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神

第一章

这座极其宽敞宏伟的大厅,在室内装潢家的眼中看来,简直是乱七八糟。糟糕之极,在近两千平方呎的厅堂中,到处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柜子、架子、箱子。有些木箱显然是才运来的,粗糙的木箱还未曾打开过,根本未经过刨光的木板,就压在厅堂上所铺的名贵波斯地毯之上──那一张波斯地毯,据说是世界上三大毯之一,而最大的和次大的,则在波斯王宫之中。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在乱七八糟的各种柜子、箱子,以及各种飞禽走兽的标本之间,稍为有一点空隙,可以供人侧身行走。但是在行动之际,也得千万小心,要是一个不小心,不是被那条美洲短吻鳄的利齿钩上一下,就是叫那条长剑白鲨的刺,刺上一下,再要是不小心,就有可能一脚跃在一头汍狳上面。

小心经过了那些狭窄的通道,可以看到一张巨大的书桌。那张书桌,叫古董商人看到了,可能会跪下来,吻着桌脚,因为,那是法国路易十六时代的桃花心木的精心杰作。

不过,桌主人对这件堪称为稀世瑰宝的书桌,似乎并不爱惜,非但不爱惜,简直是故意糟蹋,那桌子的桌面上,堆满了莫名其妙的东西不算,桌子的桌脚、背面,全都用尖针,钉满了千奇百怪的昆虫标本,密密麻麻,将原来精美的雕刻,全部遮掩,而且那些昆虫,形态丑陋,看了有叫人不寒而栗之感。

在书桌之后,是一张可以旋转的高背椅子,一个头发蓬松、衣冠不整,看来像是才从难民堆里,走出来一样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这个人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他手中拿着一只钢镊子,正夹着一只有着极长的、黑白相间,一节一节的须,看来像是天牛一样的昆虫的标本,在仔细地观察着,他是如此聚精会神,以至有人来到书桌之前,他丝毫没有察觉。

来到他书桌前的那人是高斯。

高斯好不容易从厅堂各种柜子、箱子之中挤身进来,一路上还得小心翼翼,提防那些动物标本,心里已经是一肚子的气。而他在桌前等了足足有三分钟,那人只是自顾自地,看着手中的那只昆虫,高斯真有忍无可忍之感,好几次,他想要大喝一声,总算忍了下来,他伸手按在一只竹盒上,道:「你是包先生?」

高斯一开口,那人总算抬起头来,望了高斯一眼,当他看到高斯的手放在那只竹盒上之际,大吃一惊,道:「快拿开手!」

高斯吓了一大跳,连忙缩回手来,不知道自己有甚么不对的地方。

那人看到高斯缩手缩得如此之快,好像有点歉意,向高斯点了点头,道:「你看,你来看看!」

他一面说着,一面放下手中的那只昆虫,用钢镊子将那只竹盒的盖子,慢慢掀开一点来,从他的动作、神情来看,倒像是那盒子有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高斯好奇心极强,也忙俯下身子,从掀开的盒盖中张望进去,一看之下,不禁哑然失笑。

盒子中那里有甚么宝贵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只蝎子,那只蝎子不是标本,还是活的,不过三寸来长,身上的颜色十分鲜艳,花纹也很奇特,尾部的毒钩高高翘起,其色鲜红,看来十分可怖。

那人像是怕蝎子逃出来,忙将盖子合上,他的神情,却是一副向人炫耀了最珍贵的东西一样,道:「看到了没有?」

高斯又好气,又好笑,道:「看到了,一只蝎子!」

那人显然也听出了高斯口气中,有些轻视的意味,「哼」了一声,道:「蝎子!

你可知道地球上总共有多少种蝎子,嗯?」

高斯呆了一呆,他不是动物学家,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人瞪着高斯,道:「本来,一共有九十二种!」他拍着竹盒,又道:「加上这一种,那就是九十三种,你明白了吗?」

对于世上究竟是有九十二种蝎子,还是一百零七种蝎子,高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又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包先生?」

那人立时道:「是,我是包守望,你是……你找我有甚么事情?」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包先生,不是我找你有事,是你找我有事,你曾打电话给我,说是要委托我──」

包守望拍着高斯,「咯」地一声,道:「我知道了,你是个摄影师!」

高斯看了一下四周,想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可是根本没有第二张椅子。

他点头道:「是的,我就是那个摄影师,包先生,为你自己着想,你还是快点说要委托我干甚么的好。我收费很高,而且是照时间计算的!」

包守望「哦哦」地应着,虽然高斯已经提醒了他,可是他还是蛮不在乎。他像是在想该如何开口才好,过了好半晌,才道:「你对各类摄影,都有经验?」

高斯道:「可以这么说,我最近的作品,是白血球吞噬链状菌的情形,放大一百五十万倍。」

包守望连连点头,道:「我就是为了这,才找你的!」

高斯在西德订购的那副电子显微镜,已经安装好了,高斯近期的作品,又藉科学仪器的帮助,闯进了一个新的领域之中,他的那幅「白血球吞噬键状菌图」,已经举世知名,高斯提起来就得意洋洋。

这时,高斯听包守望说就是为了这幅名作才来找他,心中自然高兴,道:「包先生,你找我做甚么?」

包守望道:「你知道,我是研究生物的!」

高斯本来并不知道,可是一走进这个大厅起,他自然知道了。他不但知道那个包守望是研究生物的。而且还可以肯定,这个人,研究生物,简直已经走火入魔了!

