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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向
第一章
天气严寒,朔风怒号。时已深夜,整个城市的人,几乎都用棉被裹着身子,寻其好梦。自然,也有少数的例外,李玉芳就是例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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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警官,警官的工作,是不受时间限制的,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是盛暑或是严寒,工作上有了需要,就要出动。这时,李玉芳就冒着寒气,站在郊外的一处旷野上,扑面而来的寒风,使得她不得不转过身子,背对着风,也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开口讲话。
和李玉芳在一起的,还有不少警官和警员,几辆警车停在不远处,警车上旋转发光的灯,还在不断转动着,使人不能逼视。也许是由于刚才,警车驾来之际的那一阵警号声,惊醒了附近村庄中的犬只,所以断续的犬吠声,夹在呼啸的风声中,不断传来。
李玉芳背对着风,抬起头来,就恰好可以看到那幢屋子。这一片旷野,可以说是一个一无可取的地方,附近没有山,也不近海,有些农田,早已荒芜,可是偏偏就在这一片荒郊之中,有一幢那么精致的小洋房。
这幢小洋房的主人,当然不会是穷人。可是,有钱人为甚么要在这样荒僻的地方盖一幢别墅呢?在这里,附近大半里之内,简直看不到另一间屋子,而看那幢洋房的情形,屋主并不像是一个隐居的人物。
李玉芳在第一眼看到这幢洋房时,心中就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不过,那毕竟和她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无关的,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没有再深究下去。
这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恨不得将身子缩成一团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身上,所穿的衣服已经不能算少,可是他不但将身子缩成一团,而且还在发着抖。然而,李玉芳却可以看得出来,那中年男子身子发抖,十成之中,多半有三成是为了寒冷,而有七成,是为了心中的恐惧。这一点,李玉芳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出来。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也在发着枓,断断续续在讲着话,可是李玉芳却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些甚么。
她皱了皱眉,道:「是不是你报警的?」
那中年男子略怔了一下,说道:「是,是我!」
李玉芳又道:「你在电话里说,你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从那屋子发出来?」
那中年男子又点了点头,道:「是!」
这一晚是李玉芳轮值,报警的电话是在半小时之前接到的,报警的人说,是听到有惨叫声自屋中传出,所以他就报警的。
接听电话的警员,只来得及问了地址,报警者就挂上了电话。
李玉芳带着人员立时出勤,在他们来到这屋子附近的时候,就看到那中年男子挥着双手,奔了过来。
李玉芳和警方人员下了车,李玉芳一面盘问那报警的中年男子,一面吩咐两个警官带着人到那幢屋子去查看。
这时,李玉芳仍在问那个报警的中年男子,道:「你是一听了惨叫声就报警的?」
那中年男子的声音仍发着抖,道:「是……是的!」
李玉芳皱着眉,问道:「这里附近可有电话?」
那中年男子指了指那屋子,道:「那屋子……的后门……上有一个洞,手伸进去,可以打开门,我是进那屋子去打电话的,我用在厨房的那一具电话。」
李玉芳道:「听到惨叫声的时候,你在甚么地方?」
那中年人道:「我……我就在这里!」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向旁指了一指,李玉芳循他所指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土堆。
李玉芳「哼」了一声,道:「天气那么冷,三更半夜,你一个人在这里干甚么?」
这是一个任何人听了那中年人的话之后,都会提出来的问题。气温接近冰点,荒郊朔风凛冽,凌晨一时许,在这里干甚么?总不成这土堆上有人参可挖?
李玉芳这样问,自然也不是为了好奇,而是她确确实实想知道,这家伙在这里干甚么?
那中年人经李玉芳这样一问,结结巴巴,好半晌答不上来,李玉芳已经现出很不耐烦的神色来,又催了两次,那中年人才道:「我……出来散……散步!」
李玉芳倏地睁大了眼睛:出来散步!这算是甚么回答!
李玉芳忙又问道:「你住在哪里呢?」
那中年人道:「我……我……」他并没有说出他住在甚么地方,只是道:「我住在哪里,有甚么关系?我是报警的,那屋子里发生了事,我报警,你为甚么一直盘问我,倒像我犯了罪?」
李玉芳冷笑了一声,向身旁的两个警员作了一个手势,令那两个警员好好地看着那个中年人,她自己则向那幢屋子走去。
李玉芳虽然一到就在盘问那中年人,可是她也一直在注意那幢屋子,她注意到,两个警官带着警员,进入屋子不久,屋中就亮起了灯光,接着,屋子的二楼,也亮起了灯光。当李玉芳向屋子走去之际,一个警官已向她奔了过来,叫道:「李警官,屋子里,有一具女尸!」李玉芳陡地一怔,立时加快了脚步。
「屋子里有一具女尸!」那警官向着李玉芳叫道,虽然那警官离李玉芳不过七八码,但由于风势很强劲,将那警官的叫嚷声,变得有点听不清楚,但是李玉芳,还是可以听清楚那警官是在说,屋中有一具女尸!
由一个听到了一下惨叫无而报案的电话,演变成了有一具女尸的严重案件,这无法不令得李玉芳加快脚步。
李玉芳一面在向前奔,一面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那报案人一眼。那报案人的形迹实在太可疑了,李玉芳要防他突然逃走。可是那报案人却并没有逃走,只是缩着身子,在寒风之中站着。
李玉芳来到了屋子后面的围墙,沿着围墙,又奔了几步,来到了后门,那警官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李玉芳在后门前停下,那警官道:「李警官,我们弄开了前门──」
李玉芳并不理会那警官的话,因为她已看到后门上,有一个洞,刚好可以容手伸进去。她先推了推后门,没有推开,然后才伸进手去,摸到了铁拴,将铁拴移开,才推开了后门。
在她身边的警官似乎很奇怪,何以李玉芳对这幢屋子的后门这样熟悉。而李玉芳的心中更奇怪。那报案人说他是用这个方法,进入这屋子,用厨房中的电话报警的,真难得他在离开的时候,还记得拴上了铁拴!
这几乎是有违常理的事,从那报案人如今的慌乱惊恐的情形看来,他决不可能是一个如此镇定,如此行事有条不紊的人!
李玉芳又回头看了那报案人一眼,才走进了屋子,后门内是一个后院,穿过了后院,就是厨房的门,李玉芳推门进去。这时,全屋灯火通明,厨房的出口,有警员站着。
李玉芳经过厨房,顺便观察了一下,厨房宽大而整洁,有两具挂墙电话,一具是接外线的电话,另一具是内线电话。李玉芳一面向前走,一面指着那具外线电话道:「别让人碰这具电话,等会要取指纹!」
那警官答应着,李玉芳已走出了厨房,出了厨房之后,是一个布置豪华的餐厅。
餐厅的一边,是一道楼梯,楼梯上铺的是浅米色的地毯,地毯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从二楼一直到餐厅,李玉芳也立时看到了那具女尸,尸体就在楼梯脚下,面向下伏着。下半身还在楼梯上,在女尸的后背,插着一柄尖刀,那是一柄相当锋锐的水果刀。女尸的身上穿着相当名贵的衣服,也是浅色的,所以血迹看来,也就份外触目。
在女尸的身边,另一个警官,正蹲着身,侧着脸,想看清女尸的脸面。李玉芳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在屋外被寒风吹得有点发痛的鼻子,也蹲了下来。
当她蹲下来之后,她可以很清楚看到那女死者的脸面了。女死者约莫二十四、五岁,妆化得相当浓艳,还戴着长长的假眼睫毛。若不是她圆睁的双眼,充满了恐怖,她一定是一个十分妖冶美丽的女子。
李玉芳直起身子来,那两个警官望着她,李玉芳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警官和警员立时忙碌了起来,李玉芳在屋子的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屋子的下层是一个很大的客厅和餐厅,还有一间客房,楼上是三间睡房,使李玉芳奇怪的是,这三间睡房,看来和楼下的客房一样,全不像是有人在最近住过的!
