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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舞蹈
第一章
警车尖锐的惊号声,划空而过,途人都停了下来,警车驶过市区最繁盛的街道,停在一幢摩天大厦之前。这时,正是黄昏时刻,所有的商店都打烊了,街上挤满等待回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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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辆警车停在大厦门前后,途人争相询问着:「甚么事?甚么事?」
有的路人指着大厦,叫道:「看,有人要跳楼了!」
于是,所有在大厦附近的人,都抬起头来,附近的大厦窗口中,也都伸出人头来,不知有多少人,都注视着那幢大厦十五楼的一个窗口,在那个窗口旁,有一个男人,正背贴着大厦的墙,站在一道不过半呎宽的石墙上,他随时可能跌下来。
而那是将近一百五十呎的高空!那男人如果跌下来的话……所有的人,在想到这一点,都觉得十分刺激。所以,当警员下了警车,劝围在大厦附近的人群散开时,并没有收到甚么效果。看热闹的人仍然围着,但在大厦前面倒空出了一大片来。
交通全阻塞起来,所有的车子都排着队,好几个警员指挥着车改道行驶。
不到两分钟,消防车也赶到了,救护车也来了,消防官和警官在会商着,如何才能将那人救下来,消防车的云梯,迅速向上升起。
但是,云梯并没有那么高,云梯升到了近端,离那人仍然有三十呎,那是无补于事的。而这时,两位警官,早已进了大厦,冲进一家商店,那间商店挂着「巴黎贸易公司」的招牌。
像这样的贸易公司,在商业活动繁忙的大都市中,至少有几千家之多,但两位警官撞开门,进入那家公司的时候,全呆住了。
那家公司中一个人也没有,而且,凌乱不堪,几乎所有的抽屉,都是打开着,从打开的窗子中卷进来的风,吹得一大堆纸灰,在屋子中四下飘扬,像完全是一副紧急撤退的景象!
这种景象,出现在一家公司中,实在太不寻常了。那两位警官互望一眼,他们无法去顾及眼前这一点,便急急地来到窗口。
他们从窗口中探出头去,已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窗口外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身上的衣着,相当华贵,在暮色中看来,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但最刺目的,还是他反抓在墙上凸出只有半吋许砖头上的双手。
他那个姿势,双手平伸,就像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时一样,他的身体,是全靠双手抓住了砖头,才不致跌下去的,所以,他的指节骨,已经发青,他的身体,也在不断地在发着抖。
他紧闭着双眼,显然不知有两个警官,已经来到了窗口。那两个警官又互望了一眼,一个警官尽量将声音放得柔和,道:「朋友,有甚么想不开的事情,我们可以帮你的忙。」
那人一听到警官的声音,陡地睁开双眼时,在他睁开眼来时,他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几乎就此直跌了下去。在街上,和四周围大厦的窗口,看到了那种情形的人,不约而同,发出一下惊呼声来。上万个人,虽然每一个人发出的惊呼声并不高,但是声音汇集在一起,却也是十分惊人的「轰」地一声。
那两个警官皱了皱眉,一个已攀上了窗子,另一个紧拉着他的手,那攀上窗子的警官,将自己的手,向外伸出,伸向那人。
天色已迅速暗了下来,那警官的心情,十分紧张,他勉强将手向外伸去,直到他几乎已可以碰到那人的手了,他才道:「你慢慢来,拉住我的手,我会将你拉进来的,来,握住我的手。」
可是那人却摇着头,他用带着哭泣的声调说:「你们可以……可以保证他们不杀我?」
那两个警官立即想到,那人出现在窗外这件事,绝不是一个人想跳楼自杀,那么简单。但目下,最重要的是将那人救回来。
这时,有更多的警务人员,进了那家贸易公司,李玉芳也在。李玉芳来到窗口,也听到了那人说的话,她道:「当然可以,不论发生甚么事,警方救了你,你就在警方的保护下。」
