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术

第一章

高斯从梯子上跳下来,又抬头向那盏水晶灯看了一眼,点了一点头,道:「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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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形矮胖,头顶微秃的中年人,带着怀疑的口吻,道:「真的,他不会发现么?」

高斯笑了笑,「卜先生,我藏在这盏水晶吊灯内的自动摄影机,藏得已十分巧妙。而且你别忘记,当这盏水晶吊灯亮着的时候,它的光度是一千烛光,没有人可以逼视那样的亮光,所以你可以放心,那架摄影机,绝不会被人发现的。」

「它在拍摄影片之际,也不会有声响么?」中年人仍然不放心。

「普通的摄影机会有声音,但这架不会,因为我改进了其中的一些零件,现在问题是在你那里,那位岑先生,是不是一定会坐在镜头所对的那个位置。」

那中年人道:「这点倒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使他坐在那个位置上。」

「那就行了,」高斯拍着手心,「只要他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么在赌博的进行中,不论他出甚么手法,摄影机都会一点不漏地拍摄下来,除非他在两小时的摄影过程中,根本没有出术。」

「他一定出术的。」中年人的声音十分愤怒,「要不然,他绝不可能连赢十四场,赢得那么多。」

高斯不愿和那中年人争辩,因为那中年人是本市有名的豪富,他是一家银行的董事长,还有许多许多的头衔,提起卜松柏的名字,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而现在,高斯和卜松柏,就是在卜松柏的住宅中,那是一间专为赌博而设的房间,四面墙壁和地上,全是浅绿色的。正中是一张八角形的桌子,以及八张特殊的设计,可以长期坐着而不使人觉得疲倦的椅子。必要的时候,一只小型的电动马达,还可以使椅子垫子轻微的震动,使坐在椅上太久的人血液畅流,不致于有麻痹之感。

在那个桌子上,就是那盏水晶吊灯,高斯刚应卜松柏之请,在灯中暗藏了一架摄影机。

高斯没有出声,卜松柏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道:「高先生,你别以为我会输不起,输些钱,我绝不在乎,只要是在公平的赌博下输的,如果对方用手法来赢钱,我就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你明白么?」

高斯道:「我自然明白,那位姓岑的先生是不是用了不正当的手段,经过今晚,就可以分晓了。」

卜松柏道:「但愿如此,不单我一个人感到怀疑,所有人心中都有疑惑,因为他几乎可以看穿每一个人的底牌,没有一次『偷鸡』不是给他『捉』住的,而当我们有牌的时候,虽然出注极少,他也不看。」

「你们赌的是『沙蟹』?」

「是的。」

「卜先生,我不得不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玩那种赌博,技术高的人,赢的自然大些。」

「我明白,但决计不可能像他那样,他像是可以看得穿底牌一样。」

「他是甚么来历?」

「在南美洲,他有一座矿场,规模很大,业务也很正常,我已经调查过了,但是他逢赌必赢,这就叫人心中不能不起疑了。」

高斯踱了几步,道:「卜先生,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他连赢了十几场,究竟赢了多少?」

「也没有人去详细算他,但至少也赢了有五六百万了吧,我就输了近两百万,别人也全是输了,几乎只有他一个人赢。」

高斯不禁暗暗咋舌,这些豪富的赌博,赌注竟是如此之大,每一场赌博,都有几十万上下!

高斯又提醒着卜松柏,道:「摄影机是无线电控制的,当你发觉情形不对时,你可以离开牌桌一会儿,去按控制器的按钮,那么,在接下来的两小时之中,这位岑先生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拍下来。」

「谢谢你,你明天中午时分,可以来取回摄影机。」

高斯告辞而退,他是一个以摄影为业的摄影师,但是像这种情形,他却很少遇到。高斯自己也是一个很精于赌博的人,而且,他也精于几种出术的手法,所以他有自信,那姓岑的如果真在赌博之中出术的话,那一定是逃不过他的观察的。

