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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我便听到脚步声走了过来,大门打了开来,开门的正是张海龙。
在他开门之际,面上的神情还是那样地茫然和沮丧。可是当他一看清是我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是那样地喜悦,像是一个正在大洋中漂流的人,忽然遇到有救生艇驶来一样。
张海龙的这种神情,使我又一次肯定霍华德和国际警方,始终只是多疑,张海龙是绝对不可能和我站在敌对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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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如果和我站在敌对的地位,却又能作出这样神情的话,那麽,他不仅是一个成功的银行家,而且也将是一个旷世的表演家了!
他望著我,面上的肌肉因喜悦而微微地颤动著,好一会,才道∶「是你!」我跨了进去,道∶「是我。」
在我走进去之前,我仍然回头向身後望了一眼。
别墅之外,黑漆漆地,甚麽人也没有。我走进了客厅,连忙将门关上,不等张海龙向我发问,我便先向他问道∶「刚才,你可曾发现甚麽?」张海龙呆了一呆,反问道∶「你是指甚麽而言?」我是想问他,刚才有没有发现那「妖火」的,但是看张海龙的神情,却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所以我也暂时不说出来,只是道∶「你有没有发现甚麽异样的光亮?」张海龙道∶「没有,刚才我完全在沉思之中,甚麽也没有发现。」我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张海龙就在我的对面坐下,道,「卫先生,听说你失踪了!」
我道∶「不错,我曾被绑架——张先生,这里是不是福豪路一号?」张海龙失声道∶「绑架——」
可是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又惊奇道∶「是啊,你怎麽知道的?事实上,根本没有『福豪路』这条路,那只不过是我一时兴起所取的一个名字,除了我们的家人之外,是没有人知道的。」
我道∶「可是,在大铁门口,却有一个路牌!」张海龙道∶「是的,我奇怪的是,你怎麽知道这里是一号。」我仍然决定不将白勒克的话向张海龙说,只是耸了耸肩,道∶「没有甚麽,我只不过是随便猜想罢了!」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语音,听来若无其事。但是却显然不十分成功,因为张海龙的眼光之中,仍是充满了狐疑的神色。
我们沉默了一会,张海龙才道∶「绑你的是一些甚麽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放在张海龙的手背之上。张海龙数十年在商场打滚,使他具有极其敏锐的直觉,我才一按住了他的手背,他的面色便已变了,道∶「你说吧,我可以忍受任何不幸的消息的。」张海龙当真是一个十分勇敢的老人。
我谨慎地选择著字眼,道∶「绑架我的,就是使得令郎失踪的那些人。」我觉出张海龙的手微微发起料来,但是他的眼神却十分坚定,道∶「告诉我,小龙可是已不在人世了!」
我连忙道∶「不,他活著,很好。那是一个有著征服世界的野心的魔鬼集团,令郎发明了一种离析动物内分泌的方法,运用这个新法,可以使任何动物改变习性,那就使得人变成容易控制的动物,有助於野心集团的野心计划。」我一口气讲到这里,才松开了接住张海龙手背的手,道∶「这便是魔鬼集团为甚麽要使令郎失踪的原因,他们要威胁他为之服务!」张海龙的面色,看来十分苍白。
但是,在张海龙的面上,却现出了一个十分骄傲的微笑来,道∶「我知道,他不会服从的。」
我望著张海龙骄傲而自信的笑容,心中在考虑著是不是应该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我和张海龙的相遇,纯粹是出於偶然,而当我受张海龙之托,设法找寻他失踪的儿子之际,我也绝未想到,一件普通的失踪案,竟会牵连得如此之广,变成这样大的一件大事。
如今,张小龙的失踪这件事的本身,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了,要紧的是怎样制止野心集团的阴谋,但是我却偏偏无法和国际警方联络,无法将我的发现,通过国际警方,而传达给各国首脑!
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会晤张海龙,而是为了白勒克的那一句话。
我并没有回答张海龙的话,而自顾自地沉思起来。我的态度,又显然地引起了张海龙的怀疑,他望著我,道∶「怎麽?我的估计有错麽?」在那一刹间,我决定了怎样回答他了。我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道∶「没有错,令郎拒绝和野心集团合作,野心集团暂时不敢开罪他。你放心,我一和国际警察部队联络之後,立即会将他救出来的。」张海龙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显得十分疲乏,那是在极其紧张的期待之後,精神为之一松的一种笑容,他道∶「我只要知道他绝不屈服,绝不为他人所利用,这已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我望著张海龙,心中不知是甚麽滋味,我避不与他的目光相接触,唯恐给他看出我是在向他说谎。这别墅中显然平静无事,白勒克的话未曾兑现,我再在这里多耽搁也毫无意义了。
所以,我立即道∶「我要走了,我还要设法和国际警方去联络。」张海龙道∶「好,我也要休息一下了。」我道∶「你一人,在这里?」张海龙道∶「我不怕。」
我道∶「你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张海龙道∶「今天我不想回市区去,除了在这里过夜之外,还有别的办法麽?」如果我不是那麽急於和国际警方联络,我一定会在这里,陪伴张海龙的。但是如今我却不能。
而张海龙又是那样地固执,我绝不相信自己可以劝得动他。
所以,我只得道∶「那麽,我们再见了,再有进一步的好消息之际,我会来通知你的。」张海龙用力地握著我的手,连声道∶「好!好!」我出了大门,走下了石阶,张海龙站在门口送我,我出了围墙,由於地势的关系,当我转过头来之际,我可以看到整间别墅。
客厅中的灯光仍然亮著,除了客厅中有光芒射出来,整座别墅,都浸在黑暗的浓雾之中,像是一头硕大无比的怪兽。
在那瞬间,我突然又想起刚才所看到的「妖火」来,在那同时,我的耳际,似乎又听到了白勒克临死前的那一句话。
纳尔逊在无线电话中,吩咐我和白勒克联络,白勒克当然是国际警察部队十分得力的干部了。他会不会死前胡言,一致於此呢?
如果他的话,绝不是死前的胡言,而是确有所指的话,那麽,我又何以一无发现呢?
种种疑团,在我心中升起。
我站在那小山岗上,望著浓雾中的那幢别墅,像是对著一整团谜一样。我想了大约两分钟,便决定不知会张海龙,再到那别墅的其他部份,譬如说那实验室去搜索一番。
或许,白勒克所指的发现,就是说我在这里可以发现「妖火」的秘密!
我曾两次见到「妖火」,可以说绝不是我的幻觉,这种奇异的现象是因何而生的呢?它又代表著甚麽呢?那是我必须弄清楚的!
我身子伏了下来,又准备向前窜出。
但是,就在那时候,我突然听得身後,传来了悉索声响。
我连忙转过身来。
我是受过高度的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动作之快,自然也远在普通人之上,我一转过身,便看到围墙之旁的草丛中,有两条人影,疾掠而起,向围墙的一个缺口处,疾掠了出去。
那两条人影,十分矮小,看来像是小孩一样。
我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反身一跃,便跃向後去,一个箭步,向前疾追而出。
出了围墙之後,虽然雾十分浓,但是我还可以看到那两条人影,在我的面前飞驰,我用尽了生平之能,向前追去。
但是不到三分钟内,我却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我呆了一呆,却又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了一阵低沉的豹吼声。
在那样的浓雾,黑夜之中,听到那种原始的,异样的吼声,实是令人毛发悚然。我在呆了一呆之後,立即想起我刚才追逐的那两个是甚麽人了!
那正是张小龙从南美洲带回来的特瓦族人!
我循著豹吼声向前走去,不一会,便看到了一点光亮,我渐渐地接近火光,当我在那一堆火之旁,突然现身之际,我看到了两张惊骇莫名的怪脸,不出我所料,正是那两个特瓦族人,他们望了我一眼,立即在地上膜拜了起来,叫道∶「特武华!特武华!」我记得,张小娟曾经告诉过我,所谓「特武华」也者,乃是他们所崇拜的一种大力神。
我心中暗忖,如果他们知道我这个「大力神」的处境的话,他们大概也要仰天大笑了。
忽然之间,我又想到,文明的进步,实在并没有给人类带来了甚麽好处。
譬如说,在南美洲,特瓦族人在地图的空白点,在原始森林中过日子,生老病死,听天由命,有甚麽烦恼忧虑?
而如今,高度的文明,又为人类带来了甚麽?高度的文明只是使人的野心扩张,以後到了出现匿藏海底的那个野心集团那样极峰的状态。
我忽然想到,我是根本不必去挽救全人类的命运的(而且,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力量),人类拼命追求文明,却又不遏制野心,那麽,一切悲惨的後果,实在是人类自己所造成的。
我想起了白素,想起了她到欧洲去,大约也该回来了,野心集团的阴谋既然不可遏止,我和白素又何妨到特瓦族土人的故乡去,也作一个土人?
我想得实在太远了,以致那两个特瓦族人,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我仍然不知道。
直到其中一个,胆怯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我才抬起头来,道∶「你们是幸福的,你们的族人是幸福的!」
那两个特瓦族人莫名其妙地望著我,他们当然听不懂我在讲些甚麽的。
那个刚才曾经碰过我的特瓦族人,这时又碰了碰我的手,同时,另一个特瓦族人,则向前面黑暗处,指了一指,又作了一个手势。
那两个特瓦族人,显然有著同一个意图,那便是要带我到一处地方去。
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到何处去,更决不定是否应该在他们的身上浪费时间。我犹豫了一阵,那两个特瓦族土人,喉间却发出了一阵十分焦急的声音来。
看他们的神情,像是有甚麽事要我代他们解决一样,我点了点头,他们跳跃著,向前走去,我便跟在他们的後面。
我们所走的,全是十分荒僻的地方,山路崎岖,大约走了十来分钟,那两个特瓦族人便停了下来,并且伏在地上,又向地上拍了拍,示意我也伏下来。
我向前看去,夜深,雾浓,我看出那是十分荒凉的山地,我完全不知道将会有甚麽事发生,因为看来这里甚麽都不会发生。
但是,当我看到了那两个特瓦族人焦急而迫切的目光之际,我还是伏了下来,我足足伏了半个小时之久,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特瓦土人的举动如此奇异,一定是有原因的,应该再等下去。
但是,在半个小时之中,只是听露水凝结在树叶上,又向下滴来的「滴滴」声,但是耐心再好的人,也会难以再忍耐下去的。
我舒了一口气,准备站了起来。
然而,那两个特瓦族人,却不等我站起,便不约而同地伸手向我背上按来。
当然,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道,是绝对按不住我的。但是那却可以证明他们两人,要我继续在地上伏著。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伏了下来。
看那两个特瓦族人全神贯注望著前面的神气,我知道前面一定会有甚麽特异的事发生,因之我也全神贯注地向前望去。
在我望向前之际,那两个土人面上现出了欣喜之色,同时,一齐拍著一株生在山脚下,一块大石旁的榕树。那榕树,需根垂挂,十分繁茂,离我们不远。
我不知道那是甚麽意思,只有将目光停在那株大榕树之上。
又过了没有多久,我突然看到,那株大榕树,竟在缓缓向旁移动!
在我刚一看到那种情形之间,我根本不相信那会是事实,而只当那是我对其一件物事,注视得太久了而生来的幻觉。
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证明了那绝不是幻觉,而是事实。
那侏大榕树的确是在移动!
它先是向上升起,连同树向上升起的,附著在树根部位的,是一大团泥块,泥旁有钢片围著。
连树带泥,重量少说也有几千斤,我不明白是甚麽力量,可以使得树向上伸起的。
当树升高了之後,我看到了一根油晃晃的,粗可径尺的钢管。我知道了。那是一种油压式的起重机,将树顶了起来。
而这里,毫无疑问,是甚麽地方的一个秘密入口处了。我向特瓦土人望去,只见他们正以惊骇莫名的神色,望著那棵树。
当然,对他们来说,一棵能活动的树,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我相信他们一定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棵树的升降,所以才在发现了我之後,便一定要拉我到这里来看这个「奇景」。
榕树升高了两公尺,便停了下来。
地上出现了一个老大的圆洞,我又看到了一张铝质椅子,自动升起,椅上坐著一个人,虽在浓黑之中,但是我仍然一眼便可以看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汉克,是野心集团中的一份子!
那铝质的椅子,一出地面,便停了下来,汉克一欠身,走了下来。
他才走了一步,我手在地上一按,便已经向他疾扑了过去。
汉克是一个极其机警的人,但是他还不够机警得能在我扑到他身後之前,起而自卫。
我一扑到他的身後,伸手在他的後脑凿了一下,他便像一个撒娇的少女,倒向爱人的怀中一样,向我的身上,倒了下来,我扶住了他的身子,一伸手,在他的衣袋中,摸到了一柄手枪,然後,我一松手,任由他的身子,跌倒在地。当我回头看时,只见那把铝质椅子,正在缓缓向下降去。
我不便思索,事实上,也不容许我多思索,我一缩身,身子跳跃了起来,已经坐在那柄铝质的椅子之上。椅子向下沉去,我只听得下面有人声传了过来,道∶「汉克,怎麽又回来?」
我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抬头向上看,只见椅子沉下,那株榕树,便也向下落了下来,可是我眼前,却并不黑暗,而是一片光亮。
因为在我的四周围,都有著灯光,我是在一个大圆筒形的物事中下降著,我扣住了机枪,紧张地等候著我现身之际的那一刹的搏斗。
椅子仍向下沉著,我听得椅子油压管缩短的「吱吱」声。终於,椅子停了下来,我立即一跃而起,喝道∶「谁都别动!」惊愕失措,面无人色,慌忙举起手来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莫名其妙地望著我,道∶「你,你是甚麽人?」我喝道∶「你转过身去!」那人闻言,转过了身子。我这才仔细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那是一间地下室,除了几个扳掣之外,几乎没有甚麽陈设,但是却另有一条甬道,通向远处。
我沉声道∶「这是甚麽地方!」
那人道∶「你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我冷笑了一声,以枪管在那人的腰腿之上,顶了两顶,并且给他听到我扳开保险掣的「克勒」声。那人连忙道∶「这是一个秘密所在!」我道∶「可是海底总部的分支?」那人点了点头,道∶「是,总部召集所有的人前去赴会,世界各地分支的人,职位高的都走了,连汉克也要走了,这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你仍可以有机会逃走的,快逃吧!」他一面叫我「快逃」,但他自己的声音,却在发抖!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应该怎样,我自己知道,不用你吩咐。」那人闷哼了一声,我又道∶「总部召集所有人,是为了甚麽?」那人道∶「秘密,这是极度的秘密!」我又以枪口在那人的腰处顶了一下,道∶「是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麽?」
那人怪叫了起来,道∶「不!」
我不禁为之失笑,道∶「那你告诉我吧!」那人连连点头,道∶「总部已有了征服全世界的方法,所以才召集世界各地所有我们的人去听候重要指示的。我职位低,负责看守而已。」我听了他的话,不禁感到了一阵昏眩。
张小龙一答应和野心集团合作,野心集团便立即召集所有人,部署征服世界了!
