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凶记

第一章

真是热闹极了,几乎凡是可以站得下人的地方,都站着人,人和人挤在一起,你摧我挤,每一个人都走到街上来。这些人,原来都应该在房子内的,因为此刻早是深夜了。但是,他们还是一起涌到街头上来,因为这是一个大出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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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化的都市中,很少有这样大出会的日子。正因为少,所以街头上,才聚集了这么多人,争着来看会景。

其实,也没有甚么特别好看的东西,那些东西,平时也可以看得到,缀满了五颜六色灯泡,经过装饰的卡车,车上站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郎,还有甚么特别好看?

可是人就是那么的奇怪,既然大家都到街上来,其余的人,也会在家中待不住。

于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从下午起,高斯就不断地在诅咒着那些如潮水般涌来涌去的人。依他自己的心愿,最好是在家里蒙头大睡,但是,他却不得不挤在街头上。

他是一个摄影师,且他受了一家广告公司的委托,要拍摄这次大出会的主要经过,辑成一辑图册。这大概是高斯从事摄影这个行业以来,最辛苦的一次了。他抹着汗,在人丛中挤着,还得保护着他那名贵的摄影器材不会在拥挤中损坏。

当他双臂酸得实在无法再高举的时候,他真宁愿自己在沙漠中拍摄毒蝎子,也好过在人丛中拍摄笑容已变得僵硬的美女。

高斯实在太疲倦了,他已连续不断工作将近十小时,他决定休息一下,是以他拼命向人行道的方向挤着,他希望人行道那边,会有一点空隙。

但是他挤上了人行道之后,却发现情况并没有多大的改善。他身子的一边,的确已不再是人,却是墙壁,当他再向前挤过去的时候,他的衣服就擦在墙壁上了。高斯那时候,如果睡得着的话,他大可以就那样站着睡过去,而不会倒下来。

高斯好不容易,才挤到一扇门前,在他身边的人,忽然向后退来。高斯被挤得脚步不稳,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那扇门。

那扇门并没有锁,高斯的手一扶了上去,那扇门就打开来了。

高斯略呆了一下,门被推开后,门内是一片漆黑。高斯心想不知道甚么时候,才可以找到休息的地方时,所以改变了主意。

他闪身进了门,并且用力将门关上,然后,他吁了口气,道:「有人在吗?」

在那样的情形下,突然进入一幢陌生的屋子,无论如何,是嫌太突兀些。在平常,高斯决不会做这种事的。

但现在正是出会的好日子,人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就算有一个陌生人忽然进了屋子,屋主人也一定会欢迎的。高斯就是因为想到了这点,所以才进来。

当他关上门之后,街上的鼓噪声,仍然不断传进他的耳中。街上一定刚巧有一队乐队经过,蓬蓬的鼓声,震耳欲裂,令高斯自己都听不见他自己的讲话声。高斯立时又提高了声音,道:「有人吗?」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蓬蓬」的鼓声,令人心烦,高斯心里开始有些疑惑,因为这屋子中,实在太黑暗了,黑得几乎甚么也看不到。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虽然是在午夜,但是街道上很明亮,有着各种各样的灯光,除非这屋子根本没窗,不然不可能一点光线也没有。

但是这屋中,的确甚么光线也没有,高斯连问了四五声,得不到回答,「蓬蓬」的鼓声,已渐渐远去了。高斯伸手在门旁摸索着,他摸到电灯开关,高斯立时按下开灯的键。

可是,在「啪」地一声后,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灯并没有亮。

高斯不禁低声嘀咕了一声,这是恶梦中的情形,身处在一个黑暗的情形中,灯却开不着。

高斯已不想在这屋子中多逗留下去了,他一面注视着黑暗,像是怕黑暗中,突然会有甚么东西扑出来一样。一面,他反手向后伸去,握住了门柄,转了一转,想将门拉开来,再闪身到街道上去,参加拥挤的行列。

