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奇骗

第一章

高斯已是第三次看到那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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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那人是个「怪人」,一点也不夸张。这一点,只要看附近几条街上的顽童,接连几天,都不敢接近他,而且只敢远远地望他,就可以知道了。高斯知道那些顽童中,有几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连这几个人都不敢走近那怪人十呎之内。

那怪人总是站在一株榕树下,那株榕树,是附近几幢大厦间空地中唯一点缀,而他总是对准高斯居住的那幢大厦,怔怔地望着。

高斯第一次看到那怪人的时候,是在下午七时,天色已很朦胧。他没有对这个怪人多加注意,只是向他望了一眼,就走进了大厦。在大都市中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自然也不乏喜欢怔怔望着耸天高楼大厦的人。

可是,当高斯第二次看到那怪人的时候,不禁多望了他一眼。

因为那怪人还是那样站着,微仰着头,像是他正在细心数着,那幢大厦究竟有多少窗子一样,动也不动,更不理会旁人纷纷向他投以好奇眼光。

那人不但行动怪,他的外形,也怪得可以。他身形极高,高斯是身高六呎的高个子,可是如果要去和他比一比的话,至少还矮了一个头。他高而粗壮,这多半是使顽童不敢走进他的原因,因为他那种体形的人,一望便知是孔武有力的。

他的脸上,除了胡子,就是疤痕,在他黧黑的皮肤上,横七竖八,不知有多少疤。甚至他的两道浓眉,也被疤痕断成六七节,他的唇上留着胡子,要不然,高斯心想,一定还可以看到他嘴部的疤痕。

他身上穿着一套已然发了黄的白帆布衣服,那种衣服的式样,古老得使人想起十八世纪时,英国人在印度最喜欢的那种装扮,一条腰带,几个大口袋。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硬壳的遮阳帽。

这样的一个怪人,站在大厦门前,抬头看着大厦,附近的居民,多少有点不安。

当高斯第二次看到他,向他打量几眼之后,便走进大厦之中,有两个顽童,跟在他的身后。

一个顽童低声叫道:「高叔叔,你看到那个怪人了?」

高斯点了点头,道:「他在这里多久了?」

「一整天!」那顽童说,「他每天中午就来,一直要到天完全黑了才肯走,昨天是这样,今天看来,他也要到天黑才肯走。」

高斯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仍然可以看到那怪人直挺挺地站着,他道:「你们可知他在看甚么?」

两个顽童一起摇了摇头,高斯经过了一天的工作,已经很疲倦了,是以他并没有再问下去。他上了电梯,回到家中,洗了一个澡,等到他再想起那怪人时,天色已全黑了。高斯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刚好看到那怪人转过身,慢慢地向外走去。

他高大健壮的身形,在向外走去时,从黑暗中看来,简直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头猩猩。

高斯直看到那人消失在黑暗中,才转回身来,他的心中已有一个疑问:这人是甚么人?看来他不像是城市中常见的那种流浪汉,因为他的行动虽然怪异,但却没有流浪汉的那种潦倒气息。

高斯第三次看到那怪人的时候,那怪人正和两个大厦守门人发生冲突──以上的说法,或者不甚妥当,应该说,那怪人仍然站立不动,和上两次高斯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而那两个守门人,则声势汹汹,企图将他赶走。

那两个守门人,是身形高大的印度人,他们那种样子,平时吓吓小偷还可以,但这时,在那怪人的面前,显然丝毫也起不了作用。

其中一个印度守门人伸手指着那怪人,大声喝道:「走,走,这里是高级住宅区,你每天到这里站著作甚么,快走!」

那怪人一动也不动站着,只是略为侧过头来,斜睨着那守门人。

另一个守门人握着拳头,也大声喝道:「你走不走?」

那怪人又转过跟去,仍然斜睨着他们,他并没有移动身子的打算,在守门人身后的一群顽童,都哗然而笑,那两个印度人有点沉不住气了,其中一个,伸手去推那怪人。

可是,他的手还未碰到那怪人身上,那怪人的身子,似是一动也不曾动过,守门的印度人,便大声叫了起来。高斯呆了一呆,在那印度人大声叫起来之后,他才看到,那怪人的大手,已抓住印度看门人的手腕,而印度人涨红了脸,正在挣扎。