那人的声音更像在哭,他道:「可是……可是我弄乱了他们整个计划,我……我……」
那人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候,那两位警官和李玉芳的心情,都显得不耐烦而焦急,但是为了救人,为了使那人的神经,不至于过份紧张,是以他们还不得不装出从容的神情来。
李玉芳的声音,听来很柔和动听,她道:「不要紧的,警方有力量对付任何人。」
那人望着李玉芳,他似乎在李玉芳的话中,获得了力量,他慢慢地向窗口移来,和那警官的手,已越来越近了。
他一面向窗口移近,一面喘着气,像是等不急地道:「警官先生,这间公司,是一间贩毒机构,他们做的是非法的勾当。」
那警官道:「这些事,可以等一等再说,现在,你要小心,小心握紧我的手。」
那人的情绪,显然极度激动,他可能根本没有听到那警官在说甚么,只是自顾自的道:「这贩毒党,掩饰得十分好,但是我已知道他们的全部秘密,那个『铁塔』──」
他讲到这里,那警官已可以碰到他冰冷的手指了。
这实在是最紧张的一刻,那警官立时张开五指,准备紧紧攫住那人的手腕。
只要他能攫住那人手腕的话,他就可以将那人硬拖回窗子来的。
可是就在这时候,在那座大厦更高的几层楼中,不知是那一层,突然落下了一个烟灰缸来。
那是一只铜质的烟灰缸,很沉重,而且,不偏不倚,落在那人的头上。那人的话立时被打断,他的身子,也向前陡地一倾。
那警官连忙向他的手腕抓去,可是,只差了半吋,未曾抓中!
在上万人亲眼目睹之下那人的身子,离开了大厦的墙壁,他发出了一声惊人之极的惨叫声后,向下跌了下去。看到这种情形的人,又再度发出惊呼声,早在下面等候的消防人员,立时张开救生网。
如果那人是落在救生网中,或许不至于死去,但是,就在当他下坠到七楼时,却撞在一根旗杆上,于是身子弹了开来,接着,便跌在大厦门口的地上。
大厦门口的警员,在那一剎间,不禁都闭上了眼睛!一个人,从一百五十呎的高空跌下来,跌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那样子实在太可怕了。
救护人员立时奔了过来,他们只俯身看了一下,便在那人的身上,盖上一块白布。
在十五楼窗口的警官仍然伸着手,他五指紧紧地捏着拳,他道:「我只差一点,就可以将他抓住了,只差那么一点。」
李玉芳难过地道:「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奋不顾身尽力而为了。」
当那人,才一跌下去之际,就有警员赶紧向上面几层楼去调查,是谁抛下那烟灰缸的。可是,那幢大厦一共高二十四层,而且,大厦的天台上也全是向下看热闹的人,要调查那烟灰缸是由哪一层,甚么人抛下来的,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李玉芳转过身来的同时攀出窗外的那警官也回到了窗内,李玉芳道:「详细搜查这间公司,将一切有文字的纸张全带回去,立即调查这间公司的负责人,和平时与他们有来往的人。」
七八个警员都忙碌了起来,他们在纸灰中捡寻着还未曾完全烧毁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将之集中起来。新闻记者也全来了,但是因为案情严重,这间公司可能是全市最大的贩卖机构,在案情没有明朗化之前,警方不准备发表太多资料。
新闻记者都聚集在走廊上,李玉芳在门口,和他们解释着这种情形。
李玉芳一面解释着,一面听到人丛中,高斯正扬声地叫她:「玉芳!玉芳!」
李玉芳听到了高斯的叫声,不禁皱了皱眉,她和高斯,自然是好朋友。但是,她却也是一位高级警官,当她正在执行高级警官的任务之际,高斯那样大声叫她,这多少使她感到尴尬。
第二章
所以,她只当没有听见,仍然请求记者的合作,高斯却挤了进来,在李玉芳的面前,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李玉芳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高先生,和你没有关系。」
高斯举起了手中的相机,道:「怎么没有关系?我是摄影记者。」
李玉芳又瞪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去将门关上。半小时之后,所有警方人员,除了两个警官留守之外,全都撤退。记者跟到警局,连高斯也在内,所得到的答复只是:「警方正在调查中。」