高斯一面点着头,一面道:「标本摄影,我一样可以进行,你是──」

包守望搓着手,神情兴奋起来,道:「复眼,我要你对昆虫的复眼,作显微解剖摄影。」

高斯呆了一呆,道:「摄影是我的本行,可是解剖──我并不在行。」

包守望道:「那不要紧,我有很多助手,可以帮助我做解剖切片工作。」

对高斯来说,有了显微切片,再来摄影,那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只要交给助手就可以了,当时他很高兴,因为看来这是一笔大生意。

高斯取出了委托书,包守望到处找笔,最后还是高斯将笔给了他,包守望在委托书上签了字,高斯道:「依照合约,你要先付一半费用!」

包守望点头,道:「好,好,你向朱先生去拿钱!」

高斯呆了一呆,道:「朱先生是谁?」

包守望道:「我的账房!」

从来到这所巨宅的大门口开始,高斯就知道那个「包先生」一定是个巨富,巨富有账房,当然不算是甚么稀奇事,他将委托书的副本留在桌上,道:「包先生,只要将需要摄影的切片,交到我事务所来就好了!」

包守望点着头,高斯后退了一步,包守望忽然指着那只有蝎子的竹盒,道:「这种新种,是我发现的,我才从塔斯马尼亚回来,这是我在岛上找到的,我想为这种新种蝎子定名为太阳神,你看好不好?」

高斯根本对这一点兴趣也没有,随口道:「很好!」

包守望像是很高兴,喃喃地道:「太阳神,太阳神!」他一面说,一面不再理睬高斯,小心将盒盖挑开了些,用一片玻璃插进去,高斯转身走开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包守望正隔着玻璃,在小心观察着那只蝎子。

高斯有进来的经验,离开的时候,就比较顺利得多,他一面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大厅,一面不住摇头。这世界上,当然有各式各样的怪人,高斯也见过不少人,对各样事物入迷的,可是像包守望这样的怪人,倒真是不常看到。

第二章

退出了大厅,大厅的门外,是一个进厅。高斯进来时,看到的一个老年男仆还在,刚才就是这个老年男仆,叫高斯进去找包守望的。

高斯问这老仆道:「请问账房在哪里?我要找朱先生!」

那老仆一听,立时出现了充满敌意的神情来,这种神情,倒叫高斯吓了一大跳,也不知说甚么才好,那老仆向一扇门一指,道:「那里!」

高斯自然察觉老仆十分不客气,他也不去计较,转身向前走去,走不到两步,就听得老仆在背后嘀咕道:「整天不断有人到账房去,老爷留下来的钱再多,只怕也有支完的一天!」

高斯心中感到十分好笑,那老仆显然是包家的上代雇用的,高斯对于包守望上代的家世并不十分清楚,但单看这所巨宅,就知道是豪富无疑。如今这老仆有这样的感叹,当然是为了包守望实在挥霍得太过份了。

高斯循着那老仆所指的方向走去,走了不多久,就听得一阵哄闹声,有人笑着,有人叫着,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叫道:「真他奶奶的,看看,四条K,碰到他妈的同花小顺,这钱输得可真冤!」

喧闹声是从一扇门内传出来的,高斯来到了门前,敲了两下,门内并没有反应,高斯就自己推开门。

门内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有六个人正在玩「十三张」,那高声大叫、输得冤的是一个中年人,衣饰华丽,一面骂,一面在挥着手。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和腕间的白金手表,闪闪发光,另外五个人,看起来全是阔气人,有两个年纪很轻,两个已超过了三十岁,还有一个是女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丰满,容貌艳丽。

高斯的出现,并没有使得哄闹声稍为静下来,高斯只好提高了声音,道:「那一位是朱先生?」那个输得冤的中年人转过头来,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气,道:「我是,甚么事?来要钱?」

高斯心中十分不快,但是他却没有说甚么,只是将包守望签了的委托书,取了出来,道:「包先生托我做点事,请你付这笔钱给我!」朱先生伸手将高斯手中的委托书抢过来,斜眼看看。

在朱先生看高斯的委托书之际,一个年轻人催道:「快,快点,还玩不玩?」

朱先生一睁眼,道:「当然玩,你发牌,我还是五千元一注!」

高斯向桌面上看了一下,下注的全是大钞,看来这些人,赌得还真不小。朱先生又斜眼白了高斯一眼,取出了一张纸来,道:「你打个收条!」

高斯签好了收条,朱先生拉开抽屉,取出支票簿来,签了一张支票,高斯只想快点离开,拿过支票就往袋里塞,可是他却依稀感到数目不对,再仔细一看支票上的数目,只付他八成!

高斯立刻瞪住了朱先生,朱先生已拿起牌来,高斯实在忍不住,大声道:「数字不对!」

朱先生冷冷地道:「两成回扣,这是老规矩!」高斯真正忍不住了,大吼一声,一拍桌子,骂道:「放你妈的屁!」

这一下怒吼,倒令得房间中所有的人,全都静了下来,高斯伸手直指着朱先生的鼻子,道:「你弄清楚,是你主人找我帮忙,不是我求你们主人做这笔生意!」

朱先生眨着眼,满面怒容,可是看到高斯的样子比他更狠,一时之间倒也发作不出来。

那美妇人最先打破僵局,道:「给他,给他!」

朱先生愤然地抢过高斯手中的支票来,又另外开了一张,无理地抛向高斯,高斯一伸手没接住,支票落在地上。要是换了旁人,就弯一弯腰捡起来算了,可是高斯偏有这般别扭劲,向地上一指,道:「捡起来!」

朱先生大怒,道:「甚么?」

高斯喝着:「我叫你捡起来,你听到没有?」朱先生冲口就骂:「我操你奶奶──」

高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到了门口,才道:「我叫包守望来看看,要是他也和你一样,我就给他一耳光!」

朱先生怔了一怔,一个年纪较大的人,立时向朱先生道:「算了,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朱先生哼了一声,仍是满面怒容,重重放下了手中的牌,拾起了那张支票,交到了高斯的手中。高斯虽然占了上风,可是仍然瞥了一肚子气,头也不回就走了开去。

当他再经过厅堂的大门之际,他又向厅堂中看了一眼,他自然看不到书桌后的包守望,他觉得这所巨宅之中,至少在人事上,极其复杂,但那根本与他无关,所以他也不肯花心思去深究。