另一个印度人看到同伴吃了亏,凶狠狠地冲了上去,用力一拳,「砰」地一声,打在那怪人的肩头上,那怪人发出一声闷哼,一摔手臂,两个印度人,已撞在一起,跌倒在地。

那两个印度人跌得真不轻,好一会爬不起来,孩子们可真乐坏了,拍手欢叫。他们对那两个印度看门人,平时显然就无好感,是以这时,才会那么高兴。

那两个印度人守门人终于站了起来,他们又惊又怒,实是狼狈之极,撩拳持臂,似乎还想动手。

高斯早看出,那两个守门人如果还要动手的话,只有吃亏更大,是以他走向前去,道:「你们为甚么要赶他走,他做了甚么事?」

看门人一看到是高斯,便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抢着道:「这人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到下午,就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高斯皱着眉,道:「他爱站在树下,就让他站着好了,何必赶他?」

看门人叹了一声,道:「我们接到了不少住客投诉,说这个人站在这里,使得他们走进走出,都感到不安全,所以才希望将他赶走的。」

高斯转过头去,望了一眼,那怪人的样子,确实很可怕,胆小的妇女,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会产生恐惧,那可以说是意料中的事。

而他接连三天,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甚么,高斯也觉得有向他问一下的必要,他道:「你们别和他动手,我看你们就算有十个人,也不是他的敌手。他现在只是站着,并没有做甚么犯法的事,我看还是我去和他谈一谈,看他究竟是为了甚么。」

那两个守门人正无法收场,一听得高斯肯为他们出头,大是高兴,忙道:「高先生肯去和他谈,那太好了,不过要小心些,这人野蛮得很。」

高斯笑道:「可是刚才,我却只看到他站着不动,是你们先向他动手的。」

那两个守门的印度人脸上红了一红,高斯也不想使他们太难堪,立时转了身,他向那怪人,慢慢走了过去,当他来到了那怪人身前时,他的心中,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因为那怪人的身形,实在太庞大了!

而且,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称呼那怪人才好,他呆了一呆,那怪人低头,向他望了过来,天色已很昏暗,即使在昏暗下,那人的双眼,仍然十分有神。

高斯勉强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朋友,你已接连三天,站在这里了。」

那人望了高斯半晌,才咕噜地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十分混浊,讲的又不知是甚么地方的话,是以高斯完全听不懂他在讲甚么。

那人咕噜了一句后,似乎也看出高斯听不懂,是以他特地又放慢了声调,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高斯这才听清楚,那怪人所讲的,是发音十分瞥脚的英语,他道:「关你甚么事?」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不友善之极了,高斯呆了一呆,摊了摊手,又道:「自然不关我事,但阁下如果有甚么目的,那不妨──」

那怪人却不等高斯说完,就转过身,大踏步向外,走了开去。

第二章

那怪人一走,一场风波,算是结束了,高斯还呆立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也回家中去。

当天晚上,高斯为了那怪人,的确化了不少脑筋,他在想:那人究竟是甚么人?

他每天站在这里,望着大厦,是在干甚么?

但是高斯自然想不出来,因为那怪人只不过和他讲了一句话而已。他的推理能力再强,也无法在一句「关你甚么事」中,找出那怪人的来历来。

第二天,高斯照常去上班,当他傍晚时分回来时,他第四次看到了那怪人。

这一次,那怪人坐着,坐在树下,在他的身前,仍然有不少顽童,在好奇地望着他。

高斯才一走近,那怪人陡地站了起来,大踏步向高斯走过来,高斯心中一凛,连忙双手握住拳,准备那怪人突然向他动手时,他可以应付。

但是,那怪人才来到高斯的身前,并没有任何动粗的动作,他的神态很倨傲,他仍然用那种含混不清的英语在说话,道:「我想问你一件事。」那人又回头向大厦看了一眼,伸手一指,道:「我想将这幢高房子移开,有甚么办法?」

高斯呆了一呆,道:「请你再说一遍!」

那怪人说了一遍,这一次,高斯听清楚了,他的确是想搬开那幢二十层的大厦!