卜松柏送他出来,走出那间房间,便是富丽堂皇的大厅,之后,则是绿草如茵的花园,花园占据了整个山坡,一条路直通到铁门。

高斯上了自己的车子,驶出了大铁门,又去恢复他正常的工作了。

第二天中午,高斯又来到卜松柏的巨厦,卜松柏一脸睡容,迎了出来。

「昨天结果怎样?」

「他又嬴了。」卜松柏愤然说。

「在你发动摄影机的时候,他有没有发觉?更重要的是,在那两小时之内,他有没有赢钱?」

「他没有发觉,而且也不断赢钱,有一副牌,我明七一对,底牌是七,我是三条七,他明牌是三条六,但他却不出注,居然弃了牌。」

高斯皱了皱眉,「沙蟹」玩得精的人,当然是勇于弃牌的居多,但是照卜松柏那样说,这姓岑的牌技,实在是太高超了。

高斯转过头,向一个穿制服的男仆吩咐道:「拿梯子来。」

等男仆把梯子拿来,高斯踏上梯子,经过一番手续,将那摄影机取了下来,道:「卜先生,下午两时,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可以在小放映室中,看到那岑先生两小时中的任何动作了。」

「好,我一定来。」

高斯离开,回到事务所中,取出了胶卷,亲自冲洗,等到一大卷胶卷可以放映时,卜松柏也来了,和卜松柏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挺胸凸肚的大腹贾,介绍起来,不是行长,就是董事长,高斯也记不了那么多,只是请他们一起进放映室。

第二章

在高斯的业务中,有一项是代广告公司拍摄广告片,他那间放映室就是为了试片而设的,设备相当完善。等到众人坐定之后,高斯熄了灯,放映机发出轻微「轧轧」声,银幕上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亮点,然后,便看到了三个人,坐在那张牌桌前。

由于镜头自上而下拍来的,所以那三个人的面貌怎样,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但是他们的动作,却可以看得很明白。

高斯听得卜松柏吸了一口气,道:「高先生,请你注意,正中那个人,就是岑逢源。」

高斯便集中注意那个人,那人正咬着一支雪茄,而他面前已有了三张牌,两张是明的K,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已然弃牌了,因为他已略欠起身,将筹码拨到自己的面前。

然后,他仰面喷出一口烟。

在他仰面喷烟之际,高斯看清了他的脸,他有十分方正的脸型,已有五十左右年纪,如果早在二三十年,他那样的脸型,一定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

他并没有穿着上装。这一点高斯早已注意到了,因为在赌博中,有一种「换牌」术,必需先收起几张牌来,行使那种骗术的人,西装上袋的衣袖中,就有着藏牌的夹袋,那么,他就不会脱下上装来。

那位岑逢源穿着一件绣花的丝衬衫,他一定是一个极讲究衣着的人,因为那件衬衫的钮扣上,全是镶钻石的,闪闪生光。

他也没有戴眼镜。这一点,也是高斯一看到岑逢源时便注意到的,因为在纸牌的骗术中,很高明的骗法之一,便是在纸牌上暗藏着某种化学药粉,肉眼是看不到的,但如果通过特制的折光玻璃,就可以很容易辨认出来,那么,行使这种骗术的人,一定要戴眼镜才行。

高斯用心地看着,他看到岑逢源不断地将筹码拢到自己的面前,他的动作,十分潇洒,有好几次,高斯看到他将筹码向左首抛去,高斯觉得十分奇怪,问道:「他那样是甚么意思?」

「他是在打赏派牌的小姐。」卜松柏回答着:「那小姐是从一个很高级的俱乐部请来的,是著名的纸牌发牌人,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高斯没有再说甚么,因为卜松柏的话,已将他思疑的另一个可能打消了,岑逢源和发牌人勾结行骗的可能,也已不存在了。

高斯也看不到岑逢源将双手放到台下,那证明他没有犯规的行动,高斯看到他不论是出筹码或是弃牌,动作都非常快,像是根本不必考虑一样。有时他也一连弃牌好几副,同时他面前的筹码,自然减少些,但减少的只是少数,而收进来时,却是一大笔。