的确,警方正在紧张地调查研究这件案子。
研究这件案子的几个高级警官,从文件中已可以毫无疑问地证明,那贸易公司,是一个大贩卖机构。
但困难的是,发现这公司中所有的人,都事先逃走了,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人临死时所说的那句话:「我已知道他们全部秘密,那个铁塔──」
那坠楼而死的人的身份,已被查出,他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他叫阿巧,有过三次入狱的记录,两次是偷窃,一次是藏有毒品。而且,很明显地,死者是一个吸毒者。
像死者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大都市的渣滓,在任何大都市中,都有这一类型的人──吸毒者,干着小的非法勾当、路劫、鼠摸。像这样的人,照说是绝不会和大贩毒组织发生直接的联系的,但是,何以阿巧会在大公司的窗外要跳楼呢,真是耐人寻味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也没有甚么线索可循,只好推测。李玉芳推理的结论,获得了大家的通过。她的推测是,王阿巧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得知巴黎贸易公司的秘密,他以为掌握这个秘密,可以敲诈那些大贩毒头子,得到一笔金钱,或者,可以藉此打进那贩毒组织,成为那组织中的一员。这就是他会出现在巴黎贸易公司的原因。
但是王阿巧显然是太天真了,他不知道,现代的犯罪组织,其组织之严密,尤甚于军队。王阿巧当然得不到任何好处,而且,贩毒组织的人一定想杀害他,而他在情急之下,便钻出了窗口。
一看到王阿巧钻出了窗口,那些贩毒头子,一时之间无法对付他,又知道必然会吸引大批途人,警方人员也会立时赶来。所以,他们就进行紧急撤退,焚毁文件。而其中的一个和几个人,还躲在大厦中,在警方人员已可以拉住王阿巧的时候,从上面抛下对象来,使王阿巧甚么也未说出来,就坠楼死去。
李玉芳的分析,很具说服力,可是,这对追查这个贩毒组织,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因为王阿巧并没有说出他所知道的秘密来,他只说了半句:「那个铁塔──」其余的秘密,就随着他的坠楼,而不为人所知。
那么,出自王阿巧临死之前的那句话,又是甚么意思呢?这间公司叫「巴黎贸易公司」,巴黎有一座世界闻名的铁塔,那是人所皆知的,然而,公司中却没有铁塔,没有铁塔的模型,没有铁塔的照片,没有任何有关铁塔的资料。于是,王阿巧的话,也成了毫无意义的话。
在王阿巧死后,一连四天,市内的毒品,供应奇缺,弄得瘾君子叫苦连天。于是,警方更可以肯定,那间挂着「巴黎贸易公司」招牌的贩毒机构,是全市毒品最大供应者。侦缉工作,也更加紧密,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研究这件案子,但是仍然一点头绪也没有。
初冬的阳光很明媚,高斯望着窗外,不禁叹了一声。
这么好的天气,这几天他恰好称得上清闲,但是,打一百次电话去,李玉芳一百次的回答,都说是「没有空」。
高斯也知道李玉芳为甚么在忙,因为报上对于王阿巧坠楼的事件,记载得很详细。高斯也知道警方无意中找到了一个贩毒组织的大本营,那么,这几天,李玉芳一定是为这件事在忙碌。
高斯一面叹着气,一面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又拿起电话来,在拨号码之前,他却改变了主意。他打的不是李玉芳的电话,而是他的一个新主顾,一位舞蹈家的电话。
那位舞蹈家请高斯替她拍照,高斯已替她拍了好多照片,如果主顾认为满意的话,再加修饰放大。
这种事,本来只要随便派一个职员,将拍摄照片送去就可以了,但高斯一来没有事;二来天气那么好,他不想闷在办公室中;三来那位舞蹈家十分美丽动人,别以为高斯是甚么狂蜂浪蝶,但是能和一位美丽的小姐,讲上几句话,消磨一些时间,总是令人愉快的事。
高斯通了电话之后,将所有照片,放在一个大牛皮纸的封袋中,二十分钟之后,他已到了一间极其高贵的夜总会门口。
那位舞蹈家在夜总会中表演,夜总会最近的号召是「来自世界各国的舞蹈」,那位舞蹈家需要练舞,所以,她吩咐高斯将照片送到夜总会来。
