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那就不同了。
不同的生命形式,表示吸血僵尸和人是同一类的生物,只是生命形式不同。
生命形式不同,具有较为广和深的意义。例如,三晶星机械人康维十七世,就自视是人,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人──一切和人一样,只是生命形式不同!
吸血僵尸如果是另一种生命形式,那么,始终仍然是人。在那位先生的经历中,他曾发现过“第二种人”,一种由植物进化途径演变而成的人,那自然也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典型例子。
安普皱著眉,一时之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水荭作了一个请他慢慢考虑的手势,又问原振侠:“石棺中的是甚么?”
原振侠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一个人,一个能长期在石棺中生存,又有能力可以使身体穿透石棺的人。这个人,虽然在石棺中,可是有接收地球人脑电波的能力──这是到目前为止,凭所知作出的结论!”
水荭的身子忽然震动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听来很没有来由,但是原振侠和安普,都有切身感受的问题:“就算是那样,我们为甚么感到那么害怕?”
水荭在发问之前,身子震动,显然是心有余悸之故。而她的这个问题,未曾说出来的是:我们三个都不是普通人,何以会那么害怕?
安普和原振侠互望著,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原振侠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伯爵,你得到了那具石棺之后,难道没有好奇心,未曾利用科学仪器,检查过那具石棺?”
安普皱著眉:“你是说……利用X光,去透视石棺内部?没有,我没有这样做过,那是对死者的一种骚扰。没有人会喜欢在沉睡时,被人当白老鼠那样来研究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看来安普颇有贵族精神,君子作风,所以才会不去理会石棺的内容!
但如今,另一具石棺,出现了那么可怕的现象,似乎他的君子风度,也要改变一下了!
当时,原振侠并没有提出这一点。
伯爵的私人飞机降落在一个小型机场上,那机场离安普古堡不是很远。其时正当上午时分,天清气朗,视野极佳,所以循著伯爵所指的方向看去──影影绰绰,可以看到雄踞在一个山岗上的安普古堡。
欧洲究竟曾有过多少座古堡的建立,和如今还有多少座留了下来,好像并没有极精确的统计,约数超过一千。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座古堡,都有它本身的故事,而且故事必然曲折离奇,引人入胜──至于由谁去发掘这类故事,那当然是小说家的事了。
安普早已作了安排,下了机就有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近,房车上有著色彩鲜明的安普伯爵的族徽。可是由于安普的怪癖,那辆车子,看起来十足是一辆灵车,而且,另有一个蝙蝠的图案,象徽著车主人吸血僵尸的身分。
这种情形,本来也可以说是十分诡异,但是在经历过了博物馆中,可怕的异像之后,其他的一切,都不再算是甚么了。
驾车的司机,是一个面目平板的老人。当他打开车门的时候,原振侠和水荭,都对伯爵的怪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两人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在特别加长了的大房车的后座,竟然是并列的两具十分精致的西式棺木,有著紫色的丝绒衬垫,看来很柔软舒适,中排才是普通的座位。
他们两人肆无忌惮地纵笑,那令得安普有点恼怒,他“哼”了一声:“两位当然是不会坐后排的了!”
原振侠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自便吧,我们坐正常的座位好了。”
安普咕哝了一句:“甚么是正常?”
他进了车厢,跨进了左边的棺木,十分享受地先躺了一躺,才坐了起身。
原振侠和水荭也上了车,坐在中排座位。中排座位是反方向的,所以他们和安普面对面。
水荭指著另一具棺木:“你的未婚妻,常和你用这车子出游?”
安普并不觉得好笑:“正是!”
水荭作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甚么。不一会,车子就驶进了山路,出乎意料之外,安普的吸血僵尸造型,并不惹人反感,反倒很受欢迎,因为来往的车辆,一见了这辆怪车子,大都响号致意。安普面有得色,大发议论:“看到没有?时代不同了。吸血僵尸和人类,全然可以和平相处,共同生活在地球上!”
水荭凑趣:“是啊,只要吸血僵尸不再害人──我的意思是,改变了吸血的方式,那么,对人类的害处,也就不是很大!”
这几句话,有著明显的嘲弄意味。原振侠又忍不住想笑,可是安普却十分高兴:“希望全人类都有你一样的认识──谁都知道,自人的身体中,抽取若干血液,对被抽血的人来说,非但无害,而且有利健康!”
水荭更进一步胡调:“不知道饮用血液,会传染甚么疾病?像世纪绝症爱滋病,是不是会通过吸饮血液传染?”
原振侠勉力忍住了笑,安普却十分认真:“那倒要请教原医生了!”
原振侠再也忍不住,轰笑了起来。安普十分不满:“有甚么好笑?”
水荭用手肘碰了原振侠一下,对安普道:“别理他,原医生遇上了自己不了解的问题,就会用发笑来掩饰他的窘态!”
水荭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作了一个鬼脸,原振侠要深吸一口气,才能止住了笑。
水荭又道:“看来是不会传染的,因为通过口腔吸收血液,和体内的血液,并没有直接的接触,是通过身体的消化系统吸收的。原医生,我说得对不对?”
原振侠又忍不住笑。他结识的女性很多,可是像水荭那样活泼调皮的,却也绝无仅有。
他一面笑一面道:“对,这就像毒蛇的毒液,如果直接进入血液,会毒死人;但如果吞下肚去,只要消化系统中没有出血的伤口,是不碍事的!”
安普对于两人的“讨论”,全神贯注地听著,直到这时有了结论,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看到安普的态度那么认真,原振侠也不忍再去调侃他,而用诚恳的语气问:“到了古堡,我们可以和你未婚妻会面?”