人类的危机来临了!
我是不是还有力量及时告知我有关方面,挽救这一场大劫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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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部∶地窖中别有乾坤
我心中一面想,一面摇著头。
那人道∶「是与我作对,没有好处┅┅」我不等他讲完,便道∶「少废话,你带我去参观这个分支所的设备!」那人连耳根都红了,道∶「不能够的!」我柔声道∶「能够的!」那人叹了一口气,道∶「完了!
完了!」
我又道∶「你还不快走麽?」
那人道∶「由这里通向前去,是张海龙的别墅底下,只不过是一些通讯联络设备和储藏著一些武器,还有一个高压电站,没有什麽可看的!」我一听得那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猛地一动!
即使这里有什麽可看的,我也不应该去看了!
野心集团已开始召集部署在世界各地的集团中人到海底总部去,那麽,他的阴谋,付诸实行,也就是这几天中的事了!
我怎能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我为什麽还不把将汉克作为证人,立即和国际警方联络?
我一想至此,连忙道∶「你快送我出去!」那人自然不知我是因为什麽而改变了主意,呆了一呆,显是求之不得,连声道∶「好!好!」
我知道躺在外面的汉克,暂时不会醒来的,我坐上了那铝质的椅子,那人扳动了一个掣,椅子开始向上升了上去,我心中在急速地盘算著,如果国际警方,对我的报告有所怀疑的话,那麽汉克便是一个最好的人证了,我必须将他制住,带入市区。
正当我竭力思索,我离开了这里之後,以什麽方法再和纳尔逊先生联络之际,突然,我听得下面,响起了「拍」地一声。
那一下声响,不会比一个人合掌击蚊来得更大声,但是那一下声响却令得我猛地一震,因为我一听便听出,那是装上灭音器的枪声,我根本不知道枪是谁发,也不知道枪射向何处。但是我却本能地侧了一侧身子。
那一侧,可能救了我的性命。
因为几乎是立即,我觉得左肩之上,传来了一阵灼热的疼痛,我中枪了!
在那瞬间,我简直没有时间去察看自己的伤势,我只是向下看去,我看到刚才还是一副可怜相的人,这时却正仰起了头,以极其狞厉的神色望著我,他手中正握著装有灭音器的手枪!
他在地上站立的角度,是不可能觉察我只是左肩中枪,而不是胸部要害中枪。
所以,在那电光火石之际,我已经有了决定,我放松了肌肉,身子再一侧,便向下跌了下去。
当时我除了这样做之外,绝无他法。
因为我在上面,若是一被那人觉出一枪未致我死命,他可以补上一枪、两枪,直到将我打死为止,我则像一个靶子一样,毫无还手的馀地。
「叭」地一声响,我已经直挺挺地跌在地上。我故意面向下卧著,血从伤处流了出来,但是那人却无法弄清我是什麽地方受了伤。
我立即听得他的脚步声,向我走了过来,接著,便在我的腰际,踢了一脚,我立即打了一个滚,当然是放松了肌肉来打滚的,看来就像死了一样。
那人像夜枭似地怪笑了起来,不断地叫道∶「我打死了卫斯理,我可以升级了!」我将眼睛张开一道缝去看他,只见他手舞足蹈,高兴到了极点。
当然,我知道,我杀死莎芭等人的事情,野心集团总部,只怕已经知道了,而且,野心集团的总部,一定出了极高的赏格来使我死亡,所以那个人自以为将我杀死之际,才会那麽高兴。
我左肩虽然已经受伤,但是还完全可以对付像那人这样的人。
我趁他手舞足蹈之际,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足踝,我一抖手间,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人的足骨断裂之声,然後,令得他连再扳动枪机的机会也没有,他的身子已向後倒去,後脑「砰」地一声宝,撞在水泥的地面上。
这一撞,他未曾立时脑浆迸裂,当真还得感谢他的父母给了他一个坚固的脑壳。但不论他的脑壳是如何坚固,他翻著白眼,像死鱼一样地躺在地上不动了,而他腿骨断折之处,立即因皮下出血而肿了起来。
我不怕面对面的决斗,但是我最恨打冷枪的家伙,所以找对他的出手才如此之重。
我敢断言,这家伙就真醒转来,他的右腿也必然要动手术切除才行了。
我这时,才俯首察著自己肩头的伤势,我咬紧了牙,摸出了一柄小刀,将子弹挖了出来,这确实是十分痛苦的事,使得我在汗如雨下之际,又狠狠地在那家伙的身上,踢上几脚。
然而,我脱下了衬衣,扯破了将伤口紧紧地扎好。我动作十分快,因为我不能在汉克醒来之後才出去。而汉克究竟可以昏过去多久,却是难以有准确预料的事。
我扎好了伤口,按动了一个钮掣,使得那椅子向下落来,然後,我又按动了使椅子上升的钮掣,飞身上了椅子,椅子再向上升去。
约莫三分钟之後,我便在那株榕树之下的洞中,钻了出来。然而,当我一出洞之後,只见浓雾已散去,就著星月微光,我首先看到,那两个特瓦族人,躺在地上,男的压在女的身上,已经死了。
我吸进了一口凉气,立即向汉克倒地的地方看去——那实是多此一举的事情,汉克当然不在了!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头感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绞痛。
死的虽然是两个和我绝无关系的特瓦族印第安侏儒,但是,在他们纯朴的心灵之中,我却是「特武华」——他们信奉的大力神。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将他们的发现告诉了我。但是,我却对汉克的体格,作了错误的估计,在他昏了过去之後,未曾作进一步的措施,便进入了地洞之中。
我的疏忽,使他们丧失的性命!
我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去,只见那株榕树,又恢复了原状,实是再精细的人,也难以想像在一株生长得十分茂盛的榕树之下,会有著地下室和地道的。
我同时听得警犬的吠声和电筒光,可以想像,那一定是汉克的枪声,引来了警察。
汉克不止放了两枪,因为那两个特瓦族人身上的伤痕十分多。
我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我连忙在草丛之中,向前疾窜而出。不一会,我便绕过了张海龙的别墅,走到接近我停车的地方。
但是我刚一到离我停车还有二十公尺之处,我便呆住了。
在我「借用」来的那辆车之旁,大放光明,一辆警车的车头灯,正射在车子上,有一个警官,在通无线电话,有一个警官,正在打开车门,检查车子的内部。
我自然不能再出去了!
我向後退去,不禁犹豫起来∶我该如何呢?我总不能步行回去市区去的!
当然我并没有犹豫了多久,我立即想到,张海龙的别墅,是我最好的藏匿地点。所以,我又向前奔出,翻了过围墙。在我翻过围墙,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我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念头∶汉克到那里去了呢?野心集团既然在张海龙的别墅附近,设下了控制远东地区的分支,那麽,汉克对张海龙的别墅,一定也十分熟悉了!
在四周围已全是警察的情形下,他要不给警察发觉,会上哪里去呢?当然也是躲到别墅中来!而别墅中只有张海龙一个人在!
张海龙是一个固执的老人,而汉克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我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为张海龙的处境,担起心来。
我连忙以最快的身形,来到了大门口,厅堂中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张海龙可能是在二楼的卧室中。我抓著墙上的「爬山虎」,那虽然不能承受多重的份量,但是已足够我迅速地向上爬去。
当我站在二楼窗口凸出的石台上之际,警犬声已接近张海龙的别墅,电筒光芒,也迅速地移了近来。
我没有再多考虑的馀地,反手一掌,击破了一块玻璃,伸手摸到了窗栓,拔开了栓,推开了窗,一个倒翻身,翻进了室中。
我到过这别墅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我在爬上墙时,早已认定了窗户,我翻进来的时间,是张海龙的卧室。张海龙当然不会在这间房间中的,我一落地,立即便站了起来,准备去找张海龙。但是我刚一站起,在漆黑的房间中,我身後的那个屋角中,传来了汉克的冷酷的声音,道∶「卫斯理,我等你好久了!」汉克的声音,旋地传出,实在是我的意料之外,我只是料到汉克可能在这里,却料不到汉克已经在这里等著我了!
因为,我在击倒汉克的时候,根本未曾想到汉克已看清袭击他的是我!
当时,我除了立即站定不动之外,绝无其他的事可做。我苦笑了一下,道∶「我不相信你能够在黑暗之下认清目标。」汉克「桀桀」地怪笑了起来,道∶「卫斯理,经过红外线处理的特种眼镜,我可以在黑暗之中,数清楚你的头发!」我不再说什麽,汉克的话可能是实在的。人类已经有了在黑暗之中利用红外线摄影的发明,野心集团自然可以进一步制造出能够在黑暗中视物的红外线眼镜来的。
汉克又怪笑了几声,道∶「卫斯理,这次你可承认失败在我手中了?」汉克道∶「我在昏过去之前的一刹间,看到了袭击者是你,我的意志使我只不过昏迷了五分钟,枪声引来警察,我又知道你必然能够制服那个笨蛋的,你必然会来到这里,我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等你,朋友,你还不承认失败?」我不得不承认汉克的料断十分正确,但我的确不知道什麽叫失败,我冷笑了一声,道∶「张海龙呢?」汉克道∶「他睡得天翻地覆也不会醒了!」我不禁吃了一惊,道∶「你这是什麽意思?」汉克笑道∶「你以为我杀了他麽?放心,他是远东地区著名的银行家,我们还要利用他的。」
张海龙没有死,这使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汉克道∶「卫斯理,你知道你可以使我高升到什麽地位麽?」我冷冷地道∶「升到什麽地位?」汉克显是得意之极,大声道∶「使我升到我们首脑的整个亚洲地区的顾问,你知道麽?」这时候,在黑暗中久了,室中已不像是我刚进来那时一片漆黑了。我抬头看去,只见汉克正坐在屋角的一张沙发上。
而我才一转头,他使失声道∶「别动!」这证明他看我要比我看他清楚得多,我不敢再动,道∶「我可以坐下来麽?」汉克道∶「当然可以。」我向横走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警犬的吠声已到了大门口,擂门声,电铃声一齐响了起来。汉克低声警告我∶「不要出声。」我道∶「没有人应门,警察是会破门而入的!」汉克一笑,道∶「你的希望必然要落空了,第一,这所别墅几乎一直是空置的,警察知道;第二,这是张海龙的别墅,你忘了麽?」我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本来是我也料得中的事。
我刚才如此说法,只不过是想吓汉克一下而已,但是汉克却不是容易受骗的人。
汉克沉著声音,道∶「老实说,卫斯理,我对你十分佩服,你能在海底总部中逃出,近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人,而你又能逃脱了莎芭他们的围捕,这也是极不容易的事,但是,这次你想要脱身,却不容易了!」我问道∶「警察一走,你便准备开枪麽?」汉克奸笑道∶「那等警察走了再说吧。」我探听不出他的目的,只得背对著他坐著。警察在大门口闹了十分钟,便离了开去,等到四周又渐渐恢复寂静之际,汉克呼令道∶「好,你可以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了。
」
我立即道∶「到什麽地方去?」
汉克道∶「你走,我自然会指示你的?」我想过了几百种脱身的方法,但是却都给我放弃了,我实是不会有机会的,我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外面是走廊。
汉克在我背後,道∶「下楼梯去。」我向楼下走去,到了大厅中,汉克又道∶「到储物室去。」一听到「储物室」,我心中不禁一动,因为我第一次看到「妖火」,那种奇异的火光,似乎正是从储物室中射出来的!
而当时,我也曾到那宽大得异乎寻常的储物室中去过,却并无什麽发现。
如今,汉克又逼我到储物室去,那意味著什麽呢?
我一面想,一面向前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储物室的门口,门上全是积尘,张海龙的这所别墅虽然大,但是却乏人打理,储物室只怕更是平日没有人来到的地方,所以门下有著积尘,实也不足为奇。
我在门前站定,回过头来,道∶「要我开门麽?」汉克一声奸笑,道∶「不用了!」他一面说,一面已自衣袋中取出了一苹如同廿支装烟盒大小的物事来,同时,手一拉,在那物事上,拉出了一根一尺长短的金属棒来。
我对於无线电的一切,虽然不是内行,但却也不是一窍不通!
我一见那物事,便立即知道,那是一具无线电发射器,在那瞬间,我只当汉克要对我不利,神情不禁地紧张了起来。
汉克一定看出了我的紧张,他虽然仍有枪对著我,但是却也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他又立即道∶「你想妄动麽?」我的目光,停在他手中的那具无线电发射器上面。汉克道∶「你放心,这不过是一把『钥匙』而已。」我呆了一呆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手中是一具晶体管的无线电发射器,那的确是可以作为「钥匙」用的,因为如果在一扇门上,装上了无线电接收器的话,他便可以通过那具发射器,来操纵这扇门的开关了。
但是我的心中,却又不能不疑惑。
因为我并不是未曾到过储物室,而我上次在进入储物室之际,却绝没有费什麽手脚,只是旋转了门柄,门就开了。
如今,看来并没有什麽不同,何以汉克要这样郑重其事?我心中对他仍然不信间,已见汉克一伸手指,推动了一个钮掣,发出了「的」地一声。
当我同时,又听得前面,响起了一阵「格格」声,使我立即回过头去看时,我不禁又呆了一呆。
在我站立的地方之前,也就是储物室的门前,本来,有一块旧地毡铺著的,这块地毡,已经十分残旧和肮脏了,可以说最喜欢留意周围事物的人,都不会注意到它的。
但是这时候,那块地毡,却自动地扬了起来,而地毡的下面,竟然是一扇钢门!
汉克再次按动了他手中那具无线电发射器上的按钮,这一次,发出「的的」两声,那扇铜门已向旁移了开去,我看到下面有亮光,还有一道避火梯的钢梯,通向下面去。
我呆了好一会。汉克一连催了我三次,我才抬起脚来。我只走出了一步,道∶「我明白了,张海龙是这里的负责人?」汉克呆了一呆,突然大笑了起来,道∶「你想到什麽地方去了?」我立即道∶「那麽,你们为什麽选中了他的别墅,来做分部呢?」汉克道∶「那纯粹是凑巧,我们在离此地外发现了一个山洞,可以供我们隐藏器械、人员用品,而当我们准备从那个山洞挖掘一条地道,另求一个出口之际,却来到了这里,我们发现那更好,一个银行家的别墅,这不是最好的掩护麽?」我冶冷地道∶「而且,那银行家的的儿子,也正是你们要求助的对象!」汉克道∶「据我所知,那时候张小龙还正在念中学,根本没有什麽新的发明。」我点了点头,心中更明白何以张小龙在美国有了新的发现。野心集团便立即能够侦察知的原因了。
那当然是因为这条地道,恰好通到他父亲的别墅,因之他和他的家人,也受到了野心集团注意的缘故。
我不再多问什麽东西,顺著钢梯,向下走去。到了下面,我看到一具类似放映机也似的东西,但是却又有著望远镜似的长镜头。那长镜头一直伸向上面,从一个圆洞中伸出去,我弄不清那是什麽东西。而在那奇怪的东西之旁,则是其他许多,我或识或不识的器械,我并没有机会细看,因为汉克一直在催我快走。
不到两分钟,汉克已将我驱进了一间小室之中,那间小室的间隔,似乎是一种新的塑料,类似硬橡皮的东西,我一跨进了那小室,第一个感觉,便是自己呼吸声和心跳声,竟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而当汉克门将关上时,我更听到了汉克的心跳声,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静到了极点,但是却有人的心跳声,我一时之间,不知怎麽才好。
只听得汉克忽然讲起话来,他在那样的情形下,绝没有理由对我大声疾呼的,但是他的声音却是响亮之极。
汉克道∶「这里是从对静寂的地方,静寂的程度,是全世界之冠。」我非常相信这一点,但是我却不知道在这里弄一个这样的静室,有什麽用处。
他自己则在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脚桌子上有著三根圆管,可以自由旋转,调整方向,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按钮,他将一根圆管对准了我,一按按钮,从那圆管中,突然射出一股光芒,照在我的身上!