高斯走进夜总会的时候,所有的灯光,都集中在台上,那位美丽的舞蹈家,正在排练一种动作十分轻柔的日本舞蹈,高斯倚着一根柱子站着。
夜总会中,零零落落地有不少人,高斯也没空去注意他们,他只是站了片刻,然后,举起手中的牛皮纸袋来,向那位舞蹈家扬了几下。
由于光线都集中在台上,因此夜总会的其它角落显得很阴暗。在台上的人,根本无法看到台下的情形,高斯扬了几下纸袋,并没有得到响应,他只好耐心等待那舞蹈家跳完了舞再说。
高斯站着,渐渐地,他被优美的动作所吸引,于是细心地欣赏起来。大约过了三五分钟,舞蹈到了高潮,高斯更全神贯注。
而就在这时,突然,他的手紧了一紧,当他低下头去时,手中的那只牛皮纸袋,已被从柱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抢走了。
高斯陡地一呆,立时大声叫了起来,道:「喂,你──」
他才叫了一下,好几个人,有的发出嘘嘘声,有的向他怒目而视,高斯连忙绕过柱子,他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人,拿着他的牛皮纸袋,迅速地推开一扇门,闪身而入。高斯连忙追上去,当他也推开那扇门时,出现一条走廊,那人却不在走廊中。
高斯立时看到,在走廊的尽头,也是一扇门,但是那门却锁着。
这表示那人不可能从走廊的另一端逃出去,那么,这人一定走进了走廊两旁,总共六闲房间中的其中一间。
高斯心中,不禁感到十分滑稽,那牛皮纸袋中,只是大约两百张明信片大小的照片,居然也会被人抢走,实在太滑稽了!
他连忙推开左边的第一扇门,尔个大溪地少女,正在围上草裙,向他投以惊异的一瞥,他连忙将门关上,看了看门上的字。
第三章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六间房间,全是演员的化妆室,高斯略停了停,敲门,等到门内,有了反应,他才推门进去,问道:「看到一个瘦小的人,拿着一只牛皮纸袋走进来么?」
这个问题,他问了六次,得到六次相同的回答:没有。只不过回答他的人是不同的,那是:两个大溪地少女,一个法国女人,两个穿着紧身裤,花边衬衫和高跟靴的西班牙人,一对白俄夫妇,七名法国少女,她们的手指上都套着长长的假指套,和一个画着花面,戴着可怕假发的日本男人。
那瘦小的人,像是忽然消失了!
但是高斯却可以肯定,那六间房间中,一定有一间房间中人在说谎,那突然取走他牛皮纸袋的人,一定匿藏在其中的一间,如果他去搜查,一定可以查出来的。
但是,高斯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耸一耸肩,他并没有损失甚么,那只不过是两百多张照片,底片仍然在他的办公室中,没甚么大不了,也不值得小题大做。
而且,就在剎那间,他想到了一件事,他甚至有点感谢那个人抢走了那牛皮纸袋,因为他有借口,又可以和李玉芳通一个电话了。
可不是么?他是市民,被人抢走了东西,李玉芳是警务人员,自然要接受他的投诉。
高斯反倒高兴了起来,他双手插在裤袋中,轻轻地走出那走廊,来到电话间,拨了李玉芳的电话。他等了相当久,才听到李玉芳的声音,可是当李玉芳听到了他的声音后,就道:「高斯,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我忙!你别来烦我好不好?」
「不,这次来烦你的,并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一个遭到意外的市民,我!」高斯理直气壮地回答。
李玉芬道:「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报案,那么请将你的电话,接到报案室去。」
高斯呆了一下,他急忙道:「玉芳,那是十分奇怪的一件事,而且,十分神秘,离奇。」
为了要和李玉芳继续讲下去,高斯先加了一连串的形容词,想吸引李玉芳的注意。
可是,李玉芳却叹了一声,道:「行了,别来这一套了,你还是──」
就在这时候,电话间的玻璃门突然破裂了,发出「乒乓」响声,再接着,几乎是同时,高斯的肩头,觉得一阵火热辣的疼痛,他低头一看,血像是变魔术一样,从他的肩头涌了出来。
这一切实在来得太意外了,那分明是有人用一支灭声器的手枪,向他射击过来,如果不是他急得拚命在想形容词,是以身体摇摇摆摆的话,那一枪可能不是射中他的肩头,而是射中他的心口!