虽然包守望和账房先生给高斯的印象很深,但高斯本身的业务繁忙,他回到事务所之后,只交代了一下,一等有切片送来就开始摄影。也就将这件事放了下来,而且,迅速地忘记了。

一直到三天之后,下午,在高斯已经准备离开事务所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高斯已经出了办公室,他实在不愿意再听电话,就向一个职员作了一个手势。那职员会意,进他的办公室,拿起电话,高斯继续向外走去,当他走开之际,陡地听到那职员道:「噢,李小姐,高先生不在,他──」

高斯陡地叫了起来,道:「我在!我在!」

那职员笑了笑,道:「请等一等,高先生才回来!」

高斯奔进办公室,接过电话来,才「喂」了一声,就听到了李玉芳的声音,道:「你倒好,一下子不在,一下子才回来!」

高斯苦笑着:「玉芳,我不知道是你!有甚么事?」

李玉芳道:「你认不认识有一个人叫包守望?」

高斯呆了一下,道:「包守望?哦,是的,包守望,那个怪人,和动物标本生活在一起,甚么事?」

李玉芳道:「我在他的书桌上找到了一份委托书,是你和他签的。」

高斯忙道:「是啊,那是三天前的事──」他讲到这里,陡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忙又道:「等一等,你为甚么会在他的书桌上找到委托书?包守望有甚么不对劲?」

李玉芳「嘿」了一声,道:「不对劲得很,你有兴趣,可以赶来看看,我在他的家里。他死了!」

高斯陡地一震,忙道:「好,我就来,立刻就来!」高斯放下电话,奔出事务所,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车房,然后直驶向包守望的那栋巨宅。

高斯的车子,和一辆黑厢车,同时到达巨宅的门口,高斯跳下车就向内冲,在门口给两个警员拦住,高斯大声道:「李警官叫我来的!」

李玉芳的声音,也从厅堂中传了出来,闻其声而不见其人,道:「高斯,快进来!」

高斯立时向厅堂内走去,可是他就是想快也快不过来,因为厅堂中的情形,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甚么不同,他仍要小心翼翼的向前走。

第三章

好不容易来到了书桌之前,高斯看到了李玉芳和几个警官,看到了法医,也看到了包守望,当他看到包守望之际,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浸在冰水里一样!

包守望还是坐在书桌后面的那张高背旋转椅上,头侧在一边,他脸上的神情,极其恐怖。肌肉歪曲,左半边脸肿得老高,又红又紫,在肿得最高的中心部份,是一个小孔,从那小孔之中,还有似血非血,似脓非脓的液汁流出来。包守望的双眼瞪得极大,眼珠已经泛着青灰白色,因此看来更显得骇人。

高斯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他……怎么死的?」

李玉芳并没有出声,只是向桌面上指了指,桌上摊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一只极其丑恶的东西。

一看之下,高斯认不出那是甚么来,凑过去看了看,才看到那是一只踏扁了的蝎子,而且那种奇特的花纹,高斯也很熟悉,就是他曾看到过的,竹盒中,包守望曾对他提起过,那是新品种的那一只!

高斯又震动了一下,胸口有一股要作呕的感觉,失声道:「太阳神!」

李玉芳立时扬起了眉,道:「太阳神?」

高斯点头道:「这蝎子,是新品种──」他又指了指包守望,道:「他对我说过,他准备定名为太阳神!」

在一旁的法医插口道:「太阳神,哼!我看不如叫死神,更加贴切。」

高斯又向包守望的脸颈上那个小孔看了一眼,骇然道:「他……他是被蝎子咬死的?」

法医点头道:「那毫无疑问了!」

法医正说着,忽然听到大厅门口,吵了起来,其中一个嗓门极大的,正是那老仆的声音。那老仆叫道:「不能动,谁也不准动,少爷吩咐过的,不准动!」

另外几个在吵的,则是仵工,一个用极不耐烦的声音道:「不动,我们怎么进去!」

高斯缩起脚看去,原来是几个仵工要抬担架进来,因为通道阻塞,想搬开几个箱子,可是那老仆声势汹汹,拦住了不让他们搬。

一个警官走了进去,想平息纷争,可是老仆的态度,越来越坚决。李玉芳皱皱眉,也走过去,向老仆道:「你的少爷已经死了!」

老仆的神情极悲愤,大声道:「大姑娘,少爷是叫人害死的,谋财害命!」

李玉芳怔了一怔,自从她当了警官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叫她为「大姑娘」了。

李玉芳道:「谋财害命?你为甚么这样说,看来,这是意外,死者不小心,被蝎子咬中,毒发身死的。」

那老仆急得连连叫着:「不,谋财害命,一定是他们谋财害命!」

李玉芳安慰道:「我们会查,你总得让他们搬出一条通道来,不然,死者的尸体,怎么出去?」

老仆却像是丧失了理智一样,仍在高声叫道:「谋财害命!谋财害命!」

这时,又有几个人,在警官的陪同下,来到了厅堂的门口,高斯一看就认出了那几个人,就是那天一起赌钱的六个人。

一个年纪较大的,大声斥道:「阿根,你乱叫乱嚷甚么?」

阿根显然是那老仆的名字,他看来已无所畏惧,立时大声道:「舅老爷,上有天,下有地,良心在当中,你自己摸摸看,良心还在不在?」

那斥喝阿根的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李玉芳沉声道:「别吵!先将死者抬出来再说!」