我立即想起了野心集团总部中的死光来,立即想要跳了起来。
但是我的行动,怎能及得上光的速度?我的神经,才跳动了一下,肌肉根本未动,自那圆管处射出来的光芒,已将我的全身罩住了!
在那片刻开,我感到肌肉发硬,我感到自己已经化成了一撮飞灰。
但是那一切,全是幻觉,我仍然好端端地坐在椅上,并未曾死亡,甚至没有受伤,我心中立即又想起。难道这是辐射光?使人在被光罩住之後,就患上了不治之症,慢慢地死亡?
而以魔鬼集团在科学上的成就来说,或许他们已发明了可以改变细胞组织的辐射光,那麽,我在这种光芒的照射之下,会变成什麽样的怪物呢?
我那肌肉依然僵硬,脑中五颜六色,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不知泛起了多少光怪陆离的想法。
汉克一动不动地坐著,望著我。
我更感到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不含好意的神色。霎时之间,我感到了空前未有的疲乏,我要用好大的劲,才能使自己的脸上,浮起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来,然後,我才道∶「这算是什麽?」
汉克阴森森地道∶「害怕了吗?卫斯理也有害怕的时候麽?」我是人,人自然是怕死。但如果是和野心集团争斗而死,那我当然不怕,若是怕,我也不会出生入死,冒险进行著那麽多事了。
可是如今,我的确害怕,我不是怕死,而且怕在那种光芒的照耀之下,我不知道会有什麽样的结果,他妈的,我会变成一个科学怪人呢,还是一个史前怪物?——我心中不由自主地这样问自己。
我虽然没有回答汉克,但是汉克却显然已在我面上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心中的答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声在这间静室中听出来,震耳欲聋,我未曾听过魔鬼的声音,但是我相信,如果真有魔鬼的话,它的声音,一定和汉克一样的。
他笑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道∶「好,你害怕了,这就够了。」我道∶「什麽够了?」汉克伸手在那发出光芒,对住我的圆管上「铮」地弹了一下,道∶「这里射出来的光芒,只是普通的电子光。你乘过用电子光控制的升降机没有,当光一被遮住时,升降机的门就会打开的。」我松了一口气,道∶「自然乘过。」汉克双掌交叉,托在脑後,道∶「这就是了,如果你规规矩矩地坐著,那就什麽也不会发生。但是如果你要乱动,电子光受到了干扰,那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就会有枪弹向你射来。」
我明白了,这间静室中是装有电子控制的武器的,只要我不动,我就不会有危险。
我松了一口气,立即又想起∶我要在这张椅子上坐多久呢?汉克为什麽要我坐在这里呢?
汉克「哈哈」笑著,道∶「我本来想不说穿,让你继续害怕下去的,但是你害怕的神情,竟是那样的可怜,居然打动了我的心,你知道麽?」他是在竭力想侮辱我,我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也有心肝的麽?」汉克面色一沉,但立即恢复了那种狡狯得意,不可一世的笑容,道∶「在你杀死了我们追踪你的人之後,总部的新命令,是要发现你的人,尽最後一分力量,使你能投向我们,卫斯理,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也会是你的上级,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我冷笑道∶「本来,这个问题,还可以考虑,但是有你这样的上级,便变成用不著考虑了!」
这一下,汉克想要维持他的优越,也不可能了,他铁青著脸望著我,而我心中,则十分放心。
因为野心集团既然已改变了命令,那麽,我暂时不会有什麽危险的了。
汉克望了我好一会,我们可以相互听到呼吸声和心跳声,汉克面上,渐渐恢复了镇定,道∶「你在海底,已经看到了我们的实力,但是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和世界各地分支的联络,是如何地紧密,如果你知道的话,那你就会相信,只要我们一开始,离成功就十分接近了。」
我冷笑一声,道∶「接近成功,绝不等於成功!」我的话,使得汉克的面色,变得更其难看。但是他却没有发作,只是指著他面前的那张大桌子,点了一点上面密密排排的按钮道∶「你看到了没有,这间静室,事实上是我们总部的通讯室。总部因为处於海底,有时候,无线电波会受到暗流的干扰,所以,总部的命令,先发到这里,再出这里,转到世界各地去,首脑人物的一句话,在一分钟之内,便可以传遍全世界了。」
我仍是保持著冷静,道∶「这又有什麽了不得?」汉克的声音十分平板,道∶「而等到各地分支的负责人,在总部集会之後,回到原来的地方,就只要等候总部的命令好了。你知道转传总部命令的是什麽人?我!」汉克挺了挺胸,颇有不可一世之状。
我卑夷地一笑,道∶「又不是你下命令,你只不过是一具传声筒,有什麽光荣?」汉克忍不住怪叫了起来,但是我却仍十分镇定地坐在那张椅上。虽然,我知道如果我妄动的话,立即会有杀身之祸。但我也知道,总部既然有了不准杀我的命令,那麽,只要我不动,不使电子光控制的武器自动发生作用,汉克是不敢奈何我的。
果然,汉克在怒吼了一声之後,又用最卑劣的言语,足足咒骂了三分钟,才停了下来,他一面骂,一面挥舞著拳头,我明知他不敢击我的,但是我却也怕他手臂挥舞,忽然遮住了电子光,使得自动武器射出子弹来。
因之我忙道∶「好了,你还有什麽叫我看的,还有什麽要对我说的,都可以说了!
」
汉克站了起来,但立即又坐下。那表示他的心中,将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将我立即杀死,但是碍於总部的命令,他却又不敢,所以才坐立不安的。
他坐下之後,竭力使他的声音,听来平静,道∶「你听听这个声音,就可以知道了!」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在他身後的墙上,轻轻按了一按。
只听得「拍」地一声,墙上一扇活门落了下来,显出了一具精巧的录音机,录音带也在这时,开始转动。
於是,我听到了那声音!
那是极其纯正的国语,像是一个最蹩脚的话剧演员一样,音调没有高低。但是我一听,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震了一震!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了。
在野心集团海底的总部之中,那具电脑传译机之前,我听到过这声音两次,我知道,这正是那野心集团最高首脑所发的声音。
只听得那声音道∶「卫斯理,你居然能从我们这儿逃了出去,我本人对你的勇敢,表示钦佩。但是你竟不能了解到无论你逃向何处,永远不能逃脱我们的手掌,我本人对你的愚蠢,表示遗憾。」
我听到这儿,耸了耸肩,道∶「汉克,就是这些废话麽?你将录音机关上吧!」汉克冷然一笑,并不出声,也不行动。
我自然只好继续听下去。
那声音续道∶「当你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可能我们总部的大集会,已经召开了。
如果是的话,那麽我允许你通过电视,作为我们这次大集会的旁观者,这一点,你可以向监视你的人要求——」
我立即向汉克望去,汉克一翻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後,他一口气按动了桌面上排列著的七个按钮,只见一幅墙移了开去,现出一幅巨大的萤光屏。
那声音继续道∶「当你看到这样的场面之後,你就知道,单以你的勇敢来和我们作对,是徒然的。张小龙也曾经勇敢过,但是他如今怎麽样?他聪明地抉择了和我们合作的这条路┅┅」
我看到那巨大的电视萤幕上,已出现了纵横交错,闪耀不停的白线。
那声音仍未停止,续道∶「我十分希望你能和我们合作,要知道,那是我本人对你的勇敢的欣赏。」
那声音停了下来。同时,电视银幕之上,也出现了画面。
画面相当模糊。但是却可以看出,画面上出现的,是一个圆穹形的大厅。大厅的整个形状,也是圆的,一排一排的座位上,坐满了人。要看清那些人的模样,是没有可能的,因为画面十分模糊。
在正中,有著一个圆台,圆台上坐著十来个人。
那十来个人,我只是凭著记忆力,才看出其中一个,彷佛是甘木,而另一个昂著头,坐著一动也不动的,则像是张小龙。
我看了片刻,道∶「不能将画面调整得清楚一点麽?」汉克道∶「笨蛋,难道我不想看清楚麽?」我知道,要将海底总部之中,如今所发生的事情,转播到这间静室中来,那是十分困难的事,虽然画面十分模糊,已是难能可贵了。
我又道∶「没有声音麽?」
汉克又按动了几个按钮,在电视萤幕之旁,发出了一阵声音,但是却收听不到正常的声音。汉克弄了一会,终於道∶「出了故障了!」他放弃了收听声音,只是尽量将画面调整得更其清晰。
我屏住了气息,向前望著,问道∶「哪一个是你们的最高领袖?」-------------
第十八部∶海底总部大混乱
汉克道∶「你看到了没有,在甘木旁边的那张椅子之上。」甘木旁边那张椅子,我早就看到了,那张椅子,比旁的椅子都大,但是却是空的,上面并没有人。
我呆了一呆,道∶「你是说,当会议开始之後,他将会坐在那张椅子上?」汉克冷冷地道∶「会议早就在进行中了。」我心中也大是有气,道∶「难道你们的最高首脑,竟不出席这样重要的大会?」汉克暗暗笑了起来,道∶「当然出席的,但是却没有人看得到他。」我问道∶「这是什麽意思,难道他已经发明了隐身法麽?」汉克道∶「谁知道,或许是这样,总之,没有人见到过他,也没有人听到过他真正的声音,但是,他却就像是在你身旁一样,这便是我们的最高首脑。」我并不觉得汉克的话有什麽夸大之处,因为,当我在海底野心集团总部的时候,我也曾竭力想和这个最高首脑见面。然而,我却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尽管我见不到他的人,却和他谈过话,他也可以将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哼」了一声,仍然注意著电视萤光屏上面的变化。
只见所有的人,忽然都站了起来,不断地拍著手掌,同时,我看到主席台上,那彷佛像是张小龙的人,向前走了过来,来到了讲台之旁。
他一走动,我更可以肯定他是张小龙。
我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从所有人鼓掌的情形来看,欢迎张小龙演说的场面,一定热烈之极,我望了望汉克,只见汉克也洋洋得意地望著我,似乎在说,根本用不著我的劝说,张小龙也已经为他们服务了。我双手紧紧地握著拳头,又望向电视萤幕,只见张小龙在讲坛面前站定之後,其馀人也一齐坐了下来,静听张小龙演说。
张小龙站著,挥舞著手在讲话,他面上的神情如何,我看不出来,可是看他不断地捶著桌子,和不断地挥著双手的情形,可以看得出他所说的话,一定是十分激烈。
我心中不禁大是奇怪起来。
因为如果张小龙肯定了他该为野心集团服务,那麽,他就绝不会这样激动的。而他如今的情形,分明是处於一种十分反常的状态之中!
果然,不出我所料,张小龙还在讲著,主席台上,甘木和另一个我所没有见过的人,已站了起来,向张小龙扑了过去,将他的手臂抓住,要将他扯下台来,但是张小龙却在用力地挣扎著。
同时,大厅中的所有人,有的站了起来,有的木然而坐,秩序起了极度的混乱,我不禁奇声道∶「发生了什麽事?发生了什麽事?」我连问了两遍,转过头去看看汉克。
在这一转头间,我才发现,那从圆筒中射出来的光芒,已经不照在我身上,而照在我身旁的墙上了,汉克正在满头大汗地按动著钮掣,他显然是想收听声音,想弄明白在海底的总部,究竟发生了什麽纠纷。
而那苹本来是对准了我的圆筒,这时,也已经歪向一边,所以,从圆筒中射出来的光芒,也照不到我的身上了。也就是说,我已经脱离了武器的威胁。那自然是汉克手忙脚乱,想要收听声音时,碰到那圆筒,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结果。
我心中大是高兴,连忙身子一卸,滑下了椅子,就地一滚,等到汉克觉出不妙之际,我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後,一伸手,将他的後颈拿住。
汉克可能一辈子也弄不明白,何以我一伸手,以三苹手指,拿住了他的後颈之後,他便一点力道也便不出来,全身如同软了一样。那是因为我已经捏住了他後颈的一个穴道之故。
汉克喘了一口气,道∶「你┅┅你怎麽┅┅」他想问我,是怎麽能够从椅上站了起来,而不被子弹射中的,我不去理会他,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放在刚才我所坐的那张椅子上。
然後,我以最迅速的身法,回到了那张桌子之旁,转动那苹圆筒发出的光芒,罩在他的身上。汉克刚想站起来,光芒便已经将他罩住,他面色变得像青钢石一样,坐在椅上一动也不敢动。
我向他一笑,道∶「对不起得很,中国人有句话,叫作『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刚才是我坐这张椅子,如今轮到你,不是很公平麽?」我一面讥讽著汉克,一面也不断地转动桌上的几个控制钮,希望听到,野心集团总部中发生的大混乱,是因为什麽而引起的。
这时,电视萤幕上出现的情形,可说是紊乱到了极点,人和人之间,挤来挤去,张小龙还在台上,和甘木等人挣扎著。在这时候,我自然记起了张小龙曾经和我说过,他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来对付整个野心集团,并且叫我快点离去,以免玉石俱焚那件事来。
如今看来,张小龙的话并不是空谈,那麽,他是用什麽方法,使得野心集团这样混乱的哪?