安普大声道:“当然,翠丝一直想见你。也正由于她不断提起你,所以我才留意你的一切资料,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原振侠再一次感到疑惑:“她为甚么要见我?”
安普搓著手,神情有点犹豫,欲语又止,才道:“她有些事……要向你请教……还是让她自己当面和你说的好,我也不是十分了解!”
原振侠心中疑惑更甚,水荭笑著推了原振侠一下:“好啊,大名鼎鼎的原振侠,新任吸血僵尸的顾问,这可是大新闻!”
原振侠瞪了水荭一眼,盯著安普道:“我假设她……真的吸血,人血!”
安普瞪大了眼:“不必假设,是真的,她依靠人血维生,就像人类进食一样!”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请你接受医学上的解释!”
安普一听,就大摇其头,但原振侠声色俱厉:“听我说完了再表示意见!”
安普叹了一声,神情不耐烦而又无可奈何。
原振侠道:“在医学上,有一种病症,主要是来自心理上的障碍,会产生嗜好异食的现象。甚至有嗜食泥土的,嗜血,是其中的现象之一。”
安普再叹了一声,原振侠继续著:“最近,在澳洲,就有一个案例,有好几个女性嗜血,甚至伤害他人以求血液。由于患者的心理障碍,她们甚至不能进食固体的食物,在医学上──”
原振侠说到这里,安普看来已经忍无可忍了,他陡然叫了起来:“去你的医学!翠丝不是人,你的医学只是对人体有研究,她是吸血僵尸!你对她一无所知,等你见了她之后,你就会知道!”
刹那之间,车厢中变得十分沉默。水荭吐了吐舌头,安普脸色苍白,原振侠望著车外。
过了好一会,安普才咳了一声:“对不起,原医生,实在是由于刚才你的这番话,我听过不知多少遍了……那不是事实!”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必再讨论下去。安普不住道歉,水荭打圆场:“见了翠丝,请她化成蝙蝠,绕古堡飞行,原医生就会相信了!”
安普欲言又止,神情为难。原振侠耸肩:“水荭,别再胡言乱语!”
山路盘旋,有时可以看到古堡,有时只见参天古木。忽然之间,转过了山角,眼前是一个大石坪,古堡就造在大石坪之上。
估计这时至少处于海拔一千公尺以上,四下开朗,可以看出去极远,风光绝佳,令人心旷神怡,胸襟为之大开。原振侠由衷地赞叹:“好地方!”
车子直驶到古堡的正门口,古堡中一定早已有人在观察等候,车子才到,古堡的大门,就缓缓推了开来。
等到三人下车时,古堡中一队乐队,吹奏起欢迎的乐曲,迎了出来。各色仆从侍卫,也列队而出,还有一大卷红色的地毯,自古堡门口的石阶,直铺了出来!
这气派,再加上这环境,竟然使人有置身梦境之感!
安普深深弯腰,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欢迎的仪式竟然如此隆重,原振侠和水荭,都感到意料之外。他们跟著安普,向前走去,在悠扬的乐音之中,走进了古堡。
一进去,就是一个极大的大厅,厅中光线十分阴暗。他们正从正午的灿烂阳光下进来,所以有一个极短的时间,视力无法适应。
在看不清楚的情形下,原振侠和水荭,都自然而然,停了下来。
只不过几秒钟,他们的视力,已经可以适应黑暗了。他们看到,面前不远处,并肩站著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正是安普──自然是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安普走过去,站到了那女子身边的。
而那女子,身形颀长,竟比伯爵还要高,穿著一件斜肩低胸的晚礼服,长裙曳地,婀娜多姿。
常听说看到了美丽的女人时,会眼前一亮。
原振侠当时的感觉,就是那样。而且,他在眼前突然一亮之后,刹那之间,产生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这种感觉,自何而来。
用文字把原振侠当时的感受记述下来,可能相当长,但要注意的是,当时事情的发生,只是一秒钟左右的事。
原振侠先是被那女人的艳光,照耀得有点目眩。接著,他看到那长身玉立的女人,肤色出奇地白──怪异的感觉就在这时产生。
原振侠立即就明白了自己何以会觉得怪异,因为那美女穿著一种设计奇特的晚礼服:斜肩,露胸,左边有自肩而下的长长衣袖,右臂却自肩至腕,全是裸露的。
晚礼服黑色,大厅中的光线又十分暗,背景和主体混成了一体。所以乍一看起来,像是她只有一条手臂一样!
而虽然光线黑暗,那女人的肌肤,仍然白得夺目,竟像是她的玉体,会自然生辉一样。
她用十分优雅的姿势站著,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披在后面。可以看到,她蓝色的眼珠,闪耀著很深邃的目光,五官秀丽,竟是一个标准的白种美女!
这时,安普已握住了那美女有衣袖的那只左手,引著她向前走过来介绍:“翠丝,我的未婚妻。原振侠医生!”
翠丝来到了原振侠的身前,使原振侠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一经介绍,翠丝已略扬起右手来,原振侠也自然而然,按照西方的礼节行事。
他先鞠躬,然后,轻握著翠丝右手的指尖,提起翠丝的手来,再凑过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那是十分普通的见面礼,可是原振侠才亲了手背,就听到身边的水荭,发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声音──那种声音,不是自口中发出来,而是从喉际发出来的,通常,只是在感到很恐惧的情形下,才会有那样的声音发出来。
原振侠松开了翠丝的手,转头向水荭看去,看到水荭正神情惊怖。当原振侠向她望去之际,水荭伸手,向翠丝指了一指。
原振侠转回头去,也陡然怔了一怔。
这时候,他离翠丝很近,翠丝那条裸露在外,雪白的手臂,就在他的眼前。
原振侠陡然明白水荭为甚么会害怕了!