那女死者也不是穿着睡衣,屋子中唯一属于女死者的东西,看来只有,随随便便挂在楼梯栏杆上的一件貂皮大衣,和一只手袋。李玉芳将手袋打了开来,手袋里面也没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全是一般女士手袋中常见的东西。
李玉芳在略为检视了一下手袋中的东西之后,至少已有了一个印象:女死者是一个生活上十分讲究,而且经济情况极其充裕的人。
手袋不但名贵,袋中的化妆品也是最好的,有一只玛瑙的小盒子,小盒子中是几片药片。连放药片的小盒子都这么讲究,其余也可想而知了。
李玉芳将手袋,和手袋中的东西都放在地上,准备让摄影师来拍照,她又到了楼下,再仔细察看那女死者。这时,她注意到了女死者的鞋子,鞋子和手袋是配对的,鞋底上沾着不少泥沙。
李玉芳这才想起,应该去看一下花园,她自一个警员的手中,取过一个电筒,穿过客厅,来到花园中。当她用电筒向花园照射之际,她不禁皱了皱眉,从铁门进来的那条路上,全是脚印,而且一望即知,那是警员皮鞋留下来的脚印!原来的脚印,看来全被践踏掉了。
不过李玉芳也不是太重视这个问题,因为只要略加鉴定,就可以知道,女死者鞋底上的泥沙,是不是和花园中的泥沙吻合,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女死者在临死之前,是才从花园中走进来的──或者说,是从外面进来的。
这时,那报案人也依照李玉芳的吩咐,被带了进来,报案人进来,一看到尸体,就睁大了眼,张大了口,神情极其惊恐。
半小时后,更多的警方人员赶到。
大批警方人员赶到之后,屋子中显得更忙碌,摄影师在拍照,法医在检查着死者,指纹师在各处套取指纹,那柄凶刀,也被法医从死者的背后拔了出来,当指纹师在凶刀的柄上,抹上显露指纹的粉末之后,指纹师抬起头来,对李玉芳道:「李警官,刀柄上全是指纹,这件案子,看来不难破!」
李玉芳向那报案人望了一眼,报案人也听到了指纹师的话,神情更惊恐,张大了口,像是想说甚么,但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第二章
李玉芳来到了那报案人的面前,道:「好了,你叫甚么名字?」
那中年男人陡地神经质地叫了起来,道:「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人!」
李玉芳冷冷地道:「我没有说你杀人,只是问你叫甚么名字?」
那中年男子看来更加失魂落魄,呆了半晌,才道:「我没有杀人,你……你要抓我?」
李玉芳再次重复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中年男子口唇掀动了几下,却仍然未曾说出他的名字来。李玉芳冷冷地道:「你现在不愿意说,到了警局再说也一样。」
那中年男人神情更加惶急,道:「我……被捕了?」
李玉芳道:「现在还不能说,不过,你一定要到警局来,帮助我们调查!」
李玉芳一面说,一面低头,看到了那中年人的鞋底和裤脚上,有不少泥沙,她又招了招手,吩咐化验师过来,取了样本去化验。那中年男人只是低着头,除了身子不住发抖之外,他一点别的动作也没有。
黑厢车也来了,载走了尸体,李玉芳留下了留守人员,也收队回到了警局,那中年男子被带进了她的办公室,李玉芳又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这一次,那中年男子总算有了回答,但是他仍然未曾说出他的名字,只是道:「我要打一个电话!」
这时,李玉芳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李玉芳拿起电话来,听了一下,放下了电话,瞪着那中年男子,道:「你被捕了!那柄凶刀的刀柄上,全是你的指纹!」
那中年男子倒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增加了惶恐,他只是重复地道:「我要打一个电话!」
李玉芳点了点头,那中年人用发抖的手指拨着电话,于是,高斯在凌晨四时,被电话铃吵醒了。
在那样的天气,在熟睡中,凌晨四时,被电话吵醒,那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高斯将被子向上拉了拉,他希望那是打错的电话。果然,两分钟之后,电话铃停止了,高斯嘘了一口气,心中咒骂了几句,正准备再寻旧梦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高斯叹了一口气,老大不愿意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抓起了电话,粗声喂了一下,接着才道:「你是甚么人?甚么!是你!你甚么?」
高斯的睡意完全消失了,他也忘记了寒冷,从被窝中直坐了起来,一直听着,最后才道:「好,我立刻就来,立刻就来!」
高斯的确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警局的,他走进了李玉芳的办公室,看到了那个中年人,高斯伸手在那中年人的肩头上,大声道:「老俞,你被人当作凶手?」他打着哈哈:「那太可笑了!」
高斯一面说,一面向李玉芳望去,李玉芳却沉着脸,显然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高斯对李玉芳道:「我要将他保出去,让我办手续!」
李玉芳冷冷地道:「只怕不能,他是一件谋杀案的疑犯,严重刑事案的疑犯,要法官批准,才能保释!」
高斯摊着手,道:「玉芳,别打官腔了好不好,老俞不会是凶手,我知道,你也知道──」李玉芳立时打断了他的话题,道:「这一点,由法庭决定,我知道的是,插在死者身上的凶刀刀柄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高斯陡地一呆,不断地眨着眼,望着那中年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李玉芳已不理高斯,向那中年人道:「警方要正式逮捕你,你叫甚么名字?」那中年人直到这一次,才嗫着道:「俞诚。」
李玉芳又问:「住址,职业!」
俞诚的回答来得很迟,先回答了住址,呆了半晌,才求助似地望着高斯,道:「高斯,我的职业是甚么?」
高斯似乎比俞诚自己更清楚他的职业,立即道:「作家──」他转头向李玉芳道,「俞诚是小说家!」
李玉芳呆了一下,道:「俞先生,你的精神──」俞诚忙着道:「我正常,我绝对正常,没有问题。」
虽然俞诚宣称他自己「绝对正常」,但是第一次聆讯,法官就下令检验俞诚的精神状态。因为俞诚的行动,看来很不正常,他仍然坚称他在那旷野散步,可是他的住所,却是在遥远的市区!
这件凶案,的确很令李玉芳伤脑筋。按照道理说,已经有了嫌疑犯,案子可说已经破了,任何人看到了警方的调查报告,都会肯定俞诚就是凶手,因为证据太多了。
首先,凶刀上满是俞诚的指纹。其次,只有俞诚一人在场,报案的也是他,虽然俞诚另有一套说法,可是任谁也不会相信。第三,那么冷的天气,三更半夜到荒郊去「散步」,除非俞诚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但是,经过专家的检验,证明俞诚所说的话之中,至少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他的精神,绝对正常!案子令人伤脑筋的地方,不在凶手,凶手已经是没有问题的了。令人伤脑筋的是死者。这话怎么说呢?
那个死者,已被法医证实为二十五岁左右,发育良好,生活优裕的女性,可是,女死者的身份,却像是谜一样。
在她身边的所有东西之中,没有一样是可以表明她的身份的。而且在案发之后,所有的传播媒体,全刊出了女死者的图片。
而且,警方也一再通过传播媒体,呼吁有知道女死者身份的,和警方联络,可是几天下来,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事实上,任何人是不可能连一点社会关系也没有的,然而那个女死者,看来就是一点社会关系也没有的人:根本没有人认识她!
本来俞诚是疑凶,只要问俞诚那女死者是甚么人就可以了,可是俞诚的回答却始终如一:「我不知道她是甚么人,我没有见过她,没有杀她!」
这真是件令人伤脑筋的事?
至于那所洋房的主人,也早就查出来了,那是一个富商所有的。案发前两个月,都没有人住过,只不过有佣人去定期打扫而已。李玉芳也调查过那个富商,证明没有可疑之处。
于是,这件案子,就成为一件怪案:一个证据确凿,但矢口否认的嫌疑犯,和一个身份完全无法证明的死者。这真是一件怪到不能再怪的凶杀案!
