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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美人
第一章
橱窗前围着好些人,大都市中无所事事的人实在太多。那橱窗中其实并没有甚么可看的东西,只不过有两个店员,将一件衣服,自一个木偶的身上脱下来,使得那木偶看来变得赤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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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只是那样,也吸引了不少路人,而且还有人特地从对面马路赶过来看。
那木偶是全身漆黑的一个美人儿,世上如果真有那么美好胴体的美人儿,挤在橱窗之前看一看,倒还是值得的,但是那却只是一个木偶。
橱窗中的两个店员,除了木偶身上的一件粉红色的貂皮大衣之后,将那件貂皮大衣,捧到了一个中年人的面前。
那中年人显然不是当地人,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游客,他甚至只会说几个英语单字。当他走进那家装饰高贵的皮裘店时,他就用几个不连贯的英文单字,表达了他的意思,他说:「我,要,那木偶,多少钱?」
他在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还伸手向橱窗中的那木偶,指了一下。
当时,两个店员,着实用锐利的眼光,向那中年人打量了一下。直到肯定那中年人的衣着是最上乘的,和那中年人所戴的那只白金表,也价值不菲之后,她们才点了点头,请那中年人坐下。
那倒绝不是这两个店员势利眼,而是那件粉红色的貂皮大衣,着实名贵,如果随便甚么人走进来,伸手一指,就要脱下来给他看的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一个店员,将那件貂皮大衣郑而重之地捧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另一个将橱窗中的黑木偶,用一幅布,遮了起来,围在橱窗前的那些人,脸上都现出失望的神色,慢慢散了开去。
但是还有一个人,却仍然站着不动,而那人虽然是站在橱窗之前,然而他根本不是在注意那黑色的木偶美人,他的一双眼睛,望着店中那中年人的身上。
这个人,他的身形很矮小,他给人的整个印象,使人联想起一头老鼠来。最像老鼠的地方,就是他的一对眼睛,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
那店员拿着貂皮大衣,来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那中年人却大摇其头道:「不,不,我不要这个。」
店员的心中有点气恼,但是仍然维持着对顾客的礼貌,她道:「可是,刚才你说要木偶的衣服。」
中年人仍摇着头,道:「不,我不要大衣,我是说,要那木偶,多少钱?」
那店员呆了一下,回过头来,对另一个店员用本地话道:「黏线!」
另一个店员走了过来,说道:「先生,那木偶不是商品,它是不出卖的。」
可是那中年人却十分固执,他仍然道:「多少钱?」
两个店员很有些无可奈何,当然仍坚决拒绝着那中年人,道:「对不起,那是非卖品,如你需要,我们可以介绍一间专售木偶的公司给你。」
中年人呆了片刻,才道:「如果肯卖,请打电话到春花酒店,一三一○号房。」
中年人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和神情,都显得十分认真。可是那两个店员,根本是将那中年人当作神经病,只盼将他早一点送出店门去,所以只是顺口应道:「好,好,请。」
一个店员拉开了店门,那中年人从皮裘店中,走了出来,可是他走出店门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去,仍然站在橱窗前。
那时,木偶身上的布被拉下,一个店员又将那件粉红貂皮大衣,穿在木偶身上。
那中年人看得十分出神,那个像老鼠一样的人,也看得十分出神,但是,老鼠一样的人的出神,显然是假装出来的。
