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天

第一章

戏院大厅中挤满了人,离最后一场放映完毕,已经十分钟了。往常,在最后一场散场后的十分钟,戏院附近早已冷清清地,一个人也没有了。今天晚上,也不是发生甚么大事,只不过正在下着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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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之豪,像是天漏了一样,雨水哗哗地打在路灯下早已发白的路面,即使是一出去,就钻进出租车车厢中,身上也早已湿了一大片。

在戏院门口,出租车也不再守秩序,「叭叭」的喇叭声再加上争先恐后的咒骂声,乱成了一片。

高斯用力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当他冲出戏院之际,恰好一道闪电,自天而降,当闪电打下的一剎间,地面上的一切,都成了青白色。

那实在是使人惊骇的,或许未曾有人注意,在那一剎间,所有的人,都几乎是停止活动的,电光照在脸上,泛现出一片十分诧异的青白。

高斯也呆了一下,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高斯在隆隆的雷声中,冒着雨,向对面马路奔了过去。等他奔到对面马路时,他已感到自己的内衣,也因为被雨衣湿透而紧贴在他的身上。

他在一家店铺的门口,略停了一会儿,这场大雨不知会下到甚么时候才停,而对高斯来说,现在再找地方避雨,也是没有意义的了。因为他的身上早已湿透,所以他在略停一会儿后,从容地向他停事的地方走去。

本来,正是盛暑季节,可是在午夜时分,全身湿透,而且大雨还不停地洒下来,高斯也不禁有一阵冷得蔌蔌发抖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他的车子停在离戏院不远的一条横街上,只不过是步行两分钟的时间。然而在那两分钟之中,他每一脚踏下去,鞋子中就「吱」地一声,有水射出来。

高斯终于来到了他的车子旁边,打开车门,坐进去,抹着脸上的水。

那条街道十分僻静,除了哗哗的大雨声和隆隆的雷声之外,听不到甚么特别的声音。高斯刚将车钥匙插进匙孔,就听到一声尖叫声。

那是一种十分尖锐的呼叫声,而且,这当然是一个女人的叫声。

高斯突然一呆,连忙探头向上望去,他根本无法看到甚么,因为当他仰起头来,急骤的雨点,向他的脸上打下来,使他连眼也睁不开来。

本来,高斯不打算再去探究了,但是就在那一剎间,他突然又听到了同样的尖叫声。

那时,恰好没有雷声,在两声中听来,那尖叫声十分真切,好像就在他停车的那一边的建筑物楼上传下来的。

高斯出了车子,他一直仰着脸向上,竭力想弄清楚那尖叫声是从甚么地方传下来的,他仍然看不清甚么,只看到闪电接连闪耀了几下。

在那几下闪电中,高斯看到许多淌着雨水的玻璃窗,而在其中的一个,高斯依稀看到有一个黑影,高举着双手,他的手中像是握着甚么东西。

而另一个黑影,在扑向那高举双手的黑影。

然而,那只是短短一剎间的事,至多不过二十分之一秒,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

虽然,那两个黑影出现的时间相当短,但高斯已经看清楚,那是在那幢建筑物的四楼的一个窗口,高斯只呆了几秒钟,他已决定冲上去看个究竟。

他奔进了那幢屋子,向楼梯上冲去,一面跨着楼梯,一面抹着脸上的雨水,直奔到四楼,他看到四楼有两个居住单位。

他无法知道刚才看到黑影的那窗口是属于哪一个单位的,是以他只好按着两个居住单位的门铃,那两个居住单位是这街二十二号与二十四号。

二十二号先有人来应门,门上的一个小方格打开,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向外望,看到了高斯,恶狠狠地问道:「甚么事?」

「刚才我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声,」高斯忙说,他必需不断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才能看清对方,「是你们这里发生了甚么事?」

那男人怒道:「我们这里没有甚么,你还是回家去看看的好,你家里一定死了人!」

那男人一讲完,「砰」地一声,便将那小方格关上。高斯碰了一鼻子灰,啼笑皆非。但是他仍然不灰心,再去按二十四号的门铃。

足足过了两分钟,门上的小方格才打开来,高斯看到了一张十分艳丽的脸。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女郎,披着长发,妆化的十分浓,她的神色,多少有些惊惶,她的衣衫不整,整个肩头,几乎都裸露在外。

那女郎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高斯,高斯连忙用同样的话,再说了一遍。

那女郎自始至终,未曾出声,在高斯讲完之后,她只是摇摇头,便关上了那小方格。

高斯站在门外,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他在埋怨自己多事,如果不多事的话,他在这时候,早已回到家中,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床上了!

