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酋长

第一章

高斯到这个南太平洋小岛来的目的是摄影,摄影是他的职业。这个小岛位于菲律宾的南部,岛名叫作泰鲁。高斯之所以会来到泰鲁岛,是因为半个月之前,他在一个偶然的集会上,遇到一个人类学家的缘故。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人类学家当时用极神秘的口吻形容泰鲁岛,他说:「我到过世界各地,研究各地的人类,每个地方的人,都有其源始可寻,可是只有泰鲁岛是例外,泰鲁岛上的土人,我甚至无法肯定他们是哪一种人,或许是和印度尼西亚土著相近的棕色种人,可是他们有极其神秘的风俗和信仰,我根本无法接近他们,更别说了解他们了!」

如果当时高斯不是多喝了几杯酒,多说了几句话,他或许也不会到这个荒僻的小岛上来的。

可是,高斯当时却颇有醉意,他「哈哈」一笑,道:「那是你不想去接近他们,作为人类学家,你不是十分称职,所以才会这样!」

这种批评,当然是绝不礼貌的,集会上也因此静了片刻,那位人类学家总算沉得住气,只是冷冷地道:「有些人对于自己不必去体验的困难,总会觉得旁人做不到是很愚蠢的!」

高斯却沉不住气,大声宣布:「我到那个神秘的泰鲁岛去,用我的摄影机,将那个岛上土著的一切记录下来!」

如果当时不是有包禄士先生在场的话,一到明天,高斯可能早就将他酒后的豪语,抛诸九霄云外。可是,偏偏包禄士先生在场,而他是一个著名的出版商,当时就拍着高斯的肩头,道:「好,我替你出版专集,到时一定可以轰动全世界!」

人类学家又加了一句,语气冰冷:「希望你别令我们失望,大家都等着。」

于是,即使在第二天酒醒了之后,高斯也不能再打退堂鼓了!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搭乘一艘渔船,到了泰鲁岛,那小岛根本没有定期的交通工具。

不过这时,高斯躺在海滩上,望着蓝天白云,听着海涛冲刷着沙滩的声音,身下的海滩又细又软,除了大自然的声音之外,甚么别的声音都没有,高斯闭着眼,享受着阳光,心里一点也不后悔。

泰鲁岛的风景十分美丽怡人,他根本忘记了时间,直到肚子有点饿,他才睁开眼,坐起身来。当他坐起身来之际,他不禁陡地呆了一呆。在他的对面,蹲着一个满脸都是皱纹的老头子,那老头子的额角又高又广,双眼深陷,炯炯有光,正盯着他在看。

高斯心里自然很不高兴,因为看样子,那老头子已经来了很久了。一个人在那样美丽的环境中享受宁静,自然是不喜欢人来打扰的,所以他瞪了那老头子一眼,准备站起身来。

高斯才站起来,那老头子也站了起来,而且,还开口对高斯说起话来。那老头子要连说两遍,高斯才听得懂,他是在说十分生硬的英语,那老头子是在问他:先生,要不要买点东西回去做纪念?

当高斯听懂了对方的话之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实在是令人发噱的事,这样的一个小岛上,居然也会有做游客生意的人!

昨天,高斯踏上这个岛的时候,几乎怀疑自己要做穴居人。幸而在离岸不远处,有几户人家,并不是岛上的土著,而是菲律宾人,而且居然还有一家有两间由棕榈树搭成的房间,算是旅店,高斯才算有了栖身之所。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岛,居然有兜售纪念品!

高斯一面笑着,一面道:「好,我倒想买点东西做纪念,不知道这里通用甚么货币?」

高斯这样问,根本是开玩笑性质的,可是那老头子却马上接着道:「先生,披索可以,盾也可以。」

高斯耸了耸肩,道:「好,你想卖甚么东西给我?」

老头子的态度,忽然之间,变得十分神秘,四面张望了一下。老头子这种神态实在是多余的,附近根本没有人,就算大声叫,也至多不过惊起几只海鸥而已。

老头子四面看了一下,才从身边,摸出了一只长方形的小木盒来。

这时,高斯才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衣着,那老头子穿着一件样子很奇特的白麻布罩袍,看来像是回教徒常穿的那种,无法肯定他确实的年纪,但是精神看来很好。他取出了那只木盒之后,又用双手将木盒掩住,向高斯望来。

高斯一眼就看到,那只小木盒的外面,有着简单而线条古朴的浮雕,看来像是土人的雕刻品。他心中就十分高兴,能够得到一件土人的雕刻品,至少是一项收获了。

高斯说道:「好,我要,多少钱?多少披索?」

老头子侧头想了一想,道:「两千披索!」老头子的开价,令高斯不由自主,骂出了一连串的粗话来。他当然不是用英语来骂,而是用他常用的方言,当他骂的时候,老头子眨着眼望着他,神情好像十分害怕。高斯还没有骂完,他就大叫一声,将小木盒向高斯抛过来,转身就逃!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着实吓了高斯一跳,骂也骂不下去了,木盒打在他的身上,出乎意外地,十分疼痛,在他的身上落了下来,落在沙上,也立时埋了半截在沙里,看来十分沉重。

高斯一面抚着被木盒击中的胸口,一面抬起头来看时,那老头子跑得十分快,转眼之间,已经奔进了近岸处的密林,看不见了。

高斯一听老头子的开价就破口大骂,因为在他的预料之中,对方至多不过开价三或五个披索而已,可是一开价,居然是两千披索!两千披索,等于好几百块美金,高斯再也想不到这样的小岛上,也会有敲诈游客的坏习惯,所以才怒气大发的。

可是接下来的事,他却是意料不到的。那老头子既然抛弃了木盒,而且他还被木盒打得很痛,那木盒看来也不值甚么钱,当然应该是归他所有了!