在整整两小时的放映过程中,高斯全神贯注地看着岑逢源的每一个动作。

等到电影胶卷放映完毕后,他甚至觉得双眼一阵刺痛。

当他着亮了放映室的电灯之后,卜松柏迫不及待地问道:「高先生,你看出甚么毛病没有?」

高斯摇着头,摊开双手道:「没有,我只能说,这位岑先生赌得很规矩,他技术高超之极,你们绝不是他的对手。」

听了高斯的话,卜松柏以及其它的几位富豪脸上,都现出不信服的神色来。

高斯看到众人脸上那种神情,也只好抱歉地一笑,道:「卜先生,或许是他的手法,实在太高明了,所以我看不出所以然来。」

卜松柏用愤怒的声音道:「一定是!」

「那么,」高斯踱了几步,「唯一的办法,便是请我认识的一个人来看这段影片,我对于赌博的骗术虽然所知甚多,但比起我认识的那个人来,却只是小学生。」

「那人是谁?」几个人一起问。

「他姓方,叫甚么名字,已没有人知道了,他的外号叫雪花方,那是说他发牌、洗牌的时候,纯熟得好像雪花飞舞一样。」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是一个著名骗徒!」卜松柏说,语气之中,很不以为然。

高斯笑了笑。「卜先生,你要识穿一个高明的骗子,是用甚么手段行骗的,就非借重另一个高明的骗子不可,雪花方未必肯应我们所请。因为在骗徒之间,虽然相互不认识,也都有一种默契,是不会随便去揭穿人家的秘密的。他们靠骗来过日子,自然懂得江湖义气,所谓坏人衣食如杀人父母。」

高斯一番话,说得卜松柏等人,只是苦笑!

过了好一会,卜松柏才道:「那么……就由得你来作主好了,我们只是不想和雪花方那样的骗子……有甚么关系而已。」

高斯感到十分好笑,他摊开了手,道:「我是无所谓的,因为到如今为止,我没有受到任何损失,损失的是你们,你们如果肯承认失败,再也不和岑逢源赌钱,那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不!」好几个人一齐叫了起来,而由卜松柏代表了他们的意思:「我们一定要再和他赌,而且要当场捉住他出术的手法,让他出丑。」

「那么,我则非求助雪花方不可了!」

「好!」卜松柏咬咬牙,「高斯先生,你代表我们去请雪花方。」

「一言为定!」高斯和这几位大富翁握着手,将他们送出了办公室。

高斯并没有立即去找雪花方,他又回到放映室中,再将那卷拍摄下来的电影,仔细看了一遍。这一次,他看得格外仔细,足足用了双倍的时间,因为他在看到岑逢源一有甚么可疑的小动作时,他就立时停止放映机来仔细审视。

这样详详细细一遍看下来,还是甚么也没有发现,那令得高斯的心中,也很受气。因为高斯一直是自以为对各种扑克牌游戏的行骗手法,都十分娴熟的,他还为一本杂志写过好几篇解述行骗手法的文章,配合图片,说明行骗的手法,当他这几篇文章问世之际,一个很有规模的骗子集团,还曾写过恐吓信给他。所以,他也可以算是揭穿底牌行骗手法的专家!

但是现在,他这个专家,却甚么也看不出来,这对他的自尊多少有点损害,也正因为这样,他更要弄清楚岑逢源究竟是用甚么方法来行骗的。

他从放映机上取下了胶卷,放进盒中,挟着盒,离开了办公室。

那时,整幢大厦中已是冷冷清清的了,因为早已过了办公时间,高斯匆匆下楼,驾着车,二十分钟之后,他的车子,转进一条十分冷僻的路,然后,在一幢小洋房前停了下来。

那小洋房十分精致,花园中栽着不少树木,整幢房子的墙上,爬满了爬墙虎,在黑暗中看来,更显得像幽幽地,有一种特殊的神秘气氛。

洋房中只有几个窗口有灯光射出来,整幢房子都显得很宁静。高斯下了车,按着门铃,足足过了两分钟,才有一个女佣,来到门前。

那女佣的神情并不友善,硬板板地问:「找谁。」

「找方先生。」高斯回答。

「方先生不见客人。」女佣转身就走。

高斯早知道有这种情形的,因为雪花方早已洗手了,他过去的生活是极其多采多姿的,但自从他洗手之后,他的生活,都由绚烂归于平淡,几乎摒绝一切交际,只以集邮来打发岁月,他对于集邮,有一种热烈的爱好。

第三章

高斯早已料到雪花方不会随便见人,所以他也早准备好求见的法子,在那女佣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笑了一下,道:「你去告诉他,我有一枚邮票要卖给他,他就会见我了。」