搬开一幢二十层高的大厦,这可以说是一个怪诞之极的念头,再加上这念头,是由那样的一个怪人说出口来,一时之间,高斯除了苦笑之外,甚么也不能做。

可是,那怪人的神情,却一本正经,像是一点也不觉得他自己提出来的事,有多么荒谬,他还瞪着高斯,在等高斯回答他。

高斯勉强笑了一下,他也实在想不出来,对着一个有那样荒唐念头的人,该说甚么才好,只得道:「要移开这幢大厦,不是不可能,但至少你和我做不到,而且,在这个城市中也没有人做得到。」

高斯以为自己的回答,已经够清楚了。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知道,要移开一幢大厦,虽然不是绝不可能的事,但是却不知得花费多少心血,也不知要花费多少金钱,更要无数超卓的技术来配合,似乎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中,搬移整幢大厦的经验,也只不过一次而已。

高斯心中想,那怪人听得自己这样说,一定会知难而退,不再提要搬移那幢大厦了。

可是,那怪人的反应,却完全出乎高斯的意料之外。

在他满是疤痕的脸上,竟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色来,他立时道:「原来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能搬开那房子?那么,在甚么地方可以找到人来搬开它,请你告诉我。」

刚才,高斯还可以苦笑一番,但是听得那怪人这样说之后,他却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他只好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开去。

他实在没有必要再和那怪人多说下去了,从刚才的那一番对话来判断,这个装束古怪,行动异常的人,不是白痴就是疯子。

和一个白痴或是疯子去夹缠,或者有些人会认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是高斯却并不那样想。而且,在经过了一天的工作后,他实在已经很疲倦,想休息了。

可是,当高斯向前走去的时候,他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禁皱了皱眉,那怪人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高斯感到很不自在,但是他自然也无法不让人家跟在他后面走。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加快脚步,希望可以摆脱那怪人。

可是,当他走得快些时,那怪人也走得快些,转眼之间,已然来到了大厦中,那怪人仍然跟在后面,高斯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而当他跨进了电梯,那怪人居然也老实不客气地跟了进来,高斯更有点沉不住气,但是他还是没有说甚么,因为电梯是公众的地方,那怪人如果要使用电梯,到达大厦的某一层,高斯是不能干涉的。

然而,到了高斯打开他住所的门,走进去,那怪人居然也要跟进来时,高斯真的耐不住气了,他大声喝道:「你想干甚么?」

那怪人睁大了眼,像是还不明白高斯为甚么忽然要对他大声呼喝,高斯在那时,已经紧握住拳头,虽然那怪人的身形,看来如此魁梧、扎实,但如果他硬要闯进来的话,高斯只好和他动手打一架了。

但那怪人却一点也没有要和高斯动手打架的意思,他的容貌虽然可怖,但是他的眼中,却有着一种坦诚的光彩,他道:「我?我在等候你的回答啊!」

高斯怒道:「等我的甚么回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甚么地方,可以有人能移得开这房子,请告诉我,我去找他。」那怪人说得一本正经,而且还满面都是恳求之色。

高斯不禁有点啼笑皆非,他本来想告诉他,不妨到纽约去,找那里的工程学家,想想办法,那里的工程学家,或许可以替他搬开这幢大厦。

但是,对于一个头脑如此单纯的人,高斯却又不忍心向他开那样的玩笑,是以高斯叹了一声,道:「朋友,我那样说,只不过是想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喂,你怎么会有这样怪念头的?」

「怪念头?」怪人大声道:「一点也不怪啊,房子是一点一点盖起来的,自然也可以一点一点搬开。」

高斯只好笑了起来,道:「道理是不错,可是搬开了这幢大厦,对你又有甚么好处呢?」

高斯只不过是随口问一问而已,可是那怪人却像是嘛了一大跳,他陡地向后退了一步,好像怕高斯在他身上抢走甚么一样。

然后,他瞪视着高斯,他那种神态,倒将高斯弄胡涂了。

过了足足两分钟,高斯实在忍不住了,刚想问他还有甚么话说,那怪人却也在这时,突然开了口,道:「我可以将你当朋友么?」

高斯是一个很喜欢朋友的人,但是,对于那样的一个怪人,主动地想将他当作朋友,他却也敬谢不敏,是以他立时笑道:「你想将我当朋友么?据我的经验,随便将陌生人当朋友,是没有甚么好处的。」