高斯毫无内疚地俯身拾起,那只半截埋在沙里的木盒来,可是他才拿起那只木盒,就陡地呆了一呆,那只小木盒的沉重,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木盒不过五吋长,两吋见方,可是拿在手里,沉甸甸地,一时之间几乎抓不住。

高斯自然知道,世界上决没有任何木头有这样沉重的,盒子这样重,当然是由于木盒中有甚么不寻常的东西之故。高斯是性急的人,他即刻迫不急待地想将盒子打开来。可是半分钟之后,他又有了新的意外:那木盒看来,是打不开的!

那外表看来是一只木盒,实际上,可能只是一段木头而已。高斯翻来覆去地看看,也看不出盖口在甚么地方。要不是高斯肯定,一段木头决不会如此沉重的话,他决不会再动脑筋去打开它了。

高斯反正没事,他坐了下来,将双足伸向前,伸到海水卷上来,可以卷得到的地方,然后,再仔细来研究那只木盒。不一会,他就看出,那只木盒的形状,恰恰像──一点也不错,恰恰像口小棺材。

任何长方形的盒子,看起来都可以像棺材,但那只木盒尤其像,那是因为盒上的浮雕。

盒的六面,有一个长方形面没有雕刻的,与之相对的一个长方形面上,刻着一个双手交迭,放在胸前的人。通常只有死人才有这样的姿势,埃及的木乃伊,就全是这样的姿势,浮雕上的人,有着巨大的头饰,不过刻工简陋,是甚么样的头饰,却看不清楚。

小木盒上其它两个长方形面,刻的全是野兽的图案,几只走兽刻得很生动。另外两个正方形面上,刻的是一种样子很奇特的花朵。所以,使得这个小木盒看起来,十足像是一口小棺材。高斯在仔细察看了一会之后,又发现那的的确确,是一只木盒,不但是一只木盒,而且还是手工极其精巧、制作十分精美的一只木盒。因为高斯在盒上,发现了许多纵横交错的裂缝,那些裂缝又细又紧密,如果不是仔细察看,是根本发现不了的。

高斯也立即想到,那是一只「机关木盒」──所谓机关木盒,就是整个盒子,是由许多块木料,巧妥地拼合起来的那种,一定要先弄开其中的一块,整个木盒才会解体,不然,除非将之裂碎,否则是打不开来的。

有了这个发现,高斯心中更加高兴。因为他假定,这木盒是泰鲁岛上土人的作品,如果土人可以制造出这种精巧的机关盒子来,那足以证明泰鲁岛上的人,有十分高明的文化和智慧,这又是他的另一收获了。

高斯试图将木盒拆开来,他用一柄小刀,在每个可以看得见的裂缝上试探着,可是每一个缝都合得十分紧密,全然徒劳无功。

高斯全神贯注在这个机关盒子上,也忘了肚饿,直到肚子咕咕叫不已,他抬头看了看已届正中的太阳,才省觉自己已费了不少时间。

他顺手将木盒放进裤袋中,木盒虽小而重,使他觉得很不舒服,他索性将之抓在手中,向岸上走去。穿过了一片树林,就可以看到那几家人聚居的住所,一群狗奔过来向他吠叫着,几个小孩咬着手指,有点好奇地望着他。

高斯直走到他住的那家「旅店」,在门口一个草棚下坐了下来,顺手将那小木盒放在竹子编成的桌上。店主人是一个中年男人,看来像是海员,走了过来,高斯道:「肚子饿了,我要最丰富的食物!」

店主人满面笑容,道:「我们有最好的──」高斯始终不能知道,店主人能供应「最好的」甚么,始终不能知道的意思,就是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因为当店主人说到这里之际,一眼看到了桌上的那只木盒。

而当他看到了那只木盒之后,他大叫了一声,讲了两句高斯听不懂的话,转身就奔,一面奔,一面叫着。

随着店主人的叫喊,屋中奔出如下人等:三个女人,四个小孩,一个男人。据高斯所知,那是这个村落的全部人口,这些人一奔出来,就直奔海边。

高斯站了起来,叫道:「喂,你们干甚么?你们干甚么?」可是完全没有人理他。

而高斯也看出事情不对头来了,因为两个女人在向前奔去的时候,顺手抱起,刚才还好奇地看着高斯的那两个小孩子。而另一个女人,起初想去抓一只就在她身前的鸡,跟着鸡奔了两步,被一个男人一把将她抱了回来,继续向海边奔去。

第二章

照他们奔走的那种狼奔豕突的情形来看,简直像是岛中心的那座高山,在十秒钟之内,就要向他们当头砸下来一样!高斯觉得,那不是叫叫就可以阻止他们的,他连忙离开桌子,追了上去。可是在奔跑的速度上,高斯显然及不上那些人,甚至及不上其中一个最肥胖的女人。等到高斯追到海边时,看到所有的人,全上了一艘木船,两个男人已迅速地扯起帆来,木船已经驶出海了。

高斯整个人都呆了,看样子,这些人不但走得匆忙,而且像是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愿回来了!那简直是亡命了!