女佣转回身来,「方先生已有很多邮票。」

「是的,但是我这枚是他却没有的,我这枚是中国红印花三分改作小字当一圆。」

「甚么?」女佣显然听不明白。

「你照我说的去转达就是了。」

那女佣喃喃照念着道:「红印花三分改作小字当一圆,」一面念,一面走了进去。

不到三分钟,她几乎是奔出来的,并且连忙打开了铁门,道:「请进来,方先生请!」

高斯走进铁门,客厅的灯也亮了,高斯看到雪花方已站在客厅的玻璃门旁。

高斯向着他直走了过去,雪花方的年纪还不很大,他至多五十岁,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他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睡袍,看到了高斯,雪花方不禁呆一下道:「高斯,是你!」

高斯笑道:「是我,你一定也知道了,我并没有那枚红印花。」

雪花方的脸立时沉了下来,道:「那么请你别来打扰我,请出去。」

高斯过去和雪花方的交情相当好,他以前写的几篇赌博行骗文章时,几乎日日和雪花方在一起,所以他那样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高斯并不觉得难堪,反倒「哈哈」笑了起来,道:「雪花,你不能躲起来一个朋友也不见,只见那些邮票经纪。」

雪花方叹了一声,道:「我不是不想见朋友,但你知道,我已洗手了,我不想使自己今后的生活,再和以前的生活有任何关系。」

高斯点着头道:「我同意你那样做,但我和你以前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是不是?」

雪花方又呆立了片刻,才表示同意,他侧转身,道:「那么,请进来,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是为了甚么来的,请说。」

雪花方虽然已请高斯进去坐,但高斯听得出雪花方对他,仍然不是十分欢迎。高斯也知道,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提起岑逢源逢赌必赢那件事,雪花方一定不等他讲完,就赶他出去了。

所以,高斯道:「我最近拍了一卷电影,想请你来欣赏一下。」

「甚么?」雪花方瞪着眼,「我甚么时候对欣赏电影有兴趣?」

「你有没有电影放映机?我想你应该对这套电影有兴趣的,虽然你或许不愿意看,但是它一定令你感到十分有趣,我可以保证。」

高斯说得十分神秘,雪花方望着他,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好,既然你来了,就不妨看你那卷电影。」

雪花方站了起来,走进了内室,不一会,他就推着放映机走出来,高斯连忙走过去,支开了一幅四呎半乘三呎的银幕,将放映机推到适当的距离。

雪花方挥手,令一名在旁伺候的男仆熄了灯,高斯上了胶卷,他拍摄的影片,开始在银幕上现出来。

几乎只放映了半分钟,雪花方已经用极其愤怒的声音叫了起来,道:「停止!停止!」

他不但叫着,甚至冲到高斯的面前,一把拉住高斯胸前的衣服,厉声喝道:「你是甚么意思?」

高斯忙道:「放手!放手!我是想请你来看看,那人是如何出术的,因为他逢赌必赢。」

「他……他妈的如何逢赌必赢,关你甚么事?」雪花方涨红了脸,粗言冲口而出:「你是一只卑鄙的臭猫,你以为我会管这种事?」

高斯用力挣扎着,但是雪花方将他抓得如此之紧,他挣脱不了。

只听得雪花方叫嚷着,道:「快将这家伙赶出去,别像死人一样站着。」

那男仆赶了过来,放映机仍然轧轧地响着,但是高斯无法敌得过他们两人,或者说,高斯无意与他们两人为敌,因为他就算能打得过雪花方的男仆,他来这里的目的,也是达不到的。

是以他被雪花方的男仆,直推出大厅,推下石阶,到了花园中。

雪花方到这时,总算才松手,但是他仍然在破口大骂,叫道:「滚!你快滚!你要是再不滚,我放狼狗出来咬你!」

高斯虽然不致于「抱头鼠窜」而逃,但是却也走得相当狼狈。当他驾着车,驶出了那静僻的道路后,才叹了一口气。

高斯未曾想到雪花方的火气会这么大,他一定对他自己以前的生活,深恶痛绝,所以才会这样的。如果雪花方不愿帮忙,高斯也想不出再有甚么人,可以识穿一个高明骗徒的手法了。

高斯回到家中,又做了一些事,午夜时分,他准备睡了,电话铃忽然响起来,他拿起电话,竟听到雪花方的声音!