一条属于女性的手臂!看起来,和陈列室的那石棺中伸出来的手臂,完全一样!
刹那之间,原振侠也有如同遭到电击一样的恐惧!
但是他立即想到,两者之间,有著太大的不同。如今的手臂,属于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而自石棺中伸出来的手臂,却不知属于甚么样可怕的祟物!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立时令自己镇定了下来。
安普已向翠丝介绍了水荭,水荭显然未能定下神,所以不免有点举止失措。翠丝向她伸出手去,她竟然向后缩了一缩,没有和翠丝握手。
翠丝的行动,十分得体,她甚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用柔和动听的声音道:“别怕,虽然我是吸血僵尸,可是我并不害人!”
眼看著这样的一个绝色美女,用那么动听的声音自称吸血僵尸,原振侠自然而然叫了出来:“不!”
翠丝眼波流转,向他望了过来:“我是,不必掩饰,我是!”
原振侠不禁苦笑──他感到,如果那是一种病态的话,那么,翠丝的病情,显然比伯爵还要严重得多!
翠丝再用十分坚决的声音道:“我并不以自己的身分为耻,所以不必掩饰!”
原振侠平日,反应何等机敏,可是这时,他除了苦笑之外,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安普大声道:“何必站著说话,请到我的书房去,那里有好酒!”
翠丝温柔地道:“两位客人才到,不要去休息一下?”
原振侠忙道:“不必了,事情可能十分紧急,还是先解决了好。”
翠丝扬了扬眉,她像是有点不明白,原振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进了书房,伯爵替各人斟酒。水荭站在原振侠的身边,不断示意要和原振侠说话,神情焦切。
原振侠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说她的手臂,和伸出石棺的很像!”
水荭急道:“不是很像,是一样!手、臂、指甲,全一样!”
原振侠伸手在水荭的手背上拍了一下,示意她稍安毋躁,不必先急著把事提出来。
等到坐定之后,各人的手中都有酒。翠丝手中的是一只有盖的银杯,她把银杯凑近口,揭开盖子来,遮住了口,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
原振侠和水荭又不禁互望了一眼,有十分诡异之感:她是在喝人的鲜血?
伯爵先开口:“翠丝说她不知道自己年龄多大,通常来说,吸血僵尸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有超过五百年的。翠丝说她死过一次,所以情形十分特殊,她无法知道自己多少岁,不过,超过三百岁,那是必然的。”
安普说来,十分自然,可是他所说的内容,却是怪异莫名。
原振侠望向翠丝,这时,翠丝已放下了银杯子,在她诱人的口唇上,也未见有鲜血沾染。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首先想到的是:死过一次?吸血僵尸难道可以死过一次又一次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伯爵向往变成吸血僵尸,也大可理解。只是她不知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如同传说中,被削尖了的木棒自心口钉进去致死的?
原振侠杂七杂八地想到这里,听得水荭在问:“你是怎么死的,难道──”
原振侠一听,就知道水荭想到的,一定和自己所想的一样。所以他忙一伸手,向水荭的口,虚按了一下,不让她说下去──那毕竟太不礼貌了!
原振侠的视线,这时也自然落到了翠丝的酥胸上──乳房高耸,肌肤赛雪,乳沟深深,美丽无匹!
在翠丝的胸口,当然找不出曾被木棒钉进去过的痕迹。
直到这时为止,原振侠对于翠丝的吸血僵尸身分,还是大有怀疑。他想到,异食症患者,很可能也有精神上的妄想症,不足为奇。
他觉得有一件事是首先要解决的,他道:“古堡中的那具石棺──”
安普不等他说完,就道:“我问了翠丝,没有……甚么怪现象发生……”
原振侠扬了扬眉:“是不是先把石棺的异像,向翠丝说一说?”
安普向翠丝望去,翠丝有点不明白,但是她还是道:“原医生决定!虽然我也心急,要和原医生讨论和我有切身关系的事。”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由他、水荭和安普三个人,尽量简单扼要地,把博物馆中那具石棺,两具石棺的种种,说了一遍。
翠丝的反应十分奇怪,她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好几次,三人住口,想听她的意见,她竟至胸脯起伏,喘著气:“不,等你们说完了,我再说。”
说完了有关的一切,翠丝却又怔怔坐著,一声不出。
看她的神情,像是有无限哀思,无处倾诉。她虽然硕人颀颀,但是绝色美人而有了这种神情,自然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姿。
伯爵早已不问情由,把她拥在怀中,在她的脸上、额上、唇上,不断地轻吻著,用爱的行动,代替了语言在安慰著她。
原振侠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何以翠丝在听了有关石棺的一切之后,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略停了一停,才补充道:“那具石棺出现了这样的异像……实在令人心悸。这种异像,是由于你们两人同时希望两具石棺会合而产生的,所以,要你们两人同时取消这种念头,才会使那种可怕的现象消失!”
水荭加了一句:“这就是我们来见你的原因。”
事情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在博物馆中,一向伯爵提出这个要求,伯爵就立刻答应。可是这时,美丽动人的翠丝,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竟然不肯答应。
看她的神情,非但不肯答应,而且,像是另有目的!
原振侠不禁皱起眉。
这时,翠丝把她的脸埋进了安普的怀中。她那如瀑似云的、一头淡金色天然鬈曲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背部。
她的身子在微微发颤,所以那一头美发,也闪耀起夺目的光采。
各人都在等著她的答覆,她却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仍然一脸哀思,用十分怯生生的声音问安普:“为甚么堡中的那具石棺,没有这种现象发生?”