李玉芳在电话中连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甚么声音?」
高斯呻吟了起来,道:「有人向我射击,我受伤了,我在甜心夜总会。」
一个侍者恰好在这时经过电话间,看到高斯受伤,惊叫了起来。
高斯躺在床上,李玉芳站在床前,高斯已动过手术,在他的肩头,取出了子弹来,高斯望着李玉芳道:「找一个女警官做朋友真没趣,你要受了伤,她才会在你身边。」
李玉芳瞪了高斯一眼,高斯又叹声道:「而且,当她望着你的时候,你就会有犯罪的感觉。」
李玉芳无可奈何地笑着,道:「高斯,我实在忙啊,自从那件毒案发生之后,我们特别小组中的成员,日以继夜地追寻着破案的线索。」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结果?」
「没有。」李玉芳皱着眉,「一点也没有。」
高斯握住李玉芳的手,道:「无论如何,你总得休息一下。」
李玉芳可以充份感到高斯这一句极其普通的话中的柔情蜜意,她低叹了一声,道:「我请了三天假,暂时不参加特别小组的工作,可是你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忽然会有人向你射击?」
高斯道:「我也莫名其妙,不过我倒很感谢那个向我开枪的人,如果不是他,我不可能见妳。」
「感谢他!只差一点,那颗子弹就可以要你的命!」李玉芳说着,「不过这件事也很奇怪,究竟是为了甚么,才会这样的?」
高斯的手在床沿上拍丁一下,道:「我想,我一定被误认为一个甚么人了。」
李玉芳望着高斯,道:「你为甚么那样想?」
高斯道:「首先,我拿的牛皮纸袋中,只是一大迭各种不同姿势的照片,是一点价值也没有的,可是却被人抢走了。如果不是抢纸袋的人,误认那袋中是甚么值钱的东西,怎会如此?」
李玉芳的秀眉紧蹙着、点了点头。
高斯的伤口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是有李玉芳在他的身边,他的精神却十分好,他又道:「而且,那人一逃出门后,就不见了,如果他不是早就想好隐藏的地方,是不会那样快消失的。我当时就想到,那几间化妆室中,一定有一些人在说谎,只不过我失去的不是甚么重要东西,所以才未曾搜查而已。」
李玉芳的眼光很明澈,道:「你说得很对。」
李玉芳是很少对高斯的分析作这样赞许的,是以高斯高兴得脸都红了。
他继续道:「那么,那抢东西的人,可能误会我是另一个人,将重要的东西,放在牛皮纸袋中,来交给他。他拿走了之后,发觉里面不过是一些照片,知道弄错了,所以又想来杀我!」
李玉芳问道:「这就有一点不对劲了,他发现自己弄错,就应该将那些照片抛去才是,何必再来杀你,不是小题大做了么?」
高斯睁大了眼,李玉芳这一问,问得他登时有哑口无言之苦。可是,他却又不愿就此中断他的分析,是以他忙道:「那么……实际上不是小题,一定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极大的秘密,丝毫不能泄露风声的,所以对方才一定要杀我。」
高斯急急地说着,等他说完之后,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所说的,多少有点强词夺理,所以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道:「玉芳我究竟只是一个摄影师啊!」
李玉芳却像未听到高斯最后这句话一样,她站了起来,在病床前来回踱着步,双眉紧锁着。
高斯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是在沉思,但却不知她在想些甚么。
高斯只好怔怔地望着李玉芳,过了约有五分钟之久,李玉芳才停了下来,她忽然向高斯问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问题。
她问道:「高斯,你说,一大迭明信片大小的照片,塞在牛皮纸袋中,从外面看来,像甚么?」
高斯愕然反问道:「像甚么?」
李玉芳挥着手,道:「动动你的脑筋,你说,那最像甚么?」
高斯略想了一下,便笑了起来,道:「我想到了,像是一纸袋的新钞票。」