高斯再抹去脸上的雨水,在他准备下楼时,他听到二十四号的门突然打开的声音,就转过身来。

门只打开两三吋,从打开的门缝中看进去,可以看到那女郎只穿着一件十分短,质地十分薄的衬裙,在衬裙内,她几乎没有穿甚么。

门还未曾全部打开,还有一条铁链连着,那女郎的声音在发颤,她道:「先生,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高斯吸了一口气,他在考虑,是否应该多事呢?还是根本不理。

如果他抱定主意,根本不理的话,他只消转过身,走下楼梯就是了。

但是高斯不是那样的人。事实上,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他刚才也不会上来了。而且,他可以肯定,那位女郎如此穿着,而来求陌生人帮忙,她所遭遇的麻烦,一定十分严重。

所以,高斯几乎立即点头道:「可以的,但是小姐,你遭遇到了甚么麻烦?」

「请进来!」那女郎拉开了门炼,打开了门。

高斯走了进去。

当他在那女郎的身边走过时,他的心不禁怦怦跳动起来。

那女郎的身材,极其健美,而她身上的衬裙又如此之薄,衬裙内,几乎没有别的甚么,高斯看了,自然不免有点异样的感觉。

那女郎也感到高斯的目光,她的身子略缩了缩,道:「请进来,在卧室中。」

高斯道:「小姐,如果屋子中只有你一个人的话,那么我──」

那女郎急急地道:「不,他们全在卧室中。」

高斯略为放心些,一个那么艳丽健美的女郎,本来是绝对没有甚么可怕的,但是事情实在太蹊跷突兀了,使得高斯不能没有防范之心。

高斯跟着那女郎,向卧室走来,他趁机打量一下那不算很大,但是装饰布置得相当奢华的起居室。从那种俗气的程度来看,高斯推测那女郎不是舞女,就一定是别人的外遇。

到了卧室门口,那女郎推开了卧室的门,高斯向卧室内看去,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刚才,那女郎说「他们全在卧室中」,倒一点也没有说错。在卧室中,虽然有两个男人,只不过他们都在正常人不应该在的地方。

他们之中的一个,倒在床前,身子仰躺着,另一个,则跌在床脚边,身子缩成了一团,床脚边的那个男人,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

第二章

如果不是仰躺着的那人,胸前近心脏部份插着一把刀,浓稠的血,正从刀柄处流出来的话,那么,高斯还可能以为那两人是喝醉了酒。

但是现在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白痴的话,也可以看出这里发生过极不寻常的事。

高斯忙走向前去,俯下身,在那个男人的鼻端,伸手探了探,以他的经验而论,那两个男人,全已死了。那女郎说「他们全在卧室中」,但他们却全死了!

高斯站起身来,望着那神色苍白的女郎,道:「小姐,你唯一的办法,便是去报警!」

高斯讲完那一句话,那女郎发出了低呼声,但是她的低呼声却并不十分真切。因为那时,正闪起几道强烈的闪电,令得屋中的灯光,看起来也暗了许多,而接着便是隆隆雷声。

那女郎立时来到了高斯的身边,她急促地道:「先生,不要报警,只要你帮我的忙,你帮帮我,我……甚么都可以给你。」

她整个身子,那时几乎都向高斯靠来,抬着头,高斯猜她是个舞女或外室,并没有猜错。因为只有那一类「职业」女性,才会在如此情形下,在一个陌生人前,突然现出这样的媚态来。