那怪人现出十分伤心的神色来,缓缓转过身去,显然是高斯的话,令他失望了。

在那一剎间,高斯几乎心软了,想要叫他回来,可是,他立即想到,好不容易那怪人自己肯离去,如果自己再将他叫回来,那不知要被他缠到甚么时候,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就在这一转念之间,他没有出声,看着那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走廊中走开。

高斯看他没有多久,便关上了门,照说,那怪人没有硬闯进来,他也不必与之打架,现在,那怪人又自动离去了,高斯的心头,应该十分轻松才是。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倒感到心头沉重,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了甚么来,他是在关心那怪人么?可是,他为甚么要关心?是为了那怪人眼中那种坦诚的神色?

高斯用冷水淋浴着,换上了睡袍,看了一会报纸,然而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他甚至打开门,探头出去看看,那怪人是不是还在走廊中,但是怪人早已不在了。

当高斯发现那怪人已经离去时,他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怅然之感。

那一晚,高斯睡得并不好,第二天工作时,他也有点心不在焉,等到傍晚,他驾车回家时,他总算又看到了那怪人。

这一次,那怪人并没有惹甚么纠纷,一大孩子围着他,那怪人用手掌拍着他的胸口,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而他就和着那种节拍,用嘹亮的声音,在唱着歌。高欺听不懂他在唱些甚么,但是歌声却十分雄浑和吸引人。

高斯看到了那怪人,那怪人也看到了他,立时停止了唱歌,向前走来,高斯又见到了他,十分高兴,他第一句就道:「昨天晚上,我又出来找你,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我找不到你。」

那怪人咧嘴笑道:「今天我们已经不算陌生了,是不是?」

从怪人这句话中,高斯已可断定他既不是白痴,也不是疯子。因为他知道这句话,是接着昨天的话来讲的,昨天,他曾拒绝那怪人,告诉他,最好不要将陌生人当作朋友,而现在这样说,显然是在询问高斯,今天他们不再陌生,是不是可以做朋友了?

高斯立时笑了起来,伸出了手,那怪人的两只大手,他同时抓住了高斯的手,并用力摇着,然后他突然将高斯拉近身,将他紧紧抱住,惹得孩子们全都怪叫了起来。

这一次,是高斯请那怪人进家中去的,高斯替他斟了一杯酒,那怪人一口就将酒喝干了,而不改容,高斯问道:「你是甚么人?」

怪人道:「我是赫布王子。」

「你是甚么?」高斯皱起了眉。

「赫布王子。」那怪人再回答。

高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那家伙自称是王子,看来他有时虽然头脑清醒,但仍然不免是一个疯子。而那怪人却仍然一本正经地道:「你是谁?」

高斯没好气地道:「我是高斯大帝!」

看那怪人的神情,他显然信以为真了,他立即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道:「是啊,你的国土在哪里?」

高斯瞪着他,道:「那么,你的国土又在那里呢?」

那怪人道:「我的国土很小,只不过是一个小岛,四面全是大洋,我们叫大海洋为生命的海,可是白人却叫南太平洋。」

高斯呆了一呆,又望了那怪人半晌,道:「你……那个岛,叫甚么名字?」

高斯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没有甚么揶揄的语气了,因为他越听越觉得那怪人并不是在胡言乱赞,他可能真是南太平洋一个小岛的王子。

那怪人道:「岛以我们家族的名字为名,叫赫布岛,赫布王国,我将是赫布王第二十一代,我父亲还在世,所以我现在是赫布王子。」

第三章

高斯又呆了半晌,他想进一步证明对方的身份。对方若是一个普通人,还可以有身份证明,偏偏有各种各样的身份证明,但却绝没有一种「王子证明书」的。所以他想了半晌之后,道:「那么,你不在赫布岛上,到这里来作甚么?」

赫布王子神情严肃,自他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来,他将纸放在桌上,然后用手按住了那方纸,抬起头,向高斯望来,高斯也不知道他想做甚么,只好等着他下一步的行动。