可是,当他用力一拉,想将门拉开时,他手臂一缩的结果,拉开了并不是门,而是将门柄拉了下来,他身后的门,仍关着。

高斯陡地一呆,这情形更像是在恶梦中了,高斯在开始拉脱门柄的一剎间,心中多少有点慌,但随即他就觉得好笑。

他和成千上万的人,只不过隔着一扇门,怎可能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

他转过身来,抚摸着。摸到了门口的那个洞,然后,又将被他拉出来的门柄塞进去,小心地旋转着。可是,不论他怎么弄,他都没有办法,将门打开来。

高斯感到异样的闷热,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并流到颈上,弄得他极不舒服。高斯大声叫了起来,搥着门,希望外面有人听到声音,可以将门推开。

但是,他在叫了一两分钟之后,便静下来,因为他明白那样做绝不会有作用的,外面街道上几乎每个人都在呼叫着,谁会理会他的呼叫声?

高斯转回身来,他觉得十分好笑,他竟被困在这屋子中!

当然,他是可以出得去,但高斯并不想出去,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下,现在这个目的至少可以达到了。

他在想,如果屋主人回来,看到屋中忽然有一个陌生人,自然会大吃一惊,但是他只要略加解释,相信大家都笑起来的。

高斯吸了一口气,自然,他先得弄清楚这屋子中的情形,最好还能找到一些饮料。

电灯开不着,高斯举起手中的相机,按下闪光灯,闪了一下。

第二章

那闪一下光的时间,虽然只有几百分之一秒,但是,足使高斯看清屋中的情形。

当他看清屋中的情形时,他又不禁一呆。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极大的厅堂。

或许是因为那厅堂实在太空的原故,所以格外显得大。一点也不错,那厅堂中,是空的,或者,正确一点说,只是在正中,有着一张安乐椅。

高斯呆立片刻,他觉得这屋子多少有点古怪,或许是空置多年的旧屋。但高斯也没有表示太大的疑惑,而且看到有一张椅子,高斯也已经够高兴的了。他凭着记忆,向那椅子所在的方位走去。

当他的手摸到那椅背时,他想将椅子转过来。可是,椅子却像是固定在地上的,他无法转得动,他只好偏过身去,坐在椅子上。

椅子很柔软,很舒适,在经过了十小时不断的拥挤之后,能坐在这样的椅子上,实在是一件令人心满意足的事。

高斯坐下后,伸了个懒腰,他实在太疲倦了,所以当他的头靠在椅上后,他竟睡着了。

高斯是被另一乐团经过时所发出的乐声吵醒的,高斯翻起手腕来看看表,夜光表针告诉他,大约睡了半小时。

高斯又伸了个懒腰,他实在还想再睡,可是再睡下去的话,他的工作就无法完成了。他又来到门口,将门柄撼动着,旋转着,终于,他打开了门,闪身走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现在,他又置身在拥挤的街道上了,这一晚上,高斯一直工作到深夜,才疲乏地回到他的办公室。他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接下来的两天,高斯一点也无法空闲,他拍的几百帧相片,要从中排出最好的,辑成一辑,他一天十小时,都在暗房工作着。

他几乎早就忘记那间屋的事,如果不是他在冲洗放大照片时,看到那一张照片的话。

那张照片,是他无意中拍摄下来的,他当时的目的,也不是要摄取相片,而只不过是要藉闪光灯的亮度,来看清楚屋子中的情形而已。但在着亮闪光灯时,他却摄下了那屋中的一张照片。

高斯只是将底片剪下来,顺手抛在字纸篓中,他没有想要冲洗出照片来的意念,因为一点用处也没有。

当天晚上,当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街道上大会日后留下的垃圾,还未完全清理干净,这已经是又过了两天。

高斯来到车库,驾车回到家中,他先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再拿起电话来。

他希望李玉芳在家中,而且没有甚么特别的事,那么,他就可以约李玉芳出来共进晚餐,享受一个愉快的晚上。

电话一响就有人听,来听的正是李玉芳,高斯道:「玉芳,没有特别的事?」

「没有,」李玉芳回答着,「除了那件空屋谋杀案。」

高斯叹了一声,但李玉芳立时道:「不过我今晚有空,你可以来接我。」

高斯放下电话,发出一声欢呼声来。

烛光摇曳,音乐优雅,高斯和李玉芳对坐着,高斯在未见着李玉芳的时候,心中总想好了许多话要对她说。可是每一次,当他一见到李玉芳后,却总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高斯决不是一个拙于口齿的人,或许是李玉芳有着一股其它的女郎所没有的英气的原故,这使高斯在她面前,多少感到有些拘束。