她还在道:「我也有钱,先生,我可以给你好多钱。」

高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将头仰得更高,等待着高斯去吻她。

高斯并没有吻那女郎,他握住了她的手臂,只是为了将她身子推开些。同时,他道:「小姐,除了代你报警之外,我不能帮你做甚么。」

「可以的!」那女郎的手在微微发抖着,但是她却力持镇定,「譬如说,你可以代我将他们两人搬出去,搬到较远的地方,然后你再回来,我会等着你。」

那女郎又作出一个十分诱惑的神态来,高斯不免有些心动,但是眼前的这种诱惑,还未到使他放弃为人原则的地步。

所以,他皱着眉,道:「小姐,这两个人死因不明,你有极大的嫌疑,如果再私自将尸体搬出去,那么,你的罪更大了。我决不会帮你犯罪,也不会让你再有第二次找人帮你犯罪的机会。」

高斯在最后一句话上,加强语气,因为他感到即使是他,要抵受那女郎如此俏丽的脸庞,和那么动人的胴体的诱惑,也十分困难。如果他离去的话,那女郎一定不费甚么力量,就可以找到另一个人,愿意替她做搬运尸体的事情。

那女郎的脸色,在听到高斯如此讲之后,变得很难看。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令得她丰满的胸脯,挺得更出,而她的身上,几乎是没有穿甚么衣服的,这大概是她的最后努力了,她问:「你非报警不可?」

高斯坚决地道:「是!」

那女郎苦笑了一下,道:「那请你代我拨电话。你看,我的手在发抖,我……甚至不能打电话了。」

高斯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算对方不让自己报警,他也非报警不可,现在她既然那样说了,高斯自然立时向电话走去。

电话在床头柜上,高斯跨过了一个死人来到电话前,俯身去拨电话。

可是,他才拨了一个号码,他的后脑上,已受了沉重的一击!

那一击是来得如此沉重,以致高斯在受了一击之后,根本连抬起头来的机会也没有。在剎那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际「嗡」地一声响,身子便已向前倾跌下去。

他最后的感觉是,当他全身向前跌去时,撞倒了放在电话旁边的相框,那相框所镶的,正是那女郎的一张发出十分动人的微笑的相片,高斯只觉得那女郎的脸在他的眼前,突然扩大,扩大得像是无边无涯一样,接着,他便甚么感觉也没有了。

当高斯受到那一击而昏过去之际,他甚至还来不及产生疼痛的感觉。

但是,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他的后脑,所传来的阵阵剧痛,就像是有一块烧红的铁在炙烙着他一样。他的脑后有着烙红的铁,但是他的身子,却像是浸在冰中一样,冷得发抖。

同时,似乎还有许许多多怪异的声音,在他的四周围传进他耳中。一时之间,高斯也无法明白,那究竟是甚么声音,而他感到最清晰的,是不断有水在往他的身上泼来。

高斯终于清醒到可以睁开眼睛来了,而当他一睁开眼睛后,更令得他大吃一惊。

有两股强光,正在向他照射过来,同时,他听到有一个人惊呼了一声,道:「看,有一个活的,」

到了这时候,高斯已完全看清楚,自己是在甚么地方,也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躺在马路边上,天还在下大雨,不断地有闪电和雷声。马路边靠近人行道处,积水有三四吋深,他的身子就浸在那些积水中。

而在他面前的,是三四个穿着雨衣的警察,向他照射过来的强光,发自警察手中的手电筒,在他的身边,另外还有两个人,也浸在水中。

那两个他的「同伴」,自然是在那女郎家中见过的那两具死尸。而他,是在被击昏过去后,和那两个死人,一起被人抛出来的!

当然,高斯绝对无法知道是谁将他抛出来的,因为他在昏迷过去之后,直到这时,才算是恢复了知觉。

高斯在那警员的惊呼声中,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全身都湿透了,那种湿腻腻的感觉,真不好受。但是比起脑后的疼痛来,倒又不算甚么了。

他发出一阵阵的呻吟,一个警员连忙过来,将他扶起来,这时,「呜呜」的警车也传了过来,高斯用十分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话来,道:「快,快到那女郎的家中去!」