赫布王子望了高斯半晌,才道:「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么?这件事,只对朋友才肯说。」

高斯满腹怀疑,但他还是道:「我们不是握过了手么?我也请你到我的家中,我们该可以说,是朋友了。你有甚么事,不妨对我说。」

赫布王子像是对这件事,感到十分严重一样,他又望了高斯好一会,才说道:「好,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可以明白我为甚么要搬开这幢房子了。」

高斯不知道赫布王子要给他看甚么,他只是等着,只见赫布王子伸手在上衣的内衣袋中,取出一只十分精致的银盒子来。

那只银盒子,看来像是二十枝装的扁平烟盒,颜色已经发黑了,好像上面还镶着很多宝石,看来和赫布王子的身份倒很合适。

赫布王子看到高斯注意他的银盒子,他也现出自豪的笑容来,道:「这是我们祖传的遗物,那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皇送给我们的东西。」

高斯点头道:「是的,很精致。」

赫布王子又郑而重之,将那银盒子打了开来,高斯忙向盒中看去,只见那银盒子之中,放着一迭独得很整齐的纸头。

那迭纸虽然折得很好,但却可以看得出来,已经很残旧了。当赫布王子将那迭纸取出来的时候,更可以发觉它的残旧。有好几块纸,根本已经碎裂,而是用许多胶纸贴着,才得以保持完整。

在纸上,有很多红色和黑色的线条,看来像是一幅城市的街道图。

赫布王子的行动,十分神秘,当他取出地图之后,他的手还在地图上遮遮掩掩,像是不想被高斯看到那幅地图的内容。

高斯的好奇心,实在按捺不住了,他几乎想一伸手,将那幅地图,抢了过来,但他毕竟不好意思那样做,他只是忍不住道:「那是甚么玩意儿?」

赫布王子的神色更严重了,他的双手遮住了那地图,由于那地图根本未曾完全摊开来,是以赫布王子的两只大手,遮在地图上,高斯就变成甚么也看不到。

赫布王子抬起头来,问道:「你在这个城市,居住了多久?」

高斯立时回答道:「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我今年有多大年纪,便居住了多久──当然,我曾到外地去旅行,但是我对这个城市的一切,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赫布王子道:「那么,你一定听说过二十二年前,在这个城市中,有两个大走私集团,为了一箱子翡翠而火并的事情?」

高斯皱着眉,不错,赫布王子提起的那件事,他是听说过的,这件事有着种种传说,而最引人入胜的,倒不是两帮走私集团火并的本身,而是引起火并的那一箱翡翠,至今下落不明。

那一箱翡翠,有的传说,达到二十磅重,有的说十五磅,传说不一,高斯为此,也曾下过一番调查功夫。据他调查的所得,那一箱翡翠的净重,是四磅七盎斯,比传说中的更少得多。

高斯的调查,包括了当时报上的报导,和走私集团的人,在火并之际,被警方搜获后的口供所得来的。他当日调查这件事,也纯粹是为了好奇和兴趣,后来,他也将这件事忘了。

当时几乎人人都想得到那一箱翡翠,但那箱翡翠究竟失落在何处,却也没有人知道。当年,警方曾尽量套取被捕的两帮走私集团的口供,希望得到线索,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由于当年走私集团的火并,是在海上首先展开的,再发展到陆上的,所以警方的结论是,那一箱翡翠,已经在火并开始的时候,失落在大海中了。

这件事,一直成为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翡翠的数量,也渐渐增加,高斯调查所得的数字,虽然比传说中少得多,但是想想看,四磅七盎斯上佳的翡翠,在珠宝市场中,该值多少钱?那简直是无法估计的!