因为他的一只手,伸进了那中年人的口袋中。
看到这个动作的,可能只有一个人,那人是高斯,高斯一看到「老鼠」的手伸进了别人的衣袋中,他就大声叫了起来,但是他只叫了一声就停了口。
因为他知道人家是听不到他的叫唤的,他虽然可以看到那种情形,但是他却距离那家皮裘店十分远,隔着一条马路,而且,他在二十层楼上。
简言之,高斯之所以会看到那「老鼠」的手伸进了那中年人的口袋之中,全是因为,他恰好将双眼凑在一具倍数十分大的望远镜中之故。
望远镜的倍数是一百二十倍,在望远镜中,他甚至可以看清「老鼠」在得意地眨着眼。
「老鼠」这个人,高斯并不陌生,他的样子像老鼠,所以他的绰号就叫「老鼠」,他是大都市中必然存在的人物:小偷兼扒手。
高斯和他认识,是高斯前两年,正热中于拍摄下层社会的生活照片之际,他和「老鼠」有过一星期以上的友谊。而这种友谊,以「老鼠」偷走了他一套价值不菲的摄影器材,变卖掉了而告终。
高斯并没有看到那中年人走进皮裘店去的情形。因为他刚拿起望远镜来,他继续看下去,又看到突然之间,「老鼠」的手中,多了一只很大的黑鳄鱼皮的银包。然后,「老鼠」的身子突然缩了一缩,就像老鼠一样地消失在人群中了。
那中年人根本没察觉,还在怔怔地望着橱窗。
高斯忙放下了望远镜,走出房间,下了楼,过了马路,当他来到那皮裘店前的时候,那中年人仍然站在橱窗前。
那中年人望着橱窗中的那个木偶,面上现出十分难以形容的神色来。
高斯伸出手来,已准备去拍那中年人的肩头,告诉他所遭受的损失了。可是,突然之间,他却改变了主意。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如果去告诉那中年人,他的银包已被人偷去了,那么高斯自己就处在最大的嫌疑地位之中了。
高斯虽然是一个很热心的标准市民,但是,他却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当他退开了一步之后,他心中立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他想,那中年人失了银包,一定会去报警。而他则可以去找「老鼠」,只要找到了「老鼠」,就可以逼「老鼠」将偷到的东西交出来。
那样,他要做的事,只是去找「老鼠」而已。
所以,高斯不但退开了一步,而且继续退了开去,他转进了横街,截住一辆计程车。在过去和「老鼠」有友谊的时候,「老鼠」曾带高斯到他的家中去过,高斯估计他没有搬家,也估计「老鼠」得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赶回家去,看看他究竟偷到了甚么。
出租车在半小时之后,停在一条十分污秽的街道口上。那条街道,窄小得除了脚踏车之外,没有任何车子可以开得进去。
高斯下了车,避开了迎面撞过来,拖着鼻涕,肮脏不堪的儿童。走了十来码,到了一个黑漆漆的门口,从那门口望进去,可以看到一道十分陡斜的楼梯,在楼梯口,有一个人缩着身子,坐着。
高斯也不叫那人让开,因为他知道叫也没有用的,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可令得这种人由死人变成活人,那就是海洛英。
高斯径自在那人的身上,跨了过去,那人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珠也不转动一下。高斯踏上了那楼梯,他才一踏上去,楼梯所发出的那种不胜负荷的呻吟声,就像是整座楼立即要塌下来一样。
高斯一直向上走着,到了三楼。
第二章
三楼一共有四个门,高斯还记得,「老鼠」的住所,是左边第一个门。他一伸手就推开了那扇板门,住在这种地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根本不必在门上下锁,除非是神经病院逃出来的人,否则谁会来光顾这地方?
门内很黑暗,窗上积满了灰尘,在厚的积尘上,画了不少裸体女人,想不到「老鼠」还颇有些美术才能,画出来的裸女居然各自姿势不同。
房间大约只有七十平方呎,除了一张板床,和一股难闻的气味之外,没有别的甚么了。
高斯掩上了门,就在板床上坐了下来,等着。
他没有等多久,就听到木楼梯上有人走上来的声音,高斯连忙站起来,站到门旁。
来的果然是「老鼠」!