他只当自己那样说,李玉芳一定会狠狠地瞪上他一眼的,却不料李玉芳突然笑了起来,道:「我想到了也是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这样想,由此可知,第三者也有可能样想。」
这时,高斯反倒不明白了。
他道:「这样说,那人是以为我拿了一袋钞票才下手,并不是早有计划的。」
李玉芳道:「自然是早有计划的,你想,甚么人会在白天拿着一袋钞票,到还未曾营业的夜总会去?」
高斯道:「不会有那样的人,除非──」
他的话还未讲完,李玉芳已接上了口,道:「除非有一个人,带了巨款,正准备到那夜总会去,进行某种交易。」
高斯身子一挺,他是想从床上直跳起来的,可是在那一剎间,他太兴奋了,忘了自己是一个受着枪伤的人,在他的身子突然一挺之际,他只感到有一阵剧痛,立时冒出一些汗来。
李玉芳忙赶过来,扶住他,令他躺好,又替他抹去额上的冷汗,问道:「你可是想到了甚么,是以跳起来告诉我?」
高斯缓过一口气来道:「是的,我想到那抢去纸袋的人,可能以为那是一袋钞票,而那种秘密交易的手法,很像是……黑社会的交款方法,例如毒品买卖,也经常是用这种手法来交款、取货的。」
李玉芳的双眉又紧蹙,她徐徐地道:「你这样的设想,很有道理,当他们发现袋中的并不是钱,就有两个可能想要杀你。一个可能是他们以为你在欺骗他们,另一个可能,则是他们感到认错人了,你会疑心为甚么有人会去抢一袋照片,使他们的秘密行动有暴露的可能,所以他们才要下手杀你……」
「我想后一个可能较多。」高斯立即说:「毒贩对于经常来联络的人,只可能在光线黯淡的情形下一时错误,而决不会继续错认下去的。」
李玉芳又来回走了两步,她的双手突然按在一张桌上,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剎那之间,想到了甚么,她立时转身向门走去。
高斯忙问道:「玉芳,你到哪里去?」
「我回警局去。」李玉芳已拉开了门。
第四章
高斯发起急来,道:「玉芳,你,你不是请了三天假么?为甚么又要走。」
「我非立即走不可,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高斯叫得更大声,道:「那太不公平了,你一定是从我遇到的事情中,想起甚么来的,你一想到,就不再陪我了。」
李玉芳道:「高斯,别孩子气了,我想到的事,可能对破获本市最大规模的贩毒案有帮助。」
高斯还想说甚么,但是李玉芳已像一阵风似的,卷出病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高斯用手凿着自己的额角,唉声叹气,自言自语,道:「千万不要找女警官做朋友。」
高斯无法知道李玉芳想到了甚么,因为李玉芳是急急离去的,他只好自个儿唉声叹气。
李玉芳赶到了警局,推开为了这件案子临时成立的特别工作组办公室的门,几个高级警官都奇怪地望着她,因为他们都知道,为了高斯受伤,李玉芳请了三天假,但不到两小时,她却回来了。
不等那几位警官问她为甚么回来,李玉芳已先道:「我记得,在那死者的经历中曾待过一家夜总会,充当过一段时间的侍者,是哪家夜总会?」
一个警官连忙翻查着一迭文件,然后抬起头来,说出了那家夜总会的名称来。
李玉芳徐徐地吸了一口气,那正是高斯被枪击的那一家夜总会。
几个警官同声问道:「李警官,你有了甚么发现?」
李玉芳站着,只是手按在桌上,将高斯在夜总会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她道:「各位想想,这说明了甚么?」
几个警官都不出声,李玉芳又道:「高斯被误认为是送毒款的人,这只是一个假定,本来是没证据支持的,但是那死者却曾在这间夜总会做过事,这种假设,至少已有了支持点。」
几个警官道:「唔,很对。」
另一个警官道:「可是,我们曾派人到那家夜总会去调查过死者工作时的情形,去的全是很精明的探员,可是,却没有甚么发现。」
李玉芳道:「我进一步的设想是,那夜总会决不是贩毒机构。但是夜总会中的某一个人,一定是贩毒机构的重要成员,死者就是在夜总会工作时,发现这个秘密的,各位以为有可能么?本来,交易决不致在夜总会中进行,因为那贸易公司被破获了,是以才变成要在夜总会中进行小额交易的。」