俞诚一直在警方的「看管」之中,等候正式的审讯,高斯代他请了一名律师,那律师在听了案情之后,也只是摇头,表示这是一件毫无希望的案件。
那一天,高斯又去探望俞诚,出来,在门口遇到了李玉芳,李玉芳叫住了他,两人一面散步,一面交谈着。
李玉芳开门见山地道:「高斯,你对俞诚这个人,究竟知道多少?」
高斯苦笑着,道:「叫我怎么回答?人是最难了解的!」
李玉芳有点生气,道:「我不是要你写文艺小说,你认识他多久,据你所知,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高斯不假思索地说道:「他?他是一个怪人!」
李玉芳道:「怪到三更半夜,在零度天气到荒郊去散步?而他的精神又是正常的?」
高斯道:「那一点也不稀奇,我知道他有一次,一个人躲在一个枯井中三天,为的是要体验他小说中主角被困在井底的感受。他是一个小说家行为当然怪诞一点,和常人不同。」
高斯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明知道自己说也没有用,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道:「不管证据如何确凿,我还是不相信他会杀人。」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冷冷地道:「凭甚么?」
高斯答不上来,他只好摊了摊手,道:「凭──我想是凭直觉吧,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很长,但是凭我对他的观察,他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而且,他是一个很诚实的人,我相信他。」
李玉芳的话气更冷淡,道:「第一,艺术家同样可以因为各种原因而杀人;第二,他决不像你想象那么老实,我可以肯定,他在证词中对我说过谎!」
高斯吸了一口气,李玉芳立时又道:「我指他说谎,并不是指刀柄上有他的指纹,那是证据。而我清楚可以知道他在一个主要关键上对我说谎,作了假证词!」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事实对他极其不利──」
李玉芳又道:「他说,他是在荒郊散步,听到了那屋子中有女人的惨叫声,才报警的。而当时,他是在屋子的后面,约有五六十码处!」
高斯怔了一怔,道:「那又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玉芳挥了挥手,道:「太不对劲了,那天晚上──凶案发生的那晚,北风极其强劲。如果他在屋子前面,顺着风向,他有可能听到屋中传来的呼叫声,而他却说是在屋后,背着风向,女死者的呼叫声再强烈,他也不可能听得见的!」
高斯呆了一下,他一面佩服李玉芳分析力的精细,但是心中却还是十分不服,道:「就算他当时对你说了谎,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后,那又有甚么不同?并不能因此证明他是凶手。」
李玉芳叹了一声,道:「这件案子,从疑凶到死者,都扑朔迷离。假如那时,他是在屋前,不是在屋后,情形就当然不同了。」
高斯睁大了眼,望着李玉芳,想听李玉芳解释屋前、屋后,为甚么会大不相同。
李玉芳道:「女死者的鞋底上沾着泥沙,经过化验,已经证明这些泥沙,是从那幢房子的前花园中来的,死者由屋子的前门进入。」
高斯眨着眼,仍然不是十分明白李玉芳想证明甚么。
李玉芳作了一个手势,道:「他是一个小说家,或者他正在体验寒夜荒郊独处的滋味,所以一个人在那么冷的天气,到荒郊去『散步』。假定他当时正在屋子前,而不是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在屋子后,那么,死者进入屋子时,他就有机会看到。」
高斯的口唇掀动了一下,想说甚么,但又没有出声。这时,他已经料到李玉芳想说甚么了!
果然,这次高斯料对了,李玉芳略停了一停,道:「死者是一个妙龄女郎,衣着入时,容貌艳丽,一个小说家,在寒夜见到了这样的一个女郎,一定会有点想入非非──他可能眼看那女郎进屋子,不要忘记,在他的鞋底,也沾有那屋子前花园的泥沙。进了屋子之后,凶案就发生了!」
高斯叫了起来,说道:「你简直是在编造一个故事,指证他是凶手!」
李玉芳冷冷地道:「不是编造,是根据一切证据而得出的结论。凶案发生后,他想逃走,但正如你所说,他是一个行为古怪的人,不是一个惯于行凶的人,他想由后门逃走。在经过厨房的时候,看到了电话,良心受到了谴责,就打电话报案──电话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然后,他从后面离开了屋子,等我们赶到,在这一段时间内,他已有足够的准备去编一个故事了。」
高斯对于李玉芳「根据证据而得出的结论」,一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他也知道,法庭和陪审员也一定会接纳这个结论。不过,高斯还是不相信。
高斯呆了半晌,道:「既然这样,那就没有甚么好说的了。看你的情形,好像有要事找我做,我能做些甚么?」
李玉芳道:「看来,他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想你可以劝劝他,将一切经过说出来,承认自己杀了人,那么,就不必我们再麻烦了。」
高斯翻着眼,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半晌才道:「这案子不是那么简单吧,死者的身份成谜,难道你们就一点也不加注意?」
李玉芳皱了皱眉,道:「是的,那女郎的身份十分迷离,可是那和整件案子的关系不大,他根本是在不认识那女郎的情形下──」
高斯忍不住叫了起来,道:「算了,在你眼中看来,他不但是一个杀人犯,还是一个色情狂!」
李玉芳的神情很严肃,道:「你认为我分析的不对?」
高斯尽量使自己平心静气,道:「有可能,在那样的情形下,见到一个美丽的女郎,进入一幢明知没有人的空屋子,谁都会起疑。他又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小说家,自然首先想到那可能是一篇上乘小说的题材,我承认你这一段的分析很对。不过进了屋子之后,事情可能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在那幢屋子中,一定曾发生过十分怪异的怪事!」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那也是一样的,我的目的是要他讲实话,不论在那屋子中,曾发生过甚么怪异的事,他一定是一个目击者,我要的就是他的证词,他讲实话的证词!他和警方很不合作,所以要请你帮忙。」
高斯觉得李玉芳的话,使得他无法推托了,所以他只好道:「好,我答应你,尽力而为!」
李玉芳道:「谢谢你。」
李玉芳一面说,一面向停在前面不远处的一辆警车走去。高斯本来想叫住她的,但这时高斯的心十分混乱,他对这件案子发生后的一切,已知道得十分详细。可是,由于他不相信自己所熟知的人会是凶手,所以一切变得十分矛盾,就算叫住了李玉芳,也没有甚么可以讨论的,所以他终于没有出声。在目送李玉芳登上警车离去之后,高斯茫然站了片刻后,慢慢向前走去。
当他来到他自己的车子之际,忽然觉得他的身后,好像有一个人,离得他很近,高斯连忙转过身来,不禁呆了一下。
就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的衣着,极其摩登,上身是一件长毛的T恤,下身是一条绣花的长裤,手上正转动着一副黑眼镜,望着高斯,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那少女的妆化的虽浓,可以看出实际年纪并不大,最多不过十八九岁而已。
高斯望了她一眼,已经拉开了车门,那女孩急急道:「先生,等一等!」
高斯又望向她,那女孩指着拘留所的大门,道:「谋杀神秘女郎的凶手,就在里面!」
「神秘女郎」是这件案子发生之后,报上给予女死者的称呼,这件案子很轰动,一连好几天,都成为报上的头条新闻。
高斯对于眼前这女孩的问题,感到十分反感,冷冷地道:「你不该称凶手,应该称嫌疑犯!而且,我一直不相信他是凶手。」
那女孩倒并不以为杵,神情有点尴尬,好像是有话要说,但不知如何说才好。
高斯本来当那女孩只不过是,对这件凶案感到好奇的一个市民,可是这时,看来却又有点不像,他心中不禁疑惑起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那女孩的回答,倒十分爽快,道:「是。」
高斯更是疑惑,道:「关于甚么?你认识──」高斯本来是想问那女孩,是不是认识「嫌疑犯」的,可是他话还没有讲完,那女孩的神情已很紧张,不由自主在喘息着,道:「是,我认识她,她死得很惨!」
那女孩认得这件怪案中的死者!剎那之间,高斯的脸上,不知涌起了多少问号来!