高斯又大声呼叫了一回,可是木船越驶越远,这时,高斯才想起了店主人是看到了那只木盒之后,才陡地狂叫起来的。

一只小木盒,就算是一口小棺材,又何以会引起这些人这样的惊恐?高斯搔着头,一点也得不到答案,他只好走回「村落」去,这时,村落里除了鸡、狗之外,一个人也没有,高斯老实不客气,自己动手,找到了食物,饱吃了一餐,看来食物很多,不愁会饿到肚子。他一面进食,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这只小木盒。

等到他填饱了肚子,他才觉得实在太静了,静到了岛上像是只有他一个人。

当然,他知道岛上决不止是他一个人,据店主人说,岛中心的山谷里,就住着泰鲁族的土人。究竟有多少土人,店主人也不知道,因为土人并不友善,从来也不欢迎别人进去。而要到达那山谷,据说只有一条路可通,还要经过一个极其曲折、险窄的地下水道,所以没有人去过。店主人也告诉过高斯,那人类学家就是硬要进去,而被他从一株极高的棕榈树上解救下来的。

高斯他知道,除了土人之外,至少还有那个老头子。那老头子看来不像土人,土人据说是从不离开山谷的,那么,这老头子又是甚么人?现在,他又在甚么地方?高斯决定先去找找他。

高斯先在村落的附近找了一遍,接着,又持着一根木棍,找到更远的地方,用木棍拍开浓密的野草和灌木丛,一面大声叫着。

可是一直忙了两个多小时,仍然一点信息也没有,高斯只好回来,打开了椰子,喝着清甜椰子汁,心里盘算着他该怎么办。

他原是夸下海口,要用摄影机将泰鲁岛土人的生活情形纪录下来的,这项工作仍是非进行不可,要不然,他就不能回去──没脸见江东父老。

可是现在,却发生了这样一件他事先绝想不到的意外,他是不是应该再在这个岛上待下去呢!

恬静的环境似乎没有帮助,高斯越想心里越是烦。而这一切烦恼,又全是那只小木盒所引起的,高斯心里一发急,顺手抓起小木盒来,向前就抛!

这时,他正躺在两棵树之间的一张由树皮组成的吊床上,那小木盒被他抛出去,「啪」地一声,重重撞在树干之上,落了下来。

高斯一眼看到,小木盒一落下来,跌在地上,其中有一块不规则形状的小木头,跌了出来!

那是机关盒子的枢纽!只要这块小木头弄开了,再要打开那只盒子,就绝不是甚么难事!

高斯心中大喜,一跃而下,只可惜对于怎样自吊床上下来,高斯的经验可不足,他实际上是从吊床的边缘上,滚跌下来的,一落地,他就向前奔去,拾起那块小木头,又拾起木盒来。

小木头是在木盒中心部份跌下来的,刚好是刻在,盒上那个双手交叉的人的头额部份。

同时,高斯也可以看见,木盒缺了一小部份,木盒里面,看来是一层一种十分坚韧的,灰黄色的树皮,不知包着一些甚么东西。

本来,高斯可以立刻割破树皮,看看里面那么沉重的原因是甚么。但是,高斯又发现,那树皮上,好像用一种棕红色的颜料,密密麻麻,写着不少文字。

这时,高斯的好奇心,已经被引发到极点,他实在不想弄坏那一层树皮,而且,盒子可以拆开,也不必急在一时。

高斯将盒子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又小心翼翼,拆下另一块来。木盒看来是由许多块不规则的小木块拼成的,手工精密得让高斯拆一块,赞叹一块,而且,不是拆开最后三块,似是不能取出盒中的东西来。等到拆开了最后三块,盒中十分沉重的东西,「啪」地落在桌面上。

高斯忙将盒中的东西,拿在手中,找到了那层树皮的折口,小心挑了开来,将树皮揭开。

树皮一揭开,里面是已经干了的,长方形的一团泥。高斯当然可以肯定,还有东西在泥里面,因为泥团决不会如此之重。

他将泥团在桌面上轻轻敲放着,干了的泥团,很容易就裂了开来,泥团才一裂开,高斯就觉得眼前金光一闪,接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将泥屑完全剥落之后,显露在桌子上的东西,令高斯一面不断用手,敲自己的额角,告诉自己,其实早就应该料得到,那小木盒体积如此小,而拿在手上会这么沉重,盒中的东西除了金子,不会是别的东西!

那当然是黄金,而且一定是纯度极高的黄金,不然,不会有这样的份量和光泽。

那并不是一块黄金,而是一个黄金铸成的小人像,约有四吋长,看来和盒上的浮雕一样,双手交迭放在胸前,头上有巨大的头饰。在金像上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头饰是一顶大帽子,所以整个小金人像,看来十足是一个土人部落的酋长。

一个金子打成的酋长人像,放在这样精巧的一只木盒之中,高斯完全迷惑了,完全无法理解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断翻来覆去看那金子人像,又想起那老头子开价两千披索,实在太便宜了,别说这金像是一个极其精美的手工艺品,仅是黄金本身的价值,也远远不止两千披索!

可是,那老头子为甚么忽然之间,耍抛弃这样有价值的东西而逃走呢?

过了好久,高斯才想起那层树皮来,那层树皮上好像有文字,高斯忙将树皮翻了过来。一点也不错,树皮上确有文字,是用一种棕红色的墨汁写上去的,可是高斯却一点也看不懂那种古怪、扭曲的文字。

这时候,高斯除了迷惑之外,心情也是兴奋之极,这个岛上的土人,不但有那么精巧的手工艺技能,而且还有自己独特的文字,这种发现,一经报导,那真正是可以轰动全世界了!