当李玉芳讲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警官,一起站了起来,道:「去搜查那家夜总会。」
警车在一分钟之后到达那夜总会,当大队警员涌进夜总会的时候,在排练舞蹈的人,一起停了下来。
夜总会的经理迎了上来,道:「甚么事?刚才有人受伤的事,已经有人来调查过了。」
「我们要调查这里的每一寸地方。」一个警官说,递了一份文件给经理,「这是搜查令。」
经理苦着脸,道:「那要多少时间?」
「说不定,或许搜到明天天亮。」
「不行啊,」经理叫着:「那会影响我们的营业,我们的座位早订出去了。」
「我看,如果我们的搜查没有完毕的话,你们今晚的营业,只好暂时停止了。」那警官不再和夜总会的经理多说甚么,转过头来,吩咐道:「把守住所有的门户、窗口,不是经过特别的准许,谁也不准离开。」
在那警官身后的警员,立时散开了去。
那经理还在叽哩咕噜,表示不满,但是,当那警官请他点亮夜总会所有的灯光时,他却十分合作,吩咐着侍者,不到两分钟,整个夜总会,便大放光明,所有的职员和侍者,也集中在一起。
而在排练舞蹈的舞蹈家,则仍被客气地请他们留在台上。通向化妆室的门也打开了,警员走了进去,在每一扇门旁,站有两个警员。
化装室中,各国的舞蹈家,都打开门来,但也都得到警员有礼貌的解释,并请他们等在休息室中,而负责检查的人员迅速进入了每一间休息室。
这是一场真正彻底的大检查,几乎每一吋地方,都没有漏掉,每一瓶酒,都被摇晃着,照向亮处,看看酒瓶中,是不是藏有东西。每一件乐器,也同样受到检查。
尽管音乐师大声抗议,但是手风琴还是被拆了开来,两个人专心地检查着那具大钢琴,地毯全都掀起,每一条柱子,都由专家用小锤仔细地敲着,看看柱中是不是空心的,可以隐藏甚么东西。
夜总会的经理,开始时,急得团团乱转,但是到后来,他却只是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捧着,看来他已认命了。
然而,他也没有在那张椅子上坐多久,因为那张椅子,也要经过详细的检查。
夜总会的经理唉声叹气,检查进行了几小时,第一批客人来了,经过警官有礼貌的解释,客人不得其门而入,自然退开去。
当高斯在医院中,接到李玉芳的第一通电话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
高斯一听到李玉芳的声音,便兴奋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甚么线索?」
他却先听到李玉芳的一下苦笑声,那一下苦笑声,已经使高斯的心,凉了大半截。果然,李玉芳道:「没有,甚么也没有发现,但是,我们在继续进行检查,一有结果,我就告诉你。」
「你别忙着挂上电话,」高斯说:「我想,不必集中力量搜查夜总会的本身,我们研究的结果,不是可能有人利用了这夜总会,来作非法活动么?夜总会的本身,可能没有问题,注意外来的人。」
李玉芳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那些由外地来的舞蹈家?」
「是的,但是那只是我个人意见。」
李玉芳又呆了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或者很有道理,我们不妨试试。」
高斯放下电话后,躺在病床上,设想着大批警员搜查夜总会的情形。
他闭上眼睛,想着他在受枪击之前,进入那条甬道中发生的事,他打开过每一间休息室的门,见到了那几个不同国籍的舞蹈家,而他,也向那些舞蹈家发出过相同的问题来。
他当时的问题是: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拿着牛皮纸袋的人,匆匆走进来?
而他得到的答案,却只是一个:没有。
高斯可以肯定,他们之间,一定有人在说谎,可是那么多人,说谎的是那一个呢?
当时,高斯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是以并没有深一层去想,但是现在,经过他和李玉芳两人的分析,可以证明,那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件大事,那个说谎的人,可能就是操纵全市毒品市场的大贩毒头子!