我不断地转动著其中一个显然是控制电视音量的钮掣,突然之间,我听到了一阵轰闹声,那阵声音之乱,简直连一个字眼也辨不出来。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种声音,正是发自我所看到的那个电视萤幕之中的那个圆拱形大厅中的。
汉克一听到我终於收听到了发自大厅中的声音,他面上的神色,也不禁大为紧张起来,双眼望住了电视萤幕,一眨不眨。
我大声道∶「汉克,不要忘记你自己是在电子控制武器的射程之内,不要乱动,我还不想你死哩!」
由於收听到的声音,是如此之嘈杂,因此我不得不用最大的声音来说话。
汉克瞪了我一眼,面上出现了十分愤怒的神色来,但是他立即便转过头去,望向电视萤幕。显然,他关心海底总部发生的变化,仅次於他自己的性命而已。
我仍然小心地旋转著钮掣,并且转动著短波的分波器,找到了正确的波长。虽然杂音还是很厉害,但是我也可以听到,有人以英语在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快撤退,快撤退到陆地上去!」有的则叫道∶「迟了,迟了!」更有一个德国人,在以德语大声叫道∶「难道我们都完了麽?难道我们的一切都完了麽?」由於那大厅之中,混乱到了极点,所以那些话是谁讲的,根本看不出来。
当然,那些话,是夹杂在嘈音之中的,虽然声音特别大,但也要十分用心,才能够听出来。那些话具体意味著什麽,实在使人莫名其妙。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野心集团的那次集会,是因为刚才张小龙的讲话,而引起了极大的混乱,从电视萤幕上来看,那种混乱,称之为这个野心集团的末日似乎亦无不可。
可是,张小龙虽然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科学家,但他终究只是人,而不是神,他有什麽力量,只凭几句话,便使得一个有著如此坚强的组织的集团,有著如此尖端科学的集团,产生那样地大混乱呢?
可惜无线电波受到了障碍,使我未能早收听到张小龙所讲的话,而如今要我来设想,张小龙究竟讲了些什麽话,我却是难於想像!
我又望了望汉克,他的面色,也显得难看到了极点,我大声道∶「你看到了没有,你们的集团,已将临末日了!你还高兴什麽?」他猛地转过头来,苍白的脸颊上,突然出现了两团红晕,那表示他的心中,激动到了极点。只听得他叫道∶「胡说!胡说!」我伸手向电视萤幕指了指,道∶「你自己没有看到和听到麽?」汉克整个脸都红了起来,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麽,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铃声。那铃声是从电视萤幕旁边的音响装置中传出来的,起先,人人都向一个方向看去,而那个方向,正有一盏灯在明灭不已。
我知道,那铃声也是由那个圆拱形的大厅之中发生,经由性能极其超越的无线电收音设备,而使我能在这里听到的。
电视萤幕上的人,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脸,当然也无从再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
但是在汉克的脸上,我却可以猜测大厅中脸上的表情如何了!
只见汉克两眼发直,身子甚至在微微地发抖!
只听得他不断地在说话,我起先听不清他讲话的声音,後来才听到他,翻来覆去,只是重覆著一句话,那便是∶我的天,他竟然出来和大家见面了!
我沉声问道∶「谁出来和大家见面?」汉克两眼定在电视萤幕上,道∶「他!他!全世界人类中最优秀的一个。」我有点明白了,道∶「你说的是你们集团的最高首脑?」汉克道∶「自然是他,除了他以外,谁还配有这样的称号?」我又道∶「你怎麽知道?」
汉克像是著了魔一样,道∶「那铃声,你听那铃声,那就是他要出现之前的信号了。」汉克刚讲完了这一句话,铃声便静了下来。
我立即向电视萤幕看去,只见每一个人,都已经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而大厅中,也十分沉静。我注意到,在主席台上,已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张小龙,另外一个,便是甘木。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又看到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而汉克也在这时,「霍」地站起。他对於他的领袖的崇拜,使得他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是处在电子光控制的武器的射击范围之内的。
他才一站起,我便听到一阵紧密的枪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自一幅墙上射出了十几发子弹,一发也不落空,全部射在汉克的身上。
汉克的身上,血如泉涌,他的身子摇晃著,伸出了右手来,我看得出,他是在行一种礼节,同时,他口中叫道∶「万岁——」他叫的是德文,但是只叫了「万岁」两个字,下面的话还未曾叫出来,便自身子一侧,「砰」地一声,跌倒在地上了。
我不及去看他的死状,由於他死前的那个举动,使得我的心中,起了莫大的疑惑∶「这个野心集团的最高首脑,究竟是什麽人呢?」然而,也就在那时,我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电视画面,正在迅速地缩小。那情形,就像普通的电视机,关了掣之後一刹那间出现的现象一样。在普通画面二十七寸的电视机上,这种现象,约能维持三分之一秒,在这三分之一秒中,一切的人物景象,俱都缩小了,但是还可以看得清楚。
如今,我所面对的电视萤幕极大,所以,画面虽然在迅速地缩小,但在这一个阶段,却还可以有四五秒钟的时间,给我看清楚那大厅中的情形。
我看到一个人,大踏步地走上主席台,那人究竟是何等样人,遗憾得很,一则由於时间实在太短促,二则由於电视画面,本来就十分模糊。
我只可以告诉各位,这个人的身材中等,发型十分奇特,像是就这样随便梳著的,以致有一络头发,披了下来,上唇看来好像是留著小髭,但是又看不真切,他一面走,双手则神经质地摆动著。
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我突然感到,这个人我是认识的,那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直觉,这种直觉,使我相信,如果我能够看清那人的面貌的话,我一定能毫不迟疑地叫出这个人的名字来。
我只看到那个人走上了主席群,挥舞了一下手臂,电视萤幕便黑了下来,什麽也看不到了,而声音则早在电视画面开始缩小的时候已听不到了。
我没有再去按钮掣,使得电视画面重现,因为我看到电视萤幕上有四五个小孔,那自然是刚才射向汉克的子弹,穿过了汉克的身子,射向电视萤幕之故。电视巨大的阴极线管,已受到了损坏,而那麽巨大的阴极线管,只怕世界上还找不出来!
我呆了片刻,又回过头去看汉克,汉克当然早已死了。
我在电视萤幕之上,看到了野心集团突然发生大混乱的情形,这对我来说,自然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但是我却无法知道,那最高首脑的出现,是不是能够平复这一场混乱。我仍然要和国际警方联络,而且,张海龙的处境如何,也是令得我十分关心的事。
我不能在这里多逗留了,我连忙循著来路,退了出来,等我退到储物室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天色已经微明了。
不用多久,我已经在走廊之中,推开一间一间房间的房门,寻找张海龙,而当我推开第五间房间的房门之际,我不禁一呆。
只见张海龙躺在床上不动,像是正在沉睡。
张海龙可能是给汉克以麻醉剂弄得昏迷了过去,这是我已料到的事情,也根本不会使我吃惊,令得我吃惊的是,在张海龙的床边,还伏著一个人,那人背部抽搐不已,分明是在哭泣。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小娟。
我陡地一呆之际,张小娟已扬起头来。
她一看到了是我,也呆了一呆,然後,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卫斯理,你将我爹怎麽了?」我连忙道∶「令尊可保无事,而且,事情和我也没有关系!」张小娟似信非信地望著我,「哼」地一声,道∶「你的话可以相信麽?」张小娟的一切行动,十分异特,使我难以确定她的真正身份,因此我和她讲话,也不能不额外小心,我想了一想,才道∶「为什麽不能相信?」张小娟一偏头,道∶「你先将我父亲弄醒了再说!」我来到了张海龙的面前,立即闻到一阵强烈的「歌罗方」的气味。
我知道我的猜测不错,张海龙只是暂时昏了过去而已。我望了张小娟眼,冷冷地道∶「你能正确地判断一个人死亡的时间,难道竟看不出令尊是因为闻了歌罗方才昏迷的麽?」
张小娟听到我这样说法,立即後退了一步,面色也为之一变!
而我正是故意如此问她的,这样强烈的暗示,可以使她知道,我至少已知了她一部份的秘密!她望了我足有半分钟,才道∶「你这样说法,是什麽意思?」我也向她望了半分钟,道∶「高贵的小姐,你该知道是什麽意思的。」她的面色又变了一变,道∶「如此说来,我到你家中去的时候,你正在?」我点了点头,而且立即单刀直入地道∶「正是,小姐,你带著手枪,到我家里来干什麽?」
在我刚一开始和她在言语上针锋相对之际,张小娟的面上神色,十分慌张。
但是,当我单刀直入,向她严词质询之际,她的态度,却反而镇定了起来,在椅上坐了下来,面上现出了一种十分疲乏的笑容,以手支额道∶「那个,不说也就罢了。」我自然不肯就此放过她,冷冷地道∶「你以为这样的一句话,就能够满足我的好奇心了麽?」我在「好奇心」三字之上,特别加重语气,那就表示,我实在并不只是为了「好奇心」,而且非弄清楚她的来龙去脉不可。
她抬起头来,又望了我一会,道∶「人家说你厉害,果然不错。」我哈哈一笑,道∶「不敢,只不过还不致於随便服输而已。」张小娟将头转了过去,道∶「如果说,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救你,你信不信?」张小娟的声音,听来十分平淡,像是在讲笑,但是却又不像。
女人的心情,本来是极其难以捉摸的,美丽的女人尤然,而张小娟则更其难以捉摸。我无法肯定她所讲的是真是假,只得反问道∶「救我?」张小娟突然笑了起来,我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别笑,你究竟扮演著什麽角色?」
张小娟止住了笑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一个可怜的角色?」我仍是一点也摸不透张小娟究竟是何种人,我只得道∶「可怜的角色?可怜到什麽程度。」张小娟转过头去,道∶「可怜到了被大英雄认为是奸党的程度。」我松开了张小娟的手腕。可能是我的力道太大了些,她的皓腕之上,出现了一道红印。她自己轻轻地揉著,十分幽怨地望了我几眼。
我吸了一口气,道∶「张小姐,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张小娟低下头去,并不出声。
我又问道∶「譬如说,刚才,大约十多分钟之前,你对於你的弟弟,有什麽感觉?
」张小娟倏地睁大了眼睛,道∶「你这是什麽意思?」我知道她的那一下反问,大有原因,连忙紧钉著问道∶「有什麽感觉,你说,因为刚才,我还看到你的弟弟!」
张小娟的面上,充满了疑惑之色,道∶「什麽?你是在梦呓麽?」我立即道∶「一点也不!」
在我们交谈之中,张海龙也醒了过来,以微弱的声音问道∶「谁?谁刚才见过小龙?」我道∶「老先生,你且休息一会,详细的经过,我会向你报告的!」我一面说,一面仍以眼光催促张小娟回答我刚才的那一个问题。
张小娟低下头去,想了一想,又抬起头来,道∶「不错,我心中,在十分钟之前,的确有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张海龙睁大著眼睛望著我,像是不明白我和张小娟在谈些什麽。
我只得匆匆地向他解释,道∶「他们两姊弟是同卵子变生的,因此相互之间,有著微妙的心灵感应!」张海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小娟又道∶「我觉得弟弟像是完成了一件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壮举!」张小娟续道∶「我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激愤、高兴,和那种带有自我牺牲的昂然的情绪┅┅」
张小娟讲著,面色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突然之间,她猛地站了起来,而她本来因为激动而呈现红色的面颊,这时候也苍白了起来,只见她身子微微地震动著,双眼望著前面,从她眼中的神情看来,像是面前的墙壁,根本不能阻挡她的视线,她是在望向极远的地方一样。
我连忙问道∶「怎麽了?怎麽了?」张小娟望著我道∶「我弟弟┅┅我弟弟┅┅」张海龙的面色,也苍白了起来,道∶「小娟,镇定些,你弟弟若是有什麽危险,你更不能不镇静。」张小娟大口地喘著气,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看她的情形,分明是十分痛苦!