当然,单凭手头的这些数据,是不够的,他需要和土人直接接触。高斯有了主意,兴致冲冲,搬出摄影器材,将一切全抬了下来,那花了他不少时间,等他松一口气,完成了摄影工作之际,太阳已西沉。

高斯又自己动手,弄了一顿丰富的晚餐,然后,回到屋中,点起油灯,在树皮组成,铺着干草的床上躺了下来。

在忙着摄影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这时天黑了,躺下后,高斯才感觉到:实在太静了!高斯并不是怕静,而是他想起了一连串无可解释的怪事,那些菲律宾人看来在这岛上住了很久,如果不是有极度的恐惧,是决不会在三分钟之内就放弃一切逃走的!

那些人为甚么肯做那么大的牺牲呢?难道这只木盒,这木盒中的金人像,是甚么凶兆的象征?

高斯在躺下来的时候,一直将那只金像握在手里,有时候放在额头上,那金像被他握得有点微温,他忍不住又起来仔细看了一看,心中的那种感觉,也渐渐形成了一种恐惧的感觉。可是事实上,四周安静得出奇,一点异象也没有,日间的活动使高斯疲倦,他重又躺下之后,不久就睡着了。

在熟睡中,高斯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海上飘流,海浪很大,他的身体在不断地摇晃着,那些海浪打在身上,使他感到很痛,那种痛楚,终于令得他醒了过来。当他醒过来之后,他才发现,这并不是恶梦,他的身体真的在摇晃,而且痛楚也是真的,那是浓密的树枝,不断拂打在他身上所造成的。

高斯一时之间,还弄不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但是在他试图活动身子而未果之后,他立时知道自己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了!

他的处境显然极为不妙,他的手是全被绑着,连同他的身体,一起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一根圆木上,而那根圆木比他人还长,被人抬着,在密林中前进!

第三章

天色十分黑,高斯的脸是向上的,身体也不能转动,所以他根本无法弄清楚,抬着他向前走的是甚么人,而密林中多种树木的枝叶又如此茂密,枝叶不断拂在他的身上、脸上,十分疼痛。

高斯又惊又怒,陡地叫了起来,道:「你们是甚么人!快放我下来!」

高斯叫了几声,他的叫声,好几次被整枝向他脸上拂过的枝叶打断,可是抬着他的人像是根本完全听不见。

幸好不久就出了密林,高斯勉强移动着头部,向旁边看去,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还是只能看到,在他脚前那个人的头部背后。他看到那人的头发,梳成一个奇形怪状的髻,那人的肤色,又好像很黑。高斯又道:「你们是甚么人?是岛上的土人?为甚么将我绑起来?」

仍然没有回答,高斯已被抬到一个山洞前。

高斯不知道接着会有甚么事发生,但是这样子被人捆绑着抬着向前走,无论如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叫喊既然没有用,高斯就开始挣扎。可是他挣扎的结果,是那根圆木,在抬着他的两个人的肩头上,转了半转,使他的脸本向上反而变得脸向下了!

这时,他已经被抬进了山洞,山洞中有火光渐渐移近来,高斯变成了脸向下,他只能看到走过来的人的下半身,他看到,和抬着他走的人一样,走过来的两个人,显然是握着火把的,全都穿着一种灰白色的麻织成的长袍。

高斯一看到这种长袍,立时就想到了那个老者!那个要将小木盒以二千披索卖给他的老者,穿的就是这样的白袍!高斯又叫了起来,道:「放我下来!」

想不到这一次,居然有了反应,也不知是那一个人,伸手在他的后脑上,拍了两下,那两下虽然拍得不重,但那显然不是有礼貌的动作,接着便听得有人道:「静一点,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那人讲的话,居然是相当纯正的英语!

这时候,高斯也知道,事情决不是那么简单了!一直到他听到这两句话之前,他都认为自己一定是落在与世隔绝的土人手中,他转过许多念头,全是朝这方面去想的。

可是在听到了那两句话之后,他可以肯定,那些人,决不是甚么土人!与世隔绝的土人,没有可能会讲纯正的英话!而这些人如果不是土人,那又是甚么人?高斯开始冒汗,他的声音也有点嘶哑,道:「你们究竟是甚么人?」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回答,只是后脑上又被人拍了两下,只不过这两下却拍得相当重,重得足够使高斯知道,如果他再出声的话,一定会有苦头吃!

高斯只好忍着气,火光在他前面闪耀,他继续被人抬着走,那山洞又深又狭窄,不一会,居然听到了流水声。由于高斯的脸朝下,所以他可以看到,山洞中有一道相当湍急的河流,向深处流去。在流水中,有几般独木舟泊着,而他立时被放进独木舟之中,脸朝下,独木舟晃动了几下,有人上了舟,独木舟立时顺着湍急的涨风水向前驶出去了。

到了这时候,高斯心中的好奇心,已经胜过了他的恐惧心。这条山洞中的地下河流,他曾听「店主人」说起过,「店主人」并且还提及,那是通向岛中心山区内土人部落的唯一通道!可是照如今情形看来,住在岛中心的,显然不是甚么土人部落!

独木舟在湍急的流水中间前驶,好像有人用脚踏住了高斯身上的圆木,所以高斯的身体,并没有随着独木舟的左右摇晃而滚来滚去。那条地下河道的水流越来越急,突然之间,高斯觉得已出了山洞,一阵清风吹过来,独木舟打着转,渐渐停了下来。

独木舟一停,高斯立时又被抬了起来,这一次,他倒有机会看清抬他的其中一个人,那人的肤色的确很黑,穿的是灰白色的麻质长袍,神情很凶恶,而更令得高斯吃惊的是,那人的腰带上,插着一柄大型手枪!