扶住他的警员将鼻子凑近他的口,想闻闻他的口中是不是有酒气喷出来。

但是,高斯根本没有喝酒。

警车停下,几个警员一起跳下来,另外两个人,已被证实死亡。事情变得严重起来,几个警员围住了高斯,生怕他跑掉。

高斯忍着脑后的疼痛,将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可是每当闪电亮起,在电光闪耀之中,他所看到的,都是表示不信任的脸。

高斯最后,只好指着后脑道:「你们不信,看我的后脑,我……还受着伤!」

他实在支持不下去了,一个倒栽,又向地上跌去,两个警员将他扶上警车。在这以后,一直到高斯舒舒服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为止,他都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而当他躺到床上之后,医生大约又替他注射了镇静剂,所以他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他再次醒过来时,病床中已然是阳光普照了,高斯翻了一个身,发现自己是在病房中,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已全都想起来了。他觉得他的体力也恢复了,是以他一下子就在床上坐了起来。

病房中有两名武装警员,那两名警员,一看到高斯坐起来,便现出一副十分紧张的神态来。

高斯苦笑着,道:「现在,我可是受拘押么?」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在讲话的时候,喉咙也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那两个警员并不回答,其中的一个,连忙对着无线电联络机,道:「李警官,他醒来了。」

高斯不再出声,他已经知道谁会来看他,他可以向李玉芳说明一切,自然不必再对那两个警员,多费甚么唇舌了。不到一分钟,李玉芳已经推开了病房的门,走进来。

第三章

李玉芳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道:「高斯,这次你真惹下大麻烦了!」

高斯急急地说道:「我有甚么麻烦?」

「两个人死在你的身边,一个是头部受殴击而死,另外一个是被刀刺死的。」李玉芳的神情很严肃。

「那不关我的事,和我不相干。」高斯分辩着。

「看你怎样对法官去解释。」李玉芳皱着眉,「那柄凶刀,就在你的上衣袋中。」

高斯呆了半晌,摊开手,道:「玉芳,你说我像是杀人的凶手么?」

李玉芳叹了一口气,道:「高斯,你对我讲这些话,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高斯道:「你们找到了那女郎没有?」

「甚么女郎?」

「唉,」高斯用拳敲着床,「昨晚在雨中,我就叫那些警员去找那女郎,但是他们却不肯去,现在去,只怕已经晚了。但如果那女郎认为我已死了的话,她可能还在那里。」

李玉芳的双眉,蹙在一起道:「地址呢?」

「就在戏院后面的那条街……我记不起门牌号码,但是我可以带你们去,那两个死人是在她卧室中,我也是被她击昏过去的。」

李玉芳用疑信参半的眼光,望了高斯半分钟,才道:「你可以行动了么?」

「就算不能行动,我也要去。」高斯着急地道:「昏倒在街上,总比背上了谋杀两个人的嫌疑好得多。」

高斯站了起来,当他才一站起的时候,他还有一点天旋地转的感觉,但当他走出病房时,已经和平时没有甚么两样了。

高斯是在李玉芳和大队警员的「陪同」下,离开医院,又来到昨晚出事的那女郎的住所。

在门外,李玉芳不断按着铃,没人应,在破门而入之后,所看到的是一片凌乱,屋子中根本没有人。

警员立即展开搜索,那女郎虽然走得匆忙,但是她却走得十分彻底,因为屋中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留下来!

高斯苦笑着,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警员向四邻去调查,调查的结果,对高斯是稍有帮助的,证明这屋子,的确是有位十分艳丽的女郎居住的。

而据邻居说,那女郎的职业,大概是女人最原始的职业。因为经常有不同的男人,在她的屋中,进进出出,令人侧目。

但是,对于高斯所称那两个死人,原来在屋子中的这一点,却找不到任何左证!