高斯呆望了赫布王子很久,他在奇怪,何以赫布王子忽然提出了这样一件事来。

如果赫布王子是从遥远的南太平洋一个小岛上来的,那么他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高斯一想到这里,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赫布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是听一个逃犯说的,事情得从头讲起,五年前,有一个人在海上挣扎,被我救了起来。我将他带到赫布岛,这个人的身份十分神秘,他一直不肯说出他自己是甚么人来,也一直留在岛上,不肯离去,直到两个月前,他得到高热症,快要死了,才对我说出了他的秘密。」

「他是一个逃犯?」高斯问。

「是的,在赫布的东南,有一个囚犯岛,那个岛上,是专门囚禁被流放的犯人的,好像在这个城市中,犯了重罪的人,也会被遣到那个岛上去。」

高斯点着头道:「有这个例子。」

「那个犯人,」赫布王子继续道:「他在临死前告诉我,他的名字叫赖天南,是走私集团的一个重要人物。在一次火并中,被警方逮捕,他也告诉我,当年两大走私集团的火并,是为了一箱翡翠,他便告诉我,那箱翡翠,不知可以值多少钱!」

高斯不禁「飕」地吸了一口气,道:「这个……赖天南,他难道知道这箱翡翠的下落?」

赫布王子点着头,道:「是的,因为那箱翡翠,是他当年起了私心,私吞藏了起来的。也正因为他藏了那箱翡翠,所以才引起了两大走私集团的火并。」

高斯的心头,突然乱跳了起来,他忙问道:「他将那箱翡翠,藏在甚么地方,告诉了你?」

赫布王子道:「是的,他当年藏下翡翠之后,就画了一张地图,指出埋藏的地点,他在临死之前,将那张地图,送了给我。」

高斯的声音,甚至在不由自主之间,有点微微地发颤,他忙道:「就是你手中的他图?快,快展开来,让我看一看。」

赫布王子却苦笑道:「看不看都是一样了,我在到了这里之后,找到了地图上的那街道,也量度了一下,二十二年之前,这里可能甚么也没有,但是现在,却已建起了高楼大厦。现在,你知道我为甚么要设法,将这幢高房子整座移去了吧!」

高斯呆了半晌,道:「你……你是说,那箱翡翠,赖天南是埋在这幢大厦的下面的?」

赫布王子仍然苦笑着,道:「当然,在他埋藏的时候,是根本没有房子的,你想想,可有甚么办法,将这幢大厦移去?」

高斯又呆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心中乱到了极点,但是他终于还是想到了一个头绪,他道:「不会吧,如果这箱翡翠,是埋在这里的话,那么,在建造大厦的时候,也早被建筑工人发现了,那自然应该是轰动全市的大新闻。」

「至少,我未曾听得有这样的事情!」高斯回答。

赫布王子又苦笑了一下,将他掩在地图上的手,移了开来,喃喃地道:「可是从地图上看来,翡翠真是被埋在这里,赖天南没有理由在临死之前骗我。」

他一面说一面摊开了那张地图来,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色圆圈,道:「你看,翡翠就被埋在这里,理化街,离开街口,一百二十步,离街中的大树十三步,大树当然没移动过,但刚好就在这幢大厦的下面。」

当赫布王子打开地图的时候,高斯也连忙凑过头去看视,他那时候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因为他知道那份翡翠的价值,实在是极其惊人的,但如果那箱翡翠真的被压在一幢大厦下面的话,那有甚么办法可想?

可是,当高斯望向那地图的时候,他陡地呆了一呆,接着,他将赫布王子的手推开,又揉了揉眼睛,突然之间,他大笑了起来!

赫布王子用疑惑的眼光望着高斯,高斯笑了又笑,足足笑了一分钟之久,才道:「你来到本市有多久了?是谁叫你来这里的?」

赫布王子眨着眼,道:「我来了没几天,当我向人提及理化街时,人家就叫我来到这里。」

高斯大声叫道:「你找错地方了,你看,地图上写的是『礼化街』,而这里是『理化街』,同音不同字,那完全是两条不同的街道。」

赫布王子突然跳了起来,现出无比兴奋神色来,道:「真的?那么,那条礼化街在甚么地方?」

高斯也兴奋得连连搓着手,道:「那礼化街,在郊区,是一个很荒僻的地方,根本没有甚么屋子,自然也是埋藏宝物的理想地方。」

赫布王子道:「你,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如果找到了那箱翡翠,我和你一人一半。」

高斯的心头跳得很剧烈,一人一半!他只要有那箱翡翠的十分之一,他就已经是豪富了!