安普回答得十分无奈:“不知道,亲爱的,我不知道!”
他说著,向原振侠和水荭望来,想在两人身上找答案。原振侠眉心打结,水荭出言讥讽:“或许,现在有一只男人的手臂,正在伸出来……”
水荭虽然是在讽刺人,可是当她说到有这个可能时,她仍然不免感到一股寒意。然而,翠丝一听了水荭的话,却立时现出充满了希望的神情,站了起来,问水荭:“有这个可能?有这个可能?”
她连声发问,倒像是如果石棺中有男人的手臂伸出来,这种可怕之极的现象正是她殷切盼望发生的!
水荭扬眉:“何不去看看?”
翠丝更现出兴高采烈的神情,提著安普的手:“去,我们去看看!”
安普显然也不明白,何以翠丝那么希望会有那么可怕的现象出现?所以他也面有惧色,而他又不能违扭翠丝的意思,所以神情大是踌躇。
这时,原振侠仍然不知道,翠丝何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凭他敏锐的感觉,他可以肯定一点:那两具石棺,石棺所发生的异像,和翠丝有极密切的关系!
一定是这样,翠丝才会有那么怪异的反应!
所以,原振侠也表示同意:“好,去看看你那具石棺──一切怪事,都是从齐白发现了它之后开始的……”
安普虽然害怕,可是在未婚妻的面前,他也不能示怯。他点头同意,并且和翠丝,在前带路。原振侠和水荭跟在后面,水荭用疑惑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摇了摇头,表示他心中同样疑惑,没有答案。
古堡相当大,一推开书房,安普就道:“那具石棺,放在寝室中。”
从书房到伯爵的寝室,翠丝看来心急,走得很快,但也花了将近三分钟。推开寝室的门,原振侠和水荭就看到了那具石棺。
卧室很大,布置自然也极豪华,但最特别的,自然是应该放床的所在,就放著那具石棺。
伯爵完全把那具石棺当成了床,所以在石棺上,还支著有华丽刺绣的帷帐。
在石棺之上,也有著一应的床上用具。
那石棺,和博物馆中的一模一样。翠丝一走进来,就放开了安普,急步向前,绕著石棺,转了一个圈。然后,现出了十分失望的神情,一言不发,站在石棺旁,垂著头。
看她的情形,竟像是由于未曾发现有手臂自石棺中伸出来,而失望之极!
伯爵急忙来到了她的身边,托起了她的头来。在她的俏脸之上,竟满是泪痕,而且,泪水还在不断涌出!
安普连连追问,翠丝只是不出声。
原振侠和水荭面面相觑,水荭叹了一声:“有手臂伸出来的情形,一点也不好看。
你如果真的想看,可以到博物馆去看──其实也没有甚么好看的,那手臂,就和你的手臂一样!”
由于翠丝的行为不是很正常,所以水荭故意用言语去刺激她,希望她能清醒一些。
可是,翠丝在听了水荭的话之后,回了一句话,却是所有人再也想不到的。
她竟然道:“那就是我的手臂!”
她语音之中,还带著哭音,所以也格外动听。她的这句话,其他三人都听得清楚,可是连她的未婚夫,都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她竟然说在博物馆的那具石棺之中,伸出来的那条手臂,就是她的!
听了这句怪异莫名的话之后,反应最强烈的是安普。他甚至后退了一步,用疑惑之极的目光,盯著他的未婚妻。看起来,像是在盯著一个陌生人。
原振侠和水荭,自然也错愕之至,他们也立时心念电转,想去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同时,也作出种种假设,可是没有结果,他们都无法明白。
刹那之间,卧室之中静寂之至。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安普,他用充满了疑惑的声音,试探著问:“你……没告诉过我你有孪生姐妹!”
这句话,表示了安普对翠丝那句怪异的话的理解──在那具石棺之内的,有可能是翠丝的孪生姐妹。双生子常常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一个人,关于这一点,原振侠有极深刻的认识。
所以他一听得安普这样讲,也十分佩服安普的思想敏捷,同时这也是唯一可能的假设了。
当然,这种假设,只有安普才能达到。因为安普相信他的未婚妻是吸血僵尸──只有吸血僵尸,才有可能有一个被葬在石棺之中,几百年的孪生姐妹!
安普所作的假设,已经可以说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了,可是翠丝却摇头道:“我没有孪生姐妹,你们看到的……手臂,就是我的。”
安普的神情,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住了颈一样,在他苍白的脸上,居然现出了红色,那自然是气血上涌之故。他用力一挥手,忽然大笑了起来,指著翠丝:“亲爱的,原来你躲在那石棺中吓我们!”
安普自然知道,他的第二个假设,绝无可能成立,那是他在极度无所依从的精神状态之下,所发生的一种自己骗自己的行为,以求安慰自己。
原振侠是医生,对于这种行为,有深刻的了解,他不禁哼了一声:“伯爵,别胡乱猜测了,何不由翠丝来作进一步的解释!”
安普却还是无法平静,他用手拍打自己的额头,叫著:“天──我知道你是吸血僵尸,可是绝不知道你还会化身大法!”
翠丝爱怜地看著他,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也不是化身大法!”
三个人异口同声问:“那么是甚么?”
翠丝又垂下了头。看来,要她作进一步的解释,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过了好一会,她才像是自言自语,伸手抚摸著石棺:“为甚么你没有变化?是不是因为你死了?”