「老鼠」突然推门进来,他一进门,一扬手,便将那银包,抛到了床上,然后,他手舞足蹈地唱着,道:「手到啊……拿来……」
他才唱了一句,高斯已经道:「老鼠,别唱了!」
「老鼠」的反应之快,实在出乎高斯意料之外,他竟然一个转身,「呼」地向门外冲出去,他撞在门上,但是那扇门却被他撞了开来。
门一撞开,他人也飞了出去,接着,便是轰轰隆隆一阵响,「老鼠」一定已从楼梯上,疾滚了下去,高斯连忙向门外看去。
只见「老鼠」滚到地上,一跃而起,已经奔得看不见人影。
事情会有这样的结果,实在是高斯绝对料想不到的。他呆了一下,转过头,看到那只皮包还在床上,他心想,只好自己将那只皮包,交给警方了。他一面便想着,一面走过去,取起了那皮包。
高斯才取起了皮包,皮包中便跌出了许多东西,那证明「老鼠」在偷到了这只皮包之后,曾经将皮包中的东西拿出来检视过,但是又做贼心虚,唯恐被人发现,是以并未照原来的次序放好。
高斯将那些东西捡了起来,其中有薄薄的一迭美钞,但是却全是大面额的,光那一迭的数字,已十分可观。除了钞票之外,则是几张名片,名片上,这位失主的名字是韦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票据等零星物。
高斯希望可以在皮包中发现那位先生的地址,但是他却失望了。他不能将皮包送还给失主,自然只好将之交给警方。反正有了那中年人的名字,警方要找到他,应该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如果他是一个游客的话,那就更容易得多了。
高斯在「老鼠」的房间中,并没有停留了多久,他将皮包中的东西,全塞进了皮包中,然后,出了房门,向楼梯下走去。
当他下那可怕的木楼梯之际,那吸毒者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但仍然一动也不动,高斯也毫不犹豫地在他的头上,跨了过去。
高斯穿过了那条小巷,一连走出了三条马路,他的身上,仍然彷佛沾染着那陋巷中的那服霉味。
他招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就近的警局,将经过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值日警官记下了他的姓名住址,留下了那皮包,高斯就离开了那警局。
离开警局之后,高斯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在想,自己若是要借机会见李玉芳,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可是,李玉芳在警方的地位相当特殊,她主理的全是一些最困难的疑案。像「老鼠」偷了一个中年人的一只皮包,这类的小事,如果去找李玉芳的话,那么,就算李玉芳不怪他的话,他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高斯回到自己的事务所中,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又拿起那具望远镜,向街上看去。这一次,他看到那皮裘店前,围着许多人。那些人围着,像是在看甚么热闹,有好几个警员在维持秩序。
由于皮裘店前的人实在太多,是以高斯也未能确切看到,究竟是出了甚么事。但是他却看到,皮裘店的橱窗玻璃碎裂了,那当然是发生了意外。
在一个大都市中,击破橱窗玻璃,抢走橱窗中的东西,那样的事,是决计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皮裘店橱窗内陈列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会抢,那实在是十分奇怪的事情了,高斯想要下去看个究竟,但恰好他约好的一个人来找他,他自然要照顾自己的业务。等到那朋友走了之后,他再用望远镜向下看去,皮裘店前的人,已经完全散去了。
但是,还有两个警员站在门口,令得高斯大是高兴的是李玉芳也在!
高斯忙放下了望远镜,大步冲了出去,下了电梯,又冲过了对面马路。当他穿过马路之际一辆警车驶到,遮住了李玉芳,高斯叫了一声,但是警车离去,李玉芳却已上了车走了。
高斯呆在那皮裘店前:心中大是愕然。皮裘店的铁门已经拉了下来,从铁闸的小铁门中,这时正有两个店员,走了出来。
高斯向那两个店员望了一眼,顺口问道:「被人抢走了甚么东西?」
那两个店员望了他一眼,高斯立即又补充道:「我是记者。」
那两个人摇了摇头:「一个神经病,打破了橱窗,甚么也不抢,抢走了那模特儿。」
另一个笑了起来,道:「那模特儿做得很动人,或许他是一个心理变态的人,也说不定。」
高斯一点也不觉得那有甚么好奇怪,因此他没有搭腔,那两个店员也不说甚么,自顾自的离了开去。高斯因为未曾见到李玉芳,心中很不愉快,一个人在路上踱了片刻,才回到停车场,驾车回家去。
他整个晚上,好几次想和李玉芳通电话,但是拿起电话,却又放了下来。因为,他实在没有甚么找李玉芳通电话的借口。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高斯拿起电话,他突然听到李玉芳的声音,在那片刻间,就像在做梦一样!