高斯将心中想好的话,在腹中念了好几遍,可是当他一开口讲话时,却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问道:「你提到的那件空屋谋杀案,是怎么一回事?」

李玉芳皱了皱眉,望着烛火,道:「这件案子十分奇怪,在一间空屋子中,那屋子中甚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椅子,在屋子的正中。」

李玉芳讲到这里,高斯心中便陡地一动。他想起那天出大会的晚上,曾经进过一间屋子。那屋中,也是甚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椅子,他还在那椅子上打了一个盹。

所以,高斯笑道:「那也没有甚么稀奇,我就到过一间屋子,那屋子中只有一张椅子。」

李玉芳瞪他一眼,道:「你又在胡说了。」

高斯举起了手,道:「决不是胡说,我说的那间屋子,是在大都街。那天,盛会巡游,挤得人山人海,我可以说是给人挤进去的。」

李玉芳望着高斯,脸上表现出十分有兴趣的神情来。她「噢」了一声,道:「你进去了之后,做了些甚么?」

高斯道:「没有甚么,我疲倦之极,又看到只有一张椅子。我就在那张椅子上,睡了一会儿。」

李玉芳的神情,陡地变得紧张起来,道:「你在那屋子的椅子上睡了一会儿,那是在甚么时候的事?」

高斯皱着眉,勉强想着,道:「我记不清楚了,大约是在午夜时分。」

李玉芳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高斯,道:「你说谎的本领很拙劣。高斯,你一定是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消息,是以故意拿来逗我说话的。」

高斯感到极大的委屈,他叫起来,道:「不,绝不是说谎,难道我说的那间空屋,就是你说的发生谋杀案的那一间?」

李玉芳道:「当然是,难道在大都街还会有第二间屋子,是甚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椅子的吗?我问你,你说你曾经进过那屋子,在进了屋子之后,可曾将门关上?」

「当然关上的。」高斯回答。

「那就更证明你是在说谎了,高斯,那屋子中,黑得一点光也没有,所有的窗子全都钉着木板,你怎么能在午夜时分,『看』到屋中甚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椅子,并且还在椅子上睡了一会?」

李玉芳指出高斯话中的破绽,但是高斯却一点也没有尴尬的神情。他反倒显得十分得意。李玉芳才一讲完,他便扬着手,「啊哈」一声,道:「那你可料错了。我的确是『看』到那张椅子的,因为我是在街道摄取大会巡游的景色,我进了屋子之后,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我就着亮下闪光灯。」

李玉芳仍是似信非信地望着他。高斯又道:「你说我是看了报纸来和你说的,但是事实上,这几天,我忙得根本连看报纸的时间也没有,我忙着在弄那天晚上拍来的照片──对了,我在亮闪光灯的时候,还拍下了一张那房子内部的照片。」

李玉芳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她有点紧张地道:「你所说的是真的?那张照片呢?」

「还在我的办公室。」高斯看到李玉芳望着他的眼光,多少有点异状,是以他忙又问道:「怎么啦?」

李玉芳道:「如果你是在午夜时分,就坐在那张椅子上的。那么,你应该坐在一个死人身上。」

高斯陡地一呆,虽然是在夜总会中,但是因为他听到的话,实在太骇人了,是以他陡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你是说──」

他大声说了三个字,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向他望来,他才忙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摇着头,道:「你在说甚么?」

李玉芳缓缓地道:「令我们头痛的那宗空屋谋杀案,就是在出会巡游的那天晚上发生。死者是一个不明身份的中年人,法医测定他死亡的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他的尸体被发现时,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他是被一枝毒箭射死的。」