他知道,在案发之后,警方人员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证明死者的身份,可是一点也没有结果,就好像是那个死者,与社会上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生活在大都市的人虽然互不关心,但是,也决不可能有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
高斯曾以这奇异的一点,提醒过李玉芳,从这一点可以显示出这件案子一定另有内情,不过李玉芳看来并不重视这一点。
而这时,却有人自称认识死者!一时之间,高斯紧张得几乎想立即伸出手来抓住那个女孩。可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看出那女孩的神情十分慌张,他知道自己的行动必需十分谨慎。不然,吓走了那女孩,以后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高斯想了想,装着若无其事地道:「你为甚么要告诉我?警方正在寻找认识死者的人,你为甚么不去向警方报案?」
高斯料得不错,那女孩一听到「警方」,神情更是惊惶,四面望着,语调急促地道:「一连几天,你每天都来看凶……凶嫌,你一定是他的朋友?」
高斯心中更疑惑,那女孩怎么知道他的行动?她为甚么要注意他的行动?这决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高斯一面想,一面道:「是,我是他的朋友。」那女孩又向四周看了一下,道:「我可以上你的车么?」这又是一个高斯料不到的古怪要求。
第三章
那女孩的要求古怪,言词闪烁,而且又和死者相识,高斯几乎可以肯定,能在那女孩的口中,得知这件案子的真正内情。所以他忙道:「可以。」
那女孩也不等高斯去开车门,自己急急绕过车头,打开车门,上了车,坐在驾驶座的旁边。高斯也跟着上了车,高斯一直感到那女孩的精神很紧张,当他关上车门,发动车子时,无意间手和那女孩的手相碰之际,他更可以肯定这一点。因为那女孩的手,简直比冰还冷!
虽然天气很冷,但是一个人的精神,若不是过于紧张的话,手也不会如此冰冷。
高斯驾着车,驶过了几条街,才道:「到哪里去?」
那女孩望着高斯,眨着眼,道:「到……我那里去,好不?」
高斯又呆了一下,实在不知道那女孩在搞甚么鬼。看她那种浓妆艳抹的样子,她好像不是「正经女人」,而有这样一个女孩,要你到「她那里去」之际,高斯的本能反应,就是立即停车,请她下车。
高斯的确停下了车,但是他立即想到,那女孩对整件案子内情,所知的可能极多,他又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只好见机行事了。
所以,高斯一停下来,立时道:「好,请你带路。」
那女孩点着头,高斯驾着车,不一会儿,车子已经离开市区,又过了二十分钟,车子已经驶进了一条相当荒僻的小路,目力所及,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
高斯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那女孩究竟有甚么目的。老实说,他心中实在很惊惶,可是表面上看来,他倒是挺镇定的,甚至还故作轻松地耸一耸肩,道:「你住的地方,真够幽静的了!」
那女孩向高斯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媚笑,虽然这种媚笑,和那女孩的年纪看来不甚相衬──道:「你不是害怕了吧?」
高斯心中咕哝了一下,仍然装成镇定地道:「在这种情形下,你应该害怕,你根本不知道我是甚么人!」
那女孩又发出了一个媚笑,道:「大不了是一个男人。」高斯的心中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女孩的话已渐渐露骨了!
可是高斯仍然莫名其妙,那女孩的目的是甚么呢?能在他的身上,得到甚么?就在高斯心中疑惑不已之际,车子已驶过了一个高冈,一条小路通向前,前面有一幢小小的红砖屋,砖屋的外墙,爬满了长春藤。
由于天气正值严寒,屋外的藤全是枯枝,看起来就像是有许多棕色的绳子,杂七杂八地绑住了那间屋子一样。
车子在屋子前面停下,那女孩自己下了车,女孩取出了钥匙来,高斯已经豁出去了,不论那女孩布下甚么陷阱,他都打算闯一闯!
女孩一面开门,一面仍不住回头向高斯笑着,高斯注意到女孩的手在发着抖,而且对那门锁,像是并不十分熟悉,开了一会,并没有打开,高斯心中更疑惑,道:「这屋子,不是你的吧?」
那女孩震动了一下,低下头,道:「我……我是向朋友借来的,屋子虽然小,里面……设备很好。」
高斯扬了扬眉,他并不相信甚么「艳遇」这类事,因为他不是小说家。而眼前这女孩,显然又另有目的,在这种情形下,高斯既然并不打算抽身而退,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和对方胡绉下去。
高斯一打定了主意,就趁那女孩低头在开门之际,突然在那女孩的颈后,吻了一下,语调轻浮地道:「甚么设备?例如一张舒适的床?」
那女孩的反应,至少证明了她带高斯到这里来的目的之一,是想引诱高斯,因为她非但不发怒,反倒笑了起来,道:「也许!」
高斯一怔间,门已打了开来,那女孩走进去,高斯也跟着进去。红砖屋中的设备,的确不错,一进门,是一个厅,另外还有一扇门,可能是通向另一间房间的。
屋中的陈设,给人以一种十分舒适温暖的感觉。那女孩走进屋子,先打开电暖炉,双手在暖炉前搓着,道:「天真冷,是不是?」
高斯笑而不答,在那女孩面前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望着那女孩。在高斯的注视下,那女孩好像有点手足无措,高斯突然笑了起来,道:「小姐,你对于自己要做的事,好像并没有甚么把握。」
那女孩忙道:「我……我做甚么?」
高斯道:「屋子里渐渐暖和,你该脱外衣了。」
那女孩又呆了一下,忽然叹一口气,坐了下来,低着头,半晌不说话,才慢慢抬起头来,道:「看来……我不够动人,所以……所以……」
高斯笑者,道:「你很动人,不过引诱男人的经验不够。小姐,别再打哑谜了,归入正题吧!」
那女孩又呆了半晌,才道:「我有事要……求你……」高斯听了,不禁有点感到意外。
那女孩不等高斯出声,又道:「本来,我想……我既然有事求你,总要……给你尝点甜头──」
高斯不由自主叹了一声,道:「太可怕了,你年纪那么轻,我看你不像是惯于引诱男人的。」
那女孩又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当然不,不然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高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说下去,他直接了当地道:「你说认识女死者,你和她是甚么关系?」
那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算是甚么关系,我和她一起从欧洲来,我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
高斯伸了伸手臂,死了的「神秘女郎」,原来是从欧洲来的,那么,在本地完全没有人认识她,这件事也就容易解释了。
他不说甚么,只是等那女孩说下去,那女孩忽然又道:「你和凶嫌是好朋友,我想……请你问他……拿一件东西……那一定在他手里的。」
高斯一时之间,几乎弄不清那女孩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想了一想才明白,他不禁立即站了起来,道:「你要的东西,原来是死者的?」
那女孩忙点着头,高斯又道:「你认为死者被人杀死之后,那东西自然落在凶手的手中?」
那女孩又点了点头,高斯气愤地说道:「那你错了,他只不过是嫌疑犯,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根本不相信他是凶手。」
高斯愤然的神情,显然没有使那女孩感动,那女孩道:「不是他是谁?」
高斯挥着手,道:「好了,你要的那东西是甚么?」
那女孩紧抿着嘴,并不回答,高斯俯下身,道:「说!那东西是甚么?女死者在旅途中对你说过甚么?女死者是甚么人?」
高斯提高了声音,道:「你一定要说,这可能是整件案子的关键。」
高斯不但声音高,而且神情一定也很凶狠,那女孩有点骇然地望着他,高斯又喝了一声道:「说!」
那女孩忙道:「我说,我说,那……那是一支唇膏。」
高斯几乎直跳了起来,大声道:「甚么?一支唇膏?」
那女孩仍是哀求似地道:「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
高斯胡乱挥着手,道:「一支唇膏,那有甚么用?」
那女孩欲言又止,高斯一直盯着她,道:「你不愿在这里说,可以到警局去说。」
那女孩一听高斯这么说,连忙双手乱摇,道:「不关我的事,完全不关我的事,我只不过……只不过觉得有机可乘,想发点财,请相信,我有正当职业,我是荷兰的一个小学教师,我甚么也不知道。」