她的行为越来越怪异,说的话也越来越令人难明。最眩然的,自然莫过于安普,他张大了口,自喉际发出了一阵咕咕声来。
翠丝悠悠长叹,望向安普,又现出哀伤的神情。欲语又止再三,才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两具石棺会合?”
安普清了清喉咙:“说是……会有大灾难!”
翠丝又叹:“不会有,就算原来会有的,也不是甚么大灾难……唉,会合不会合,都没有甚么不一样了!”
把“会合”这样的词,用于两具石棺上,已经叫人骇异,更何况翠丝的话,如此令人难明!
水荭忍不住问:“原医生,你听得懂吗?”
原振侠没好气:“听不懂!”
水荭应声道:“是,人类是听不懂的,那是吸血僵尸的语言!”
水荭这样说著,翠丝向她望来。一看到翠丝哀伤的神情,水荭又觉得不忍,所以她道:“对不起!”
翠丝凄然:“不必对不起,我本来就是吸血僵尸。”
卧室中又静了下来,翠丝闭上眼睛一会,语气变得平静:“可想听有关吸血僵尸的故事?”
不等三人有反应,她又对安普道:“你虽然希望自己变成吸血僵尸,可是你对于吸血僵尸的事,所知不多!”
安普忙道:“是!是!亲爱的,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自然是由于翠丝的神情太哀伤了,所以安普才会那样说。翠丝的双目之中,又泪花乱转,她的声音动听:“故事虽然叫人伤心,但是我难过的……是另外一件事。”
进了卧室之后,各人都站著,直到这时,翠丝才道:“两位请坐!”
她走向一个柜子,打开,取出一瓶酒来──本来,无时无地,都可以喝酒,而此时此地,似乎更加需要酒。
等到三个人都有酒进入体内之后,翠丝偎著安普,一起坐在一张大安乐椅中。
她先叹了一声:“若干年之前,地球上,有若干吸血僵尸存在。由于吸血僵尸的存在方式,和人类大不相同,而且,损害了人类的存在,所以,两者之间,自然成为不能相容的死敌。”
翠丝说到这里,又低哼了一声。原振侠和水荭都料不到,她竟然会从那么远开始说起,不但感到诡异,而且也莫名其妙。
水荭首先道:“请问,吸血僵尸来自何处?是一种甚么性质的生物?”
翠丝抬起头,神情迷惘:“我们不知来自何处。至于说是甚么性质的生物,请问,人类又是一种甚么性质的生物呢?”
水荭一时之间,不禁难以回答,的确,人是一种甚么性质的生物呢?
翠丝的神情十分令人同情,一点也没有人和吸血僵尸之间应有的敌意,她的语意也很诚恳:“我只能据实告诉两位,我们的外型,和人一样,有一些能力,远在人类之上。我们的寿命相当长,平均年龄可以超过五百年。我们以鲜血作食物来维持生命,同时也需要呼吸,我们不喜欢白天,爱在夜间活动。”
原振侠和水荭相视苦笑,相信能听到这样坦率的“吸血僵尸自白”的人,必然少之又少!
翠丝的神情很哀戚:“虽然动物的鲜血一样可以当作食物,但是我们更嗜人类的鲜血。那问题本来也不是十分严重,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小型的血液制造工厂,损失一些血液,对人类没有害处,反倒可以促进新陈代谢。原医生一定知道,中世纪时,欧洲女性用放血的方法来美容,那些被放掉的血,就都浪费掉了!”
虽然翠丝容颜俏丽动人,声音也清脆动听,可是她的那一番话,在人类之中,相信除了安普伯爵一人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人会同意的了!
原振侠明知翠丝所说的是事实,但仍然忍不住叫了起来:“住口!”
翠丝停了口,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著原振侠:“我说错了甚么吗?”
原振侠双手挥动著,思绪紊乱之极。水荭低声道:“这样看来,所谓吸血僵尸,有可能是来自外星的一种高级生物。”
原振侠苦笑──把一切难以解释的现象,归诸于是地球之外的异像,虽然常受人诟病,但是确然有那么多不可解释的异像在,宇宙之中,数万亿地球以外的星体,多少也应该负点责任!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向翠丝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翠丝考虑了一下,才用更委婉的语调道:“相信两位也都知道,吸血僵尸直接吸人类的血,是造成人类和吸血僵尸,成为敌人的主要原因。”
原振侠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心理作用,只感到翠丝的眼光,似乎在打量他的颈际。他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颈际,抚摸了一下。
原振侠道:“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人类的巫术行为中,也有吸血这个细节。我就曾被一个女巫之王……吸过血,在这里──”
他伸手向自己的肩头上指了一指。那是当日,女巫之王玛仙,在他被獒犬咬伤之后的伤口上,吸血的所在。
翠丝对原振侠的话,并不感到奇怪,显然那是由于她对原振侠的许多经历,知之甚详的缘故。她甚至说了一句:“我很想见原医生,就是为了要请教很多──原医生说得对,有最主要的一点,我还没有说出来!”
翠丝缓缓吸了一口气,原振侠和水荭一齐喝著酒,伯爵紧握住了她的手。
翠丝接下来所说的话,虽然是听的人早知的事,但是她的解释,却是闻所未闻!