「高斯,是你么?」李玉芳的声音十分清脆,「为甚么不出声?」
「是的,是我。」高斯连声回答着:「因太意外,所以我呆住了。」
「为甚么意外?」
「我好几次想打电话给你,但是还没有决定,你的电话倒来了。」
「有甚么事情?」李玉芳问。
「没有甚么,那是很傻气的事。」高斯乘机巧妙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我看到你在那家皮裘店门口,可是等我奔过马路时,你已上了警车走了,那使我心情不愉快,一直到现在听到了你的声音。」
李玉芳静了约有十几秒,未曾出声,然后,才听得她问:「高斯,今天下午,你曾送了一只皮包到警局去,是不是?」
「是啊,这样的小事,你怎会知道的?」
「本来我是不应该知道的,可是我们找到了那失主,他是一个游客,两天前才从东京飞来,他住在春花酒店,那是很豪华的地方。」
高斯感到莫名其妙,因为李玉芳虽然说了这些,但是仍然是一件小事!
不过,当高斯继续听李玉芳说下去之后,他就觉得,事情很不简单了。李玉芳继续道:「我们找到了他的住所,可是进房间去的警员,却发觉他已死了。」
「噢?」高斯忙问:「谋杀!」
「还很难决定,警员敲门,很久没有人应,而酒店的侍者又肯定他在房间中,警员命侍者开门进去,发现他倒毙在浴室门口,太阳穴中枪,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柄枪,看来像是自杀的。」
「有甚么值得怀疑之处?」
「那枪上套着灭音器,没有一个自杀的人,是会怕他自杀时的枪声被人听到的。」李玉芳说:「所以,请你到警局来一趟,你是如何得到那皮包的详细经过,希望你能提供给警方。」
「好,我就来。」高斯放下了电话。
十五分钟之后,高斯到了警局的会议室中,除了李玉芳之外,还有两个高级警官,高斯详细地叙述着一切的经过。
一个高级警官立即道:「皮裘店?李警官,下午,不是闹市中的一家皮裘店,出现了一件怪案子么?」
「是的,三个人合力,以十分纯熟而迅速的手法,打破了橱窗,一个人驾跑车,两个人冲进了橱窗,抢走了一个黑色的木偶模特儿。那个模特儿的价值是两百美金,他们却抛下了在模特儿身上所穿的那件价值四万美金的貂皮大衣。」李玉芳叙述着案情:「可是我们看不出两件事中有甚么联系。那两件事,或者说成三件事,看来的确不像有甚么联系的。
那三件事是:(一)一个叫韦奇的游客,在酒店中离奇死去;(二)一个外号「老鼠」的扒手,在皮裘店前,扒走了韦奇的皮包;(三)皮裘店被人抢走了一个模特儿。
然而这三件事,却全是在同样的两点上发生的,那两点就是:(A)皮裘店;(B)叫韦奇的游客。」
从那样看来,这三件事,似乎又不是没有关系的。高斯皱起了眉,他忽然道:「我看,可能有关,当我看到那中年人的时候,他才从皮裘店中走出来。」
李玉芳忙道:「我们应该向皮裘店的店员查询,看看这个叫韦奇的人,到皮裘店去做甚么?」
「这个人,他的身份是甚么?」高斯忍不住问。
「他是一个大商家。」一个高级警官回答:「但是那只是他表面的身份,他实际的身份如何,我们正在进行调查。对了,那两位店员,李警官,你现在就去如何?警方有他们的地址。」
李玉芳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十一时半了,虽然这时候去见那两个店员晚了一些,但为迅速了解案情,自然不可能等到明天的。
李玉芳站了起来,点点头,道:「你的事情完了,谢谢你,高先生。」
高斯也只得站起来,当他和李玉芳走得最接近的时候,他低声道:「玉芳,我和你一起去见那两个店员,好么?」
李玉芳摇头道:「不好,那不合我们工作规矩,你不是警方人员。」
「可是消息却是我提供的。」高斯抗议着:「难道一点也不能通融?」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你刚才只是问我好不好,没有问我是不是可以通融通融一下,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能多说话。」