高斯现在如在浓雾之中一样一头雾水,又坐了下来,道:「好,我算是服了你,你讲的话,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你一定要从头说清楚才行。」
那女孩长叹了一声,有点不信的神色望着高斯。
高斯道:「你可以相信我,虽然你根本不知道我是甚么人。不过你该相信你是一个很动人的女孩,而我可以占你便宜却不占,我总该是个可以相信的人了吧!」
那女孩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现出很不好意思的神情来,道:「我叫韩珍,在荷兰出生,是到这里来游玩的,没有多少熟人。」
高斯像绅士般地站起来,道:「我叫高斯,是一个职业摄影师,我们算是自我介绍过了,韩小姐,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女死者的?」
韩珍睁大了眼,当她睁大了眼看人,而脸上又带着一种茫然的神情,看来更加动人。不过高斯这时,没有心思来欣赏美色,他只想知道更多有关那个死者的事。因为他的好朋友俞诚,正牵涉在一件谋杀案之中,而一切证据,又对俞诚极不利。所以,高斯又问了一句,道:「那女死者是甚么人?」
韩珍搔着头,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是从北欧来的,在飞机上,她的座位本来离我很远,可是我为了选择一部我喜爱的电影,所以才见到她的,我们谈得很融洽,她也一直没有透露她的姓名──」韩珍讲到这里,高斯忙道:「等一等!」他一面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本小本子来,一面道:「你搭乘的那班飞机,是甚么航空公司的?何时到达?」
韩珍立即回答,高斯记了下来,合上小本子,才向韩珍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韩珍道:「我从她的举止上,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十分阔绰的人,她所用的东西,几乎全是最好的。在快到达的时候,我想补补妆,却发觉我的唇膏用完了,就向她借,他将唇膏给了我,却向我笑一笑,道:『你或许想不到这支唇膏的价值吧?它比这架飞机还值钱。』我只当她是在开玩笑,没有在意。」
高斯吃了一惊,道:「你所搭乘的是甚么型的飞机?」
韩珍道:「当然是七四七客机。」高斯听了,也着实吃了一惊,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些甚么。一支小小的唇膏,会比一架七四七客机更值钱,谁听了这种话,都会当作是在开玩笑的。
高斯呆了片刻,忽然想起,韩珍如果一直以为那女死者这样说是在开玩笑,为甚么又会动念头,要取女死者的唇膏呢?他一想到这一点,就将这个问题向韩珍提了出来。
韩珍道:「我还没有说完,当我第一次听到她那样说,我自然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一点也没有在意。而当我用完了唇膏,还给她的时候,她将唇膏放在手中看着,又对我道:『刚才我对你说的是真的,不过你一定不会相信。』她说着,将唇膏很珍视的放进手袋中,当时我对她说:『既然这唇膏那么值钱,你怎么随随便便放在手袋里?』我这样说,也不是有意的,只不过是想和她开玩笑。」
高斯有点紧张,道:「那么,她怎么回答呢?」
韩珍道:「她说:『还有甚么地方,比一支唇膏放在女人手袋里更不会引人起疑的?』她讲了这一句话后,停了一下,才又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
高斯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来,聚精会神地听着。
韩珍继续说道:「她忽然说:『我真羡慕你,可以无忧无虑地旅行,你别看我今天和你在这里说话,明天我就可能是个死人。』当时我吓了一大跳,不知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她略停了一下,又道:『在我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人知道我是甚么人,如果我死了,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凶手──』她讲到这里,忽然显得很激动、凄惶,用力握住了我的手──」
高斯又高兴又紧张,忙道:「她有将那个人的资料告诉你吗?」
韩珍道:「你别急,听我说。当时我看出她不像是在说笑,心中自然十分疑惑,忙对她道:『你好端端地,怎么会死?』她却说:『我一点也不是好端端地,刚才你用的那支唇膏──』她讲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不过我可以知道,她没说出的话,是说她借我用的那支唇膏,价值在一架客机之上。她停了片刻,又道:『这个人,我可能死在他的手上,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件事。如果我不死,那你就忘了它,如果我死了,请你告诉当地警方,我是你的朋友,你领了我的尸体火化之后,将骨灰带回我的家乡去!』」
高斯越听越入神,道:「她的家乡在甚么地方?」
韩珍苦笑了一下,道:「当时我也这样问她,可是她还没有回答,空中小姐就走过来,要我们系上安全带,飞机快着陆了,一打岔,她就没有说下去,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下了机,我想找她,可是没找到,我也忘了这件事,直到──」
高斯接下去道:「直到你在报上看到了『神秘女郎』的照片!」
韩珍咬了咬下唇,道:「是的。」她接着道:「你一定要问我为甚么不立刻通知警方?我很害怕,当我看到她的照片时,想到她对我说过的话,我真的很害怕,因为,那证明她在飞机上对我说的一切全是真的。」
高斯冷笑了一下,他的语调,也表示他对韩珍的不满,他冷冷地道:「你害怕?
可是你却企图勾引一个陌生男人,要得到死者的遗物!」
韩珍低下头,好一会不说话,才道:「我当时的确很害怕,但过了几天,知道凶手已经抓住了──」
高斯十分恼怒,几乎是在吼叫,道:「凶嫌!」
韩珍有点害怕地望了高斯一眼,道:「是,是,是凶嫌,既然抓住了,就不会再杀人,也没有甚么好怕的了,我再想死者在飞机上对我说的话,想到她的那支唇膏之中,可能有极度的秘密,或许是值一架客机,就算不是,能有十分之一的价值,也已经──」
高斯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才站定身子,直视着韩珍,道:「走!」
韩珍陡地吃了一惊,道:「到……到甚么地方去?」
高斯道:「到警局去,将刚才你对我讲的话,去对主办这件案子的警官,再讲一遍!」
韩珍双手乱摇,道:「不,我不想惹麻烦,如果你能说服你的朋友,我相信他已拿了那支唇膏──」
高斯不再听她讲下去,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提了起来,这:「我的朋友没有杀人,他也不会有甚么唇膏,你可能是唯一知道女死者有关事情的人,凶手正逍遥法外,如果知道你曾和死者交谈过,一定不会放过你,为你自己着想,也该到警局去!」
韩珍眨着眼,还拿不定主意时,高斯已拉着她直走了出去。过半小时之后,韩珍已在李玉芳的办公室中,将对高斯讲过的话,又讲了一遍。
李玉芳用心听着,等韩珍讲完,李玉芳立时按掣吩咐:「将七○三号案件死者的遗物取来。」高斯神情得意,望着李玉芳,想要李玉芳称赞几句。
李玉芳并没有对高斯说甚么,只是不住来回踱步,韩珍仰着头,望着李玉芳,道:「我不会有麻烦吧?我是不是会有麻烦?」
李玉芳停了下来,神情严肃,道:「韩小姐,照如今的情形来看,你自己不会有麻烦。但是照你那种贪心的意念和大胆的行动来看,你迟早会有麻烦的。」
韩珍被李玉芳的话,说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出不了声。过了不多久,两个警官,拿着几个大牛皮纸袋来到了李玉芳的办公室,打开纸袋,将纸袋中的东西,全取了出来,放在桌上。
韩珍先看了看衣服,摇头道:「她在飞机上,不是穿这件衣服!」接着,她看到了手袋,立时道:「对了,就是这个手袋。」
李玉芳将另一个牛皮纸袋中的东西倒出来,说道:「这就是手袋中的东西,里面没有唇膏。」
韩珍向高斯望了一眼,道:「我早说过,那支唇膏一定已经被凶手取走了。」
李玉芳皱了皱眉,道:「你对其他的东西可有印象?」
韩珍指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粉盒,道:「有,我见她用过这个粉盒。我……可以走了么?我不想要甚么横财了。」
李玉芳道:「还要请你去认一下尸。」