我连忙夺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拿了一滴白兰地,又冲了上来,将酒瓶凑在她的日上,她饮了两大口酒,才又道∶「我弟弟┅┅我弟弟┅┅我感到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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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部∶医生史上的罕例
张小娟的话才一出口,我只听得「咕咚」一声,已经自床上起来,坐在椅子上的张海龙连人带椅,一齐跌在地上,但是他却立即站了起来。
我立即道∶「张小姐,你怎麽如此肯定?」张小娟一面流泪,一面汗如雨下,叫道∶「不要问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也知道的,心灵感应,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是绝对不能说出所以然来的,张小娟叫了两声之後,忽然低下头来。
我和张海龙两人,都十分紧张地望著她,她低头约有两分钟之久,才又抬头起来,声音也变得十分平静,道∶「我知道,弟弟临死之际,心情十分平静,可以说一点痛苦也没有,因为他在死前,做了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她讲到这里,抬起头来,问我道∶「你可知道他做了些什麽?」我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但是我的确知道他所做的事极其库大。」张海龙的眼角还带著眼泪,但是他却笑了起来,道∶「这孩子,我早知道会出人头地的。」
我道∶「张老先生,你放心,令郎就算死了,但是他的行动,使整个人类得以自由地生存下去,使人类的自由思想,不至於被奴役所代替,他是所有的人的大恩人,是自由的维护者!」
我越说越是激动,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使一想以奴役代替自由的野心集团面临末日,他绝不向世界上最强大的势力屈服,他是坚强不屈的典型!」张海龙仍含著眼泪,但是他面上的笑容却在扩大。他道∶「卫先生,只怕你太过奖了。」我肯定地道∶「一点也不!」张海龙道∶「那麽,其中的详细情形,究竟是怎样的呢?」我道∶「我可能已知道了百分之九十八,但仍有一点最重要的不明白。」张海龙道∶「你不妨原原本本地对我说说。」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多了。我道∶「威胁我生命最大的一方面势力,可能已无能为力了,但是我仍不得不小心——」我在讲到这里的时候,特地向张小娟望了一眼。
但是张小娟的面色漠然,她只是抬头望著天花板,似乎根本连我的话也没有听进去。
根据以往科学界的文献纪录,同卵子变生的孪生胎,一个死亡,另一个也会死亡的。因为他们虽然在形态上是两个人,但是在意识上,在精神上,却只是一个人(这是一个十分玄妙的怪现象,科学界至今还无法对这种怪现象作出正式的解释。而且,根据记录,同卵生的孪生子,犯罪倾向特别浓厚,往往不得善终,这据说是因为人格分裂之故。但是张小龙的例子,却又推翻了这一个说法了,张小龙人格之完整,已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如今,张小娟说张小龙已经死了,那麽张小娟所受的打击,一定也十分重大了。
我看了她一眼之後,想起自己不能在这里多耽搁,还要和国际警方联络,我便站起身来,道∶「我们回市区去,一路上我再和你详细说好不好?」张海龙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但张小娟仍是一动不动地坐著。
我走向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她毫不挣扎,我向前走一步,她也跟著走一步。
我心中猛地吃了一惊,张海龙也已看出了张小娟的情形不对,忙道∶「小娟!小娟!」
可是张小娟竟像是完全未曾听得她父亲的叫唤一样。张海龙不再叫唤,他的面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於不及流泪了。
我知道,张海龙失了一个儿子,已经是心中极其哀痛的了。再要他失去一个女儿的话,他是无论如阿,受不起这个打击的。
可是,张小娟的情形,实在令我不乐观,我只好劝道∶「张老先生,她或者是伤心过度,你一到市区,便吩咐医生,同时好好地派人护理她,不要多久,她就可以复原了!」
张海龙眼角,终於流出了眼泪,我扶著张海龙,向外面走去。
我扶著张小娟的感觉,和扶著一具会走的木偶,似乎完全没有分别,我重重地握著她的手臂,甚至令得她的手臂上出了红印,她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并没有将张小娟的这种情形,和张海龙说知,我只是和张海龙讲著我在那野心集团海底总部的遭遇,以及和他儿子会面的经过。
最後,我又说及在他别墅之下,乃是野心集团的一个分支机构,而我在电视上看到因为张小龙的出现,而使得野心集团的大集会,变得如是之混乱。
我将要讲完之际,车子也已快到市区了。
我叹了一口气∶「现在,唯一我没有法子弄明白的事有两点,一则是,张小龙不知以什麽办法,使得实力如此庞大,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对付得了的魔鬼集团,濒临末日。第二,在你别墅後面出现的『妖火』,究竟是什麽现象!」张海龙一声不出,直到汽车在他豪华的住宅面前停了下来,他才簌簌地伸出手来,放在我的手背上,用略为发颤的声音道∶「请你不要离开我。」我感到十分为难,因为我必须和纳尔逊先生联系,我要去打无线电话。
但是,张海龙又亟需人陪著他。
我只得道∶「张老先生,我要去和欧洲方面的国际警方通一个长途电话。」张海龙道∶「我书房中有和各大洲通话专用的无线电话,你可以不必离开我。」我喜道∶「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我们先将张小姐扶进去再说。」张海龙的样子,像是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他帮著我将张小娟扶了出来,进了住宅,他立即吩咐管家去请医生,又命佣人,将张小娟扶进卧房去,我则在他的指点下,到他的书房,去和国际警方联络。
等我叫道了纳尔逊先生留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之後,听电话的并不是纳尔逊本人,而是另一个人。当那个人问明了我是卫斯理,他便告诉我,纳尔逊先生因为没有接到白勒克与我见面的报告,所以他亲自前来,与我会面了。
他临走的时候,留下指示,如果我打无线电话去找他的话,那麽,我就应该深居简出,尽量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来等他和我主动地联络。
我算了算,纳尔逊先生赶到,最快也是在两天之後的事情了。除非他坐专程军事喷射机,不停留地越过国界,那才可能快些。他是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应该是有这个可能的。
我通完了电话,走出书房,要佣人将我领到张小娟的房间中去。
只见有三个医生,正在全神贯注地为张小娟检查。这三个医生我都是认识的,他们都毫无疑问地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心理学家和内科医生。我与他们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
他们三人检查了足足大半个小时,又低声讨论了一阵。我看著他们严重的面色,插言道∶「先生们,不论你们诊断的结朱如同,请不要向她的父亲直言。」三人中的两个,连忙点头,另一个则道∶「这是没有可能瞒得住她的。」我道∶「那也瞒他一时,因为,他不能再受打击了。」三人都表示同意。他们要我和他们一齐离去,说张海龙已经接受了镇静剂注射而睡著了。我跟著他们,到了其中一个的医务所中。
他们三个人都坐了下来,抽著烟斗,弄得我们四个人,几乎像埋葬在烟雾之中一样。好一会,其中一个,我姑且称之为A医生,才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医学界上最罕见的例子!」
我连忙道∶「究竟怎麽样了?」
A医生道∶「你可知道同卵子孪生,是怎麽样一回事麽?」我点头道∶「略为知道一些。」
A医生沉思了一会,道∶「普通的孪生,都是两卵性的,同卵性很少有。卵巢中排出两个卵子,每一个卵子遇上一个精子而同时受胎,这是产生二卵性孪生的原因。」A医生讲到这里,停了好一会,连续地吸著烟斗,直到烟斗之中,「吱吱」有声。
我和A医生相识,不止一年了。我知道他的脾气,凡事都要从头说起,所以他所说的那些,我虽然知道,但是我仍然不打岔,用心听著。
A医生呆了片刻,续道∶「所以,二卵性双生子,虽然同时出生,但仍然是两个独立的人,有独立的性格,独立的思想,兄弟姐妹之间,和不是孪生的,并没有多大区别!」
A医生讲到这里,抬起头来,透过烟雾,望著第一流的心理学家,我们称之为B医生。
B医生是研究一卵性孪生的权威,A医生向他望夫,分明是要他继续说下去,B医生砸了砸烟斗,咳嗽了一声,道∶「一卵性变生是一个卵子,同时碰上了两个精子,结果卵子分裂为二,形成两个生命,因此,在母胎内所形成的两个生命,是同一个卵子的一半,这就使得在物体上看来是两个人,但是在精神上以及许许多多微妙的地方,实则上是一个人。根据文献的记载,一卵性双生子的怪事,是有著不可思议之处的,例如一个在美洲生伤寒病,另一个在欧洲,在最好的护理环境之中,也会染上伤寒症——这是丹麦心理学家R·勤根的记录,也就是说,在母体内因卵子分裂受胎那种人目所不能见的微小偶然作用,能生出一种超越万里空间的影响!」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B医生,你不认为一卵性双生,竟出现一男一女不同性别的现象,这不是太出奇了麽?」B医生忽然笑了起来,道∶「人类自称科学发达,但到如今为止,连生命的秘奥,都未能探索出一个究竟来。医学界更是可笑,将决定性别的因素,诿之於所谓『染色体』,又创造了一套『染色体』的数字决定性别的理论,这实在和哥白尼时代,教会认为地是不动的一样可笑!」
我想不到一句问话,竟会引出医生的一大篇牢骚来。B医生是第一流的科学家,他之不满意目前的科学家水平,这是一种非常容易理解的心情。
B医生以手指敲了敲桌面,道∶「一句话,为什麽在同样的精子和卵子结合过程中,形成胎儿,会有男有女,这件事,到如今为止,还没有人知道,染色体也者,只不过是人类自己为自己的无知作掩护而已,所以——」B医生望了望我,道∶「你的问题,我也没有法子答覆。但是,一卵性双生出一男一女的例子,是极其罕见的,张氏兄妹可以说是有文献纪录以来的第二宗,第一宗是埃及医生卜杜勒一九三六年在开罗发现的,不幸得很,那两姐弟都因杀人罪而被判死刑。
」
我立即道∶「你是说,一卵性双生子因为性格的不完全,而犯罪性特强?」我是准备在他说出了肯定的答覆之後,再举出张小龙的例子,作为反驳的。
但B医生究竟是这方面的权威,他想了一想,道∶「也不一定,有的一卵性双生子,一个承受了完全美好的性格,他的为人,几乎是完人,而在那样的情形下,另一个则必然是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而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麽的确,两个人的犯罪倾向,都特别浓烈。不过这也有後天的原因在内,因为一卵性双生,形貌神态,完全一样,自小便受人注意赞叹,这也极容易使他们形成自大狂的心理,自大狂便已经是接近犯罪的了!」
B医生的下一半话,我几乎没有听进去!
因为张小龙是堪称人格完备之极的完人的。
那麽,难道张小娟便是「最凶恶的罪犯」了?
我实在难以设想这会是事实,但是张小娟种种神秘的行动,却又不得不使我这样想。
而且,在那一刹间,我还联想起了许多其他的问题来。例如∶显然不是出自野心集团的毒针谋杀,那叠神秘失踪的文件等等。
这些事情,可能和张小娟有关麽?是不是真的如此呢?
我想了一会,又打断了他们三个人的沉思,道∶「那麽,张小娟现在的情形怎样了?」
B医生道∶「刚才为张小娟作全身检查的是C医生,我们不妨听取他的报告。」C医生是内科专家,他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道∶「各位,我没有什麽话可说的,我只能说,张小娟的一切都正常,她根本没有病。」我想不到C医生会这样说法,不禁愕然望定了他,因为张小娟分明是有著不安,何以竟会「一切正常」?A医生看出了我的惊愕,拍了拍我的肩头,道∶「这是极其罕有的例子,当一对一卵双生的兄妹,在兄长死了之後,妹妹并没有死,但是,妹妹除了肉体之外,人所具备的其他,例如思想、精神、性格等等,这一类看不到摸不著的东西,却随著她兄长的死亡,而一齐消失了!」我听得呆住了,发声不得。
B医生叹了一口气,下了一个结论,道∶「所以,一卵性双生,事实上,仍然只是一个人,我们不应该视之为两个人,而只应该当他是四手四足两头的一个人!」这些理论上的结论,我并不感到兴趣,我只是关心张小娟的情况,究竟如何,因为还有著许多未曾弄清的事,要等她来澄清的。
因之,我连忙问道∶「三位的意思是,张小娟从此不会思想了?」三位医生互望了一眼,C医生道∶「是的,她会活著,体内的机能,也能机械地活动著,能够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但是在持续期间,她却丧失了一切能力,因为她的精神已经死了,只留下了肉体——」C医生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向A医生和B医生苦笑了一下。
因为作为一个内科医生来说,他刚才的那几句话,实在是完全推翻了他所受的医学训练的。但是他不得不那样说,因为眼前怪异的事实,确是如此!
至於一个人的思想、精神,怎麽会在脑细胞完全没有遭受到破坏的情形之下,突然消逝,这只怕眼前三位第一流的专家,也无法解释了。
我呆了半晌,默默地站了起来。
A医生道∶「我们和张老先生也很熟,我们都感到难以将这个结果永远瞒著他,因为他终於会发现他的女儿,实际上和一个以软塑料制成的假人,并没有多大的分别!」我竭力地镇定自己的神经,才能忍受那些听来极其残忍的话。
对医生们来说,这样的一件事,只是医学上的一件不幸的纪录而已,而对我这样一个普通人——有著普通人感情的人来说,这却是难以想像,不忍卒听的一件大惨事!
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呆了多久,因为那三位医生也完全在沉思著。然後,我才从烟斗的「吱吱」声中和烟雾中站了起来,道∶「请三位将这件事暂时隐瞒著,由我来告诉张老先生如何?」
A、B、C三位医生都点了点头,我辞别了他们,走了出来。
在我出来的时候,我听到B医生正在叫通比利时皇家医学会的长途电话,分明他要和国际上杰出的医生,继续讨论这一件罕见的一卵性双生的例子。
我木然地离开,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感不到温暖,我竖起了衣领,将头尽量缩入,我并不以此在躲避著什麽,虽然我仍没有忘记纳尔逊先生的警告,但是我在知道了张小娟以後的命运的判断之後,我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使我要缩成一团,因为我心理上需要仔细地思索。
我慢慢地在马路上走著,又将整件事情,仔细地想了一遍。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既然野心集团并未曾得到张小龙的研究资料,那麽,由我亲手放在枕头底下,结果却失去了的研究资料,一定落在和施放毒针,进行血腥谋杀的人手中了。
我在得到这一个结论的同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张小娟的名字来。
同时,我耳际响起了一卵性双生研究权威,B医生的话来,也可能一个是人格完备的完人,但另一个一定是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
「世界上最凶恶的罪犯」和张小娟,这两者之间,似乎不可能发生关系的。但是,谁又知道真的是否如此呢?要知道,凶恶的罪犯,不一定都是满面横肉的彪形大汉的!
我又将我自己几次险遭毒针射中,以及几次发现被毒针射死的尸体的经过情形,想了一想,我发现如果说,那是张小娟下的手,那也绝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没有一次,是她和我在一起的。
我脑中极度混乱,我的脚步也渐渐加快。
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步行来到了张海龙的住宅之前,不需要通报,我就走了进去,而且立即被请到了张海龙的床前。
张海龙在睡了一觉之後,看来精神已略为恢复了些,他沉声道∶「护士说,小娟还在睡,医生诊断的结果怎样,你告诉我!」我不敢正视他的脸,转过头去,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无奇,更无伤感成份,道∶「医生说,她因为刺激过度,需要极度的睡眠,因此已给她施行了麻醉,令她三日之内不醒。」
张海龙呆了一会,道∶「卫先生,那麽我请你陪著她,不要离开她!」我听出张海龙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奇特!
我不禁愕然道∶「张老先生,你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我在这几天中┅┅而她有著四个护士在陪伴著,一定不会冷清的┅┅」固然,这几天中,我无法陪伴著张小娟,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是原因之一,但是。我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我不愿意对著一个根本已没有了生命,但是却会呼吸的人——不能称之死人,也不能称之活人的人!
张海龙望了我半晌,才道∶「你不能陪她,我自然也不来勉强你——」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叹了一口气,道∶「只不过小娟若是醒了过来,看不到你,她一定会十分失望了!」
我听了张海龙的话,不禁愕然,道∶「张老先生,你的意思是——」张海龙道∶「本来,小娟叫我不要对你说,但是我如今却非说不可了。」我更是诧异,道,「究竟是什麽事?」
张海龙道∶「小娟有一次曾经对我说,她十分恨你,恨不得将你杀死!你要知道,她是一个十分文静的女孩子,平时是绝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的。」我不禁呆住了,我的确不知道张小娟对我的感情竟这样的浓烈。张海龙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拍,道∶「年轻人,但是我看得出,她在这样讲的时候,事实上,她心中是十分爱你的。」
我苦笑道∶「只怕不会吧。」
张海龙道∶「我是她的父亲,从小看她长大,难道还不够了解她?」我心中暗忖,你根本不可能了解到张小娟的双重性格的,你只当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而已。
我想了片刻,心想纳尔逊先生,不可能那麽早便来到此地,我何不利用这一两天的时间,彻底了解一下张小娟的为人呢?
虽然张小娟已经完全丧失了智力,完全成了一个连动作都不能自主的白痴,我绝不能从她的口中,得到什麽,但是那也有好处,因为她也不会来妨碍我的行动了,我可以在她的房间中,详细地搜索,我不奢望到可以发现她的日记,但是我至少希望可以发现一些线索,以彻底弄清她的为人。
我想了片刻,道∶「好,我去陪她,但是我要所有的护士,不得我的呼唤,便不准进来。」
张海龙面露喜容,他不知道他的女儿实际上已和一具尸体,相去无几,还以为他高傲的女儿,这次已获得知心人了!
我转过头去,不忍看他面上那种疲乏的笑容,他送我到门口,自己便坐在太师椅上养神。我到了张小娟的房间中。
张小娟像是神话中的「睡美人」一样,美丽而又宁静地躺著,完全像是熟睡了一样,但是却没有什麽「王子」可以令得她复苏。因为她的精神、思想的另一半已经消失了。
那就像一苹玻璃杯,在齐中裂开之後,便不成其为两个半苹,而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张小娟和张小龙两人的情形便是那样,一半没有了,另一半,也同样地消失了。我只望了她一眼,便支开了护士。
我这才仔细打量张小娟的卧室。这间卧室,不消说,十分宽大。而且,被间隔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书房,有著一张十分巨大的钢书桌。
我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首先发现书桌上的所有的抽屉,全是配著极其精巧的锁的。这种锁,是阿根廷一个老锁匠的手制品,每一把锁的价值,都在这张巨大的钢书桌之上。
而在这张钢书桌上,我数了一数,却共有这样的锁九把之多。
固然,这可以说是阔小姐的奢侈,但是如果抽屉中的东西,不是名贵或重要到了必须用这样的锁的话,这种奢侈不是太过份了麽?