高斯一听到雪花方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是,他的确是听到雪花方的声音,雪花方在说:「高斯,白天我将你赶出去,这是你罪有应得,你明白么?」

高斯心中大喜,忙道:「是,你赶得好,你一定已看完了那电影,是不是?」

雪花方停了片刻,才道:「是的,你是一个魔鬼,高斯,一个鬼,你知道我一定会忍不住看那电影的,我应该将那影片和你一起摔出去。」

高斯笑了起来,道:「火气别那么大,雪花方,你是第一流的赌徒,现在我可以问问题了么?」

「不必问,答案只有一个,你所摄到的那位先生,他绝没有出术。」雪花方用肯定的语气说。

高斯不禁呆了,如果雪花方说岑逢源未曾在赌博中作弊,岑逢源如果有作弊的话,雪花方是绝不应该看不出来的。

高斯停了片刻,才又道:「那么……那么他何以总是赢钱呢?」

「技术加上运气,兄弟!」雪花方老气横秋地说。

高斯冷笑着,道:「你相信有那样的技术,那样的运气?雪花方,我相信你是有世界第一流的技术和运气的人,但是,你能不能像他那样赢法?」

雪花方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不能,我不是总赢的,他从来没有输过?」

「没有,从来没有。」

雪花方又呆了半晌,才道:「如果我想和这位岑先生赌一场,是不是有机会?」

高斯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他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想当场拆穿他的行骗手法,令得他无所遁形,是不是,那实在太好了。」

「不是那样,兄弟,我已说过了,我认为他没有出术,但是我还是想和他赌一场,看到他的赌技,我手痒了,你明白么?」

「明白。」高斯立时回答。高斯真是明白的,像雪花方那样的赌徒,即使他洗手不干了,但是看到那样技术高明的赌徒,他是一定会生出与之一较高下之心的,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先告诉我,和他一起赌的是哪些人?」

他报了他记得的几个名字,事实上,他只要讲出卜松柏一个人的名字来,就可以知道是豪赌了。

雪花方又道:「你联络好了,再来通知我。」

高斯连声答应着,他们的通话,至此便告结束。

当高斯被雪花方不客气地赶出来之际,他的心中,实在十分气闷。因为,他是在卜松柏等人的面前,拍胸脯担保可以看出问题来的,而他却被雪花方赶出来,那实在是很失面子的一件事。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雪花方看过那卷影片有了结论,不但有了结论,而且还愿意和岑逢源来赌一场。

那样的结果,可以说是最理想的!

高斯本来想立时打电话给卜松柏的,但是时间实在太晚,是以他只好将这个电话留到明天再打。

一场表面上看来,似乎和平常没甚么分别,却暗流汹涌的赌博,快要开始了。

高斯和卜松柏提出雪花方要参加赌局,卜松柏不免有些犹豫,因为雪花方是臭名远播的赌徒,而他们却全是有身份的人。

但高斯随即说服了他们,同时高斯也答应他们的条件,那就是高斯也要参加。

高斯实在是没有能力参加那样豪赌的,但是卜松柏却愿意支持他,高斯这才答应下来。

这时,大厅中灯光灿烂,客人还未曾坐下,正各自举着酒杯,高斯站在雪花方的身边,他们已和岑逢源见过面了,岑逢源独自站在大柱旁,他的风度十分好,谈吐举止,都像受过高深的教育,看来实在不像一个骗子。

但是,骗子是不会在自己的额角上写着字的,雪花方何尝不像是一个绅士,但是雪花方却是不折不扣地一个职业赌徒。

岑逢源和雪花方见面的时候,高斯曾特别留意岑逢源脸上的神情。如果岑逢源是一个赌徒,又是一个骗子的话,那么他一定听过雪花方的名字,那么当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雪花方的时候,他一定会有异样的神情。