高斯大是高兴,忙道:「一定,一定!」
他们一起出了警局,不多久,便来到那两个店员的住所,那两个店员共租一个房间,李玉芳和高斯到的时候,他们已睡觉了。
第三章
房东在他们的房门上,敲了好一会,才将他们叫醒。他们都穿着睡衣,走了出来。看他们睡眼蒙眬,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实在好笑。直到李玉芳向他们表露了她的身份,那两个人的精神,才振作了起来。
他们不等李玉芳发问,便道:「店中发生的一切事,我们已和警方全说过了。」
「对不起,夜深了还打扰你们。」李玉芳客气地说,将那中年人的照片拿出来,「这个人今天曾到过你们店中,是不是?」
那两个店员揉了揉眼,定睛向那照片看了看,道:「是的,他……,这人精神好像有些问题。」
「他来买甚么?」
「他来买那黑木头人──就是被人打破橱窗,抢走了的那个。」一个店员回答。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一停。忽然间,他叫了起来,道:「我明白了,李警官,我明白了。」
李玉芳扬了扬眉道:「你明白了甚么?」
那店员兴奋得在客厅中转了几个圈子。高斯、李玉芳、房东与另一个店员都用十分怀疑的眼光望着她,不知她发了甚么神经。
那店员转了好几个圈,大概是觉得天旋地转,所以一下子便倒在沙发上。但是她脸上的神色,仍然十分兴奋。她叫道:「你们看过侦探小说没有?」
那店员用这样的问题来问李玉芳,简直可以说是一种侮辱,因李玉芳的责任很重大,不少疑难的案子全是她负责侦查破案的。甚至对高斯来说,这样的问题,也令得高斯很不自在。
因为高斯不但喜欢侦探小说,而且,他还创作过不少侦探小说,颇得好评。高斯已经想到那店员为甚么要这么问了,这证明高斯的侦探小说知识十分丰富,他道:「我知道你想到了甚么,你想到一篇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是不是?」
「是的,那篇小说讲,一个匪徒将一粒稀世的黑珍珠,藏进了一个石膏头像之中──」
那店员的话还未曾讲完,李玉芳已经挥着手,打断了她的话头,道:「行了,那位先生自然未曾买到那模特儿,他又说了些甚么?」
那店员的话头被李玉芳打断,她现出了十分不高兴的神色来,一声不出。
另一位店员道:「他还给了我们一个地址。说是如果肯卖了,就通知他。」
李玉芳道:「谢谢你们合作。」
她已讲出那样的话来,那证明她已想告辞了,另一个店员忙道:「李警官,那人怎么了?」
「他死了。」李玉芳简单地回答着。
那店员陡地一呆,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高斯心中动了一动,但是继而一想,任何人听到突如其来的死讯,总不免要惊愕的,是以他也未曾再想下去。
那时候,李玉芳已向门口走去。当他们两人一起来到路上时,高斯问道:「玉芳,那店员刚才提起那篇侦探小说,你为甚么不让她继续讲下去?」
李玉芳笑了起来,道:「高斯,你知道负责一件案子实际侦查任务的人,最怕哪一种人?」
「不知道。」高斯摇了摇头。
「最怕的就是侦探小说迷。」李玉芳道:「每一个侦探小说迷,都幻想自己就是小说中的大侦探,以为可以无往而不利,遇上那样的人,真是有理也讲不清,所以还是快些打断他的话最好。」
听得李玉芳那样说,高斯的脸上,也不禁有了一阵热辣辣的感觉。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侦探迷」。李玉芳的话,多少损及了高斯的自尊心。
高斯红着脸,道:「我倒认为那店员的话很有道理,据我看来,那黑色的模特儿,显然是几件怪事的主要关键,这模特儿一定有古怪。」
李玉芳斜睨着高斯,道:「依你看,那黑美人有甚么古怪的?」