虽然高斯是李玉芳的好朋友,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李玉芳也爱莫能助,高斯又被带回医院,受到更严密的看守,一直到了下午,李玉芳才又来到,她的神色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更加严肃。

高斯一看到李玉芳,便迫不急待地自病床中欠身而起道:「怎么样,言明我是无辜的了么?」

李玉芳望了高斯半晌,道:「你将你昨天晚上的事,再说一遍,从头到尾说一遍。」

高斯有点不耐烦,他挥着手,道:「我已讲了不止一遍,为甚么还要讲!」

李玉芳并没有告诉高斯,为甚么还要他讲一遍。她只是用十分坚定的语气道:「你再讲一遍,高斯,我以警官的身份,命令你再讲一遍!」

高斯叹了一声,他用十分不耐烦的语调,将他昨天晚上,冒雨来到车边之后的情形,详详细细,又讲了一遍。李玉芳一声也不出,只是用心地听着。

只不过高斯可以看得出,李玉芳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当高斯发现李玉芳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之际,他曾停了一停。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讲得有甚么不对之处,他只知道自己全是照事实在讲述着,所以在停了停之后,他继续讲述着他的遭遇。

然后,他道:「好了,我昨晚的全部经过,就是那样。如果说我有杀人之嫌,那是天大的冤枉!」高斯以为,当自己那样说了之后,李玉芳定会深信自己是无辜的了。

可是李玉芳的神色,却更加难看。她俏丽的脸上,充满了如此严肃的神情,那是高斯从来未曾见过的,高斯以前,总不免怀疑,像李玉芳那样美丽,那样讨人喜欢的女郎,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警官?但是现在,看到了李玉芳如此严肃的神情后,高斯绝不再怀疑了。

高斯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李玉芳这时,正在对他的话作判断,但是高斯料想不到,李玉芳竟会作出如此令他吃惊的判断!

李玉芳沉默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才一字一句地道:「高斯,你是一个卑劣的说谎者!」

高斯陡地一呆,一时之间,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大了口,好一会,才道:「玉芳,你……你在说些甚么?」

「我说,你是一个最卑劣的说谎者。」李玉芳的话丝毫也不留情面。

高斯的心中,也不禁十分恼怒了。他本来是坐在床上的,这时,他突然跳了起来,手叉着腰,道:「李警官,你以为你是一个警官,就可以随便出言侮辱别人么?」

自从认识李玉芳以来,高斯可以说,从来也未曾用那么重的语气和她说过话,但这时,高斯却实在有了忍无可忍的感觉!

高斯气势汹汹,他以为李玉芳在考虑了一下之后,一定会向自己道歉的。

却不料李玉芳取出一只十分小巧的录音机来,她扬了扬录音机,道:「你刚才说的一切,我全都录下来了。」

「那又怎样?我说的是实话!」

李玉芳望了高斯几秒钟,她的那种眼光,就像是高斯是无可救药的人一样。然后,她将那具小录音机放在桌上,调弄了一下,录音机中,开始播出了高斯的声音。

高斯在道:「我在听到了叫声之后,抬头向上看去,刚好有闪电,闪了一闪。我看到一个窗口中,有两个黑影,一个双手高举着,不知道举着甚么,另一个向他扑去……」

李玉芳突然按下了一个键,冷冷地道:「你听到这段话了没有?」

「自然听到了,」高斯理直气壮地回答:「那是我自己说的,何必再听一遍。」

「高斯!」李玉芳叫高斯一声后,停了片刻,「你还不承认自己在说谎么?」

如果在高斯面前的,不是李玉芳,而是一个男警官的话,高斯可能已忍不住心头的怒意,而一拳挥过去了。但这时,他只是「哼」地一声,道:「承认甚么,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

李玉芳的声音十分冷峻,她的话也说得十分缓慢,她道:「高斯,你在说话之前,为何不想一想,在窗外亮起的闪电,如何会使房间中的人映在窗中,给你看到所谓两个黑影?」

高斯听了,不禁陡地一呆。

剎那之间,他的脑中,乱到了极点。

他立即感到,李玉芳说得对,在窗外亮起闪电,是决不可能看得清楚房间中的情形的。照自己的叙述看来,闪电应该从房间中亮起,才会使自己看到房中的两个人,黑影映在白纱窗帘上。

然而,闪电又怎会从房间亮起?

但是,高斯自己却又知道,自己所讲的,全是实话。当时他所看到的情形,的确是那样的!

高斯张大了口,他知道自己真的陷进了困境中。他不但和那两个死者躺在一起,而且,凶刀还在他的衣袋中!