阿根的神情仍然极其激愤,但总算已肯让仵工搬动架子、箱子,清理出一条通道来。

在仵工将包守望的尸体抬出来之际,老仆阿根更是嚎啕大哭起来。他一面哭,一面不住地在数说一些甚么,也没有人听得清楚。

李玉芳已走出了大厅,在进厅中集合了有关人等,那几个人,全是高斯曾在账房中见过的几个,再加上一直在哭着的阿根。

李玉芳向各人望了一眼,道:「希望各位和警方合作,谁先发现包先生死亡的?」

各人全向阿根望去,阿根勉力止住了抽噎,道:「是我,除了我,还有谁会去看少爷?人人都只知道用少爷的钱,谁肯去看他!」

李玉芳沉下了脸,她虽然是一位十分美丽动人的女郎,但是当她沉下脸来之际,也自然有一股威严,道:「阿根,我没有问你的话,你不必多说!」

阿根望了望李玉芳,果然静了下来。

李玉芳又道:「当时的情形怎么样,你简单点说就可以了!」

阿根道:「我在这里──」他指了指一张椅子,「坐着,忽然听到少爷发出了尖叫声──」

阿根才说到这里,刚才斥责阿根的那个年纪较长的人,立时冷笑一声,道:「等你听到叫声的时候,已经不知是第几下了,你在打瞌睡,要叫醒你,也不是容易的事,哼,你听到尖叫声!」

阿根一点也不甘示弱,立时瞪起了眼,道:「是的,我是在打瞌睡,我年纪大了,为包家做了一辈子,难道打瞌睡也不准?」

李玉芳提高了声音,道:「不准扯开去,当时的情形怎么样?」

阿根道:「我惊醒过来,看到舅老爷──」阿根指了指刚才插嘴的那人,「站在这里,就在大厅门口──」

李玉芳作了一个手势,道:「等一等,你看到他站在大厅门口?面对着你?」

阿根立时道:「是的,看舅老爷的样子,像是才从大厅出来──」

阿根才讲到这里,舅老爷已然满面怒容,反道:「放屁!我是听到大厅中有尖叫声,才想去看看的,来到这里,你才醒来!」

高斯忍不住插了一句,道:「阿根说你面对着他!」

舅老爷道:「不错,你可以问阿根,他是突然醒过来的,所以他站起来的时候,将那张椅子弄倒了,我听到了椅子跌倒的声音,才转过身来的!」

阿根的声音嘶哑,道:「舅老爷,你不会去看少爷,你最希望他死掉,像现在那样!」

舅老爷气得握紧了拳头,几乎想冲过去打阿根,李玉芳问阿根道:「阿根,你讲话要负责,胡乱说话,可能要负法律责任!」

阿根被李玉芳一吓,果然不敢再乱说了,过了一会,才道:「……我醒过来时,还听到少爷在叫,我就冲进去,等我看到少爷的时候,少爷已经死了,死得那么可怜,少爷……是叫人害死的,谋财──」

总算他记得李玉芳的警告,所以下面「害命」两个字,没有讲出口来。

舅老爷接着说道:「阿根一进去就大声叫起来,我进去一看,看到守望死了,我才报警的!」

李玉芳皱着眉,问其余几个人道:「当时,你们在甚么地方?」

账房朱先生道:「我在账房──」他指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道:「和他在一起,打牌!」

那个艳丽丰满的女人道:「我本来也在玩牌,可是有点疲倦,在睡觉,根本没有听到甚么叫声。」

另一个年轻人摊着手,道:「我在花园放狗。」

舅老爷道:「我刚离开账房,准备出去,所以听到了尖叫声。」

还有一个中年人道:「我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写信。」

李玉芳扬了扬眉,道:「各位和包守望先生的关系怎么样,请告诉我!」

舅老爷好像有点不满意,道:「那是为甚么?守望是叫那只毒蝎子咬死的,还有甚么好查?他一直在弄他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我早就告诉过他,会出事的,上次他被那条两尺长的蜈蚣咬了一口,当时没有死,已经算是好运气了!」

阿根立时冷冷地道:「你希望他越早死越好!」

李玉芳沉声道:「这是手续,警方有责任作详细的调查,你们也有义务要和警方合作!」

阿根立刻道:「他们不说,我来告诉你!」

李玉芳摇头道:「不用你,我想他们自己会说的!」

各人虽然神情有点不愿意,但还是在李玉芳的劝告之下,向李玉芳说出了他们的姓名、年龄,以及和包守望的关系。

一共是六个人,五男一女,他们的资料和与包守望的关系相当复杂,所以要一一列出:

一、马立德,男,五十四岁,「舅老爷」,实际上是包守望父亲第三妾侍的弟弟,一直不务正业,在包家吃闲饭,包家上代各人死后,俨然以主人自居。

二、马凤莉,女,三十二岁,艳丽动人的离婚妇人,马立德的侄女,三年前离婚之后,由马立德作主,一直在包家的巨宅中闲住。

三、朱金,男,五十四岁,包家的账房先生,负责包家的一切财务,在包守望父亲在世时已经任职,颇得包家的信任。

四、朱振香,男,三十岁,朱金的堂弟,在包家「帮手」,案发之时和朱金在一起玩牌的人。

五、黄应方,男,二十八岁,负责替包守望养狗的人,包守望养有各种不同的狗,有一百余头之多,由他负总责,黄由马立德介绍来。

六、陈中,男,二十九岁,包守望的远房表亲,在包家「帮手」,油头粉面,爱好装饰。

六个人的数据,李玉芳一面听着,一面小心地记录着,尸体抬走之后,警方人员已准备开始离开了,李玉芳向马立德等六个人道:「你们暂时不可离开本市,警方可能还要深入调查!」

马立德等几个人全不出声,李玉芳和高斯一起走了出去。

李玉芳和高斯一起向外走去,高斯道:「玉芳,包守望是叫那只毒蝎子咬死的,那是意外,应该没有甚么值得调查之处。」

李玉芳道:「要是你知道那只蝎子,是紧紧握在死者手里的,你更会肯定那是一件意外了!」

高斯「哦」地一声,道:「原来──」

李玉芳道:「是的,当我们来到的时候,发现尸体,又发现死者的手紧握着,好像握着甚么东西,把死者的手指硬扳开后,才发现死者的手中,是一只捏扁了的蝎子,你也看到过了!」

高斯扬着手,道:「那更没有疑问了,蝎子走了出来,在死者的脸上咬了一口,死者立时握住了蝎子,一面尖叫,一面紧捏着蝎子,可是毒性实在太厉害,等到阿根看到他时,已经死了!」