高斯不禁苦笑了起来,他到这个岛上来的目的,是来探访居住在岛上的原始土人部落的,可是如今,他却遇到佩了手枪的「土人」!

这些「土人」究竟是甚么人物?他会有甚么结果?高斯越想越吃惊,背上不禁淌下冷汗来。他仍然被这两人抬着,一直到抬进了一间茅屋,那根圆木才被竖了起来。

圆木被竖起之后,照说,他应该比被人打横抬着走舒服得多了──如果他是头上脚下的话。可是那两个将圆木竖了起来的人,却将他头下脚上倒放着,而且那两人一竖起圆木之后,立时准备退出屋子去。

高斯不禁大叫了起来,道:「喂,你们将我放倒了!我的头在下面,你们弄错了!」

那两个人根本不理高斯,就走了出去。头下脚上被倒过来竖着,高斯对于瑜珈术又没有甚么研究,当然不舒服到了极点,他还想再叫,却见到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道:「他们没有弄错,将你倒过来放,可以使你的头脑多得点血液,比较清醒些!」一听到走出来的人那样说法,高斯不禁苦笑了起来。

虽然他被头下脚上倒放着,仍然一样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不过看出来的情形有点怪。他看到走出来的那个人,穿着一套军服,腰际的皮带上,一样有着手枪,有一点相当奇特的是,那人的头上,戴着一顶只有回教徒才戴的帽子,那人的眼睛向下垂,显然也在望着高斯。

高斯吞了吞口水,道:「你们究竟想将我怎样?」

那人拉过一张竹椅,坐了下来,冷冷地道:「你说日语好了,我懂!」

高斯不禁奇怪,道:「我为甚么要说日语?我又不是日本人!」他说了这一句,心里陡地一动,忙又道:「你们一定认错人了!」

那人又冷笑一下,站起身,走过来,将圆木提了起来。

那人提起了圆木之后,又将之重重顿在地上,这一顿,高斯的头虽然没有直接撞在地上,可是那种感觉,也决不好受,高斯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几乎忍不住要呕吐起来,他一面喘着气,一面叫着:「停手!停手!」

那人狂笑着,后退了两步,道:「这样可以令你清醒一点,使你记起自己是日本人!」

高斯心里实在啼笑皆非,他真想不到他到泰鲁岛来,会遇到一切到外地旅游遇到的同样的事,包括被人误认为是日本人在内!

高斯翻着眼,道:「你们可以看我的证件,我的行李里有我的证件──」

他才讲到这里,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进来的那人手中,提着一个箱子,那正是高斯的行李箱,箱子放在地上,进来的那人就退了出去。

那人伸脚向箱子就踢,高斯陡地叫了起来,道:「小心点,里面是──」

高斯并没有叫完他想叫的话,因为箱子已被踢了开来,箱中高斯全套的名贵摄影器材,也散落了一地,而当那人肮脏的鞋子,踏在那些器材上面之际,高斯心如刀割,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那人才道:「你不是日本人,是日本人派你来的?」

高斯重又睁开眼来,他发现所有的东西,可以拆得开来的,已经全被拆开来了,那人的手中,正拿着他的旅行证件,在望着他,对证件的照片。

高斯知道这其间一定有着误会,而且这误会也不是一时之间,可以解释得清楚的,他只好道:「你将我倒转来,比较容易看清楚!」

那人却将手中的证件倒过来,道:「这样也是一样!」

高斯的声音苦涩,说道:「好了你现在明白了,我不是日本人,也根本不是日本人派来的!」

那人对被拆开的对象踢开了些,又坐了下来,道:「好了,痛快一点,钱带来了没有?」

高斯忍不住又叫了起来,道:「钱?甚么钱?」

那人像是比高斯更不耐烦,厉声道:「你们的人还在我手上,你是不是想他们死?」

高斯又吞了吞口水,头下脚上,要吞口水,似乎也不是甚么容易的事,高斯真是越来越胡涂了。

那人再度愤然站起,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在高斯的脸上,重重踢上一脚。

高斯连忙闭上眼睛,他实在不敢想象被那人在脸上踢上一脚,会有甚么感觉,不过还好,那人没有踢他,只是来到他的身前,道:「好了,让我们重新开始,他们派你来干甚么?」

高斯急忙道:「没有人派我来,我来的目的,是要拍摄岛上土人的生活情形,出一本专集!」

那人像是呆了一呆,道:「你也是人类学家?」

高斯像是得到了救星一样,道:「不是!不是!可是我在这里,倒是由那人类学家起的!」他接着急急忙忙将经过说了一遍,那人哈哈大笑起来,高斯也跟着苦笑着,他心中倒有了一线希望,那人看来心情很好,或许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那就可以获得释放了。

那人笑了一会,又问道:「那么,你为甚么收下了我们的礼物?」

高斯莫名其妙,道:「礼物?甚么礼物?甚么礼物?」

那人蹲下身子来,将一件东西,直送到高斯的面前,高斯一看,不禁苦笑了起来。离他鼻尖不到三吋的,正是那具金人像,一具金子打成的土人酋长的像!