这就值得深一层去想了。
高斯尽量凭借记忆,去回忆当时那些人的神情,但是,他和那些人,根本只见过一面。要凭见过一面的印象,来判断谁是说谎者,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高斯叹了一声,心想:如果我也在夜总会中,参加搜查,那么辨认谁是说谎者的机会,就大得多了。可是,他却受了伤,就算他可以行动,医院也不会准他出去。
高斯躺在病床上,空自焦急,他焦急了半小时,李玉芳的第二次电话又来了。
高斯一抓起电话来,就问道:「怎么样?」
「还是没有结果。」李玉芬回答:「我快收队了。」
「不,别收队。」高斯忙说。
「不收队的话,也查不出甚么结果来的,我相信那是绝对彻底的搜索了。」李玉芳叹了一声,又道:「高斯,我现在感到,我们的判断,可能有错误之处。」
「错在甚么地方?」高斯有点不服气。
李玉芳顿了一顿,才道:「我们忽略了一个最主要的线索。」
「甚么是最主要的线索?」高斯语气中的不受气成份,正迅速地增加。
但是李玉芳的语气,听来却仍然那么心平气和,她道:「我们的主要线索,是那坠楼的死者,临死之前那句话,他说……那铁塔。而现在我们的行动,和那句话,却一点关系也没有。」
高斯立即道:「可是,我却有我的遭遇作根据,那家伙,或者只是临死之前的胡言乱语。」
李玉芳叹了一声,道:「我们的设想,也只是揣测,并没有甚么确凿的事实根据。」
「哼,」高斯说:「那家伙的话有甚么意义,甚么叫做『铁塔』?事实上并没有『铁塔』──」
高斯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叫道:「等一等,你等一等!」
「发生了甚么事?」李玉芬忙问。
「不是发生了甚么事,」高斯用力地抓着头皮。「而是我想到了甚么,我应该想到了甚么,唉,你等一等,我已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印象,我应该想到的了,那一定是极重要的。」
李玉芳耐心地等着,可是时间慢慢地过去,高斯仍然不断地在道:「我是应该见到甚么的了,为甚么我想不起来,唉,为甚么?」
李玉芳苦笑着,道:「高斯,我看你还是算了,我也很难过,但我们必需收队了。」
「不!」高斯急叫了起来:「我们缺少的,只是一个直接的印象,让我到夜总会来,派警车来接我,我到了夜总会,一定会找到那直接的印象,从而使我模糊的概念变为清晰的事实,快!」
李玉芳吸了一口气,她在低声说话,显然是和她身边的警官在商量。
然后,她才答道:「好的,我们派警车来。」
高斯放下电话,在病房中来回踱着步。二十分钟后,高斯在一个警员的扶持下,走进了夜总会。他一进门,便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场真正绝对彻底的搜索。
他径自走进通向化装室的门,然后,打开了一扇一扇的门,探头进去。
在高斯的身后,跟着大批警官和警员,李玉芳就在高斯的身边,高斯打开了一扇门,探头看了一看,又去打开第二扇门。当他第二次打开了一扇门,探头进去时,他看到的是一个瘦长的西班牙舞蹈家,他的脸上,立时现出十分兴奋的神采来。他指着那人叫道:「搜查他的房间,搜查他的一切。」
李玉芳惊讶地望着高斯,还没有知道高斯是凭甚么指控那人的,但是那人却已跳了起来,扑向窗口,他的行动,已证明他是一个犯罪者了!
那家伙自然没法逃出去,他立时被制服,十分钟后,在他的舞蹈鞋的鞋跟中,首先搜出了几巷浓缩胶卷,全是缩印的文件,单凭这些文件,足以令那家伙终生在监狱中渡过了。那批文件,证实他是一个世界性的贩毒组织,派到远东区域的最高首领。
一时之间,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高斯的身上来,高斯举着那只舞鞋,道:「这种鞋子的鞋跟特别高,是专在跳舞时,踏在舞台上发出声响来的。坠楼的死者在生前,已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才说出这四个字,由于那家公司,叫作巴黎贸易公司,而巴黎又有一座著名的铁塔,所以听到的人,便自然以为他是说的『铁塔』,可是事实上──」
李玉芳立时接了下去,道:「事实上,他的话如果可以讲完,他是想说,那个踢跶舞专家,是贩毒头子!」
高斯笑了起来,道:「一点也不错,这种舞蹈的俗称,就是踢跶舞啊。」
李玉芳望着高斯,她那种赞许的眼光,使高斯感到极度的飘飘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