而最糟糕的是,他的叙述,虽然是事实,但是其中却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漏洞」,而他绝没有法子来解释这个「漏洞」的由来。

高斯呆住了,作声不得,李玉芳叹了一声,说道:「高斯,我真为你可惜。」

在那剎那,高斯不是感到可惜,他只是感到后悔。他想到,昨天晚上,如果他答应了那女郎的要求,那么他非但不会有甚么事,而且还可以成为那女郎的入幕之宾,渡过一个风光绮旎的晚上。

而如今,他却成了一个谋杀的嫌疑犯!

李玉芳一直望着他,高斯心中乱得很,好一会,才苦笑着道:「你……相信我杀了那两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我可以不相信,但是首先,你要将昨晚上的全部事实都告诉我。」

「我已经讲过了。」高斯大声嚷叫着。

「我要听的是事实,而不是你捏造出来的故事。」

「那是事实!」高斯声嘶力竭地叫着。但是,他却没有再叫下去,因为他知道,这时他叫得再大声也没有用,李玉芳根本不会相信他的。

在高斯一生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有过如此可怕的经验。那真是太可怕了,他明明讲的是事实,但是却令得他自己也难以自圆其说!

他双手捧着头,颓然在床上坐了下来。

李玉芳站了起来,道:「高斯,你考虑一下,甚么时候你愿意讲实话了,就立即通知我。」

「你们,」高斯苦笑着,「你们为甚么不去找那女人?为甚么不去找她?」

「我们正在找她,但是我不妨告诉你,在警方对你的叙述,根本不表示信任之际,是不会出力去找那女人的。」

高斯在那剎间,心中已有了决定,他的决定是:他自己去找那女郎!

当他一想到这一点后,他几乎不再考虑别的,因为他的叙述,完全是事实。但是其中却有着那样的「漏洞」,他实在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根据现有的证据,他已可以被送上电椅了!

高斯突然站了起来,他双手扬起,向李玉芳的头顶,击了下去。李玉芳在剎那间,脸上的神色,又惊又怒,但是她绝未料到高斯会向她进攻,否则,别看高斯如此强壮,一旦动手真还不是李玉芳的敌手。

第四章

李玉芳头上挨了沉重的一击,身子一侧,便昏了过去。高斯一伸手,在李玉芳的腰际,将她的佩枪,拔了下来,然后,他又轻轻地在李玉芳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在不到一分钟之间,他已犯了三项大罪:殴打警官、夺取警枪、非礼女警官。

但是为了洗脱谋杀罪名,高斯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好如此了。

他将手枪放进裤袋中,整理了一下衣服,在门外,有两个武装警员看守着。高斯忙将门关好,又退回来。

他察看了几个窗口,选了一个附近有水管的窗口,攀了出去,顺着水管,向下滑了下去。有好几个人看到高斯从水管上滑下,但是当他们大声叫喊之际,高斯已经落地,滚下了一个小山坡,向前发足狂奔而出,离开了医院。

高斯在转过几条街后,立时慢了下来。他招了一辆出租车,当然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到他的事务所去,他只求远离医院!

然后,他买了一支黑色炭笔和一本速写簿,他是一个摄影家,也曾受过良好的美术训练,在一家餐厅中,他凭着记忆将那女郎的样子画了出来。

等到他自己认为满意了,才卷起画像,开始他的查访工作。

他肯定那女郎一定是舞女,或者是在酒吧工作,从她的美貌程度看来,她一定很出名,而且也不会是在蹩脚的舞厅或酒吧中工作的。

虽然这样一来,寻找的范围已窄了许多,但是这是一个大都市,在那么多的舞厅酒吧中,寻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更困难的是,高斯本身,还要逃避警方的追踪。

高斯是在天色入黑之后开始调查,但是,当他从第三家餐厅走出来,还全然不得要领之际,他已经发现有两个便衣探员,跟在他的后面了,高斯急急穿过一条小巷,避开那两名探员,却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那人站在门口,当高斯撞中她的时候,她立时破口大骂了起来,那一连串骂人的话自她的口中,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直听得高斯目瞪口呆。