李玉芳的声音很低,道:「看来是这样!」

高斯笑道:「甚么看来是这样,根本就是这样!」

李玉芳却又摇着头,道:「可是,如果你知道包守望的背景,你就会有另外的想法了。」

高斯大感兴趣,道:「包守望这个怪人,他的背景是甚么?你怎么知道?」

李玉芳道:「我也是刚才知道的,有一个警官,和包家有点远亲关系,刚才也在,他对我说,包家的上代可能是海盗,后来改邪归正,做正当生意,财产积聚越来越多,包守望的父亲一共有六个妻子,但是只有包守望一个儿子,六年之前老头子去世,包守望就继承了全部财产,估计财产的数字有上亿元。」

高斯扬了扬眉,这时候,他自然而然想起阿根叫了几十次的那句话:「谋财害命!」

高斯立刻道:「那么,包守望死了之后,这财产归给甚么人?」

李玉芳道:「这就是要查明白的事情之一,我刚才找到了一些文件,他和一个姓汪的律师有来往,我要去见那位汪律师,问一问有关包守望遗嘱的内容。」

高斯忙道:「我也去!」

李玉芳这次居然一口答应,道:「好,可是你千万别多嘴,也不要乱出主意,你不是一个侦探人才!」高斯对李玉芳的话,心中非常不服气,但是他却没有说甚么,因为他唯恐李玉芳不给他去。

李玉芳和高斯一起上了车,看来她早和汪律师联络过,车子直驶向一个高级住宅区。汪律师的年纪已经相当大了,满头白发,住在一所大花园洋房中,汪律师在他满是书本的书房中,接见了高斯和李玉芳。

李玉芳开门见山,谈明了来意,汪律师不住搓着手,叹惜着,道:「真可惜,守望就这样死了,唉,这孩子。我是看他长大的,人家看来,他是一个怪人,可是我一直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伟人,他对一切生物,有着与生俱来的爱好。他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花园里寻找各种昆虫的标本!」

李玉芳道:「包家的财产情形怎样?」

汪律师又叹了一会,才道:「包老先生在的时候,相当正常,有许多事业,都很赚钱,包老先生一死,情形就有点怪。」

高斯忙道:「怎么怪法?」

汪律师摊着手,道:「我和包家已有几十年来往了,守望是一个绝不将钱放在心上的人。事实上,他钱也太多,多到完全不用放在心上,随便怎么用也用不完。在包老先生死后,守望为了怕麻烦,所以将所有在经营的事业,全部都低价让给了别人,这种情形的确很特殊,他的财产,全是现钞。」

李玉芳道:「数字是多少?据说上亿?」

汪律师道:「正确的数字,到上个月底为止,应该是三亿六千八百四十二万元。」

高斯奇讶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汪律师道:「本来,数字还超过这个数字许多,由于守望根本不会理财,所以一切全由姓朱的账房代管,开支大得令人难以相信,我实在看不过去,有一次就提议守望,将每个月的月结,要朱金送到我这里来核一下,守望只要不麻烦他,自然答应,所以我知道数字。」

李玉芳道:「你在核数的时候,没有发现甚么弊病?」

汪律师笑了起来,道:「怎会没有?不过我看看,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包家的根本,占了便宜的人,多少和包家有点关系,我又何必得罪人?像那位马立德舅老爷,每个月就支几十万,巧立名目,谁管得那么多?守望自己花钱也像流水一样,他又不结婚,钱反正是花不完的,何必那么认真?」

高斯和李玉芳互望了一眼,都觉得汪律师的话,很有道理,李玉芳吸了一口气,道:「那么,包守望是不是有遗嘱?」

汪律师点头道:「有!」

李玉芳和高斯一听,忙道:「遗嘱的内容怎样?他死了之后,谁可以得益?」

汪律师苦笑了一下,道:「看来,你们一定以为守望的死是谋财害命?其实,守望要是死了,得益的应该是全人类!」

高斯不明白,道:「甚么意思?」

汪律师道:「守望的遗嘱很简单,他死了之后,他的全部财产,就用来建立一个生物标本博物馆,收集世上一切生物的标本。并且还规定,本地大学生物系的学生,愿意参加工作的,就可以得到巨额的奖学金,博物馆由我负责,这就是他遗嘱的全部内容!」

李玉芳皱眉道:「没有别的?」

汪律师伸手敲着额角,道:「对了,前两个月,他要我加上一条。」

李玉芳和高斯不由自主,挺了挺身子,汪律师道:「这一条是说,他死了之后,他们家的老仆人阿根,一直在博物馆工作至死,不得解雇。」

李玉芳的双眉,锁得更紧,在汪律师处已经问不出甚么来了,他们告辞离去。他们离开汪律师的住所时,天色早已全黑了。

第四章

在车中,高斯道:「看来,谋财害命的说法,不能成立了!」

李玉芳笑了一下,道:「真的,没有人能得益,马立德他们,反倒有损失。」

高斯一挥手,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道:「汪律师!他可以有好处,大笔资金,由得他运用,他可以在其中得到极大的好处!」

李玉芳又笑了一下,说道:「我不以为汪律师会因此而谋财害命,当然也不是全无可能,这很容易查明,只要看看案发的时候他在那里就可以了,包守望是中了毒之后立刻死去的!」

高斯说道:「照事实来推测,他的嫌疑最大!」

李玉芳瞪了他一眼,道:「我早就说过,你不是侦探人才。其实,你也是得益人,包守望付了你一半酬金,你不必做甚么工作!」

高斯有点愤怒,大声说道:「我会退还给他!哼,早知这样,我那天也不用受朱金的气了!」

高斯接着,将那天在账房拿支票的情形,对李玉芳说了一遍,李玉芳居然用心听着。当她听到高斯讲到有人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之际,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高斯才到事务所,就接到李玉芳的电话,道:「高斯,这次警方真正要你帮忙,等一回,警方化验所有人来,有两个切片,要你作万倍以上的显微摄影。」