她道:“就算人类不介意被直接吸血,可是我们在直接吸血的过程之中,会使人类的身体发生变化。我不能确切说出为甚么会有这种情形──可以比喻为蚊子叮人吸血的类似情形。”
她说到这里,望向原振侠,像是她对自己的说法,也不敢肯定。
原振侠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请说下去,你的假设很……新奇。”
翠丝受到了鼓励,很高兴:“蚊子在吸血的过程中,把一种毒液注入了人体──蚊子为甚么要这样做,没有人知道。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蚊子吸了血之后,人体如果一点感觉也没有,不会因为毒液而又肿又痒,那对蚊子的生存,会更有利。可是蚊子却非把毒液留在人体之内不可,或许,这就是悲剧。”
原振侠、水荭和安普,都没有回答翠丝这个问题。
翠丝道:“在直接吸血的同时,我们必然也在人的身体中,留下了甚么。这留下的物质,一定具有极强的侵蚀作用,可以在几天之内,使人类身体的结构,起根本的改变,把一个人,变成一个吸血僵尸。”
翠丝说到这里,神情激动,声音也有点发颤。
而原振侠的思绪,也紊乱之极。
被吸血僵尸吸了血的人,会变成吸血僵尸,这是所有传说中的主要组成部分,也是吸血僵尸为祸人间最烈的部分。可是,翠丝却从他绝未想到过的角度来看这件事。
从来也没有人研究,何以被吸血僵尸吸了血的人,也会变成吸血僵尸。
翠丝的解释可以接受,原振侠曾目睹地球人变成外星人的过程,也是通过改变人体结构完成的。
但其中的详细情形,却又无法设想。
那时,水荭的想法却又不同。她听得浑身都不自在,伸手向安普指了一指:“他那么想变成吸血僵尸,你何不直接吸他的血,把你的那种强有力的物质,注入他的体内,达成他的愿望?”
安普听了,大有知己之感,连声道:“是啊,亲爱的,我求过你不知多少次,可是你总是不答应!为甚么?我十分愿意有改变。”
翠丝长叹一声:“我……我已经丧失了这个能力。”
安普和原振侠还没有会过意来,水荭已叫了起来:“那么,你根本就不是吸血僵尸!”
翠丝黯然:“我是,如果听我说下去,你就会明白,让我说下去,好吗?”
水荭说道:“请,我也想快些从迷雾中走出来。”
翠丝用一下幽幽的叹息声,再开始她的叙述:“人类和吸血僵尸之间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吸血僵尸在各方面的能力,都在人类之上,所以有一个时期,吸血僵尸的数目,迅速增加。欧洲的许多古堡,都属于吸血僵尸所有。”
翠丝在说的,虽然全是历史,而且现在,吸血僵尸是不是还存在于世,都是疑问。
就算有,翠丝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了。
但是,听她讲起吸血僵尸全盛时期的情形,还是令人心悸。
因为,根据当时的情势来看,吸血僵尸和人类之间的争斗,人类处于下风。如果蔓延开去,可以使整个地球,都变成吸血僵尸的世界。
水荭脱口说了一句:“人类终于找到了可以对付吸血僵尸的方法?”
翠丝抿著嘴,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人类自己想出来的!可以对付我们的办法,是人类得自高明的传授,这是历史上的一个谜!”
水荭不同意:“不算是谜,邪恶怕圣洁,上帝、十字架,都可以消灭邪恶!”
翠丝淡然一笑,她显然不准备在“邪恶”或“圣洁”这种名词上,和水荭争论,她只是平静地道:“不是,那只是表面的现象。真正的事实是,不知从甚么地方,来了一批……人,成了我们的克星,可以轻而易举,消灭我们,把我们的魂魄驱散,使我们不再存在!”
翠丝说到后来,语调十分缓慢,也很悲哀,叫人感染到末日将临的悲伤。
原振侠首先道:“我不明白──魂魄?”
翠丝的声调更慢,也更悲哀:“是的,魂魄,我们和人类一样,也有魂魄。那批人有力量把我们的魂魄驱散,然后,再教导人类,用削尖的木棒,钉入我们的心口,使我们的魂魄,再也难以回到身体之中,这才放火烧毁我们的身体,消灭我们。”
原振侠皱著眉,水荭不出声,安普叫了起来:“太残忍了!”
水荭瞪了安普一眼:“那是生死存亡的争斗,要不然,地球人全变了吸血僵尸。那批不知来自何处的人,救了人类!”
安普大声道:“就算地球上全是吸血僵尸,那又有甚么不好?”
原振侠扬起手来,示意他们别再争论下去。因为双方的立场截然不同,争论也就绝不会有结果。
水荭看到了原振侠的手势,但是她还是涨红了脸,急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人类好好地在地球上生活,不知道从甚么地方来了吸血僵尸,要改变人类的生活,消灭人类。忽然又不知从甚么地方,又来了一批救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消灭了吸血僵尸,拯救了人类。只要是人,就会觉得那是大好事!”
水荭说得虽然快,可是却绝不含糊。她用极简洁的语言,把整件事,作了一个总结。
安普的脸色铁青,在他身边的翠丝,按住了他的手背。她道:“说得很对,有了这批……救星,情势就急转直下。我们被赶尽杀绝,到最后,只剩下了三个,和那批人顽抗,那三个是我,尼古拉斯伯爵,和特古拉伯爵。”
几个人都不出声。在传说之中,许多吸血僵尸都是伯爵──这多少在心理上影响了安普,使他认为自己既然是伯爵,也就可以成为吸血僵尸。
而尼古拉斯伯爵、特古拉伯爵,更在吸血僵尸中,十分出名。
翠丝在各人的沉默之中,又补充了一句听了更令人骇异的话:“尼古拉斯伯爵,是我的丈夫,特古拉则是我的情人。”
原振侠和水荭互望了一眼,神色骇异。安普吸了一口气:“像你这样的美女,正应该有多姿多采的浪漫生涯。”
翠丝叹了一声:“要说多姿多采,可以说上好几十年,就长话短说吧──我们全然没有能力和对方相抗,尼古拉斯首先遇难,于是,只剩下我和特古拉了。”
翠丝说到这里,神情凄酸之极,低了头好一会才继续:“那批人消灭我们的方法,是驱散我们的魂魄,我和特古拉的魂魄,也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水荭咕哝了一句:“那是甚么样的一种情形?”