李玉芳讲着,高斯怔怔地听着。

他等李玉芳讲到告一段落时,苦笑了一下,道:「我进那屋子的时候,无论如何是在十一点以后,为甚么我没有看到死人?」

李玉芳道:「如果你所说的是实话──」

高斯忙道:「那百分之一百的事实。」

李玉芳略顿了一顿,道:「那么,你就是向警方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了。」

「线索?」高斯有点不明白。

「是的,用毒箭来杀人,是一宗很不寻常的谋杀案,警方现在集中力量在调查那空屋的主人。那屋主人是一个探险家,到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极有可能买到南美土人的毒药,涂在箭头上来杀人。但是现在,警方的调查目标,可能要变更了。」

「为甚么?」高斯问:「是因为我到那屋子的时候,还未曾见到死人?」

「是的,你的发现,证明那死者不是在空屋中被杀的,而是在别的地方被杀,移到那空屋内的,如此屋主人的嫌疑便已经不存在了。」

高斯十分兴奋,他道:「我完全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话。那张底片还在,我们一起去拿。」

李玉芳站了起来,和高斯一起离开夜总会。

一小时后,他们已在警方的会议室中了。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许多高级警官。高斯的那张底片,已经放大成为一张极大的照片,和另一张放得同样大小照片,列在一起。

另一张照片,是案发之后,警方人员拍摄的现场照片,和高斯那张,角度虽然不同,但是在照片上,却毫无疑问可以看得出,还是同一房间,只不过那一张照片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死人。

那死人仰着头,他的头搁在椅子上,在他的咽喉中,插着一支箭,他的手紧握在椅子的扶手上。

高斯一看到那死者以这样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他的喉咙,便有点发痒,背脊也多少有点发凉,因为死者坐在椅上的姿势,和他在椅子上打盹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灯光集中在那两张照片上,李玉芳手中持着一枝棒,指着那屋子楼梯口的一只古老挂钟,道:「这屋子中,唯一的陈设,就是这只挂钟,虽然不准,却还在走动,各位请看挂钟上的时间。」

李玉芳指着的,是高斯所拍的那张照片,那挂钟上的时间是十二时二十八分。李玉芳又道:「自然,这钟的时间不准,但是也不会相差太多。也就是说,在那时候死者早已死了,但屋子中还是空的。所以我们有理由判断,尸体是由外面移来的。」

几个高级警官听着李玉芳的分析,点着头。

李玉芳又道:「本来,我们侦查的目标,集中在屋主人李华博士的身上。现在,我看可以放弃这一点了。何况李华博士,在前两天已去邻埠,主持一个学术性的会议,现在还没有回来。」

几个高级警官又点着头,李玉芳放下了竹棒,叹了一声,道:「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侦查工作就更困难了,死者是在甚么地方被害的,完全没有线索。当然,我们仍要感谢高先生提供的线索。」

高斯站了起来,也说了几句客气话。挂在墙上的两张照片。被取了下来,几个警官用放大镜在详细检查两张照片上的差别。

而高斯则和李玉芳离开了会议室。

他们在警局的门口分了手。

一连两天,高斯不断地向李玉芳询问案子是否有进展,但都没有结果。第三天,高斯又被请到警局,而在李玉芳的办公室中,另有一个衣着十分华贵,身形高大,双躅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的左颊上,还有着一道明显的刀疤。

李玉芳在高斯一进来,便替他介绍道:「高斯,这位是著名的探险专家李华博士,也就是那间屋子的主人。」

高斯和李华握着手。李华伸手在高斯的肩头上拍了两下,表现得十分亲热,道:「李警官已对我说明一切经过,多谢你,不然,我就要成为谋杀的嫌疑犯了。」

高斯客气地道:「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案发的时候,你正在邻埠,又不在现场。」

李华大声笑了起来道:「那难说得很。警方会设想一切稀奇古怪的事,他们会设想,我溜回来,杀了人,然后再到邻埠去。」

高斯笑了起来,道:「李博士,你的屋子正处闹市,你为甚么让它空置着?」

李华摊了摊手,道:「正因为它在闹市,所以不适宜我居住,我早已迁到郊区,屋子一直空着。我又不善经商,所以也没有改建,由得它空。想不到却有人将一个死人放在屋中。」

李玉芳坐在办公室,听着李华和高斯两人交谈。她听得十分用心。而在她听到了李华的话后,她突然皱了皱眉,像想到了甚么。

李玉芳道:「你任由那屋子空着,甚至不去看看它?」

李华博士搓着手,道:「有时我会去看看,也雇有一个人去打扫,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去了。」