高斯在足足三分钟之后,才喘过气来,那个骂他的,是一个女人,她还在骂着:「贱种,十元八元也没有?想摸女人,跟本姑娘进来,让你摸个够!」

高斯吸着凉气,陪着笑,向那看来还很动人,但骂起人来,却是如此惊人的女人,低声下气地道:「对不起,小姐,我只是走得太匆忙,撞了妳一下,不是存心……」

高斯也难以讲出一个「摸」字来。可是那女人却一挺胸,道:「还说不是?刚才你的手,就按在我这地方,你还说不是?」

高斯实在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而在对面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忽然有人阴声怪气地道:「或者,他是想试试妳是不是真材实料,才好帮衬妳。」

高斯抬头看去,只见讲话的是一个口中衔着香烟,身材很瘦削,一条长裤紧包着腿的小流氓。

那女人发出了一声怪叫,就急冲了过去,而那小流氓立时缩进了阴暗的角落之中。

高斯以为他自己可以没有事了,他连忙急急向外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便听到那女人一声大喝,道:「站住!」

高斯不禁又急又怒,如果不是他自己正在逃避着警方人员,他如何会给人家呼来喝去?这时,他多少有些虎落平阳之感,他刚站定了身子,那女人的手,便从他的背后,突然拍了过来,「拍」地一声,将高斯手中握着的那张纸,抢了过去。

高斯吃了一惊,忙道:「你做甚么?」

那女人并不理会,侧着头看看纸上画的人,她忽然笑了起来,道:「原来你是画画的?」

高斯没好气地说:「不,我不是画画的,我是个摄影师,拍照的。」

那女人一听,忽然瞪大眼睛。当她不是手又着腰骂人,而只是瞪大了眼表示她的惊奇时,她看来相当动人。那女人望了高斯半晌,突然「格格格」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邪门,令得高斯觉得十分不自在。因为那女郎这种莫名其妙的笑,是听了他是个摄影师之后,才发出来的。

高斯十分热爱他摄影师的职业,是以他有点不能忍受那女人的讪笑。

他瞪着眼,道:「怎么了?摄影师有甚么不对?」

「你──」那女人伸出一只手指,指着高斯的鼻尖,她的神情更邪:「你上次替阿凤与那印度鬼拍的那套照片也不错啊!难为你不吃醋,阿凤说你肯替她……是不是真的?」

那女郎脸上的邪门神情,实在令高斯吃惊,而那女郎的话,高斯听了也脸红。然而,高斯实在是莫名其妙,不知道那女郎何以要对他说这些话。

但是高斯毕竟是头脑十分灵活的人,他立时想到那女郎是认错人了!

然后,他立即问自己:那女郎将自己当作甚么人了?她口中的那个阿凤,又是甚么人?

高斯的脑中十分乱,他皱着眉,道:「你在说甚么?」

那女郎又笑了起来,这次她笑得更邪门,道:「你别抵赖了,有一次,阿凤喝醉了酒,甚么都讲了出来,她说你像狗一样。」

高斯「哼」地一声,道:「谁是阿凤?」

那女郎撇了撇涂得闪闪生光的嘴,学着高斯的口吻,道:「谁是阿凤?你倒问得好,手中拿着她的画像,却在问谁是阿凤!」

高斯的心中陡地一动,道:「你认识……阿凤?」

那女郎「哈哈」笑了起来,这一次,她笑得十分放肆,她越来越大声,高斯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那女郎斜着眼望着他,道:「干甚么?你想我也说你像一条狗?」

高斯忍住心头的怒意,道:「你那样说,你以为我是甚么人?」

「你?自然就是阿凤养的那个摄影师,阿凤的眼光不错啊,你样子还很得女人的欢喜。」那女郎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戳着高斯的面颊。

高斯不禁啼笑皆非,他想说些甚么,但是突然之间,他的脑中陡地一亮,他捕捉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这个关键,是足以令李玉芳相信他的叙述是真的,而不是捏造的!