高斯立时道:「谁付账?」

李玉芳道:「你收费太高,警方付不起,当作朋友间的帮忙,可以不可以?」

高斯道:「可以,不过这件案子,我要参加,知道一切经过的情形!」

李玉芳立刻爽快地答应了,半小时后,化验所的工作人员来了,看了高斯的那套显微摄影设备,赞叹不已。高斯花了两小时来工作,他不知道切片的内容是甚么,只是照吩咐做了。

下午,高斯又接到李玉芳的电话,李玉芳第一句话就道:「高斯,包守望是被人谋杀的。」

高斯直跳了起来,道:「你发现了甚么证据?」

李玉芳笑着,道:「证据其实是你证实的,你上午的摄影,两个切片,一个切片是毒蝎尾钩处取来的毒液,另一个,是死者脸部伤口上取下来的。」

高斯道:「那还不是一样是蝎子的毒?」

李玉芳道:「错了,经过高度放大,毒素的结构,完全不同,包守望死于一种毒蛇的毒液,不是蝎毒!」

高斯完全胡涂了,道:「可是……可是包守望死的时候,手里握着那只蝎子!」

李玉芳道:「这就是怪事,我要再到现场去,你要是有空──」

高斯忙叫道:「有!有!我立刻就去!」

高斯放下了电话,心中极其兴奋,这真是太古怪了,包守望是死在毒蛇的毒液之下,而不是死在蝎毒之下,那么,他临死握住那只蝎子干甚么呢?

高斯比李玉芳到得还早,李玉芳来到后和他一起进了巨宅,才进去,就听到一阵争吵声,高斯先不走进去,拉住了李玉芳,道:「汪律师案发时在那里?」

李玉芳道:「在法庭为一件案子辩护,有几百人,包括法官在内,可以证明。」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那么,谁会杀死包守望?」

李玉芳并没有回答,向前走去,他们按铃很久,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阿根,阿根一开门,就转身大声道:「舅老爷,少爷的遗嘱说,永远不能辞退我!」

李玉芳和高斯一进去,就看到马立德等六个人,全在大厅中。

马立德满面怒容,向着朱金,道:「给他钱,他要多少给他多少,叫他滚!」

朱金也神色愤然,道:「汪律师刚才来说过,人死了,户口暂时冻结,我也取不出钱来了!」

阿根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道:「好,你们害死了少爷,也拿不到钱,人不能太狠心,下金蛋的鸡杀了,就甚么也没有了!」

黄应方丧着脸,道:「听汪律师说,要成立甚么博物馆,我只懂得看狗,不知道还用不用我?」

那个很动人的少扫马凤莉,紧抿着嘴,忽然道:「你们全别吵,好不好?」

可是马凤莉的话,显然起不了甚么作用,几个人仍然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而且说来说去,全是关于包守望死后他们的生活问题。

高斯和李玉芳在一旁听着,暗暗皱眉,两人互望了一眼,他们心中所想到的问题是同样的:包守望一死,这几个依靠包守望财产生活的寄生虫,显然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彷徨得很!

照这样的情形来看,说他们会谋杀包守望,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李玉芳不耐烦听他们再说下去,她站到了各人的中间,挥了挥手,先令各人静了下来,然后,指着高斯,向朱金道:「朱先生,这位高先生,曾经在账房中支过一笔钱,你记不记得?」

朱金点了点头,道:「记得!」

他一面说,一面握着手,神情显得很是惶恐。李玉芳又望向马立德,剎那之间,她的目光变得十分锐利,道:「马先生,当时朱先生要扣回佣,和高先生吵了起来,你说了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那是甚么意思?你们有甚么『大谋』?」

马立德的脸色陡然变了一变,道:「我……我……这样说过?」

高斯立时道:「一点也不错!」

马立德吞了一口口水,苦笑道:「我……我是说,守望人虽然傻里傻气,不过我们要是做得太过份了,他……要是犯了牛性,我们也没有好处!」

李玉芳冷笑着,道:「你们做了些甚么太过份的事?」

阿根不等各人开口,就争着道:「太多了,少爷想吃一个鸡蛋,他们开出来的账,就足足可以买一大笼鸡蛋,他们全是吸血鬼,吸少爷的血!」

马立德、朱金等几个人,听得阿根这样指责他们,并没有反驳,脸色极其难看,只有马凤莉冷笑着,道:「阿根,你说话可得分清楚一点,我住在这里,可没得过你们少爷甚么好处。」

阿根看来是豁出去了,立时反唇相诋,道:「马姑娘,你到这里来,是为了甚么,谁还不知道?」

马凤莉怒道:「为了甚么?」

阿根一指立德,道:「舅老爷是想要妳来嫁给少爷……你们偷偷商量着,要是妳嫁给少爷,就可以享现成的福,就可以随意用少爷的钱,全叫我听到了,你──」

阿根讲到这里,马凤莉已是俏脸煞白,陡地过去,重重一个耳光,掴在阿根的脸上。

阿根叫马凤莉打了一个耳光,虽然不敢还手,可是却摀着脸,怪叫了起来,道:「好,妳打我,我就干脆全抖了出来。哼,甚么事瞒得过我,你们为了算计少爷的钱,甚么事做不出来──」

阿根讲到这里,马立德等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显然是想阻止阿根再说下去,可是李玉芳立时道:「别吵,让他说!我需要知道一切经过!」

阿根有了李玉芳撑腰,更是声气也粗了不少,一指马凤莉,道:「有一次,她脱光了衣服,硬向少爷的床上挤,哼,幸亏少爷明白她是甚么货色,就硬将她给推了出来,没上她的当!」

马凤莉气得双手紧握着拳,身上发抖,高斯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包守望真可以说是怪人,马凤莉明艳照人,任何男人看了都不免动心,但是在包守望的眼中看来,只怕她还不如那只蝎子动人!