「你雇甚么人打扫?」李玉芳忙问。

「就是屋子旁边,大厦的管理员,石叔。」李华回答着:「他这人倒是很靠得住。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事,我可以走了么?」

「可以,」李玉芳点头,可是她忽然又道:「再问你一个问题,李博士,你最近一次到那屋子中去是在甚么时候,你记得么?」

李华皱起了眉,道:「那很难说得出确切的日子来了,好像是……两个月以前吧。」

李玉芳像是对李华的回答已经很满意,道:「谢谢你的合作,以后有了线索,或者有麻烦你的地方,希望你别见怪才好。」

李华笑了笑,道:「不要紧,但是,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我已选了东非定居,这幢屋子,我也委托房产经纪,代我出售了。」

李玉芳听得李华这样说法,略呆了一下,也没有再说甚么,李华转过身,走出了李玉芳的办公室。李玉芳一直望着门口,怔怔地像是正在想甚么。

高斯见李玉芳半晌不说话,他笑着,道:「这件案子变成无头案了,你可以轻松一下。」

李玉芳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甚么话,变成毫无线索的无头案子,怎么反倒能轻松。不过,这也不是无头案,我已经有一点线索了。」

高斯大感兴趣,忙道:「甚么线索?」

李玉芳笑道:「你还敢不敢到那空屋子去?」

高斯笑了起来,道:「为甚么不敢?别说死人早已搬走了,就算死人在,我也敢去!」

李玉芳没再说甚么,就和高斯一起离去。

高斯又到那空屋子中。这一次,和第一次来的时候,已大不相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只有他一个人。

第三章

而这一次,所有的灯都亮着,楼上楼下,都大放光明,只不过所有窗子,仍然被板钉封着。而且,又明知在这屋子中,曾有过一件神秘凶杀案,是以走了进去之后,总不免有点阴森之感。

那张椅子仍在,而且依然放在老地方。高斯看了那张椅子,想起继自己之后,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就是一个中了毒箭后死去的人,心中多少有点不自在。

空屋子中有两个警员留守着,高斯正和他们搭讪着讲话。而李玉芳则和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一起走了进来,那男人不断地道:「我一听说这屋子有了死人,就不敢过来,也没有人来问我,我倒不是想隐瞒的。」

李玉芳十分温和地笑着,道:「我不是来怪你,我是问你,这屋子是不是一直由你打扫的。」

一听到李玉芳这样说,高斯就知道,那人一定是李华博士口中的石叔了。

石叔点着头,道:「是的,我每隔三天,来打扫一次。」

李玉芳道:「从你一开始打扫起,屋子就是空的,只有这一张椅子?」

石叔战战兢兢地道:「是。」

「除了打扫之外,你还做些甚么?」

「我没有做甚么,甚么也没有做。」石叔摇着手,面现害怕的神色来。

旁边的一个警员,不禁笑了起来,道:「你怕甚么,李警官又不是说你杀了人。」

石叔苦笑着,说不出话来,李玉芳向挂在梯口墙上的挂钟指了一指,道:「你不负责替这座钟上炼吗?」

石叔摇着头,道:「我根本不会替钟上炼!」

李玉芳挥着手,道:「好了,我已经问完了,你忙你的吧。」

石叔直到这时,脸上才算是有了一点笑容。他又向那张椅子望了一眼,急急走出了这空屋子,李玉芳背负着双手,来到楼梯口,踏上两级楼梯,仰头望着那挂钟。高斯来到她的身边,也不知道她注意那挂钟是甚么意思,只是也跟着抬起头看看那挂钟。