高斯道:「这……不是礼物,我根本不知这是礼物,有一个老头子,要将这个──那时外面有一只很巧妙的木盒,他要以二千披索的价钱卖给我!」

那人一听,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狠狠地骂道:「老杂种!」他一面骂着,一面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又骂了几声「老杂种」,看来十分恼怒,高斯头朝下看到那人来回踱步,不禁觉得一阵头眩,十分难受。

那人发了一阵怒,突然走了出去。高斯趁屋中没有人,努力摇晃着身子。他身子可以摇动的幅度并不大,但总算晃动了圆木,使圆木倒了下来,他也变得平躺在地上。他又喘了一会儿气,用力挣扎着手部。绑住他的是一种树皮搓成的绳子,极其坚韧,高斯从疼痛的程度上,知道自己的手腕,一定已被勒得出了血,可是,却一点用也没有。

高斯又努力在地上滚动着,滚了几下,来到了门口,可是那根圆木十分长,拦在门口,使他根本无法滚得出去。

那人离开了大约半小时左右。在这半小时之中,高斯用尽了方法,想挣脱捆缚逃生,可是无法达到目的,他只好停了下来。

这时,他听到屋外,传来一阵阵呼喝声,和很多人奔走的声音,像是发生了甚么紧急的事情一样。

高斯倾听了一会,奔跑声、呼喝声仍然传进他的耳中来,可是他却无法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事实上,他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可以说一无所知。唯一已经弄明白了的是,那个有着金子酋长的木盒,应该是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可是那个老者却起了贪心,想占点小便宜,所以才开了两千披索的价钱。当高斯一听得价钱,骂起来的时候,那老头子以为自己的行为被人揭穿,所以才匆忙逃走的。

另外,高斯也知道,这个有金酋长的木盒,本来不是应该送给他,而应该是送给一个日本人──或至少是替日本人工作的人的。

这些住在泰鲁岛山中的,佩有现代武器的人,和日本人有甚么关系呢?高斯不断地思索着,可是一点答案也没有。他不禁暗叹了一声,心想要是李玉芳也在,那就好了,李玉芳的思路缜密,或许早已有了答案。

渐渐地,外面静了下来,接着,又是几声吆喝,然后就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了开去。那一阵脚步声,使高斯联想起军队的列队而行!而刚才的那一阵急奔,听来倒像是军队的紧急集合!

高斯又不禁苦笑了起来,军队?在这样的荒岛上,应该是原始部落的住所,竟然会有相当现代化的军队?那真是不可能的事!

又过了一会,高斯看到了曙光,这时,他被紧缚的四肢,已是麻木不堪,他像是完全被人遗忘了一样,根本没有人来理睬他,而外面又静得出奇。

高斯看着透进茅屋来的阳光,缓缓移动,又过了半天,看来已到了中午,才见到有人走了进来。高斯翻眼去看,进来的仍是那个人,不但腰际佩着手枪,肩上还背着一柄步枪,对枪械稍有认识的人,一看就可以认得出,那是一柄新型的M十六自动步枪!

那人进来之后,在腰际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来,俯身在圆木上刻着。听到了绳索断裂的声音,那对高斯来说,简直比任何声音都好听。

可是当绳索全被割断之后,高斯仍然站不起来,他被缚得太久了,血脉开始流通时,他的手、脚像是有千万根尖刺在刺着一样,然后,他才能慢慢站起来。

当他终于站直了身子之后,那人才冷冷地道:「不知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们运气不好,你才会来到这个岛上,而我们又将你当成了我们在等的人!」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当然是我的运气不好,简直太差了!」他一面说,一面搓着手。

第四章

那人却居然伸出手来,要和高斯握手,高斯有点啼笑皆非。依高斯的心愿,最好扬手打那人一巴掌,不过人通常不是随时随地可以实行自己心愿的,尤其当对方的肩上,挂着新型的自动步枪之际。

所以,高斯伸手出来,和那人握了一握,那人道:「我叫维力,维力上校!」

高斯闷哼了一声,道:「我说我运气不好,本来我要找原始土人的,结果找到了现代军队。」

维力上校似乎并不欣赏高斯的俏皮话,沉着脸,道:「我们很难再找到比这个岛更隐蔽的藏身之所。所以,我们无法放弃这个岛──」

高斯已经想到这位上校要说甚么了,忙道:「请放心,我甚么都不会说,我一定不会泄漏秘密的,我只当甚么也没有见过!」

维力上校冷冷地道:「只有一种人不会泄漏秘密!」

高斯只觉得背脊上直冒冷汗,当然他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泄漏秘密。他不禁惊叫了起来,他毕竟只是一个性好冒险的摄影家,不是甚么超人式的英雄,他摇着手,道:「别杀我!别杀我!」

维力上校道:「要杀你,太容易了,不过我们实在不想胡乱杀人。现在我们正在进行一件事,等这件事完了之后,你才能获得自由!」

高斯听说不用死,已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维力上校下面讲的话,他甚至没有听清楚,就已经连声道起「好」来。维力上校推开了门,叫了一声,有两个也背着自动步枪的人,走了进来,押着高斯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高斯才看到,这里是一个相当大的山谷。四面全是高山,谷中有不少茅屋整齐地排列着,也有不少人在列着队竹动整齐,而且全有武器,毫无疑问,维力上校所领导的,的确是一支军队!

高斯的心中仍充满疑惑,这时他却不敢妄动,一直被那两人押着,来到了一个岩洞之前。在那两人的呼喝之下,岩洞的一排由圆木组成的栅门打开,高斯被自动步枪的枪管推了进去,栅门立时关上。

一进洞,眼前变得十分黑暗,一时之间看不清洞中的情形。不过高斯可以肯定,洞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别人,而且不止一个,不多久,高斯看到至少有六个人,挤在一起,正一面喘气,一面望定了他。

那六个人的衣着很简陋,当高斯可以将他们看得更清楚时,高斯已可以看出,这六个人的脸上,充满了极度惊惶的神色!