翠丝皱眉,原振侠低声道:“运用你的想像力,他们和人一样,有魂魄!”
水荭仍不明白:“魂魄被驱散,嗯,魂飞魄散之后,会怎么样?”
原振侠道:“自然被消灭了!”
水荭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对于他们低声的讨论,翠丝并不在意,她反倒补充了几句:“或许是我说得不够仔细。应该是,第一步把我们的魂魄驱出体外,然后再运用我们无从抗拒的力量,加以击散,最后,才消灭我们的身体。”
翠丝的补充,使水荭更明白,可是她仍然摇著头,因为事情实在不可思议。
翠丝又叹:“尼古拉斯真了不起,他在魂魄被驱出、击散之后,身体并没有落入对方的手中,居然逃走了──当然他活不长,从此下落不明,不知道死在何处。特古拉的身体,也一样逃走了,他们都了不起!”
原振侠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动:“特古拉的身体逃走了,他的魂魄在哪里?”
原振侠的问题,听来十分无稽,可是翠丝立时望向他,现出极佩服的神情:“原医生真了不起,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问题的中心,难怪我一直想见原医生,想向原医生请教……”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又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翠丝的回答,既出乎意料之外,也隐约有点在原振侠和水荭的意料之中。不过,对安普来说,则是百分之一百的意外。
翠丝指著那具石棺:“就在这具石棺之中!”
安普怪叫了起来:“甚么?”
翠丝瞪了安普一眼:“我想我已说得够明白的了!”
安普先是张大了口,像是离了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接著不断地叫:“不明白!
不明白!一点不明白!”
翠丝柔情如水:“那你静静地听我说,我会令你明白。”
安普静了下来,唯恐失去翠丝,所以双手紧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翠丝道:“当时,只剩下我和特古拉两个了。他们把我们的魂魄,驱出了身体,正待要施展力量击散,他们中的一个忽然提出:这是最后的两个了,何不保留下来,反正魂魄离体,也失去了使人类变成吸血僵尸的能力。这个提议,得到了同意。”
安普的喉间,发出了“咯”的一声响,也不知道他是在吞咽口水,还是吞酒。
翠丝苦笑:“当时,他们也有反对的意见,说是我们神通广大,魂魄不立时击散,始终是一股力量,这种力量,会越来越强大,若干年之后,可以复生。而赞成的意见说,只要使两具石棺,再也没有相会的机会,就不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水荭陡然叫了起来,指著翠丝:“天!博物馆中的那具石棺中,禁锢著你的魂魄!
”
翠丝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又静了一会,翠丝才道:“真相大白了?”
水荭深吸了一口气:“我们看到的异像,事实上并不存在,只是你的……脑能量,影响了我们的脑部活动,才使我们‘看’到了那么可怕的景象?”
假设人类的魂魄,是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也假设吸血僵尸的魂魄,情形相若,那么,脑部活动的能量,就能相互影响。
也就是说,翠丝的魂魄,有能力影响人类脑部的活动,使人感到害怕,使人看到怪异莫名的情景。
而翠丝的这种能力可以得到发挥,是由于安普有了要使两具石棺相会的意愿而来的──这是人类脑电波,影响了吸血僵尸脑电波的例子!
一切都在一个奇妙的连锁之中进行,互相影响!
这次,连安普也明白了,他指著石棺:“我们为甚么看不到他伸出手来?”
翠丝声音悲哀:“当我们的魂魄被禁锢在石棺中之后,特古拉说,他作为一个男性,实在无法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忍辱偷生。所以在对方离去之后,他和我吻别,自己毁灭了身体。”
安普“啊”地一声,刹那之间,他的脸涨得通红:“特古拉伯爵只有魂魄,没有身体,那么……那么……”
他望向翠丝,现出了不可思议的一种殷切的盼望。
原振侠和水荭,也感到会有些特别的事要发生了,两人都十分紧张。
在这种异样的气氛之中,反倒是翠丝的声音,听来十分平静。
她道:“是的,两具石棺相会,我的魂魄,会重新进入我的身体,使我复生为吸血僵尸。然后,由我直接吸你的血,你也就变成吸血僵尸。如果我们不断去直接吸血,会有更多的人变成吸血僵尸,几百年前的情形会再发生。而那批……人类救星,却未必会再出现,这就是警告之中的弥天大祸……”
她说完之后,望向原振侠和水荭,两人也凝望著她。
过了好一会,翠丝才道:“如果我能复生,我必然会使安普变成我的同类!”
原振侠的神情冷冰,水荭的身子有点发抖。
翠丝昂起了头:“而现在,两位,你们可以轻而易举,阻止我复生!”
水荭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的神情更冷,看不透他面对著那么严重的一个问题,心中在想些甚么?
一时之间,安普、翠丝、水荭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原振侠的身上,而且,都神情紧张。
因为,已到了决定性的时候了!
翠丝的叙述,已经确定了她吸血僵尸的身分,也等于把她自己的弱点,全都暴露了出来。
人类和吸血僵尸,处在你死我活的斗争情形之下,翠丝的行为,也就等于自杀。因为她的弱点暴露了,要消灭她,是十分容易的事!
翠丝为甚么要这样做?为甚么要把自己的生死,交到了人类的手中?