「谁知道?」高斯挥着手,「或许在模特儿中,藏着许多钻石,或许在模特儿的身上,有着秘密情报,说不定还有一组密码,可以在瑞士银行中提出一笔巨款来……」
「或许是墨索里尼的宝藏,隆美尔名画的线索,也全在那模特儿的身上!」李玉芳格格地笑着。
「你认为不可能么?」高斯瞪着眼。
「高斯,」李玉芳说:「那一切,全是小说和电影中的题材,实际生活中的案件,往往是十分平淡无味,并不如此多姿多彩的。」
「我不认为那样,我认为实际生活,一定比小说和电影中的更多姿多彩。」
李玉芳没有和高斯再争论下去,她只是淡然一笑,道:「你一定要那么想,那也没有办法。」
高斯道:「那么,你认为这几件事,还不够怪么?一个外国游客,要买一个木偶,而他又死在酒店中,那木偶却又被人抢走了。」
李玉芳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高斯跟在她身边,午夜的街道上十分寂静,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听来十分响亮。
他们两人走过了两条街,李玉芳才道:「高斯,你也该休息了。」
高斯忙道:「这件案子就这样算了么?」
「当然不,你的话很有道理,那黑美人木偶,是一切怪事的主要关键。我要去调查它是甚么厂出品的,也调查皮裘店是何时购入的,更要详细追查它是被甚么人抢走的,我还有许多重要事要做。」
高斯明白李玉芳那样说的意思,李玉芳是在表示,这一切事,全和高斯无关了。
高斯叹了一声,道:「那么,如果有了消息,请告诉我,我看这件案子,一定有十分复杂的内容。」
李玉芳点了点头,他们就在前面的岔路分手,高斯一个人慢慢向前走着。
他的心中十分乱,因为他不住在想着。那黑美人木偶,究竟有甚么古怪,才会使那中年人去购买,又惹得人去将它抢走?
高斯走到了街角处,略停了一停,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有一个人匆匆地向他走过来,那人是直向着高斯走来的。
当他走到高斯近前处的时候,高斯也已看清,那人正是两个店员之一,但却并不是那侦探小说迷。
高斯扬了扬眉,那店员来到高斯面前,搓着手,道:「先生,你不是记者么?」
「是的。」高斯回答。
「刚才那位小姐,真是警官?」那店员又问。
「当然是,她是高级警官。」高斯的心中十分疑惑,因为夜已很深了,那店员没有道理又追出来的,除非她有着十分重要的事。
那店员叹了一口气,道:「那样说来,她讲的都是真的了,那个要向我们买模特儿的中年人,已经死了。他……他是怎么死的?」
高斯心中又是一动,因为那店员对这中年人表现的关切太过份了。
高斯心中急速地转着念,他装着很不在乎地说道:「是啊!他死了。至于他是怎么死的,警方没有详细公布,我也不知道,你有甚么事情想找他?」
「不,不,」那店员的脸上现出十分慌张的神色来。接着又道:「我有甚么事找他,我根本连认识也不认识他,是不是?」
高斯已经可以肯定,那个店员的心中,一定有甚么十分难以启齿的事,但是高斯也知道,自己越是追问,他一定越不肯说。
所以,高斯只是淡然道:「我也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你特地出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那店员现出一个十分尴尬的笑容道:「记者先生,照你看来,那个模特儿的身上,有甚么秘密,为甚么那中年人要出高价买它?」
高斯的心中陡地一动。因为刚才那两个店员对李玉芳所说的,只是那中年人要买这模特儿,并没有说「高价」收买。
但是现在那店员的说法却不同,她说「高价收买」那自然是不同的。
高斯沉声道:「他说可以出多少钱?」
「两万元!」那店员脱口而出,但她话一说出口,便立时后退一步。
高斯冷笑了一声。那店员说溜了嘴。然而,她话已说出了口,如何还收得回去?