我本来,一坐在书桌之前,便已经将百合钥匙取了出来的。但是我一见到那些锁之後,便将百合钥匙收了起来,这种锁,没有原来钥匙是开不开的,有了原装钥匙,还必须要有开锁的密码,那是一句话,锁匠随高兴而设,有时甚至是粗口,是西班牙文拼成的。
不懂密码,没有原装钥匙,世界上除了那个老锁匠本身之外,便没有人再能够打得开这种锁了。当然,使用炸药,又当别论。那个老锁匠早已退休,这种锁在世界市场上十分吃香,张小娟一人拥有九把之多,大约可以称世界第一了,我相信她是用她父亲银行的名义,在各地高价搜购来的。
我暂时放弃了打开抽屉的念头,在书架上、衣橱中,甚至沙发的坐垫之中,仔细地搜索起来。我又敲著房间中的每一寸墙壁和地板,掀开了厕所中的水箱,但是两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
张小娟的衣服倒并不多,我又化了十来分钟,摸遍了她所有的衣袋,终於找到了大串钥匙。
然後,我走了出来。我想要用正确的办法打开那些抽屉,只怕是没有可能的了。因为我虽然有了钥匙,然而,却没有每一把锁的密码。
在每一把锁上,字母孔的数字不同,有的是四十个孔,有的是三十几个,没有少过三十个的。
在四十个字母孔的锁,就表示那句密码,是由四十个字母组成的一句话。在那样的情形下,想「偶然」地打开这些锁,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
我虽然懂西班牙文,但是又怎知道那个天才的锁匠,在制造之际,想到了什麽呢?
或许他感到天气很好,他便以「蓝色的天空」作为密码,或许他刚好捱了老婆的一顿臭骂,那麽他的密码,便会是「该入地狱的长舌妇」了!
这并不是笑话,据我所知,美国制锁协会的一具大保险箱上的锁,也是那老锁匠所制的,它的密码乃是「沉重的肥臀」,大约他在制锁之际,他的太太恰好坐在他的膝头之故。
在那串钥匙上,我发现有一条十分尖锐的金属棒,那当然是用来拨动字母之用的,我只是无聊地拨动著钢桌正中那苹大抽屉上的字母孔。
我在想,以张小娟的聪明,她是不是会根本不留下那些密码,而是将之留在记忆之中呢?
这是十分可能的事,因为一个再蠢的人,也会记住几句简单的话的。但是我又想到,张小娟是一个过份聪明的人,太过聪明的人,有时反倒会做点笨事,她会不会顾虑到忽然会忘了其中一柄锁的密码,是以将所有的密码,都记下来呢?
我一跃而起,又开始了大搜索。
然而我搜索的结果则是颓然地坐倒在书桌面前的转椅上。也就在这时,有叩门声传来,我料到是张海龙,果然是张海龙。
他扶著一根手杖,向我颔了颔头,道∶「她还没有醒麽?」我道∶「还没有。」张海龙到了她的床前,呆呆地看了好一会,道∶「小娟是一个十分文静的孩子,但有时候,她却又古怪得叫人意想不到,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你猜她对我说什麽?」我对於张小娟二十岁生日晚上所说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是希望可以发现那些锁的密码,所以我只是随口问道∶「她说些什麽?」张海龙抚摸著张小娟的头发,道∶「她说,她有一天,或者会遭到什麽意外,那麽,我就要记住一句话,记住了这句话,是很有用处的,她那样说。」张海龙分明是在当笑话说的,那看她的神气,便可以知道了。
然而我却不是当笑话来听的了,我整个心神,都紧张起来,但是我却又不能太过份,以免引起张海龙的怀疑,道∶「那是什麽?」张海龙笑了一笑,道∶「这顽皮的孩子,他要我记住的话,是∶去你的吧。你说,她是不是孩子气?」
我一点也不以为张小娟孩子气。我迅速地在想,「去你的吧」,照西班牙文的说法应该是什麽,拆开来是几个字母。
一分钟内,我便发现「去你的吧」字母的数字,是和正中那个大抽屉锁上的字母孔数字相吻合。我已经可以肯定,那一定是这柄锁的密码。
张小娟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著十分危险的事,总有一天会遭到意外的,所以才留下了那麽一句话,让聪明人去揣摩其中的真正含意!
我立即道∶「张小姐要安睡,老先生你——」张海龙道∶「是!是!我该出去了。」他又扶著手杖,向外走去。我不等他将门掩上,便扑到了书桌之前,以那串钥匙上的金属棒,拨动著字母孔,等到字母孔上出现「去你的吧」那句话之际,我听得「轧轧」两声响。
然後,我试到第四柄钥匙,便已将那把锁打了开来。
当我缓缓地拉开那抽屉之际,我相信运气和成功的关系了。如果不是运气好,张海龙千不说万不说,偏偏说起了张小娟二十岁生日那年的「趣事」,我怎有可能打开这个抽屉?
等到抽屉拉开了一大半,我定睛看去。
首先触目惊心的,是抽屉之中,有著七八柄极尽精巧之能事的手枪,还有几苹盒子,我打开那几苹盒子来看时,不禁呆了。
盒子之中,像放著珍贵的首饰一样,白色的天鹅绒垫子之上,并排地放著三寸来长,蓝汪汪的毒针,一共四盒,其中有一盒,已空了一大半。
那种毒针我是认得出的,正是一枚刺中,便可以制人於死的东西!
在那几苹盒子之旁,有一本小小的记事薄,我翻了开来一看,只见里面,只有一页写著字,那是几个人的通讯地址,而那几个人的名字,相信任何一个国家的警方,看了都会大感兴趣,那包括了职业杀人凶手、大走私犯、大毒贩和从不失手的惯窃!
我合上那本记事簿,呆了半晌。我可以看到张小娟平静地躺在床上,我简直不相信我所发现的会是事实。
然而那又的确是事实!
B医生的话,又在我的耳际叫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有著良善和罪恶的两种性格,一卵性双生子,则可能由每一个人承受一面,如果一个是人格完备的完人,那麽另一个,一定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盒子盖上,在移动盒子的无意间,我又发现在钢制的抽屉底上,镌著几行小字,小心看去,可以看出是八句意思不连实的话。
我本来以为可以打开一个抽屉,已经是幸事了,因为这一个抽屉,已足以证明张小娟平时的行动,是罪恶的,和她来往的人,都是世界知名的罪犯,而且,一连串神秘的毒计谋杀,也正是她所主使的。这实在已经够了。
而这时我所发现的这八句话,显然是另外八苹抽屉的密码了。我看了看第一句,译成中文,是「香喷喷的烤鸡」。那是左手有一苹抽屉的密码,我毫不费力地将之打开,只见抽屉中满是一束束的信件,我只是约略地看了几封,我相信自己的面色都变了。
那些信件,全是张小娟和各地著名的匪徒的通讯,内容我自然无法一一公布,而且也没有必要公布,因为和如今我所记述的这件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看了张小娟和各地匪首来往的那些信件之後,我才真正地知道了自己对於犯罪知识的贫乏。
虽然,各地的罪犯并不知道张小娟是什麽人,他们在来信中,都毫无意外地称张小娟为伟大的「策划者」,我在看了那些信件之後,才知道世界上有几件著名的辣手案子,原来都是在张小娟的策划和指导之下完成的。我相信国际警方,在得到了那些信件之後,一定会如获至宝的。
而这种信件,一共塞满了四苹抽屉之多,那是左手边的四苹抽屉。
而当我根据密码,再打开右手边第一苹抽屉之後,我看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那些东西,有的像是手枪,但是却小得可以握在掌心中,有的像是绝缘子,我根本不知道有什麽用途,相信除了张小娟以外,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那些东西,我可以肯定的是,一定都是用来作谋杀用的工具。至於如何使用法,以及会造成什麽样的後果,那就非我所知了。
右手边第二苹抽屉是空的,第三苹抽屉中,有著大叠的美钞和英镑,都是可以绝对通用的,数字之大,十分惊人。而当我打开最後一苹抽屉之际,我不禁为之陡地一呆。
其实,我的一呆也是多馀的事了,因为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张小娟的一切罪恶活动,对於这件事,自然也应该在意料之中的。在第四苹抽屉中,放著一苹文件夹,文件夹内,夹著厚厚的文件,这正是我取自张小龙实验室中,後来压在枕下,又离奇失踪的那一束文件。
而除了那束文件之外,还有一叠纸头,一看便知道是从一本日记簿上撕下来的。我立即想起了张小龙的那才被撕去所有写过字的日记薄来,我连忙将这一叠纸取了起来,果然,那是张小龙的日记。
张小龙在日记中,所记过的事,最多的便是他如何克服心理上突然而起的犯罪冲动一事,并且,他再三再四地表示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何以会事事起这样的冲动。他并且十分庆幸自己终於未曾做出犯罪的事来。
张小龙不明白他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冲动,但是我却明白的。
那是因为,在张小娟进行著犯罪活动之际,他心灵上也受了感应之故。但也因为他得到了完美人格的一面,所以他更能克服这种冲动。
我一页一页地看下去,只见有的地方,用红笔批著「可笑」、「太蠢了」等字样,字迹十分娟秀,大约是张小娟披阅她弟弟日记时的杰作。在日记的最後部份,张小龙提到了他在好几个浓雾之夜,发现後院有神奇的「妖火」出现。
张小龙也记述了他自己去探索的结果,但是看来,在他就要弄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之际,他就被野心集团所掳去了。
我见到不能在张小龙的日记中,解决「妖火」之谜,心中不禁十分失望。
但是,张小龙的记载之中,几次都提到他看到「妖火」的时候,都是在有浓雾的夜晚。这倒给了我一个启示,因为我几次见到「妖火」,也是在有浓雾的夜晚,我相信浓雾和妖火之间,一定有著十分密切的关系。虽然暂时我还不能确切地说出所以然来,但是,我却已经有了一个概念。
我放下了张小龙的日记,又翻了翻张小龙的心血结晶,他的研究资料,我的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张小龙有了几乎可以改造人类的发明,但是野心集团却起而攫之,令得他丧生了。
这个发明,留在世上,究竟是祸还是福呢?我没有法子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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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部∶真菌之毁灭力
我呆了一会,将那束文件取了出来,迳自向浴室而去,我将所有的文件,一齐抖落在浴缸中。这真是许多野心家愿意以极高的价钱收买的大秘密,也是人类文明的巅峰。
我又呆呆地望了片刻,然後,「拍」地一声,燃著了打火机,点著了其中的一张纸。金黄色的火舌,迅速地蔓延。整个浴缸中都是火,我望著那些变幻无穷的火舌,直到眼睛发花。
半小时之後,火舌渐渐地弱了下去,所有的纸张,也都成了纸灰,我扭开水喉,将纸灰一齐冲了下去。张小龙天才的发明,如果公布出来,将是震惊全世界的一束文件,就这样被我烧成灰了。
我望著黑灰一点一点在漏水孔处流下去,想著张小龙短促的一生,我眼前像是又浮起了他那种坚强不屈的神情来。
同时,我心中又浮上了一个问题∶张小龙在野心集团的海底总部中究竟做了一些什麽事,令得野心集团陷入这样的混乱之中呢?
根据张小娟说,她感到在那时,张小龙的心情是激奋和愉快的,那麽,他究竟做了一些什麽事,我在浴室中这样想的时候,我便决定再到那海底总部去一次,以看个究竟了。
当然,我不能立即就去的,我必须和纳尔逊先生见了面才行。
我呆了好久,才退出了浴室。我将那张钢桌的锁都锁上,让所有的东西,都留在抽屉中。我知道,当张海龙知道他的女儿,将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时候,他会不许人动这屋内的陈设的。而张小娟在暗中进行著那麽多,那麽惊人的罪恶活动一事,根本是没有人知道的,那就让它永远没有人知道吧!
中国人有宽恕死人的美德,张小娟如今已等於是死了,又何必再令她出丑呢。
我锁上了所有的抽屉之後,拨乱了密码字母,再将那串钥匙,从厕所冲入了大海中。然後,我打开房门,召护士进来。关於毒针、谋杀,张小娟的身份这一部份之谜,我已经弄清楚了。我并且还可以知道,我之所以能几次逃脱毒计的杀害,这并不是我的「侥幸」,也不是我的身手特别矫捷。
那极可能是张小娟故意网开一面之故。张海龙说她十分的「恨」我,男女之间,「恨」和「爱」,本来只是一线之隔的啊!
我踱出了张小娟的房门,到了张海龙为我所准备的客房中,睡了一觉,等我醒来时,发现张海龙已经坐在我的床旁。
他整个人,像是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连面色都像是灰色的花岗石。我吃了一惊,连忙欠身坐了起来,张海龙仍是那样地坐著不动,但是他显然觉出我已经坐了起来,他低声道∶「谢谢你瞒住了坏消息不讲给我听。」我吃了一惊,道∶「谁?谁讲给你听的?」张海龙道∶「B医生,我打电话去问他小娟为什麽那麽久还不醒,他告诉我,小娟不会醒了!」张海龙的声音,平板到了极点,比新闻报告员还要缺乏感情。
我张大了口,不知怎样接他的口才好。
张海龙望了我半晌,道∶「你以为我会受不起这个打击麽?不,我心中虽然痛苦,但是我可以禁受得起。我虽然老了,但是还有许多事可以做,在我以後要做的事中,有很多可能要你帮忙,你答应我吗?」我站了起来,道∶「张老先生,我很少对人说谀词,但是你是我值得尊敬的人。」张海龙扶著手杖,道∶「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这里找你,因为你正沉睡著,所以我说你不在。」
我急忙道∶「是什麽人?」
张海龙道∶「我没有问,但是他说,是从你家中打来的。」我呆了一呆,立即已知道,那是纳尔逊先生打来的。他来得那麽快,倒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连忙道∶「我要走了。」
张海龙并不留我,只是道∶「你的事完了之後,你再来找我,我们合作,做一些对人类有助的事情。」我一面答应,一面已冲了出去。
到了街上,我截住了街车,向家中驶去,十五分钟之後,我到了家门口,首先,我看到老蔡正在门口张望。
我一个箭步,窜了上去,老蔡「啊」地一声,道∶「小心,有几个洋鬼子,在等著你。」我不及问他我上次回家时,他在什麽地方,只是奇怪「几个洋鬼子」这句话,我决定不从正门进去,我爬上了水喉,从浴室进了屋中,然後下楼梯,从暗处向客厅内张望,只见纳尔逊先生,面上露著十分焦急的神色,正在来回踱步,一个年纪较轻的警官,正在不断地拨著电话,显然是在追查我的所在。
和纳尔逊先生在一起的,另外有三个「洋鬼子」,一个我是认识的,他是本地警察力量的最高首长。另一个,则穿著某一个强国的海军少将的制服,还有一个更令我愕然,因为他虽然穿著便服,但看来竟像是更高级的将官。
我看了不到半分钟,便走了出去,道∶「各位等久了麽?」纳尔逊倏地转过身来,以手加额,道∶「上帝,你来了,我已经放弃了希望,以为你完了!」
我向前走去,道∶「我完了,谁来向你讲几乎不可信的话呢?」纳尔逊道∶「好,不要继续幽默了,你究竟掌握了一些什麽资料?」我笑道∶「让我先发问可好?首先我要问的,是你以什麽方法,从巴黎那麽快地赶到此地。」纳尔逊向那海军少将一指,道∶「他以海军所属的最新型飞机送我来的。」我向那海军少将望去,他对我的态度十分庄严,举手致敬礼,道∶「 海军第七舰队副司令,随时愿意为国际警方服务。」
我吓了一跳,道∶「阁下突然来此,岂不是要使世界上所有的政论家都忙碌一番,来猜测你的目的麽?」海军少将笑了起来,向那个便装的老年人一指,道∶「那麽,这位联合参谋本部的将军的行动,将更其惹人注目了!」我立即感到那人脸熟,他显然不是愿意多讲话的家伙,只是向我点了点头。
我道∶「纳尔逊先生,这两位将军来到了这里,可是意味著整个舰队的力量,都可以调动麽?」海军少将道∶「不是全部力量,是四分之三的力量,我相信已经够了。」我道∶「是不是够了,我还不知道,因为事情要就根本不必用武力,要就是贵国的全部军事力量都投上去还不够!」
海军少将略现窘态,纳尔逊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我自然也不想多耽搁下去,立即将我的遭遇,讲了出来,到我讲到在我到达野心集团的海底总部的时候,海军少将按了按他身边的召唤铃,立即有一个海军中尉由楼上跟了下来,我的家,竟成了临时作战指挥部了!