但是,岑逢源却一点也没有甚么特别的神情,他只是有礼貌地微笑着,和雪花方握着手,寒喧几句,便又转身走开。

高斯很难从岑逢源脸上的神情,看出他是不是知道别人已在怀疑他,因为他的行动和应对,都十分得体,如果他是一个骗子,那么他一定是第一流的骗子。

主人在请客人坐上牌了,一共是八个人,每一个人走近桌子,都在美丽的发牌小姐中上,抽一张牌,依着牌面的大小,依次从发牌小姐左手坐下来,高斯正对发牌小姐,在他左边的是卜松柏,卜松柏之旁第三人是岑逢源。

而雪花方抽到的位置,是在岑逢源的对面,他和高斯之间,隔着发牌的小姐。

在各人坐定之后卜松柏笑着,道:「我们今天不要筹码,好不好?」

「好!」一位实业家首先赞成。

岑逢源无可无不可地点着头,雪花方似乎有点意外,他皱了皱眉,道:「好,用现钞,才更刺激。」

他首先从他上衣的袋中,摸出两厚迭大钞来,至少有八、九万,岑逢源也摸出现钞,各人的面前都放定了钞票,几乎全是全面额的钞票。

第四章

发牌小姐将一只手提包放在桌上,拉开了拉炼,手提包中放着十多副牌。

卜松柏拿起一副来,小心检查着封口,又交给他身边的人。

等到每一个人都点头之后,牌才回到发牌小姐的手中,然后,又拣第二副牌。

发牌小姐用尖指甲,挑开了封口,捡出了两张替牌,牌在她的手中,柔软得像是牌与牌之间有弹簧一样,她将牌洗了又洗,放在发牌机中,一张一张,发了出来,赌局开始了。

开始的一个小时,赌局没有甚么刺激可言。

到了第二个小时,胜负大了起来,像往常一样,岑逢源开始赢钱,他赢了十分多,卜松柏已输了十多万,他添了几次钱,雪花方也输得七七八八了。

第三小时开始的时候,雪花方站了起来,道:「对不起,我要去打一个电话,叫人送钱来。」

卜松柏客气几句,表示他这里有现钱,但是雪花方是一个赌徒,他自然知道真要赌,一定要用自己的钱来赌的道理,所以,他还是去打了一个电话。

等到他又回座的时候,他要求换新牌,发牌小姐打开手提包来让他拣,他拣了两副牌。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中,他很少进牌,但是他却全神贯注地看人家打。

高斯也十分用心,他倒并不是用心在自己的牌上,而是用心注意着岑逢源的每一个动作。

岑逢源实在没有甚么可疑的地方,但是他的目光实在太锐利了,像是可以看穿人的底牌一样,他总是输很少,而嬴很多。

岑逢源面前的钞票越来越多,堆积如山,可是高斯却一点也看不出他有甚么不法的手段。高斯曾用眼色询问过雪花方,但是雪花方却缓缓地摇着头。

雪花方在摇头,那表示他也看不出甚么不妥的地方来。

半小时之后,卜府的管家领着一个老者,将一只公文包交给了雪花方。雪花方将公文包放在膝头上,自包中取出一迭一迭的钞票来,放在他的面前,那全是半新旧的大钞,每一扎上都有两个纸圈交叉扎着,而每一个纸圈的封口处,都有银行的印鉴,写着这一迭钞票的总值。

雪花方总共取出了二十迭那样的大钞来,谁都知道,那是一百万。

赌局停了几分钟,有的人趁机离开一会,岑逢源召来了侍酒的男仆,当男仆推着酒车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要了一杯「不知年」的白兰地。

高斯也感到十分刺激,他要了一杯「皇族」威士忌,喝了一大口。

赌局又开始,雪花方再要求换牌,仍然由他拣了两副牌,他在拣牌的时候,笑着问发牌的小姐,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发牌小姐摇着头,风趣地道:「手气不好的先生,我总是不认识的。」

雪花方笑了起来,道:「你是张建风的手下?」

「不,」发牌小姐回答,「我是陈四姑教我的。」

雪花方点了点头,道:「陈四姑,是的,我认识她,她是发牌行中信用最好的一个,她曾经拒绝过巨额的贿赂,不肯协助行骗。」

发牌小姐笑着,道:「是的,四姑教过我,我们这一行,最要紧的是信用。」

雪花方笑道:「请发牌!」

发牌小姐在每人的面前,发了两张牌,一张明,一张暗的。

有四个人看了底牌之后,立即弃了牌,高斯的面牌是黑桃K,卜松柏的面牌是红心八,岑逢源是方块七,雪花方则是黑桃Q。高斯取起牌来,先将两张牌相迭,然后慢慢移开,他的心不禁跳了起来,那又是一张K,他已有了K一对。