那钟已经停了,显然是因为没有人上炼的缘故,李玉芳看了片刻,忽然回过头来,道:「高斯,这样的钟,上一次炼,大约可以行走多少时间?」

「大约四五天吧。」高斯迟疑地回答。

李玉芳的双眉蹙紧,道:「这就很奇怪了,李华已有两个多月没有来过,石叔虽然每隔三天来打扫一次。但是,从来也不给钟上炼,那么,为甚么当你进来的时候,钟是行走的呢?」

高斯也呆了一下,脱口道:「是啊!」

李玉芳仍然望着那挂钟,看了一会,她转身向一个警员,招了招手,那警员走了过来,李玉芳道:「和侦查科通一个电话,请他们派一位侦查指纹的人来。」

那警员答应着,走了出去。李玉芳仍然望着这座挂钟,道:「照我的揣测,这座钟上,一定一点指纹也没有,早被抹去了。」

高斯瞪大眼睛,李玉芳缓缓地道:「这是一件处心积虑的谋杀案,凶手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来布置这件凶杀案,好使自己逍遥法外。」

高斯心中仍然不明白,道:「你的意思是──」

李玉芳指着那钟,道:「钟没有人上炼,是不会行走的,而上炼的人,唯一的目的,就是要使进这屋子来的人,知道他是甚么时候进来的。」

高斯皱起了眉,道:「那就是我了?」

「是你,或者是任何人,别忘记,那天是大出会的日子,在这条道上,有成千上万的人,任何人都可以进这屋子来的。」

高斯点头道:「是,屋子门又没有锁,街上的人一挤,就可以挤进来了。」

李玉芳道:「我想凶手原来的设计,正是那样,他希望有多些人挤进来。但是他却想不到,到了大会巡行那一天,所有的人,都向马路中心挤,没有人肯后退,是以也没有挤进屋子来。只有你一个,走进了这屋子,不过就算只是你一个人,他的目的也已达到了。」

高斯的心中,更是疑惑,道:「有人进了屋子,那有甚么好处?」

李玉芳却忽然变了话题,道:「当晚你进来的时候,没再到二楼,也没有到其它的房间去看一看,只是在这个厅堂中,是不是?」

「当然是,我总不成乱闯一通。」

李玉芳道:「那就是了,我想,你进来的时候,屋子中一定还有两个人在,一个是凶手,另一个是死者。」

高斯吃了一惊,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只是望着李玉芳。李玉芳笑了笑,道:「你还不明白么?或者在你进来的时候,死者早就死了,凶手却在等着,等着有人进来,恰好你进来了。」

「他等我进来作甚么?」

李玉芳道:「他等你进来,好证明你进来的时候,那椅子上没有死人,屋子是空的。那样,等到在这屋中发现尸体的时候,就可以进一步证明,那尸体是由外面移进来的。」

高斯也笑了起来,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是进来之后,亮着闪光灯,无意间拍了张照,才拍下那挂钟留下时间来的。凶手除非能未卜先知,不然,怎知道我一定会拍一张照,又怎知道进来的人,一定会带着摄影机?」

李玉芳呆了半晌,看她眉心打着结的样子,高斯也知道她是在苦苦思索着,但是她究竟在想些甚么,高斯却也无从知晓。过了好一会,李玉芳才道:「你的话很有理,看来我的推论站不住脚。」

她说到这里,又向挂钟望了一眼,高斯忙道:「你原来的推论是甚么,不妨说来听听。」

李玉芳苦笑一下,道:「我是想,凶手特意留下了那一个时间证明,要证明死者死亡的时间,死者并不是在这屋中,那么,自然是为开脱和这屋子有关的人的一切关系,这是凶手的预谋!」

高斯究竟不是一个蠢人,他吓了一跳,道:「玉芳,你是说李华博士,他是──」

李玉芳忙道:「不要乱说话。」

高斯立时住了口,没有再出声。但是他也知道,照李玉芳的推论,发展下去,唯一的结果,就是推定李华是凶手。李华在这屋子中杀了人,又等到有人进来,等到进来的人离去之后,他才将死者放在椅子上。

案发之后,死者是甚么时候死的,自然验得出来,到过空屋的人,自然也会和警方联络。那么,就有充份的证明,证明尸体是从别的地方搬到空屋来的,李华虽是屋主人也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况事发的时候,他正在外地。