他们挤在一起,好像怕高斯会对他们采取不利的行动,高斯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道:「我和你们一样,是被他们囚禁起来的,你们是甚么人?也和我一样,是这个岛上倒霉的游客?」

从那六个人的神情看来,他们显然听不懂高斯的话,他们互望着,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用很愤慨的声音,用日话叫道:「他们又在弄甚么花样?」

高斯呆了一呆,他的日语并不好,但是普通的会话,他还是可以应付的,他忙也用日语问道:「你们是日本人?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那年轻人仍然愤怒道:「我们在这里干甚么?甚么也不干,我们好好地在海上捕鱼,这里一个甚么少校,就将我们掳了来!」

高斯呆了一呆,他发怔的时间极短,就在那一剎那间,他明白了,甚么都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遇到了甚么事,知道自己遇到了甚么人,而当高斯突然明白了之后,他不禁苦笑了起来。

他知道了在他面前的六个日本渔民,是被人掳了来的,而掳劫他们的,自然就是那些全副武装的「土人」。而这些「土人」的身份,高斯也知道了,他们是菲律宾南部的武装回教叛军。高斯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些回教叛军,掳劫了一批日本渔民,向日本和菲律宾政府,勒索大量赎款,数字达到几百万美金之巨!

这时候,高斯真的后悔了,他后悔自己来到这个岛上。这个外表看来如此恬静美丽的小岛,谁知道竟是这些叛军的巢穴!而他却看到了一切!

这些叛军的行为,决不会比巴勒斯坦游击队好,他落在他们的手里,那真是凶多吉少!叛军方面,以为他是日本政府派来付赎金的人,而结果又不是,在老羞成怒之下,那些叛军要杀他,还不是和杀一只野兔一样?

高斯想到这里,手心中已冒出汗来。那六个日本渔民也看到了高斯的神色有异,神情也为之骇然,呆了半晌,高斯才骇然问道:「你们只有六个人?他们有没有杀过人?」

那年轻人道:「有,有几个当场给他们打死了!」高斯不禁又苦涩地笑了起来,他们杀人!他们已经杀过人,当然不会在乎多杀一两个!

这种政治性的武装组织,和普通的犯罪组织不同。普通的犯罪组织,规模再大,头子再心狠手辣,总对维持法律的力量,有几分忌惮。可是这种政治性的武装组织,足可以和国家的军队相对抗,高斯想起自己的处境,不但手心冒汗,连背脊骨上,都有冷汗冒出来。

他向那几个日本渔民走近了两步,低声问道:「你们在这里已很久了!全世界都知道你们被抢劫一事,你们没想过逃走?」

一个中年渔民道:「有,我们本来是七个,有一个曾经努力想要逃走!」

高斯忙问:「结果怎么样?」

六个人都沉默着不出声,结果怎样,那是不得而知了!高斯团团转着,尽管他心里发急,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那六个日本渔民,这时想是也知道高斯并不是来和他们为敌的,所以对高斯的态度,也比较亲近了些,向高斯问了很多问题,高斯就自己所知,全告诉了他们,最后道:「你们不必担心,你们的事情会得到解决,而且那少校,也不会杀你们,因为你们值钱,而我──」

高斯说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又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那六个渔民互相低声交头接耳,又讲了一会,神情也比较开朗了一点。高斯打量着那个山洞,除了进来的那条路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出路,而山洞外面是有武装守卫的,要是逃走的话──高斯连吞下几口口水,他虽然喜欢这个小岛,可是决不想做这小岛上的一副枯骨!

在那山洞中,一连两天,除了每天来送食物的那两个背着新型自动步枪的叛军之外,没见过任何人。高斯曾几次想过,要学电影里的英雄,趁那两个叛军不注意时,一拳一脚将他们打倒,然后拿着他们的武器冲出去。但结果,他却只是苦着脸,吞下送来的那种不知是甚么肉类煮成,难以下咽的糊状食物。

一直到第三天,才听到一阵吆喝声,一小队叛军走了进来,用自动步枪的枪口指着他和那六个渔民,呼喝着,将他们赶出山洞去。

在黑暗中久了,一出山洞,高斯只觉得阳光刺目。他的行动稍为慢了一点,腰眼上就被枪口,重重撞了一下,高斯只好脚高脚低地向前走着,一直来到了一个空地之上,他看到许多叛军,全是整装待发的神气。

高斯真希望能再和他们的首领见见面,可是他四面望着,却看不见他。叛军的纪律像是不错,一队一队人,列队走了开去,他和那六个渔民,始终在枪口的指吓下,站在空地中心。

不一会,又有一小队士兵,抬着七只木箱,那些木箱,全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板钉出来的,一个像是小队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大声喝道:「进去!」

那六个日本渔民伤心地哭了起来,高斯也想,这一回,可能真是凶多吉少。他想习惯地在自己的胸口划一个十字,但是手扬起来,陡地想起对方全是回教徒,自己在胸口划十字,可能会触怒他们,是以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他是被几个士兵,硬赶进木箱去的,箱盖也立时盖上,被人抬着移动。

高斯苦笑着,在这岛上,他得了那只机关小木盒,怪事就开始,那小木盒中有一个人像,而如今,他自己在一只大木盒中,说不定若干时日之后,有人会打开这只木盒,而发现一副并不美丽的骸骨,那时,有甚么人会认得出那是他?