海军少将传达著命令∶「命令所有的搜索舰,进行深海搜索,注意一个庞大的海底建筑物,大约的区域是在——」他讲到这里,回过头来望著我,我想了一想,道∶「离东京之南,约四百里。」
海军中尉不知道该不该再将我的话记下来,海军少将已叱道∶「快去传达!」中尉狼狈地行了一个敬礼,便退了出去。
我继续著我的叙述,又讲到了我终於离开了那海底总部之後的种种事情。
等到我讲完,纳尔逊先生道∶「先生们,你们可知道事态的严重了麽?」本地的警察首长苦笑道∶「看来,我无可效劳之处了。」的确,在那样的大事中,一个小地方的几千名警察,能解决什麽问题呢?纳尔逊先生站了起来,道∶「走,我们到舰上去,等候搜索的结果?」我本来就准备再到那海底总部一行的,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即站了起来,海军少将也站起身,警察首长要告辞,纳尔逊再三嘱咐他不可将我们的行踪,以及我刚才的话,向任何人 露。
我们一起离开了我的家,一小时以後,我们便已在一艘全速前进的小炮艇上,而到了下午四时左右,我们一齐登上了一艘巨大的军舰,来到了指挥室中。海军少将开始下令巨舰驶向接近搜索的地区。
这艘巨舰以及整个舰队目的不明的行动,曾引起全世界政论家的揣测,又许多敏感的政论家们,以为是那个强国要干预东南亚某国的内战,并还作了像煞有其事的分析。
我事後补读当时世界各地的大报,当真有啼笑皆非之感!
搜索舰的报告,不断地传来,无线电报机的答答的声音,不绝於耳,电报生迅速地翻译著密码报告,海军少将接过报告来,看上一眼,便递给纳尔逊先生,纳尔逊先看上一眼,便递给我,我看了两次之後,便不用再看了,因无发现。
一小时很快地过去了。海军少将已不像开始时那样起劲。报务员送来的报告,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便递给了纳尔逊先生。
而纳尔逊先生,也照例向我苦笑一下。因为搜索的结果,仍是「并无发现。」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我发现海军少将望向我的次数,显然地增加起来。在他望我望来的时候,我已可以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他对我的不信任。
两个小时过去了。海军少将站了起来,道∶「看来我们应该结束这毫无意义的搜索了。」纳尔逊先生不愧是国际警察部队的首长,和这个毫无忍耐力的海军少将,完全不同。他以十分和平的语气道∶「或许还有什麽地方,未曾搜索到?」时间过得飞快,我们上这艘军舰,已过了五个钟头了,海军少将召集了五艘搜索舰的舰长,听取他们的直接报告,每一个人的报告都说,太平洋底的每一块石头,都数得清清楚楚了,但是却绝没有我所说的那样的建筑物,海军少将望著纳尔逊。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好,暂停搜索,但是舰队不要移动,再等候新的命令。」海军少将十分不以为然,但纳尔逊先生已经拉著我走出指挥室,来到了休息室中。
在休息室中,我们两人,各自拚命地吸著烟,纳尔逊首先开口,道∶「我们自然十分重视你的报告,因为国际警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後,有许多悬案都像谜一样,难以解决,但是你的报告,却为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相信,一定有一个如今所说的海底总部存在!」
他讲到此处,停了一停,坚定的眼光直视著我,道∶「但是,你可是因为神经紧张,而记错了这海底总部的方位?」我立即道∶「绝对不!」
纳尔逊先生沉吟道∶「但是我又不得不相信搜索的报告,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我道∶「事情其实并不奇怪,只有三个可能。」纳尔逊先生「嗯」地一声,道∶「那三个可能?」我道∶「第一、这野心集团的海底总部,虽然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建筑,但是,却是可以移动的,你别忘了他们已能利用海底无尽的暗流,来发出庞大的电流一事!」纳尔逊先生沉默了片刻,道∶「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世界各国的的海军,都到了警告,不知有多少远程深海雷达探索器正在工作看,如果已移开去的话,我们也该接到报告了。」
我道∶「好,第二个可能,是张小龙已不知用什麽方法,将这个庞大的建筑物,完全毁了。」
纳尔逊先生摊了摊手,道∶「张小龙是一个杰出的生物学家,但并不是魔术家。」我自己也知道这个可能不大,立即道∶「第三个可能,最近情理,那便是在这个海底总部之外,一定有著某种防止雷达波探索的设置,或是扰乱雷达探索的装置。使得雷达波所探索到的,明明是铜铁,但传回来的讯号,是岩石,所以才使得探索没有结果了。」
纳尔逊先生沉思了片刻,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我们应该怎样呢?」我道∶「放弃雷达,用人,用人潜下海底去,以肉眼探索,什麽科学设备都可能受更高的科学设备蒙蔽,唯有人的眼睛,所看到的永远是真相。」纳尔逊以手拍额,道∶「噢!不!要海军少将派出蛙人部队麽?我宁愿吞食一打活的蜗牛了!」
我也知道,如果要那个海军少将派潜水部队的话,他一定会以为忍无可忍而拒绝的,所以我也早已有了主意,一听得纳尔逊先生那样说法,我便道∶「不用他派蛙人,只要他帮忙就行了,我去!」
纳尔逊先生霍地站了起来,道∶「你去?」我耸了耸肩,道∶「这有什麽奇怪?我只要海军方面,派出一艘小型的深水运输艇,那是任何蛙人部队都有的东西,带上一百筒氧气,我可以创一个潜在海底的最高纪录。」
纳尔逊先生道∶「以前的纪录,是一百七十三小时,也就是七天另五小时。」我道∶「我准备以十倍於这个的时间,去发现那个野心集团。」纳尔逊先生又想了一会,道∶「你肯去,我代表国际警察部队,向你致最高的敬意。我们还可以派出多量的巡逻艇,你可以随时上巡逻艇来休息。」我点头道∶「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将我们的决定,去通知海军少将吧!」我和纳尔逊一起出了休息室,到了指挥室中,海军少将正在对他的下属大肆咆哮,我们进去,由纳尔逊先生将来意说明,海军少将以奇怪而不相信的神色望著我,然後,他便依照纳尔逊的指示,发布命令。
纳尔逊要三十七艘巡逻艇。在我可能到达的海域之上,常备粮食、食水,不断地巡逻。
任何一艘巡逻艇接到了我要浮上水面的信号,都应该立刻准备给我以最舒适的待遇。
纳尔逊又为我要了一百筒氧气,和一艘深海运输艇。这种深海运输艇,实际上只是一块装有马达的铁板,在载重之後,可以在海水中行驶,以减轻潜水人的负荷。当然,我也可以附在艇上,在海水中前进的。
一切全都准备好之後,又过去了大半个小时,我换上了全副蛙人的设备,带了水底无线电联络仪,上了甲板,沿著右舷,向下走去,我看到巡逻艇正在纷纷出发。天气很好,如果是潜水打鱼的话,那是何等轻松的事情,可惜我不是。但是我心中却也十分高兴,因为到目前为止,这是我冒险生活的最高峰了!
我下了水,在水面浮了一会,操纵著小型深水运输艇,使之沉下海去,我戴上了氧气的口罩,也跟著沉下海去。
海水十分清凉,我直向海底下沉去。
海底的景物,和陆地上一样,一处有一处的不同,绝对不是单调和统一的。这是任何潜水爱好者都明白的事情。
而我之所以自动请缨,要到海底来寻找那野心集团的总部,是因为我在乘坐「鱼囊」离开的时候,将野心集团海底总部附近的地形记得十分清楚。我记得,当「鱼囊」後面,传来爆炸声,也就是我刚离开海底总部不久的时候,我恰是在一条生满了紫红色的昆布的大海堑之上,因此,我只要以这条大海堑为目标,那就虽不中亦不远了!
我自然不希望立即便会有所发现,因为我要搜索的目标,是在纵横各一百里以上的大区域之内,我尽我的力量,在海底游著,倦了,便伏在那深水运输艇上,略事休息,氧气用完了,我就海底更换。
第一天,我没有收获,我浮上了海面,在一艘巡逻艇上休息。
纳尔逊先生赶来和我相会,问道∶「可有希望麽?」我道∶「当然有的,我已看到一些地形,像是曾经看到过的一样。」纳尔逊道∶「我们已另派出了专人,在驱逐有游近这里的可能的鲨鱼群,你只管放心好了。」
在那一夜间,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都没有睡,纳尔逊先生告诉我,他曾和几个大国的最高秘密工作负责人作过坦诚的谈话,那几个人都告诉他,国内有许多地位重要的人。经常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地方,作无线电联络,而这些人,却不约而同,在最近离开了本土。
毫无疑问,这些人一定是野心集团在各地网罗到的人物了。
我们又研讨著张小龙用什麽方法,使得野心集团如临末日,讨论著那野心集团的首脑,究竟是什麽人,讨论著野心集团到目前为止,是不是已被张小龙毁去了!还是张小龙作了无辜的牺牲。
我们的讨论,都得不到要领。
我们望著远处海面上的舰影,都觉得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那便是野心集团此际,至少也处在极度困难之中,要不然,何以不对付前来搜索他们的舰苹?
我们直谈了一夜,天色刚明,我便服食了压缩食物,又潜入了海底。
第二天,仍然没有结果。海军少将的面色,像是发了霉的芝麻酱。
第三天,我找到了那条生满了红色昆布的大海堑!
那条大海堑,在海底看来,简直是一个奇观。所谓海堑,乃是海底的深沟,那道深沟,一直向前伸展著,少说也有几里长,在深沟中,生满了火红色的昆布,以致看来,像是有一条大火龙躺在海底一样。
再加上所有的昆布,不断地左右摆动,所以那条「大火龙」,看来竟像是活的一样。
也正因为这里如此壮观,所以我才印象十分深刻。
我先游到了那条大海堑的一端,那是我乘坐「鱼囊」离开时的方向。那也就是说,野心集团的海底总部,应该是在另一端。
我沿著海堑,向前游去,没有多久,我越来越觉得海底景物的熟悉。我竭力回忆著「子母潜艇」到海底总部去时的情形,在海底盘旋著、游著、寻找著。
终於,在我几乎筋疲力尽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块熟悉的大海礁。我伸手摸在礁石上,那是真正的礁石。然而我却知道,在那礁石之下,是魔鬼集团的海底总部!
我知道,当海底庞大建筑物造成之後,建造这空前建筑物的科学家,又在建筑物之上,覆盖了厚厚的海底礁石。
这就使得所有搜索舰的报告,都是「毫无发现」了,因为雷达波不能透过厚厚的岩礁,而探索到岩礁下的物事。
而这时,我之所以能肯定这一大堆礁石之下,就是野心集团的海底总部,乃是因为我看到了盘在礁石之上,那一大堆犹如海藻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我知道是那所庞大建筑物的空气调节系统的吸收空气部份,它们抽取海水中的氧气,供应建筑物中的人呼吸之用。
我潜得更深了些,那一大堆礁石之上,有著不少岩洞,我不能确定哪一个岩洞是我坐著小潜艇进入海底总部之处。
我徘徊了没有多久,便发出了信号,浮上了水面。
一艘巡逻艇在我浮上水面之後的三分钟,便驶到了我的身旁。我上了船,吩咐负责人记录下船艇所在的位置。然後,我就坐在这艘巡逻艇,回到舰苹上,去向纳尔逊先生覆命。
我一面在舰苹的甲板上,向司令室走去,一面在想,应该动员甚麽武器向海底野心集团总部作攻击呢?深水炸弹当然是最合适的,但是野心集团的科学水准,远在我们地面上的人之上,难道他们便没有反抗深水炸弹的办法了麽?
当我想及此处的时候,我的心中再一次奇怪起来。
那件事便是∶我们在这个海域上,已经活动了三四天之久,就在野心集团海底总部的上面。而在总部之中,是有著性能最佳的电视传真设备,如果说野心集团的首脑,在海底总部之中,可以看到我们在甲板上行走,那绝不是夸大的说法。
但是令人费解的却是,野心集团在这三四天中,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而且,刚才当我潜水去到野心集团的总部门前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冷清,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入,这又是甚麽缘故呢?
我一面走一面想著,当然,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野心集团是在放长线,钓大鱼,要我们集中力量,开始向他们攻击的时候,才开始反击。
而另一个可能,则是∶张小龙已经成功了!
张小龙已经实现了他的诺言,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来对付整个野心集团。然而,这个可能,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张小龙是以甚麽办法来对付野心集团的呢?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司令室的门口。但是,纳尔逊先生,却从隔壁休息室的门口,叫道∶「卫先生,请你来这里。」我立即转过头去,只见纳尔逊先生的面色,十分异特,同时,他手上握著一苹瓶子。
我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只是道∶「我已经发现了那个建筑物,并且请第一一九七四号巡逻艇艇长记下了它的位置。」我只当纳尔逊一定会兴奋和紧张起来,立即通知海军少将,要他集中方量,进行攻击了。
可是,纳尔逊先生只是略为震动了一下,并没有如我想像中的那种激奋,而且立即道∶「你快来,我的中文不怎麽好,但是我却猜得到,有一封信是给你的,你快来看看!」
纳尔逊先生的话,令得我呆了大约一分钟之久,我知道纳尔逊先生是极其有修养,极其能干的人。他绝不曾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和我开玩笑,也不曾在这样的情形下因为过度紧张而胡言乱语。
但是,他刚才讲的话,却令我莫名其妙,因为我实是难以想像,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会有甚麽人写信给我。而且,就算有人写信给我,他又怎知我在这里?退一万步而言,即使有人知道我在此处,信件又是用甚麽方法传递来的?