韩珍发出了一下吃惊的呼叫声来,李玉芳道:「这是无可奈何的,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证明死者是从北欧来的旅客。」
李玉芳一面吩咐准备车子,一面又对一个警官嘱咐了几句,要那警官立即向航空公司查旅客名单,以及向移民局要入境记录。韩珍用埋怨的眼光,狠狠瞪了高斯几眼,高斯只当看不见。
李玉芳、高斯和韩珍三人,一起到了殓房,韩珍认出了死者就是她在飞机上看到的那个女人,三二人又一起离开。李玉芳问明了韩珍住的地方,韩珍是住在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家中,她带高斯去的那间乡下小屋,也是属于她的那个亲戚的。李玉芳要韩珍暂时不可离境,韩珍又狠狠瞪了高斯一眼才离去。
韩珍离去之后,李玉芳笑道:「高斯,看她的神情,恨不得打你两记耳光。」
高斯道:「那全是为了你。」
李玉芳偏过头去,高斯道:「玉芳,现在你该相信俞诚不是凶手了吧!女死者的身边,有价值极高的东西,她自有致死之道。」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道:「那得你完全相信韩珍的故事才行。」
高斯也瞪着眼,道:「韩珍的故事?我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完全是事实。她为甚么要编那样的故事出来?那对她有甚么好处?」
李玉芳的回答,却极其模棱两可,道:「那也难说得很,还得看事情进一步的发展。」
高斯并不对李玉芳这样的回答表示赞同,又道:「那支唇膏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不然,不会值几千万美金!一定有重大的秘密。」
李玉芳似笑非笑,道:「重大的秘密,照你看是甚么?」
高斯摊着手,道:「谁知道?或许是极有军事价值的情报,或许是藏宝地图,或许有毒枭交货的指示,或许──」
高斯还想再推测下去,但是李玉芳像是全然没有兴趣,径自向前走去,道:「你慢慢去想更多的可能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着办。」
高斯直叫了起来,道:「甚么?一切线索全是我提供的,你不要我和你一起办案?」
李玉芳道:「当然不要,你尽了市民的责任,查案子是我们的事。还有,你自己一个人去发挥想象力好了,在案子尚未有结论之前,别对任何人说起。」
高斯幸然大声答道:「知道了。」
高斯眼看李玉芳上了警车,才满怀气愤地回到家中,好像没有一样东西是称心的。他想,要不是俞诚是他的朋友,他决不相信俞诚是凶手的话,他一定会和韩珍合作,设法弄到那支唇膏,看看究竟有甚么秘密!
第四章
这一晚,高斯没有睡好,做了不少梦,一下梦见他自己是○○七,一下梦见自己是特务人员。他的那些梦,如果第二天能够详细记得起来,倒不失是十部八部离奇曲折的电影题材,可惜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头昏脑胀,精神不振,梦中的一切,早已忘了!
高斯是个心急的人,他很想知道李玉芳调查的结果,所以一直打电话给李玉芳,可是她一直不在办公室,住所的电话也没人接听。
高斯只好无精打采地回事务所去,怎料到一进门,就看到了李玉芳,高斯不禁大喜,李玉芳不等他发问,就道:「事情很复杂,线索全断了!」
高斯将李玉芳请进了他的办公室,李玉芳又道:「我们查到了女死者的名字,叫依莉亚.谭,可是那是假名,只知道她是从挪威来,用的护照也是假的。」
高斯搓着手,李玉芳主动将这一切告诉他,令得他十分高兴。李玉芳又道:「而且,她也不是居住在挪威的,不知她从那里冒出来,北欧各国的警局和国际警方,也全没有她的记录。她到了这里之后,也没有住过酒店的记录,真是太神秘了!」
高斯挥着手,道:「据韩珍说,她到此地来,是要和一个人会晤的。」
李玉芳皱着眉,道:「只好假定韩珍是在说实话,可是,一个怀着关系几千万美金大秘密的人,不太有可能在飞机上,对一个陌生人透露他的秘密!」
高斯反驳道:「可是一个自知生命有危险的人,却可能向陌生人透露秘密的。尤其,她要韩珍将她的骨灰运回故乡去。」
李玉芳沉吟了一下,道:「我觉得,最大的关键,还是在俞诚的身上。」
高斯苦笑起来,道:「那就没有甚么好说的了,你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俞诚杀人,还来对我说甚么?」
李玉芳有点恼怒,说道:「高斯,别像个小孩子,我可以肯定,俞诚在说谎,一直在说谎。」
高斯道:「我知道,那天晚上的风向,你说过了。」
李玉芳道:「还不止这一点,现在,我收回我以前对俞诚见色起意的说法,但是他一定隐瞒着甚么,一定在继续撒谎,所以我要你──」
高斯扬起手来,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在他的口中套出真话来。」
李玉芳扬了扬眉,道:「对,一切证据,可以使他在狱中渡过下半生,你还是劝他说出真话来的好。」
高斯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李玉芳笑了笑,向高斯告辞,来到门口才道:「那位韩小姐很动人,你不想向她解释一下,消消她心头的恨意么?」
高斯陡地冲了过来,作势扬脚向李玉芳就踢,喝道:「滚!」高斯这一脚当然未曾踢中李玉芳,李玉芳「格格」笑着,一侧身让开,已经出了办公室。
高斯呆了半晌,才忙着工作。下午,到了探望的时间,他到拘留所,李玉芳显然经过安排,让高斯和俞诚单独见面,一个警员,远远背对着他们。
高斯望着俞诚那种潦倒憔悴的样子,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好气,俞诚连讲话也有气无力,道:「多谢你每天来看我。」
高斯瞪着俞诚,没好气地道:「可是我不想经常来监狱探望你,直到你死。」
俞诚的口唇动了动,高斯可以听到他发出的极低微的声音,道:「我没有杀人。」
高斯提高了声音,道:「你没有杀人,我也相信你没有杀人,可是如果你不说实话,法庭就一定相信人是你杀,一切证据全指证你是凶手!」
俞诚吞了一口口水,道:「我没有杀人,真的!」
高斯实在忍无可忍,但他还是按捺着自己的脾气,道:「好了,当时的情形怎样?」
俞诚像是在背书一样,这:「当时,我正在散步,听到屋中有女人的叫声传出来──」
高斯一拍桌子,道:「当时,你在屋前还是屋后?」
俞诚嗫嚅道:「是在屋子……的后面……」
高斯怒道:「放屁!在屋后,刮着大北风,你不可能听到屋中传出来的呼叫声!」
俞诚陡地张大了口,发着怔,高斯的手指直指他的鼻子上,一点也不客气地道:「你是在屋子前?屋子的大门前?」
俞诚低下头去,好一会不出声,看来已经默认了。
在这时候,高斯也不禁暗暗佩服李玉芳的本事。过了好一会,俞诚才抬起头来,道:「好的,当时我是在屋前,听到屋中有女人的叫声,那又有甚么不同?」
高斯将李玉芳的话全搬了出来,道:「大不相同,你在屋前,就有可能看到死者进屋,可能是你看到了死者单身进屋,你跟进去──」
俞诚尖叫了起来,道:「没有,我没有跟进去。」
高斯陡地一怔,他抓住了俞诚话中的破绽,道:「那你是看到死者进屋去的了?」
俞诚又吞了一口口水,才点了点头,高斯道:「好了,当时的情形怎样,首先,你为甚么到那里去?」
俞诚几乎哭了起来,道:「我真是去散步找灵感的,在写一篇小说,叫『风雨夜归人』──」
高斯忙道:「行了,别谈你那种第八流小说了,当时你见到了甚么?」
俞诚道:「我到那地方去过很多次了。那天晚上,我在黑暗中徘徊,天又冷,我知道那屋子没有人,心中正在盘算着情节,忽然看到一个女人,向屋子走来,那地方如此荒僻,我实在不信还会有别人和我一样,会发神经来这里散步。」
高斯「哼」了一声,道:「当然不会再有别人了。」
俞诚像是未曾听到高斯的话一样,继续道:「我心中好奇,就躲在树后,那女人走近来,年纪很轻,衣着也好,人也漂亮──」
高斯又「哼」地一声,俞诚道:「她走到屋前,开了门进去,我想,原来她是屋子的主人,一个这样年经而又美丽、富有的女人,寒夜来到,是为了甚么?无异又是一篇小说的好题材──」
高斯瞪了俞诚一眼,显然对于俞诚这种拖泥带水的叙述,表示十分不满,但是俞诚完全不曾在意,继续道:「所以,我跟着来到那屋子的门口,我在那屋子的门口呆站着,心中很矛盾,我想按门铃,由那年轻的女人来开门,可是我又没有勇气──」
高斯搓着手,道:「你赶快说吧,别写小说了。」
俞诚叹了一口气,道:「我终于没有按铃,又慢慢踱了开去,我无法知道自己在那屋子的门口,究竟犹豫了多久,就在我离开之际,我听到了屋中,传出了女人的惨叫声。」
俞诚讲到这里,停了一停,高斯闷哼一声,道:「那么,你的确是说了谎,你是在屋子前面听到那下惨叫声的,不是在屋后,你为甚么要撒谎?」
俞诚现出极尴尬的神色来,过了半晌,才道:「我必须撒谎,因为如果我说当时我是在屋子前面的话,警方一定会追问我以后看到的事,而那……就算我照实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高斯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心中同时也佩服李玉芳料事的精确。因为不但李玉芳断定当时俞诚是在屋前,而且也肯定俞诚一定在案发后看到了甚么,高斯忙道:「那么,你究竟看到了甚么,快告诉我。」