高斯连忙向前逼近了一步,道:「刚才你为甚么不说?」
那店员的神情,狼狈之极,她忙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说……那只是我一个人知道,我的同事她不知道那模特儿如此值钱。」
高斯厉声道:「我问你为甚么不对李警官讲?」
那店员面如死灰,道:「那是我在事后打电话到酒店去问那人,他究竟可以出多少钱,那人回答我,他最高可以出两万元,对我们当店员的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那店员讲到这里,高斯已经明白了,他已经明白那抢劫案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抢劫案果然和这个游客有关,而且是那个游客直接引起的,那个店员听得那模特儿可以卖到两万元的高价,于是她就制造了劫案。
那些打破橱窗,抢走模特儿的人,自然就是那店员的朋友了。
高斯在无意之间,有了这个发现,他心中的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的确,对一个薪金微薄的店员来说,两万元是一个十分大的诱惑,所以那店员才制造了这件劫案。而当她在李玉芳处,听到那外国游客韦奇的死讯时,她心中的失望,也是可想而知的。
因为,除了那游客之外,自然不会再有甚么人,用那样的高价,去购买那模特儿了,那模特儿的正常价格,只不过几十元而已。
高斯还不知道为甚么那个叫韦奇的游客,要以两万元的代价去买一个那样的木偶黑美人,但是他却肯定一点:那是有原因的。
基于这一点,他又可以肯定另一点:关键一定是在那个黑美人上。
是以,他接着问道:「原来你犯了法,现在又没有买主,那正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那店员哭丧着脸,道:「是的……我出了三百元,请那几个人来行事,现在……我自然收不回那三百元了,唉,我真倒霉!」
高斯冷笑着,道:「三百元,那真还是小事,我看你至少要坐三个月牢。」
那店员的面色显得十分苍白,她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但是高斯根本不给她任何逃走的机会,她才一退,高斯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衣襟。
第四章
那店员立时哀求起来,道:「先生,别去告发我……我坐牢不要紧,但坐完牢出来,我就完了。」
高斯道:「我不告发你,那也可以,但你如果要我保守秘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我答应。」那店员连声说。
「那模特儿在甚么地方?告诉我。」高斯连忙逼问。
「就在我……一个朋友家中。」
「带我去。」高斯摇着那店员的身子,那店员连连点头。
深夜要找出租车,已不是十分容易,他们一起走出了一条街,才见到一辆,然后,十分钟后,他们在一条相当冷僻的街道边停了下来。
那条街道,一列全是货仓,傍着货仓高大的墙,有十几间简陋的屋子,全是用木板和锌铁皮搭出来的,那店员将高斯带到其中一间前,摇着那扇门。
当那店员摇着那扇门的时候,整间屋子都像是要倒下来一样,发出惊人的声响来。屋门立时被打开来,一个人打着呵欠,探出头来,看到了那店员,立时道:「亚黄,现在甚么时候?」
那店员忙道:「那模特儿呢?」
那人再打着呵欠,然后伸手,向屋子的一角,指了一指,高斯看到了那模特儿,靠木板放着。那实在是十分普通的一具模特儿,只要在闹市漫步,十分钟之内至少可以看到几十个之多。
高斯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那人嚷叫了起来,道:「喂,你是甚么人?亚黄,他是何方神圣?」
高斯来到了模特儿前,一手将那模特儿提起,转过身来,冲着那人,恶狠狠地道:「小子,你的事被人发现了,如果你不想坐牢,那最好闭上鸟嘴。」
那人吃惊地张大了口,果然不再出声。高斯一直向外走去,他还真怕那两个人追出来,他自然不是敌不过那两个人,而是怕在和那两个人的打斗中,那模特儿会四分五裂,会失散了藏在其中的十分重要的东西──高斯坚信这一点,不然那样的一具模特儿,决不会值两万元!
但是那两个人并没有追出来,载他们来的那辆出租车,还停放在街边。高斯打开了车门,先将那模特儿放进去,自己才进了车厢。
那司机转过头来,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光望着高斯,但是他却没有说甚么。
二十分钟后,高斯已到家中,他将那具模特儿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开亮所有的电灯。
他先仔细端详着那模特儿,看了好一会,才将那模特儿的手和脚,拉了下来。
那时,他在做的事,如果有个视力不佳的人,从对窗望过来,一定以为他在支解一个黑美人。
那模特儿是用软塑料做成的,手、足、手臂、大腿和全身分离之后,内部是空心的,高斯用手电筒小心照射着空心的部份。
他希望能发现一巷缩影胶卷,一些纸张,或是一些别的东西。可是,他却甚么也没有发现。
高斯叹了一声,又将那模特儿的头拉了下来,那模特儿有草一样的头发,头拉下来之后,高斯又仔细检查着头的内部和身体内部。
他足足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他摊开手,仰卧在床上,他实在已非常疲倦了,他躺在床上,根本一动也不想动。
但是,他的心中却在迅速地思索着,他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已做了一次傻瓜,因为那个叫韦奇的游客,决计不会无缘无故,出两万元的高价来买一个模特儿的!