水荭在开始的时候,也有一定程度的疑惑,但是她随即明白了──她是在看到了翠丝和安普,紧紧偎依在一起的情形之后明白的!
只有相恋极深的男女,才会有那样的身体语言。
水荭也毫无疑问地相信,安普伯爵真的愿意变成吸血僵尸,再娶翠丝为妻!
虽然,放著人类不做,心甘情愿地去做吸血僵尸,这种事,古怪得匪夷所思──但那也只是从人类的立场来看,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由吸血僵尸的立场来看,就十分容易理解!
在这古堡的卧室中,只有原振侠和水荭是人类,是应该和吸血僵尸站在完全对立面的人类!
水荭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她知道,这时一动不动的原振侠,也正在天人交战,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是出手消灭翠丝,消灭这个地球上,最后一个吸血僵尸呢?还是任由她存在?
本来,任由翠丝存在,并不是问题。她已存在了三百年,并没有造成甚么祸害。
可是现在情形大不相同。两具石棺都已有了下落,只要两具石棺相会,翠丝的魂魄,就会离开石棺,回到翠丝的体内,使翠丝再生!
而且,翠丝说得十分明白。她再生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直接吸安普的血,使安普也成为吸血僵尸!
这样,地球上就有了两个僵尸,而且,并没有可以使吸血僵尸魂飞魄散的力量!
如果,安普和翠丝继续直接去吸人类的血,唯一的结果,就是在地球上,吸血僵尸越来越多,那就是预言中的弥天大祸!
原振侠把思想从紊乱中集中起来,最后,他想到的一点是:翠丝为甚么把这一切全说出来?这样做,对她这个有再生之望的吸血僵尸,不利之至,可是她竟像是有意要对自己那样说,为了甚么?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先喝了一口酒,然后,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问:“为了甚么?
”
翠丝的神态,也平静之极──虽然她此刻的处境,如同待决的死囚。她道:“我知道人类之中,很有一些人是见识非凡的,原医生你是其中之一。见识非凡的人,能在观念上接受异类的存在,尊重异类的生存权利,而不会想消灭异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可以不说出一切来,和伯爵暗中去进行。”
翠丝苦笑:“我们没有这个能力,事情才一开始,就已经有人知道了,惊动了齐白、水荭小姐、你。如果不通过你的同意,事情根本无法进行,必然被你们阻止!”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你……竟然要我帮助……在世界上增添吸血僵尸!”
翠丝的回答,来得迅速而肯定:“是!要靠你的帮助,使地球上,除了超过五十亿的人类之外,还有两个吸血僵尸,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原振侠知道,事情到了关键问题上,他一字一顿地问:“只是两个?不会增加?”
翠丝也一字一顿:“只是两个,不会增加──我仍会放弃直接吸血的方式,那并不困难,所以,只有两个。而且我们大部分时间在古堡之中生活,你不说,谁也不知道。
我们会有很多人类朋友,他们对我们的身分,一定是半疑半信,对我们也不会有敌意!
”
翠丝说完之后,和安普紧拥著,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一口把杯中的酒喝乾,望向水荭:“这个故事,应该如何结束?”
水荭立时回答:“从此之后,一对吸血僵尸,快乐地生活在古堡之中。在和他们同时代的人类都死亡之后,他们仍然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原振侠哈哈大笑,向翠丝和安普伸出手,翠丝和安普立时紧握住了他的手。
水荭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也向前扑了过来,四个人──不,三个人,一个吸血僵尸,紧拥在一起。
而在若干日子之后,在古堡举行盛大的婚礼的前夕,四个拥在一起的,身分已经有了改变,变成了两个人类,两个吸血僵尸。
原振侠十分仔细地打量著安普,水荭也十分仔细地打量著翠丝。
在外型上看来,实在分不出他们和人类有甚么分别。
安普笑著:“原医生,我知道你在想些甚么──你想把我切成一片片来研究!”
原振侠“哈哈”大笑:“确有此意,请问,我可以这样做吗?”
安普伯爵高声道:“不可以!”
两人,两个吸血僵尸都哈哈大笑!
安普伯爵和翠丝的婚礼,来宾超过一千人,而且,真的,人人都带了鲜血来作为贺礼。至少有超过一百个人,嘻嘻哈哈,就在古堡中,就地抽血,请新婚夫妇享用──翠丝料得对,谁也不相信如此明艳照人的新娘,会是吸血僵尸。
婚礼甚至被一些杂志,形容为本世纪最有趣的盛大宴会。在原振侠和水荭离开的时候,还有好几百人,流连著不肯离开。
最后,安普和翠丝再向原振侠保证:“只是两个,绝不会增加!”
原振侠的回答是:“我相信你!”
离开之后,原振侠和水荭各奔东西,水荭有点依依不舍。原振侠回来不久,就被温宝裕和胡说,绑架也似,又请到了那间大屋子之中。
在这个故事一开始的厅堂中,几乎是原班人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问题:“究竟怎么了?”
原振侠就把一切经过说出来。
说完之后,大家有好一会,一声不出。
过了足足有三分钟之久,温宝裕才破例不大呼小叫,而是小心翼翼地问:“原医生,你……这样决定,你觉得正确吗?”
原振侠早料到有此一问,他把带来的一个大纸袋打开,取出了伯爵和新娘的合照。
穿著婚纱的翠丝,美丽得令人目眩。
大家传观著照片,原振侠就问:“请问在座各位,谁会把削尖了的木棒,钉进新娘的心口?”
所有人都轰然回答:“不!”
原振侠笑,望向温宝裕:“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没有人对原振侠的话有异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