第四章

高斯忙道:「一言为定?」

赫布王子像是很不高兴,道:「赫布族人是从来讲话算数的,何况我是王子!」

高斯大声叫道:「走!」

他拉着赫布王子,向外冲了出去,出了大厦,上了车,疾驶而去。

四十分钟之后,高斯和赫布王子,已到了近郊区的礼化街口,高斯停了下来,在黑暗中看来,那条街冷僻得像鬼域一样。当年走私集团的主要份子赖天南埋藏珠宝的地方,到现在仍然这样冷清!

高斯和赫布王子下了车,赫布王子心中很紧张,他手中拿着地图,高斯的心情也很紧张,他们两人,一面看着地图,一面向前走去。

他们渐渐走近一间很简陋的石屋,当他们来到石屋的墙前之际,他们发现,还差两步,就可以到达地图上注明埋藏那批翡翠的地点了!

赫布王子和高斯两人,互望了一眼,他们又从另一个方向,来确定藏宝的地点,经过几次试验,他们都可以肯定了一点:当年埋藏宝物的地点,现在虽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一样地荒凉,但是,恰好在藏宝的确切地点之上,却造了一座石屋!

他们正在交谈着,石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犬吠声,接着,石屋中就亮起了电灯。

赫布王子和高斯两人,正站在那石屋的门口,他们一看到屋内亮起了灯,便一起后退了一步。

石屋的门,也在这时,打开来,只见一个壮汉,提着四呎来长的一截水喉铁,探头向外望来,当那壮汉看到了高斯和赫布王子时,那壮汉陡地一呆,充满了敌意似地喝道:「你们干甚么?」

他一面说,一面已扬起手中的水喉铁来,高斯忙摇手道:「先生请勿误会,我们不是坏人,请问,你可是这间石屋的主人?」

那壮汉仍然瞪着眼,绝无一点友善的样子,他粗声粗气地道:「是又怎样?」

高斯仍然笑着,赫布王子道:「我们想进屋子坐坐,是不是可以?」

那壮汉怒道:「滚开,谁知你们是甚么人?」

高斯忙道:「先生,你这间石屋,如果有人向你收买的话,你是不是肯卖?」

那壮汉的脸上,仍然充满了疑惑之极的神色,道:「你是神经病院逃出来的?半夜三更,找人来买房子?这石屋有甚么好?」

高斯道:「我喜欢这里清静,譬如说,我出三千元,你将这间石屋让给我,好么?」

那壮汉大笑道:「三千元?那不是太少一点了么?」

高斯听得对方的口气已经活动了许多,心中不禁大是高兴,忙道:「那么,价钱可以商量,我可以出到五千元,我想,已足够了。」

五千元,要造那样简陋的石屋,已经可以造三四间之多了,可是那个壮汉,却仍然未曾点头,他只是望了高斯半晌,道:「看来,你倒是真有诚意买我这间石屋,那么,请进来坐坐。」

高斯正想走进石屋去看看屋中的情形,他忙道:「好,打扰你了。」

他和赫布王子,一起走了进去。

石屋中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床,一桌,几张椅子之外,别无他物,地上铺着粗糙不平的水泥。当高斯走进那间石屋的时候,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因为他双脚,是踏在一笔巨大的财富之上。只要能向下掘去,他就可以成为豪富!

高斯的脸,因为心情紧张而涨红了,那壮汉道:「这间屋子,我造不到一年,我也喜欢这里的清静,所以,实在不想出让,除非价钱相宜……」

高斯忙道:「一万元。」

那壮汉望着高斯,仍然不出声,赫布王子忙拉着高斯的衣袖,将高斯拉开了一些,用极低的声音道:「高先生,这屋子不值一万元,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钱。」