但是,那模特儿的秘密,又是在甚么地方呢?
他又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了那模特儿的头发,将整个头都提到了面前,大声问道:「喂,你为甚么值两万元?」
自然,那模特儿如果会开口回答他的话,那才真是好笑极了!他一扬手,正想将那模特儿的头,向外远远地抛开之际,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高斯突然楞了一下,在那一剎间,他真疑心,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他定了定神后,门铃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看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甚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找他?高斯站了起来,将门打开,两个警员首先走了进来,跟在那两个警员后面的,是李玉芳和另一个警官。
四个人一起走进来,那警官便道:「在这里,果然是他。啊!已经被拆散了。」
李玉芳道:「不要紧,只要在就好了。」
高斯忙道:「玉芳,你们怎知道那模特儿在我的手中?那店员──」
高斯还未曾讲完,李玉芳已经道:「那店员向警方自首了,高斯,你那样做,是犯法的!」
「犯法?」高斯叫了起来道:「如果不是我,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件劫案是谁干的,你们自然也找不出那模特儿来,我犯法?」
「自然是,作为良好的市民,你应该立即通知警方,而不应该自己行动!」李玉芳严肃地说。
高斯仍然不服,道:「如果不是我识穿了那店员的阴谋,她怎会去自首?她不去自首,只怕你们再也找不到那模特儿。」
高斯的话,说得十分理直气壮,李玉芳也没有再和他争下去,只是微微一笑,抬起头来,这时,那警官和两名警员已将那模特儿的各部份拿着,走出了门口。李玉芳道:「对不起,深夜来打扰你了。」
高斯还未曾来得及再说甚么,李玉芳已向后退了开去,出了屋子。
高斯「嘿」地一声,自嘲似地摊了摊手,也不脱衣服,熄了灯就向床上一倒,他实在太疲倦了,是以一倒床上,就睡着了。
等他睡醒时,已是满屋子都是阳光了。他揉一揉眼,站起来,又将昨晚的事,仔细想了一遍,心中仍然十分不高兴,匆匆洗了脸,到了事务所中。
他忙了几个小时,当他有时间进午餐时,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李玉芳,道:「你昨晚拿走那模特儿,在它身上,发现了甚么?」
李玉芳的声音,十分动听,虽然高斯的心中有几分怪她,但是听了她的声音之后,那几分恼意,也就完全不知到何处去了。
李玉芳道:「发现了一项大秘密,高斯。」
「那是甚么?」高斯忙问。
「真的很抱歉,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接到命令,不准询问有关这项秘密的内容,而事实上,我们也无法知道那秘密的内容,因为我们没有那种设备。」
「是甚么意思?」高斯不明白。
他听到了李玉芳的笑声,李玉芳反问他道:「你昨天晚上详细检查过了,发现了甚么?」
「甚么也没有。」高斯十分沮丧的说。
「当然你不会找到甚么,除非你是一等一的专家。」李玉芳说。
「玉芳,你别卖关子了。」
李玉芳道:「我们昨晚,在到你家里来之前,才得到情报方面的通知,那模特儿的身上,的确有十分重大的情报,情报录成录音带──」
「模特儿身上没有任何录音带。」高斯说。
「有的,录音带是很纤细的,杂在模特儿的头发中,那是他们的情报运送方法。
但这次却出了错,弄错了一个模特儿,韦奇是奉命来查的,但很不幸他却死在另一方的间谍手中。」
高斯呆了半晌,才道:「是不是?我早就说,那是一件曲折的案子,间谍案。」
「算你说对了。」李玉芳不再争辩。
高斯放下了电话,又望向窗外,从望远镜中看出去,皮裘店中又有一个「黑美人」站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