马凤莉一面发着抖,一面像是要哭了出来,可是她的神情,仍然十分凶狠,盯着阿根,看她的样子,要是手中有刀的话,只怕会毫不犹豫就刺上去!

马立德连忙替他侄女解围,道:「这是男女之间的事,和守望的死有甚么关系?

守望是叫那只蝎子咬死的,那是意外!」

李玉芳沉声道:「如果是这样,那就简单了,现在化验的结果已经证明,包守望先生虽然是中毒死的,可是却是死在一种毒蛇的毒液之下,而不是蝎子的毒!」

李玉芳这几句话一说,所有人,立时静了下来,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玉芳立时问道:「包先生一定也搜集毒蛇,放在哪里,我想看看!」

阿根又叫了起来,道:「我知道谁杀了少爷!」

阿根的这一叫,比他以前所说的任何话更令人震惊,一时之间,人人都向他望去。李玉芳正想叫他不可乱说,阿根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陈中。阿根才望定了陈中,陈中就叫了出来,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由于阿根根本还没有开口,陈中就叫了起来,所以,人人都望向他。只见他的神情惊骇莫名,忽然之间,又大叫了一声,向外奔去可是他才奔出了一步,高斯一伸手,就将他拉了回来。

陈中无助地四面望着,最后,出乎意料之外,来到了李玉芳的身前,双腿一曲,竟然跪了下来,叫道:「我没有杀人!」

李玉芳心中十分疑惑,问阿根道:「阿根,你是不是想说陈中是凶手?」

阿根点头道:「是,表老爷偷过好几次少爷收藏的毒蛇毒液,叫我就撞见过两次!」

李玉芳的目光陡地变得严厉,向陈中望去,陈中仍然跪在地上,双手乱摇,道:「我只是贪钱,我只是拿去卖给一家研究所,我没有杀人!」

李玉芳喝道:「站起来,慢慢说!」

陈中身子发着抖,站了起来,道:「我……认识一间研究所,有一次说起毒蛇的毒液,他们告诉我,有几种毒蛇的毒液很值钱,要几万元一盎斯,我想起守望有许多,少一点他根本不会知道,所以才……偷……拿了一点出去卖给他们,我可没有杀人!」

李玉芳道:「毒蛇的液汁放在甚么地方?」

阿根起劲地道:「就在客厅旁的书房里!」

李玉芳道:「好,带我去看看!电话在那里?」

阿根带着李玉芳、高斯走进客厅,陈中也跟在后面,其余几个人都充满恨意地望着陈中。陈中低着头,一副可怜的神色。

李玉芳先打了一个电话,要警方人员、化验师立刻赶来,然后穿过了大堂,推开了一道门,来到了那个「书房」中,房间里也是各式各样的树、箱子和架子,比外面的大堂还要挤,阿根指着一个架子,道:「这上面,少爷对我说过,全是毒蛇的毒液。」

高斯和李玉芳一起向阿根所指看去,只是那架子上,放着上百只小玻璃瓶,每只瓶的容量大约是六盎斯,瓶中全是各种液汁。

李玉芳向陈中望去,陈中颤声道:「我……拿了几次,每次都十分小心,卖给那家研究所,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杀人!」

高斯冷笑道:「是不是你最后一次偷,给包先生当场捉住了?」

陈中竟哭了起来,老泪纵横,道:「不会的,守望人好,就算给他当场捉住了,他非但不会怪我,而且看我穷,还会给我钱!」

阿根大声道:「少爷就是人太好,才会死在你们这班人手里!」

李玉芳皱着眉,阿根说的话实在太多了,而且所说的话,都极其武断。可是,有许多数据,却又是从他口中出来的,所以李玉芳也不想阻止他。

李玉芳将那些盛载有毒液的小瓶,仔细检查着,发现其中有很多瓶,的确少了一半或更多。每一个盛载毒液的小玻璃瓶上,都有着卷标,卷标上全是拉丁文的生物学名,李玉芳也看不懂,想来是毒液取自何种毒蛇的说明。

不多久,化验师来了,和化验师同来的两个警员,也将陈中扣了起来,李玉芳已正式以谋杀包守望的罪名,拘捕了陈中。

陈中在被铐上了手铐之后,只是一直喃喃地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只不过偷了点毒蛇的毒液,在这屋子中,谁不偷值钱的东西出去卖?」

化验师一来到之后,就仔细看看每一瓶毒液上的标签,不一会,他就取起了其中一瓶,道:「就是这种,死者就是中了这种蛇毒死的,这是一种十分稀有的毒蛇,叫作环带响尾蛇,只有在印度南部,才有出产。」

李玉芳望着那小瓶,瓶中的毒液十分满,只少了一点,李玉芳问道:「看来毒液并没有少多少──」

化验师不等李玉芳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头,道:「这里全瓶,足可以杀死几百人了,我相信凶手是用注射器,将毒液注射进死者体内的。」

高斯听到这里,忙道:「等一等,你说是注射器?」

化验师点头道:「是,那有甚么不对?」高斯指着自己的脸,道:「死者的脸肿得很高,显然毒液是从脸上注入的!」

化验师瞪了高斯一眼,道:「难道你要凶手对死者说:我要杀你了,请你卷起衣袖,好让我找到你的静脉,将毒液注进去?」高斯不禁感到了一阵脸红耳热,说不出话来。

李玉芳也白了高斯一眼,她虽然没有开口,可是她的眼神,无疑是在向高斯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不是一个侦探人才,你偏不肯藏拙!