俞诚口唇掀动,欲言又止,才道:「当时我被那一惨叫声,惊得全身发抖,我瞪着那屋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从屋子的门奔了出来。」
高斯「啊」地一声,道:「凶手原来是一个女人?」俞诚的声音十分苦涩,道:「不,奔出来的那个女人,就是当晚较早时,我看她走进屋去的那个!」
高斯陡地一怔,道:「等一等,你刚才说的,看她走进屋子的女人,不是死者?」俞诚道:「是死者!」
高斯叫了起来,道:「甚么?死者又奔了出来?」
俞诚的双手抱住了头,一声也不出,高斯又疑惑又发怒,用力将他的双手拉了下来,道:「你说明白,你看到死者奔出来?」
俞诚喃喃地道:「我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你还是别问了吧!」
高斯苦笑了一下,摊了一下手,道:「我相信你,你说下去。」
俞诚呆望了高斯片刻,才又道:「当时,我看到那女人奔了出来,就在我不远处奔过,但由于当时天很黑,风又大,那女人并没有发现我,直向前奔去,很快就没入黑暗之中。我再看那屋子,仍然灯火通明,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而且那一下惨叫声,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使我知道一定有甚么人,在那屋中遭到了不幸,所以我没有去追那女人,径自来到那屋子门前,我……我是翻墙进去的。」
高斯心急,道:「你进去之后,就看到奔出来的女人,死在屋中?」
俞诚又摇着头,道「不是,不是!」他望着高斯,道:「我看到……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
高斯吸了一口气,道:「你只管说。」
高斯这一次,不说「我相信你」,只是叫俞诚说下去,那表示他心中对俞诚的话,根本已不怎么相信,那女人明明死在屋子里,俞诚却说在惨叫声传出之后,看见她从屋中奔出来,这怎么叫人相信?
俞诚也看出了高斯那种不信任他的态度,他叹了一声,道:「我一进屋子,就看到有一个人,伏在客厅的地上,背上插着一柄刀,是一个女人──」
高斯道:「长得和奔出去的那女人一模一样?」
俞诚摇头道:「我没有注意,那女人的脸向下,背向上,我没有看清她的脸,我只是看到她伏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柄刀,我当时极其震骇,我不知怎会俯身去握住了刀柄,想将刀拔出来,当我握住了刀柄之后,我忽然又想到,我应该报警。当时,我……心中很乱,行动也很慌张,我在客厅中找不到电话,就闯到了厨房,在那里看到电话,就报了警,报警之后,我没有勇气再回到客厅,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高斯皱皱眉,瞪着俞诚,俞诚又道:「当我出了屋子,比较清醒了一些,想到那柄凶刀上,一定留下了我的指纹,我一定要将之抹去才行。所以,我又回到屋中,怎知当我再进去那屋子的客厅时,一切全变了,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高斯对俞诚这一段话,有点不明白,道:「一切全变了,那是甚么意思?」
俞诚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道:「我一进客厅,就看到原来伏在地上的那个女人不见了,我一回头,却在楼梯上看到了另一个女人,就是我眼看她走进屋子和奔出来的那个,我可以毫无疑问认出是她,当时我像是被雷殛一样,完全不知所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高斯忙道:「等一等,你离开屋子多久?」
俞诚道:「大约五分钟左右。」
高斯道:「你是想告诉我,在这五分钟之间,你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女死者不见了?换上了另一个女死者?」
俞诚点了点头,神情很苦涩。高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好了,其后又怎么样?」
俞诚道:「我发着呆,突然,我听到了警车的警号声,我立时想起,我如果照实讲,决不会有人信我的话,所以我又急急离开了那屋子,来到了屋后,出了屋子没有多久,警方人员就到了。」
俞诚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道:「以后的事,你全知道的了。」
高斯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停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时候,他实在无法肯定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俞诚所说的话!俞诚的话,根本是不可信的,因为如果照俞诚所说,这件案中,应该有两个死者才是。但是至今为止,却只有一个死者。照俞诚所说,他第一次进屋,所见到的那个「伏在地上的女死者」,又到哪里去了呢?
可是,看俞诚的情形,他的确而且又不像是在说谎。如果他现在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第一次说谎,也很可以原谅,因为这种事,确实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过了好一会,高斯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俞诚,这就是为甚么刀柄上有你指纹的原因了?」
俞诚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该……第一次看到死人之际,去握那柄刀的刀柄!」
高斯呆了片刻,拍了拍俞诚的肩头,道:「你还有甚么隐瞒着我?」
俞诚哭丧着脸,道:「全说了,高斯,你要救我,我没有杀人,你要相信我!」
高斯想安慰他几句,但是却又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看到俞诚可怜的样子,他又不忍心责备他,只好喃喃说了几句,告别离去。
高斯在离开俞诚之后,一直苦笑着,直到他再和李玉芳见面,一面覆述着俞诚的话,一面仍不住苦笑着,他真怕他覆述到了一半,李玉芳就大声斥责「胡说八道」!
可是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李玉芳却听得十分用心。等高斯讲完,李玉芳才问道:「俞诚没有说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死者,穿的是甚么衣服?」
高斯眨了眨眼,道:「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李玉芳又挥了挥手,道:「那不成问题,那女人的衣着,一定十分普通,所以俞诚没有在意。」
高斯望定了李玉芳,道:「你相信俞诚的话?」李玉芳的神态却轻描淡写,道:「为甚么不相信?他说了一次谎,不会再说第二次谎了,而且他这次所说的,全都可以解释得通。」
高斯叫了起来,道:「解释得通?他第一次见到的那具尸体呢?到哪里去了?」
李玉芳道:「别忘记他在屋后等了五分钟左右,五分钟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要就你认定俞诚是凶手,要就完全相信他的话,真不明白你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么!」
李玉芳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高斯还想再问些问题,可是李玉芳却装出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来,令高斯不得不离开她的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高斯打开报纸一看,就看到了报上的大标题:「神秘女郎一案疑凶俞诚,经警方深入调查后获释」。
高斯几乎直跳了起来,俞诚突然获释,那当然是因为他讲了实话,但是,俞诚所说的真是实话?为甚么李玉芳对这种几乎人人都不会相信的话,反倒如此相信?这个问题,别说高斯要问,俞诚自己心中也不明白。
俞诚在拘留所中,突然接到通知,说他可以自由离去之际,心中也是一片迷惘。
他本来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太奇特,不会有人相信,才骗了警方的,当高斯要他说出真相之际,他也料不到警方会相信他的话,而且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了他!