高斯也低声回答道:「我有,我可以先垫出来,如果不出高价,他不肯卖这屋子,我们怎能得到那一大笔翡翠,你说!」

赫布王子十分感动,道:「你真好,等我们得到了翡翠之后,我一定还给你屋价的一半!」

高斯不禁笑了起来,道:「到时,谁还在乎这些小数目呢?」

高斯一面说着,一面又向那壮汉望了过去,那壮汉却仍然在摇着头,高斯道:「一万五千元……一万七……两万……两万二!」

叫到两万二的时候,高斯的手心,在隐隐冒着汗,他来到了桌子前,用力在桌子上,抵了一下,道:「两万二,如果你再不肯卖的话,那么你就是傻瓜了!」

那壮汉望了高斯一会,才道:「两万二,我肯卖了,可是,钱呢?我一分钱也没有看到,所有的价钱,只是从你的口中,叫出来的。」

高斯也高兴地坐了起来,道:「你以为我只是空口说白话?现在,我身上当然没有那么多钱,但是明天一早,银行一开门,我就提钱来。」

那壮汉道:「好,那等你带着钱来时,我们就交易。」

高斯和那壮汉握了手,和赫布王子,一起离开了那石屋,回到车子前,高斯兴奋得在搓着手,道:「赫布,明天,我们就是富豪了。」

赫布王子也很高兴,道:「有了钱,我要在赫布岛上,建立一座华丽的皇宫,请你来做我的贵宾,用最隆重的礼节来款待你!」

高斯忍不住高兴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们一起回到了高斯的住所,高斯根本兴奋得睡不着,他取出他珍藏的美酒,款待着赫布王子,两人又将那地图,详细研究一番,认为万无一失了,才收起了地图。

赫布王子向高斯叙述着赫布岛上那世外桃源的风光,高斯闭上眼,像是已看到了那一大群南太平洋上的美女,正在跳着裙舞。一直到天色微明,他们两人,才因为实在疲倦,而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旱上,高斯醒来,已经十点钟了,赫布王子还在酣睡,高斯推醒了赫布王子。两人草草洗了脸,高斯拿了银行存折,两万二是他银行仅有的存款,当他取了一大迭现钞走出银行时,他几乎想向每一个人大叫大嚷,说他快要成为世界著名的豪富了。

然后,他们又驱车来到那石屋前,那石屋主人早已等在门口,高斯才一下车,他道:「钱带来了么?」

高斯道:「带来了,我们要办甚么手续?」

那壮汉道:「不必甚么手续,你将钱给我,我将石屋给你就行了。」

高斯迟疑了一下,道:「你总得立一张字据给我。」

那壮汉道:「也可以。请进来。」他们一起进了屋子,高斯写了一张字据,那壮汉签了名,然后,高斯将一大迭钞票取出来,交给了那壮汉,那壮汉数了一数,就走出了石屋。

高斯兴奋得不由自主在喘着气,说道:「王子,我们甚么时候开始挖掘?」

赫布王子道:「我去买挖掘的工具,你在这里等我。」

高斯笑道:「你不怕我一个人掘了翡翠走?」

他自以为这句话很够幽默,讲完了之后,就笑了起来。而就在这时,石屋外起了一阵喧闹声,两个警官,押着那壮汉,走了进来。那壮汉还在挣扎着,赫布王子一看到两个警官,脸上已变了色,高斯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间,已听得一个警官大声叱喝道:「张炳,你才出狱,又在玩甚么花样了?」

赫布王子转身想从窗口中跳出去,可是一个警官已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道:「你还想逃,这次,你扮甚么?是扮印度土王,还是阿拉伯酋长?」

「赫布王子」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更加目瞪口呆的,则是高斯。

在李玉芳的办公室中,高斯和李玉芳隔着办公桌而坐,李玉芳将一大迭钞票,推到高斯的面前,道:「这是你的钱,差点被人骗走了。」

高斯苦笑着,道:「真想不到……」

李玉芳瞪了他一眼,道:「所有的骗局,都是利用人的贪婪心理。张炳是一个老骗子,他最明白如何才能使人上当。他扮成了甚么赫布王子,用几十年前的悬案,来使人相信他可以发现宝藏,而且还故意弄错了一个字,找错了地方,自然会有你这种人上钓了。」

高斯红着脸,道:「这骗局布得那么妙,真是不易识破。」

李玉芳道:「算你好运气,张炳的搭档王阿毛涉嫌与一件窃案有关,警方已跟踪了他好几天,不然,你花了两万二,只是得到一堆烂石头!」

高斯无可奈何地笑着,李玉芳又瞪了高斯一眼,瞪得很凶狠,高斯缩缩头不敢再出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