这正是目前发生的事实。

然而,李玉芳的推论却有一点站不住脚,也就是高斯刚才指出的那一点。

在高斯和李玉芳两人发怔间,侦查指纹的专家来了,不到十分钟,便证明李玉芳的预见是正确,那挂钟上,一个指纹也没有。

钟上一个指纹也没有,这证明了李玉芳的推论,有人曾经仔细地抹去钟上所有的指纹。一般人是不会花上一番功夫,将钟上的指纹全抹去的,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会如此。那么,别有用心的人,自然就是凶手了。

看来李玉芳的推论,起点和结论,都十分近乎事实,只有一点站不住脚,那就是高斯指出的一点,如果一切全是凶手的安排。那么,凶手没有道理知道,进屋子来的人,会是一个持有闪光灯摄影机的人。

李玉芳一直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皱着眉,在屋子中,踱来踱去,高斯则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当高斯的视线,停留在李玉芳身上的时候,他不禁在想,像李玉芳那样美丽的女孩子,实在不应该担当如此繁重的警务工作。可是,事实上,李玉芳却实实在在,又是一个极其出色的高级警官。

第四章

李玉芳来回踱了十分钟,才抬头向高斯望过来。高斯一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她一定已经想到甚么重要的关键了。

他连忙向前走去,李玉芳压低了声音,道:「高斯,警方知道李华博士,住在甚么地方。」

「我们一起去找他?」高斯忙说。

「不,我想由你一个人去找他。」

「我一个人?」高斯又惊又喜,「可是,我不是警务人员,去找他有甚么用?」

李玉芳挥手,道:「正因为你不是警务人员,所以去找他,他才不会疑心。他作了这么精巧的安排,如果有警务人员去找他,他一定全神应付,不会露出任何破绽来,然而你随便找一个借口去见他,他不会提防你,我要你把你和他的对话,详细记下来告诉我!」

高斯一面听,一面点着头,等到李玉芳讲完,他才问道:「你认定他是凶手?」

李玉芳抿着唇,点了点头。

高斯呆立了片刻,才道:「好,我去。」

李玉芳立时伸出手来,和他紧紧握了一握。

李华住在郊外的一幢小洋房中,当高斯由一个男仆带领着,走进那幢房子时,高斯有如置身在非洲丛林的感觉。客厅中树立着两根颜色鲜艳的图腾,还有许多木头的雕刻像,土人用的矛、盾、弓箭等东西,这一切,自然都是李华从各地游历中带回来的。

高斯并没有等多久,李华就从楼上走下来。当高斯抬头望向李华的时候,他觉得李华那带有疤痕的脸,显得很阴森。可是,那只是一瞥之间的印象,当李华走下楼梯来的时候,他脸上带着有礼貌的笑容。

他们两人握手,李华道:「高先生,欢迎,欢迎,有甚么指教?」

高斯在途中,早已想好了借口,他立时就道:「我是一个摄影师,有许多人,要求我找一些蛮荒野人的图片。李博士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希望李博士能提供我一些数据,来应付客户。」

李华笑了起来,「我有很多那样的图片,高先生的事务所在甚么地方?我叫我的助手整理好了之后送来给你。」

高斯听得李华这样说,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糟糕,因为他只说了几句话,根本没有机会从李华那里,探听到甚么,使得他就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了。

李华已经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自然不能再赖着不走,但是他到这里来的目的,一点也未曾达到,他自然不想就此离去。

是以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十分尴尬起来,李华望着高斯,在等他说话,可是高斯却又实在找不出甚么话来说,只好僵在那里。幸而,那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从楼上,又走下来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走下来,李华便指着他道:「高先生,这位是我助手劳天先生,你以后需要甚么数据,只管找他联络就是。」

高斯只好站起来,和那姓劳的握手,并讲了几句寒喧的话,到这时候高斯实在没有理由再逗留下去了,他只好告辞,李华道:「我正在写一份报告,不送了,劳先生,你送高先生出去。」

那位劳先生,陪着高斯,一直走到了门口,高斯回头望了望,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出,在见到李玉芳之后,怎样向李玉芳交待才好。