高斯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化验师又道:「凶手的注射量大得惊人,据估计,至少有一CC,这样的毒量,是可以毒死十个人的!」

阿根盯着陈中,喃喃地骂道:「真不是人!真不是人!简直是畜牲!」

李玉芳也望了陈中一眼,陈中失神地睁着眼,口唇掀动着,却没有发出声来。

这时,马立德、马凤莉、朱金、朱振香、黄应方五个人也走了进来,朱金用极愤怒的声音骂道:「陈中,你干得好,害了我们大家!你也真算是有出息的了,每个月白支钱,还要偷东西去卖!」

陈中像是突然爆发似地叫了起来,道:「我偷,是的,我偷,要是我能偷到更值钱的东西,像你们一样,我怎会来偷这种东西!」

阿根幸灾乐祸地笑着,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高斯看到阿根的这种神情,心中又陡地起了疑惑!

包守望死了,眼前这几个人,都损失重大,失了衣食父母,只有阿根最没有损失,除了阿根之外,就是马凤莉了,像马凤莉这样美丽的女人,随便怎样,生活是不会成问题的。而阿根对马立德、朱金这一班人的所作所为,早已怀恨在心,会不会他愤而杀了包守望,作为对这班人的报复呢?

高斯本来是一想到甚么就说甚么的,可是这次,他才碰了一个钉子,所以想了又想,直到自己越想越觉得有理,才将李玉芳拉过一边,悄悄将自己所想到的「宝贵线索」对李玉芳说了出来。

李玉芳听完之后,只是叹了一口气,高斯不服道:「难道没有可能?」

李玉芳又叹了一声,道:「你忘了,阿根是不知道包守望遗嘱内容的!」

高斯的喉际,像是陡然之间被甚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甚至发出了「咯」的一声响,但是他仍然力图挽救,说道:「或许包守望告诉了他!」

李玉芳再叹了一声,颇有高斯已无可救药之感,道:「也许,但是阿根为甚么不去杀马立德?不去杀朱金,要去杀他敬爱的主人?」

高斯眨着眼,化验师已小心地将那瓶毒液,放进了一个纸袋之中。

李玉芳看到化验师离去,忙道:「请等一等,刚才你说到凶手用了极大的毒量,足可以致十个人于死地?」

化验师道:「从面部被注射部份如此可怕的充血这一点来看,是可以肯定的。」

李玉芳皱着眉,侧着头,像是正竭力在思索一个问题,可是又不知道问题的中心是甚么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她才陡地一扬眉道:「照你估计,死者中毒之后,过了多久才死?」

化验师的回答很干脆,道:「立即!」

李玉芳立刻道:「立即,你的意思是中毒之后,叫了几声,就死去了?」

化验师摇头道:「李警官,你别考我了,这种毒蛇的毒液,对于人的神经系统,有极强烈的痲痹作用,如果毒液是注射在腿部或下肢,中毒者可以有十秒钟的时间,发出叫声,可是毒液是在脸部注射进去的,中毒者就算想叫,等到他张开口时,已经甚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高斯听到这里,立时「啊哈」一声直指着化验师,道:「你错了,死者中毒之后,至少发出了三下尖叫声,他,他──」高斯指着马立德和阿根,「他们全听到的,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高斯一面说,一面神情十分得意地望着李玉芳,心想这一回我总算说对了,他怎知李玉芳仍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化验师「哼」地一声道:「他们或许听到有人叫,但不会是死者!」

高斯愕然,李玉芳点头道:「是凶手!」

高斯大声道:「凶手杀了人还要叫,难道怕人家不知道他杀了人?」

李玉芳在狭窄拥挤的空间之中,来回踱了几步,道:「那当然是因为当时忽然之间,有了凶手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譬如说,凶手可能不知道这种毒液的毒性这样厉害,死者难看的样子,会令得凶手吃惊,也有可能──」

李玉芳说到这里,又向化验师道:「由于毒液在脸部注射进去,他几乎立时不能说话,那么,中毒者的脑部清醒,和双手活动,可以持续多久?」

化验师道:「大约至多十秒钟左右!」李玉芳道:「凶手之所以尖叫,自然是因为那十秒钟之内,死者做了一些令他感到极其吃惊的事!」

高斯叫了起来,道:「包守望捉了那只蝎子,抓在手里,凶手看到蝎子,感到害怕才叫的!」

高斯急急讲了出来,不禁十分后悔,自己又多嘴了,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李玉芳的神情极其严肃,点了点头,道:「对!我们不知凶手是甚么人,死者是知道的,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极短促的时间,他决不会利用这短促的时间再来研究这只蝎子。他在那十秒钟时间中,将那只蝎子紧握在手,一定是想告诉他人,凶手是甚么人,那是死者给我们的暗示!」

李玉芳说到这里,向马立德等各人,一个个望过去,陈中道:「我没有杀人!」

高斯摊了摊手,道:「一只叫作太阳神的蝎子,能暗示甚么?」

李玉芳陡地一震,道:「那蝎子叫甚么?」

高斯道:「早几天我见包守望时,他告诉我,他要将那只蝎子定名为太阳神!」

李玉芳立时向高斯作了一个手势,制止他再说下去,同时紧皱着双眉,目光又在各人的脸上扫来扫去,过了约有五分钟,她才向那两个警员道:「放开他!」

朱金叫道:「放了他?那么,谁是凶手?」

李玉芳盯着朱金望,朱金怒道:「我?别开玩笑了!」

李玉芳摇头道:「不是你──」她一面说,一面向马凤莉走了过去,道:「马小姐,案子结束了!」

高斯张大了口,刚想哈哈大笑,马凤莉已经发疯似地叫了起来,道:「他不是人,他不是人!我来了那么久,他看也没有看过我一眼,我要他死!要他死!」

李玉芳过去,替马凤莉扣上手铐时,马凤莉仍然在尖声叫着,直到警员将她带出去,她还在叫着。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玉芳,我不明白──」

李玉芳冷冷地道:「太阳神的希腊名字是甚么?」

高斯立时道:「阿波罗!」

李玉芳又道:「『波萝』是一种水果,它的别名是甚么?」

高斯又立时道:「菠萝!」

李玉芳一扬手,道:「是了,那就是凶手的名字!」

高斯直跳了起来,想说甚么,可是却甚么也说不出来,而李玉芳已向外走出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