高斯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这时,桌面上的钞票,已多得令人目眩,如果赢了一副,所得的可能比一年的工酬更多。

人总难免有侥幸的心理的,这就是为甚么几乎每一个人都爱好赌博的原因,但高斯立即镇定起来,他如常地出着码。

第三只牌发了下来,高斯得到的是一张十,卜松柏又得了一张八,而岑逢源再得了一张七,雪花方的牌最差,得了一张二。雪花方在得了一张二之后,一动也不动,像是一尊石像一样。

卜松柏望着岑逢源,岑逢源缓缓地喷着烟,不动声色。卜松柏挑起一迭钞票来,手伸出去,钞票一张一张在他的手指中滑下,没有人嫌他那样做太慢,太费事,因为那许多钞票飘落桌面,必竟是惊心动魄的,足足有两分钟之久,钞票才飘完,卜松柏说出了正确的数字,然后他笑道:「我看你们都可以弃牌了!」

高斯是没有理由弃牌的,因为他早已有K一对,岑逢源的手指动作十分快,飕飕飕地散着钞票,一迭又一迭,足足抛出了三迭,才凑足了卜松柏的数字。

雪花方的动作更快,因为他面前的钞票,全是一扎一扎,有银行印鉴,未曾开过封的,他抛出了一扎,又数了十来张钞票补足数字。

卜松柏微笑着道:「方先生,你这牌也跟进?」

雪花方微笑着,并不回答。高斯在将钞票推出去的时候,手指有些发抖。

第四只牌又发了上来,高斯得了一张七,卜松柏得了一张A,岑逢源也是一只A,雪花方则仍然最差,他得的是一张三。

第四张牌的出价更高,等到四个人都将钞票放在台中央之后,已有将近一百万的现钞了。

不但赌的人在紧张,连发牌的小姐也在紧张,等到每一个人都停止动作之后,发牌小姐才娇声道:「开始发牌了!」

卜松柏道:「请!」

发牌小姐手指灵活地从发牌器中,将牌一张一张地发了出去。

最后一张牌是覆着的,让得到牌的人慢慢去看,其实,快看和慢看都是一样的,牌总是那张牌,但是看得慢些,在那几秒钟之内,却可以在心中希望,发到自己手中的,是一张最好的牌!

那是赌局最紧张的一刻了!

即使是在最紧张的一刻,高斯也没有放松他对岑逢源的注意。

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任何人会有逢赌必嬴的好运气,但是岑逢源今晚又是大赢家。

但是,岑逢源如果保持今天的赢家的地位,他就必需赢现在所赌这副牌,因为他面前的钞票,已经出了三分之二,第五只牌还要出价,他如果不赢这副牌,他就输光了!

而他是常胜的,他一定要赢这副牌!

高斯早已看好了,在只有四张牌的时候,形势最好的是卜松柏和岑逢源,他们两人,都可能有三条八,三条七,或是A八,A七两对。

而高斯和雪花方都很不妙,尤其是雪花方,至多不过。一对而已。

形势上,岑逢源很好,但是他却不是一定会赢的,他如果一定要嬴,除了幸运之外,他只有靠出术,靠出术来取胜!

高斯认为那是捉住岑逢源出术的最好一个机会,因为注码如此之大的一副牌,岑逢源既然有着出神入化的手法,他是决不会不在这局使用的。

所以,当最后一只牌发到高斯面前时,他先不看自己的牌,反而借着吸烟的动作,在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岑逢源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岑逢源先将那张牌在桌上按了一按,要藉那样一个动作来换牌,是不可能的。接着,岑逢源并不像一般人看暗牌那样地,用两张合上,慢慢地移开来,他只是用他的小指指甲,在纸牌的边上,向上轻轻一挑,动作十分潇洒灵敏,他那张牌已翻了过来。

高斯的心中不禁叹了一声,那样的动作,更是绝对没有作弊的可能的。

如果他能借着那动作而作弊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一个会法术的人了。

岑逢源的那张牌翻了开来,牌桌旁,每一个人都发出了轻微的「啊」地一声。

又是只A!