他略停了一停,在劳天已要转身走回去的时候,他才突然道:「劳先生,上次李博士到邻埠去演讲,你是不是也一起去?」

高斯只不过随便问一问,如果他问出劳天是和李华一起去的,那么他多少可以在劳天的口中,了解一下李华的行止,是不是曾在大会日那天溜回来行凶杀人。

可是,高斯的话才出口,就看到劳天的身子,陡地震了一震,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久,他才转过了身来,他脸上的神色,很不自在。

他望着高斯,高斯在那时,只感到莫名其妙,自然也只好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劳天才道:「高先生,你不是无缘无故来找李博士的吧?」

高斯全然不知道劳天这样问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的确不是无缘无故来找李博士的,是以他又点了点头。

他才一点头,劳天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同时他双眼中的神色,也变得十分凶狠起来,只听得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已认出我了?」

高斯呆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劳天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以,他也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就在他一呆间,劳天的手中,已多出一件很奇怪的东西,高斯在一时之间,尚认不出那究竟是甚么来。等到他定眼一看,才看清楚那是一支小小的弩弓,而在弩弓上,还扣着一支十分锐利的箭。

那支箭,和那空屋中的死者所中的箭,是一样的!

高斯只感到耳际「轰」地一声响,他立时向后退去,但是他只退出了一步,劳天便立时向前逼来,沉声道:「别动,这是一支毒箭,中了之后,几分钟内就会死掉。」

高斯失声叫道:「你是凶手!」

劳天凶狠地道:「你早已认出了,是不是?」

高斯不禁苦笑起来,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你以为我会在甚么地方见过你?」

「现在你说这些,已经迟了,那天,你进来的时候,我一直伏在楼梯口,闪光灯亮的时候,你难道未曾看清楚我?」

高斯不断地苦笑着,一个曾经犯过罪的人,心理状态是很特别的。不论他在事前的布置,是多么巧妙,但是在犯罪之后,他总会心虚。任何一个陌生人,向他望上一眼的话,就会以为那陌生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高斯望着劳天手上的小弩弓,手心不禁在冒汗。弩弓上的毒箭,可以杀人,那是毫无疑问的了,他如果就那样死在劳天的手中,可以说是冤枉之极。

劳天的神色也很紧张,他四面看了下,沉声道:「转身去,向前走。」

高斯忙道:「你……想将我怎样?」

劳天又道:「少废话,我叫你向前走,贴着围墙走,别出声。」

高斯在这种情形下,绝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在转身之际,又向劳天手中的小弩弓看了一眼,劳天的手指,扳在机括上,只要他的手指稍一用力,那支毒箭,就会射出来!

高斯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僵硬,他慢慢地转过身去,而就在他转到一半时,枪声突然响了。

枪声自右侧的一株大树后传来,枪声一响,一支毒箭,就紧贴着高斯的身子,掠了过去,劳天的右手,鲜血涔涔,他正向后退去。

在那一剎间,高斯实在呆住了,以致李玉芳是怎样从树上跳下来,奔到他身旁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看到劳天向前奔去,而李华一把抓住了劳天,李玉芳也赶到,立时在劳天的双手上加上了手铐。

那一切,几乎只是几秒钟内的事,而给高斯印象最深的是,当劳天的双手,被手铐铐住后,他的脸色,白得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重粉一样。

在李玉芳的办公室中,李玉芳道:「高斯,我的推论还是对的,只不过我以为李华是凶手,未曾想到李华的助手劳天,他对那空屋子一样熟悉,一样可以利用那空屋子来行凶!如果不是他心虚的话,他只怕就逍遥法外了,他拣在大会巡游的日子行凶,主要的目的,是寻求时间上的证明,以证明死人是先在外死的,然后再搬到空屋中。」

「可是──」高斯忙问着。

李玉芳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可是,他的布置,临时却发生一点小小的意外,空屋子中的客厅灯泡坏了,所以你不能点亮电灯。而他在听到有人进屋子,灯又不亮时,才走下来察看,刚好在此时,你着亮了闪光灯,这是造成他心虚的主要原因。」

高斯不禁笑了起来,因为当时,他根本没有看到劳天,而且,他无意中摄下的相片中,也没有劳天,劳天一定不懂得摄影,不然他就应该知道,他当时站立的角度,根本不在镜头范围之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