高斯想到这里,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可是他的叫唤一点用也没有。而且,箱子在「运输」途中,换了不少人,大概是箱子上并没有贴着「小心轻放」的字条,所以每次转手,高斯在箱子中,总是被震得眼前直冒金星。

大约过了两三小时,高斯唯一可以感觉得到的是,他多半又在独木舟上,经过了那道地下河流,然后,他好像是身在一艘船上,船也开行了。

就在他感到船行驶之后不久,巨大的爆炸声,一下接一下传来,那种爆炸声是如此之猛烈,像是整个泰鲁岛都会沉到海底去一样。

这时,高斯多少猜到了一点:叛军在撤退,他们放弃了泰鲁岛的基地,而且在临走之前,将原来基地中的一切,全加以破坏!

高斯对这些全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是自己的命运,叛军将他像货物一样装在箱子里运走,如果再不设法,以后的日子,决不会好到哪里去!

高斯开始用力顶箱盖,多半是由于「运输」途中震动得太厉害,箱盖居然有点松掉。高斯存着一线希望,不断向上顶着,渐渐顶出一道缝,他又用皮带扣上的针,在那条缝上撬着。

连他自己也不知努力了多久,他居然撬开了一块木板,可以伸手出去了。

撬开了一块木板之后,高斯更可以肯定自己是在海上,海风吹上来很舒服,天色很黑,高斯可以看到天上的繁星,和听到海浪拍打在船上的声音。

高斯定了定神,慢慢伸手出去,摸到了箱子在外面的扣子,将箱盖打了开来,探头向外望去,他看到自己是在一艘看来很残旧的渔船上,他和另外六只箱子,就被放在船尾的近舵部份。

在两边船舷上,有不少士兵,或坐或立,天色虽然黑,也可以看出同样的船不止一艘,至少有七八艘,正在列队前进,四周围全是茫茫大海。

这是到了该由高斯作一抉择的时候了,他是应该跳海逃生,还是继续由这些人摆布?

高斯只考虑了一分钟,就已经有了决定,他轻轻爬出箱子来,再轻轻将箱子拉到了船舷边,然后,抱住了木箱,向海中跌了下去。

当他跌进海中,海水向他的口、鼻中直灌进来之际,他听到了呼喝声和枪声。高斯一手推着木箱,一手拚命向前划着,很快一切全静了下来,高斯定了定神,伏在木箱上,上半身在海水之外,向海面上看去。

叛军的船队已看不见了,四面全是黑漆漆发光的海洋,高斯算是自由了。但是自由的代价如何,高斯却想也不敢去想!

高斯的运气算是好的,第二天下午,他就见到了一艘渔船,他大声叫着,渔船向他驶近,将他救了起来。那是一艘菲律宾渔船,第三天晚上,就将他载到了菲律宾的一个渔港上了岸。

高斯在船上,已经利用了船上的无线电通讯,和岸上取得了联络,所以他一上岸,立时便有政府官员迎接他,登上了一架军用飞机,飞机飞行了三小时左右才降落,高斯才一出飞机,就看到了一个他绝料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他经常在梦中见到的李玉芳!

高斯高兴地叫了起来,道:「玉芳,你来干甚么?」

李玉芳的神情有点冷淡,道:「总之不是来渡假就是了!你又有甚么新花样?」

高斯忙道:「不是玩花样,玉芳,真的,我见到了──」

李玉芳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全知道,你获救之后,对有关方面讲的话,我听过录音,我是应邀来证明你的身份和协助你的!」

高斯握着手,道:「那太好了,对九死一生的人来说,总该有点温暖的欢迎吧!」

高斯一面说着,一面张开双臂来,想去拥抱李玉芳,可是李玉芳立时退后一步,而高斯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因为两辆车子驶到,几个军官,和显然是情报部门的人员,一起走了下来,这些人和李玉芳显然相当熟,又过来和高斯握手,一起上了车,来到一幢建筑物中。

接下来的两天,高斯极尽详细地向有关人员讲述他所见到的一切,并且在专家的协助下,绘出了叛军领导人的图像,见到李玉芳的机会反倒不多。

直到第三天,所有的数据全都讲完了,他也知道,已有军队登陆过泰鲁岛。但是像高斯所预料的一切,叛军全已撤退了,究竟他们又选择了那一个岛屿作为基地,高斯无法知道,也无法猜测,因为在那一带的海域中,这样的小岛,少说也超过一千个。

高斯终于有了和李玉芳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们在一家饭店中进晚餐,音乐悠扬,灯光柔和,高斯大大松了一口气,道:「真可惜,这次我一无所获,连那只精巧的木盒和金像也没保留,你没看见过那金像,我相信,那一定是泰鲁岛上土人的杰作,是纯金的,这证明在泰鲁岛上,有着天然的金矿!我没对任何人说,我们可以发大财了!」

李玉芳只是听着,并不打断高斯的话头,等到高斯讲完,她才冷冷地道:「只怕你要失望了,那个你以为是金子的酋长,只不过是镀黄铜的锡制的东西而已!」

高斯忙道:「不!那种酋长的像,一定有一种极其神秘的力量,岛上有几家人,一看到木盒,一分钟也不停目的就逃走了!」

李玉芳道:「当然,他们知道岛上的叛军,利用这种木盒,来作传递消息的信物,他们一看到你有木盒,以为你是叛军的同党,叛军的行为十分凶残,他们当然要逃走了,那没有甚么神秘!」

高斯仍然摇头表示不信,这时,恰好有一个女郎,端着一只盘子过来兜售纪念品。李玉芳拍手叫她过来,在那女郎的盘子中,至少有八十只这样的木盒,李玉芳取过一只,熟练地拆开,取出盒中「纯金」的酋长像来,在高斯面前扬着。

这时,那女郎用甜蜜的声音道:「两个披索!」

高斯苦笑了起来,心中盘算着这次的损失,对面前的美食,也失去任何兴趣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