岑逢源的牌面上已是A一对和七一对了!

随着那「啊」地一声,雪花方也放下了手中的牌,他得了一张二。

高斯翻开牌,他除非得的是K,否则已没有赢钱的希望。

但是当牌翻开之后,他得的只是一张六。

接着,听得卜松柏长叹一声,他得了一张毫无用处的四。

接着,牌桌旁又静了下来,岑逢源微笑着,作了一个收钱的手势,道:「还要出价么?」

雪花方沉着地道:「要!」

岑逢源几乎连考虑也不考虑,就将面前所有的钞票一起推了出去。

雪花方点着了一支烟,深深地吸着,他烟上的烟灰,足足积了有一寸长,然后,他才沉声道:「好,我看你的牌,你那是多少钱?」

岑逢源冷笑着,道:「方先生,我看你还是再考虑一下的好,赌的是你自己的钱,不是人家的。」

高斯不禁愕然,因为岑逢源那样说,是极不礼貌的。雪花方翻了翻眼,道:「当然是我自己的钱。」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一起将面前的钞票,推了出去。但就在他将钞票推出去之际,岑逢源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一起按住了雪花方的手。

岑逢源的动作是如此突兀,令得高斯惊异得瞪大了眼,但岑逢源继续讲出来的话,更是令高斯惊异得张大了口!

只听得岑逢源道:「只怕那是你自己印出来的钱!」

然而,高斯的惊异,却还只不过是开始,接下来的惊异,令得他软在椅子上,几乎一动也不能动!随着岑逢源的那一句话,雪花方的面色变了,一扇门推开,三个警员和一个女警官走了出来。

那女警官不是别人正是李玉芳。

李玉芳将一张文件放在雪花方的手背上,严肃地道:「你被捕了。」

雪花方面如土色,向高斯望来,高斯根本怀疑自己在做梦,或者赌得太紧张,以致神经错乱了,所以他只是像傻瓜一样地坐着。

一个警员立时取出手铐,铐起了雪花方的手,另外两个警员,则将雪花方带来的钞票,一起取起放进一只布袋中。

然后,令高斯惊异得他连软在椅上也不能,不得不直跳起来的事发生了,李玉芳突然向岑逢源行了个礼,道:「岑警官,我们先回去了。」

那的确是令高斯不能不跳起来的,岑警官,岑逢源是警官。

他一跳起来,岑逢源已来到他的身后,拍着高斯的肩头,道:「高先生,多谢你的合作,也多谢各位的合作,不是各位帮忙,我们绝捉不到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伪钞制造者。」

高斯张口结舌,道:「雪花方他……他……」

岑逢源道:「是的,他表面上是洗了手,但是我们怀疑最近市面上出现,几可乱真的大量伪钞,是他制造的,可是却又没有证据,所以才由高先生着手。我们知道,当高先生看到一个人,逢赌必赢而又没有欺骗行动时,一定会忍不住好奇,而去找雪花方的,而雪花方看了高先生所拍摄的电影之后,定会带着大量伪钞,前来参加赌局。」

高斯苦笑着,道:「你……根本不是逢赌必赢?」

「自然不是,那一卷电影,也是几个人在做戏,我们必须先骗过了你,才进一步骗雪花方,高先生,我代表警方,向你道歉。」

高斯耸耸肩,摊着手,道:「我看,这是破案史上最大的出术了。」

卜松柏等人,都一起笑了起来,卜松柏道:「你别见怪,那伪造大钞,精确得无以复加,我们银行中发现了几张之后,变得每一张经过银行的大钞,都要详细检验,实在不胜其烦,是以警方一提出这个办法,我们立即同意了。」

高斯笑了起来,向牌桌上看去,道:「最后一副牌,不知是谁赢?」

「我有A七两对。」岑逢源说。

高斯翻开了雪花方的底牌,是二,三张二!但是高斯拿起了那底牌,伸指在上面揭下薄薄的一层来,那是一张A,「二」是用手法贴上去的,雪花方出了术!

人的贪心,实在是无止境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