俞诚离开了拘留所,茫然地向前走着,他根本没有注意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一个人在跟踪他。跟踪他的那个中年女人,衣着、样子全都普通之极,根本不会引人注意的那一种,这个中年女人是李玉芳化妆的。她一直跟在俞诚的身后,她可以看到俞诚那种神思恍惚的样子,俞诚一直步行着,没有搭车。
大约一小时后,来到了一条很狭窄的横街之中,那是俞诚住所的街道。李玉芳仍然跟在后面,她不但留意俞诚的动静,而且也在留意一路上是不是另外还有人在跟踪俞诚,可是并没有发现甚么。
释放俞诚的事,李玉芳曾和上级激烈地辩论过。当警方高层会议讨论这件案子之际,李玉芳报告了俞诚的第二次证词,与会的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俞诚的话。但是李玉芳却力排众议,争论甚剧,最后,主任问李玉芳:「你凭甚么这样相信这种无稽的话?」
李玉芳答道:「因为他这次证词之中,没有疑点!」
主任盯着李玉芳,道:「没有疑点?他见到的那另一个女死者呢?」
李玉芳道:「他曾离开过那屋子五分钟,在这五分钟之中,可以有很多的变化。
我要求释放俞诚,这件案子的关键,显然是在那支唇膏上──」(当李玉芳讲到这里之际,有一位高级警官道:这同样无稽。不过李玉芳并没有理睬,继续说下去。)
李玉芳续道:「那支唇膏,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牵涉到相当数目的金钱。而如今,那支唇膏并不在死者的遗物之中,而凶手也可能没有得到──」
主任打断了她的话头,道:「你又怎么知道?」
李玉芳的神态自然,道:「主任,你没有看过我的报告?有一个叫韩珍的女人,突然出现,想要得到那支唇膏,我根本就不信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除了有关唇膏的那一段话之外!」
与会的人,包括主任在内,都大大不以为然地摇着头,李玉芳又道:「所以我要求释放俞诚,我想,凶手如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会以为在俞诚那里,一定会再去找俞诚的。我跟踪俞诚,可以找到直接的线索。」
主任望了李玉芳半晌,才道:「你过去的记录极好,你可知道这件案子若是出了错,会有甚么结果?」
李玉芳立时答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依照正确的方向去侦查,就会使一个全然无辜的人,因谋杀而被定罪!别的我不计较。」
主任考虑了好一会,终于答应了李玉芳的要求。在会议上,李玉芳的回答虽然轻松,但是她却知道,自己所担负的责任,极其沉重!不但包括了破案,也包括了俞诚的安全。所以,她在俞诚一出拘留所就跟踪起,一直来到了俞诚所住的那条横街,可是一路上,却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李玉芳眼看俞诚进了一幢建筑物的楼梯口,她等了半分钟,也走了进去。俞诚是住在顶楼一个小居住单位中,是李玉芳早已知道的,所以她直上顶楼,来到俞诚居住的那个单位门外。
俞诚显然已经回到了家里,李玉芳在门口正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进去对俞诚说明,他可能会有危险,凶手不会就此放过他之际,门内突然传出俞诚呼叫声。那一下呼叫声来得十分短促,显然是叫到一半,就被人阻止了。李玉芳陡地一怔,立刻往通向天台的楼梯,奔上了几步,矮着身子借着楼梯的掩遮,同时,已经握住了手枪,对住了门口。
过不一会,只见门打开,两个人架着俞诚,其中一个将俞诚的手拗向身后,另一个神态凶恶,一起推着俞诚走出来。在三个人身后,还有一个妙龄女孩,却正是韩珍!这四个人才一现身,李玉芳立时长身起立,枪口已对准了他们,喝道:「警察,不准动。」
韩珍走在最后,一看到李玉芳,立刻向后退去,用力关上了门,那两个男人将俞诚用力向前一推,便向下就跑。
李玉芳一直不怎么喜欢使用武器,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也只好连射了两枪。她可以肯定那两枪分别射中了那两个人,可是那两个人仍然亡命向下跑去。
李玉芳一跃而下,俞诚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李玉芳向他一推,道:「快跟我下去。」
俞诚跟在李玉芳的后面,一直奔下去,奔出街,两个男人中已有一个不支倒地,另一个恰好被两名警员截住。同时,街上的人一起发喊起来,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韩珍正沿着水管想攀下来,但是只攀到一半,她已经知道,完全无法逃走了。李玉芳松了一口气,警车的呜呜声,也传了过来。
高斯见到李玉芳的时候,已是两天之后了,报上早已刊登着「神秘女郎案侦破」的新闻,但高斯仍然是莫名其妙。他找了李玉芳很久,最后还是等在李玉芳住所门口不走,直到午夜才等到李玉芳回来。
高斯不由分说,硬跟着李玉芳进了屋子,劈面第一句话说道:「韩珍是凶手?我真不敢相信。」
李玉芳冷冷地道:「是凶嫌!」
高斯道:「好,是凶嫌!你不用对我冷冰冰的,要知道,能破案,全靠我!」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那倒是真的,没有你,我也不会怀疑韩珍。」
李玉芳瞅着高斯,道:「我早对你说过,韩珍的话靠不住,死者没有理由向陌生人透露那么重大的秘密,你却说有这个可能?」
高斯苦笑着,道:「她说话的时候,表情那么逼真,真想不到──」他停了一停,才道:「韩珍的破绽在甚么地方?」
李玉芳道:「第一,她不该说那唇膏中的秘密,价值等于一架七四七客机,这可能性太小;第二,唇膏中如真有这样重大的秘密,死者就不会随便拿出来给人用,她说的根本是一派胡言!」
高斯耸了耸肩,道:「那么韩珍她──」
李玉芳道:「先说死者,死者是一个联络人,负责送信息。那支唇膏中有一封信,和一批毒品的运输路线有关。韩珍是暗中监视她行动的人,死者根本不知她信息一送到,就要给人处死,只为了贪点小便宜,才做这种事。她到那屋子去只是去交信,韩珍早在屋中等着她,另外两个人在屋外,韩珍可能太心急了些,给死者发觉韩珍要杀死她,她就大叫着奔了出来──」
高斯忙道:「就是俞诚听到的那下惨叫声!」
李玉芳道:「对,这是案中的关键,俞诚看到死者奔出来,立时到那屋子去,韩珍不知道来的是甚么人,就只好伏在地上装死,那柄凶刀,只是挟在她的胁下。俞诚慌乱之中看到,手足无措,握了一下刀柄,立时离开。当俞诚离开之后,韩珍的两个手下,已捉住了死者,再回到屋中,死者就死在那柄满是俞诚指纹的刀下了。在死者遇害的时候,一定仍有呼叫声传出来的,但由于当时俞诚是在屋后,背着风,所以甚么也听不到。」
高斯吸了一口气,道:「所以,当俞诚再回去的时候,喂,等一等,那么,那唇膏呢?」
李玉芳白了高斯一眼,道:「蠢蛋,死者在逃出来之后,还会将之带在身边么?
当然抛在荒野之中了。」
高斯伸了一个懒腰,道:「好像很简单?」
李玉芳笑着,双手推着高斯,将高斯推出了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