那个妖媚的女郎叫阿凤,阿凤养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拍照的。

据眼前那女郎所说,那拍照的还拍过阿凤和印度鬼的照片,那么……

高斯突然松开了那女郎的手臂,向前奔了出去,那女郎大叫了起来,但是高斯只当没有听到,他飞快地向前奔着,过了一条马路又一条马路。

最后,他在街角的电话亭前,停了下来,整件事情,他都有解释了。

他必需先向李玉芳解释一切,他在电话亭前,站了一站,拉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咬着牙,拨了警局的电话,找李玉芳听电话。

他等了大约一分钟,便听到李玉芳的声音。

当他听到李玉芳的声音时,他自然而然,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来,在他的额下,不禁冒出了冷汗,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李玉芳接连问了两次「是谁」,他才道:「玉芳,是我,高斯。」

李玉芳呆了半晌,她的声音,倒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她道:「是你,很好,你快到警局自首。高斯,现在你来了,你的罪名,只不过是在拘留中逃逸。」

高斯呆了一下,他的罪名绝不止这些,他曾打击李玉芳,将她击昏了过去,他还夺走了李玉芳的佩枪,而枪现在正在他的身边。

但是李玉芳却没有提起这些来,这表示甚么?这表示李玉芳根本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这些事来。

高斯的声音更颤抖,因为他的心情极为激动,他道:「玉芳,我可以证明我的叙述都是事实,我也知道那女郎叫甚么名字了。」

「到警局来。」李玉芳的声音依然平静,「到警局来,我会替你安排的。」

高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我立刻就来!」

高斯走出了电话亭,剎那间,他觉得无比的轻松,他甚至吹着口哨!

十五分钟之后,在两名警员的陪同下,他走进了李玉芳的办公室,李玉芳请两位警员出去,才道:「高斯,我的枪呢?」

高斯忙将枪取出来,道:「我……我没有用过。」

李玉芳也不检查,将枪放进了抽屉,道:「听你说你的理由。」

「玉芳,那女人叫阿凤,她有一个让她养着的男人,那个男人是拍照的。」

李玉芳不出声,显然她还未曾想到其中的关键。

「你还想不到?」高斯急急地说:「阿凤是舞女,她甚至拍过春宫照片。如果她带了一个客人回家,他们正在亲热,那男人突然拍照,他们可以利用照片,来获得不少的金钱。」

李玉芳突然在办公桌后站了起来。她望了高斯约有几秒钟,才道:「我明白了,那亮光一闪,使你看到窗口有两个黑影,那一闪不是闪电,而是照相机的闪光灯!」

「正是!正是那样!」高斯兴奋地回答。

李玉芳也兴奋地踱着步,道:「现在整件案情,也差不多了,阿凤的客人看到突然有人拍照,自然跳了起来,要抢照相机,于是那拍照的高举起照相机来,那客人顺手抓了一把刀,拍照的急了,又按下了键,拍了一张照──」

「那就是我看到的情形,一个男人高举着双手。」

「是。然后,那客人一刀刺死了拍照的,拍照的用照相机打中了那客人的头部──我们快去找那个叫阿凤的女人。不过,你还得暂时留在拘留所中。」高斯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高斯和李玉芳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李玉芳望着草地,过了好一会,才道:「事情和我们所料的一样,那叫阿凤的女人,一被我们找到,她就害怕得不得了,拚命说那两个人不是她杀死的,是两人互相杀死对方的。她曾尖声叫唤,也喝不住他们,后来,你就去敲门了。」

高斯道:「是的,我是先听到她的尖叫声,才抬头向上看去的。」

「现在,警方控告她的罪名是私移尸体,她还有一个同谋,是她临时找回来的。」

「是啊,她本来是想找我的。」

李玉芳又呆了半晌,才道:「高斯,这个叫阿凤的女人很漂亮的。」

高斯点头道:「可以那么说。」

李玉芳忽然笑了起来,道:「高斯,现在你明白为甚么我不将你击昏我,抢走警枪一事报告上级,而只说你在我不小心时溜走的么?」

高斯如果不知道,那么高斯可以说是白痴了。如果高斯知道了,而回答出来,那么他就是个傻瓜。他如果点头表示知道,那么他是个庸人。高斯全不是,所以,他低下头,在李玉芳隐泛红晕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