我呆了一分锺,才向纳尔逊先生走去,纳尔逊扬看手中的瓶子,道∶「你看,在这里。」
我的疑惑,更增加到了顶点,我一手接过那苹瓶子来。瓶子的塞子,塞得很紧,里面则放著一卷纸,在外面可以看见的部份,写著一行英文字,道∶拾到这瓶子的,请送到某地某处(那是我的住址)的卫先生,送瓶子的人,一定可以得到他受到的任何损失的十倍的赔偿,或者更多。
而另外一行中文,则写著我的名字,下面另有四个字,则赫然是「张小龙付」四字。
我一看到这四个字,全身都震了一震,立即抬头起。纳尔逊先生道∶「快进来再说。」我立即跟著他走进休息室,他小心地关上了门,道∶「是谁写给你?」我道∶「张小龙,它是怎麽得来的?」
纳尔逊道∶「我也料到是他了,二十分钟前,我在甲板上,用五十倍望远镜眺望,看到海面上有一苹瓶子在飘著,我便命一个水手去将它拾了起来。这件事,海军少将还不知道,而且,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你先看看信的内容说什麽。」我道∶「但是我已经发现了那野心集团海底总部的所在了。」纳尔逊道∶「我们还是先看信再说,我们在这里好几天了,但是对方却不采取任何措施,这使我觉得,张小龙已经成功了,所以,我们要先看一看这封信,再作定论。」我点了点头,用力一捏,「拍」地一声,将那苹玻璃瓶捏碎,有几片小玻璃片,划破了我的手,我也顾不得去止血。
我取出了那卷纸,纸张的质地十分柔薄,那是野心集团以海藻为原料所制成的纸,我因为在野心集团的海底总部住过,也用过这种纸,所以一看便知道。
纸上的字迹,写得十分潦草,而且,墨迹也十分淡,不是用心,一点也看不清楚,我先将几张纸摊平,仔细地看去。
而纳尔逊先生在旁,又心急地在问我∶「他写些甚麽?他写些甚麽?」我就一面看著,一面用英文翻译给纳尔逊听。
足足化了半小时,我才将信看完。纳尔逊先生也已经完全获知了这封信的内容。然而,我们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烟,至少又有一小时之久。
在那半小时中,我相信纳尔逊和我一样,都是因为心中思潮起伏,太过激动,受到所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太过不可想像而变得发呆了。
那封信,现在被国际警方当作最秘密的档案而保管著,但是我还可以默写出来,虽然未必每一个字和原来的一样,但大致也不会相去太远。
纳尔逊先生是竭力反对公开这封信和公开这种事情的。
但是我却坚持要这样做。
我坚持要这样做的原因是∶
纳尔逊说这种事公布出来,会使得人心激荡。但是我的意见则是,即使将每一个细节都照实地记述公布,也绝不会引起任何人心激荡不安的。因为,任何人看到了这样的故事,都会以为那只是一个小说家的创作而已,谁会相信那是真的事实呢?
所以,尽管纳尔逊先生的激烈反对,我还是要将那封信默写出来。
下面就是那封信的内容∶
「卫斯理君∶我是一个性格十分怪僻,只知科学而不知人情的人,所以,我可以说没有朋友,在美国求学时是这样,回来之後仍旧是那样,我在我父亲那里取到的钱,用在科学实验上的,只不过十分之一。
其馀的十分之九,都是给假装是我的朋友的人所骗走的。但是我却十分欣庆,在我死前,究竟有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自然就是你了。
「你不要以为我和你吵过架,又赶你走,这是对你的不友善,而事实上,我却是在救你,因为你不能留下来,你留下来的结果,是和我,和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死亡。
而我终於听到了你逃走成功的消息,我很高兴,希望你在读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正是阳光普照,平静宁和,那正是我的愿望。
「你一定记得,当你有一次来见我的时候,我正在工作著,我手中拿著一苹试管,试管中有小半管液体,而当我看到你时,手震动了一下,几乎将那液体震动了一点出来,当时我连声呼叫『危险』,但是你可能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的。
(这件事,不是张小龙在信中提起,我几乎忘记了,而我的确不知道当时张小龙高叫「危险」是什麽意思。)
「我那时叫危险,是真正的危险,因为只要那液体溅出了一滴——即使是肉眼所难以看到的微小的一粒,也足以使你和我,都变成一棵人形的树木了。你或许以为我在讲笑话∶人形的树木,那是什麽东西?其实,人形的树木,那就是一棵树,树的称呼或者不怎麽确切,可以说是一种植物,但是形状完全和人一样!
「你或许仍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吗?
「我再进一步地解释一下,有一种十分普通的中药药材,出在四川、西康、打箭炉一带,叫作『冬虫夏草』,你一定是知道了!
「冬虫夏草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自然现象。以前,人们以为那是生物『化生』的结果,夏天是草,冬天是虫,由动物而植物,由植物而动物地变化著。但後来,细心观察和研究的结果,知道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正确的是,『冬虫夏草』本来是虫。但是,当冬天,这种虫蛰伏在泥土中的时候,却受到了一种细菌的侵袭——说是细菌,那还不十分恰当,因为这种菌,在生物学上来说,比细菌还要低级,叫著『真菌』,是介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东西,但是,这种在高度显微镜下也难以看得清的小东西,生命力和繁殖力之强,却是任何一种高级动物所不及的。
「我想你一定明白了,当这种真菌,进袭进虫体之後,它以惊人的速度繁殖著,那是几何级数的增长,而虫体内的一切,都成了他们最佳的营养,於是虫死了,留下一个躯壳。而被亿亿万万的真菌所集成的,像一株草一样的东西,顶出了土面。
「这便是冬虫夏草的形成经过。中国人以为这种东西的功用和人参一样,是一种补药,但在我的眼中,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自然现象,更由於这种真菌的繁殖之快,十分惊人,所以,那一直是我的研究项目之一。
「而当我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知道了某些卑劣的野心家,竟准备利用我在科学上的发明,而想征服全人类之後,这便成了我竭全力研究的项目。
「由於这里的一切设备,是那麽地完善,所以,我发明了一种更适宜於这种真菌生存的培植液,经由那种培植液培植出来的真菌,它们的繁殖速度,是每二点三七秒,便增加一倍。
「只学过简单数学的人,也可以计算得出,即使只有一个这样的真菌,以这样的速度繁殖的话,在一小时之内,可以变成多少个,粗略地来说,那是二的一五一八次方,这是多麽惊人的数字,而你看到的那试管之中,已经有亿亿万万这样的真菌了!
「只要培殖液一乾,肉眼所绝对看不到的真菌,便在空气中飘荡,人是没有法子不接触空气的,要接触空气,就要接触这种真菌,而这种真菌,也随著呼吸,进人体内,我已经计算过了,大约只要七分钟的时间,进入人体内的真菌,便足以使一个人,变得和『冬虫夏草』中的虫一样——徒然拥有一张皮和一副骨,其馀的一切,都变成了植物性真菌的盘踞之所,可能在足底下会生出根来,使之固定在一个一定的地方,这是这种真菌的植物性的表现。
「我有那半试管的培植液,便可以对付这个野心集团了。我变得聪明了许多,我知道有时是要隐瞒一下自己的真正意愿的。
「於是,我告诉他们,我愿意和他们合作了,他们立即开始召集在全世界各地的爪牙,而我的地位,也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人人都对我十分恭敬,我知道这是他们要利用我的缘故。
「就在他们对我放弃监视的情形之下,我写了这封信,通过一条气管,使之浮上海面,同时我已决定,在野心集团大会召开之时,我将这半试管真菌,倾倒在整个空气调节系统的通风设备之中,然後,我再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末日已经到了,可惜没有人活著看到当时的情形,否则,一定很有趣的。
(我将信读到这里,停了好一会。因为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曾经看到当时的情形,而如今仍然活著的一个。当时,海底总部的混乱情形,还历历在目,这是我百思不得其其解的谜,张小龙的信为我解开了。)「当然,野心集团的一切科学家,会尽量利用来几分钟的时间,来为他们自己,解除厄难,希望能够消灭这些,以几何级数,成倍成倍增长著的真菌,但是他们的任何努力,将归於失败。
「除非他们出动死光,但出动死光的结果,是连人带真菌一齐死亡。
「至於我自己,自然也是非死不可的了,我并不在乎这一点,人孰无死?我为世人消除了一个绝大的祸胎,我死得更高兴。
「当这封信交到你手中的时候,我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也有可能,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但只要你能够看到这封信的话,我要你记得一件事∶绝不要再踏进那海底建筑物半步。
「即使你是第二天就看到了我的信,整个海底建筑物内部,都已充满了这种真菌,任何人进去之後,只要几分钟,只会变成一株人形的植物了。
「你也不要试图去毁去那海底建筑物,因为海水对於这些真菌,有隔绝作用,真菌不可能活著离开海水,但如果有爆炸,便会有极少数目的真菌,能活著离开海面的话,那麽,这种经过特殊方法培殖的真菌,约莫在二十天左右,便成为地球的主人,使得整个地球,变成没有动物的星球。
「而只要没有人进去,不去从事毁坏这个海底建筑物的工作,那麽,在若干年後,真菌繁殖的结果,必然会趋向自我毁灭,危险性也就消失了。
「这是我最後的一封信,讲了许多难以令人相信的事。最後,请你婉转地代告家父∶我死了。并请你安慰他和我的姊姊。张小龙。」整封信中,没有一点临死的悲哀。
我明白到张小娟所感受到的心灵感应∶豪迈、光荣、兴奋、激昂┅┅张小龙的确是在这样的心情下死去的!
我和纳尔逊两人呆了好一会,纳尔逊才道∶「你发现了海底建筑物一事,已对人说起过了麽?」
我道∶「没有,我只是请那位巡逻艇艇长,记住一个位置而已。」纳尔逊一伸手,要过了那封信来,轻轻地拍著那几张纸,道∶「你说该怎麽样?」我立即道∶「我们相信张小龙的话,他已经成功地毁灭了整个野心集团的精锐,并且,没有人可以再踏进那建筑物,我们还是遵照他的吩咐行事好。」纳尔逊先生还在沉吟,忽然休息室外,传来「澎澎」的打门声,不等纳尔逊先生出声,海军少将已经推开门,冲了进来。
他面上带著怒容,道∶「结果怎麽样?」那个海军少将,以为我一无发现,没有面目见他,所以才怒气冲冲地赶来责备我的。
我只是望著他,并不出声,纳尔逊先生坐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才道∶「对不起得很,我们接受了一个错误的情报,使贵国的舰队,劳师动众,白跑了一趟。」我听得纳尔逊如此说法,心中松了一口气。
虽然,纳尔逊先生将我正确的经历,说成「错误的情报」,但是我知道他那样说法,是不准备违反张小龙的嘱咐了。
海军少将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大声叫道∶「错误的情报,他妈的——」他可能还会骂出很多难听的粗话来的,但是纳尔逊先生的话却阻止了他,道∶「一切情形,我会向贵国最高当局解释的。」海军少将瞪著眼睛,慢慢地走了出去。
纳尔逊忽然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道∶「卫君,我们两个人,共同知道一件秘密,我们也是好朋友,是不!」我十分钦佩纳尔逊的为人,他没有一般西方人的轻妄无知和自傲自大,却有著缜密的头脑和最和善的待人方法。
我道∶「我们之间,早就是好朋友了。」纳尔逊先生笑了一笑,道∶「我们以後,大约还有合作的机会。为了这件事情上你给我们的帮助,我要送给你一件小小的礼物。」我连忙道∶「这种礼物,可否由我来提议?」纳尔逊笑嘻嘻地望著我,道∶「你要什麽?」我道∶「听说,国际警察部队的最高当局,发出一种金色的证件,而持有这种证件的人,可以在承认国际警察部队的国家中,享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权利,他的行动,不会受到当地警方的干涉,而且还会得到协助,这可是真的?」纳尔逊道∶「是真的。」
我道∶「好,我就想要一份这样的证件。」纳尔逊抗议道∶「那不行,这种证件,世界上一共只有九份——」我不等他说完,便道∶「不行麽?那就算了吧!」纳尔逊沉吟了半晌,忽然改口道∶「好,你可以得到这样一份证件。但这份证件上,要有各国警察首长的签名,你能等上几个月麽?」我心中大是高兴,道∶「好,你相信我绝不会利用它来做坏事的。」纳尔逊先生道∶「如果你利用这份证件来走私的话,那麽,一个月之内,世界第一富翁,不是沙地阿拉伯的国王,而是你了!」我笑了起来。纳尔逊先生收好了张小龙的信。
舰苹到了岸旁,我和纳尔逊,在海军少将的白眼下上了岸。
纳尔逊立刻和我分手,我回到了家中,和张海龙通了一个电话,将张小龙信的内容,在电话中讲给他听,他约我到郊外的别墅中去见面。
当天晚上,又是浓雾之夜,我驱车在郊区的公路上急驰著,心中又在盘问著自己,关於那「妖火」的秘密,到了别墅,张海龙一个人在客厅中。想起我第一次到这里的情形,我不胜感慨,因为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张小娟正在这里听音乐,而如今,她却成为现代的「睡美人」了!
张海龙和我,都没有说什麽话,我们默默地对坐到半夜,才各自去就寝,我睡在张小龙的房间中,翻来覆去睡不著。
我轻轻地走下了楼梯,到了储物室中,打开了那个通向野心集团分支部的门。
本地的警方已经来过这里了,但除了搬走了尸体之外,一切都没有动过。我忽然看到一架像是电影放映机似的物事上,有一盏小红灯亮著。我走近去,轻轻地按著机上的按钮,突然之际,我眼前一亮,在前面,透过窗外,可以看到红色的、耀目的光,如同火 一样。我陡地想起,几次看到「妖火」全是在浓雾之中,雾拉起著银幕的作用,可以使放射出来的影像停留。
而这是可以放映出「妖火」的装置,它的目的,我也早该知道了,甘木曾经说过,他们使张小龙自己以为极度神经衰弱,自称看到的「妖火」是幻象,而求救医生,结果张小龙就是被医生「拐」走的,这是野心集团干的好事。
我也相信,张小娟其实早已知道这一点,我几次看到妖火,可能是张小娟的杰作。
张小娟为什麽知道了这个秘密而不予揭露呢?自然是因为她的内心充满了犯罪意识之故。
唉!人的内心的邪恶,才是一般真在的妖异之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