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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血人
第一部:一个流蓝色血的男人
到日本去旅行,大多数人的目的地是东京,而且是东京的银座。但是我却不,我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我是准备到北海道去滑雪和赏雪的。世界上有叁个赏雪的最好地方:中国的长白山,日本的北海道,和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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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海道最大的滑雪场附近的一家小旅店中,租了一个套房。我的行踪十分秘密,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是什麽人,这间小旅店,在外面看来,十分残旧,不是「老日本」,是绝不会在这里下榻的,但这里却有着绝对静谧的好处,包你不会碰到张牙舞爪,一面孔到东方来猎奇的西方游客。
店主藤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一个老妇人,她的出身没有人知道,但是她的谈吐却使人相信她是出生於高尚社会的。对於年轻而单身的住客,她照顾得特别妥善,使你有自己的家便在这高耸的雪山脚下之感。
一连几天,我不断地滑着雪,有时,我甚至故意在积雪上滚下来,放松自己的肌肉,将雪花滚得飞溅,享受着儿时的乐趣。到了第五天,是一个假期。我知道这一天,滑雪的人一定十分多,我便不想出去,但是到了中午,我实在闷不住了,又带了滑雪的工具,坐着吊车到了山上,而我特地拣了一个十分陡峭的山坡,没有经验的人,是不敢在这里滑下去的,所以这里的人并不多。
那是一个大晴天,阳光耀目,人人都带上了巨型的黑眼镜,我在那山坡上滑了下去,才滑到一半之际,突然听得後面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红白相间的绒线衫,和戴着同色帽子的女孩子,骤然失却了平衡,身子一侧,跌倒在雪地之中。
这个山坡十分陡峭,那女孩子一跌下来,便立即以极高的速度滚了下来。
这时,另外有几个人也发现了,但是大家却只是惊叫,并没有一个人敢滑向前来。
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因为那女孩子滚下来的势子,本来已是十分急速,如果有人去拉她的话,一定会连那人一起带着滚下去的。而从那样的山坡上滚下去,只摔断一条腿,已算得是上上大吉的事了。
在那刹间,我只呆了一呆,便立即点动雪杖,打横滑了过去。
那女孩子不断地惊叫着,但是她的叫声,却时断时续,声音隐没的时候,是因为她在滚动之际,有时脸向下,口埋在雪中,发不出声来之故。
我打横滑出,恰好迎上了她向下滚来的势子。
而我是早已看到了那里长着一棵小松树,所以才向那里滑出的,我一到,便伸左手抓了那棵小松树,同时,右手伸出了雪杖,大叫道:「抓住它!」那女孩子恰好在这时候滚了下来,她双手一齐伸出,若是差上一点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幸而她刚好能抓住我雪杖上的小轮,下滚的势子立即止住,那棵小松,弯了下来,发出「格格」之声,还好没有断。
我松了一口气,用力一拉,将那女孩子拉了上来。或者是她的肤色本来就洁白无伦,也或则是她受的惊恐过了度,她的面色,白得和地上的雪,和她身上的白羊毛衫一样。这时,有很多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聚过来,有一个中年人,一面过来,一面叫着道:「芳子!芳子!你怎麽啦?」
那人到了我们的面前,那女孩子她的名字当然是叫芳子了已站了起来,我向那人看去,心中不禁奇怪起来。
来的那个人,在这个地区,甚至整个日本,都可以说有人认识他的。他是日本最具经验,最有名的滑雪教练,我不止一次地在体育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了。而我立即也悟到,我救的那女孩子芳子,一定便是日本报纸上称之为最有前途的女滑雪选手草田芳子了。
草田芳子的滑雪技术,毫无疑问地在我之上,但是她却会从高处滚下来,由我救了她,唉,这当真可以说是怪事了。我正在想,已经听到芳子道:「幸亏这位先生拉住了我一把!」
那教练则粗鲁地道:「快点走,这件事,不能给新闻记者知道,更不能给记者拍到现场的照片。」芳子提起了滑雪板,回过头来,由於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戴着黑眼镜,所以我也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脸色,已不像刚才那样苍白了。她问我:「先生,你叫什麽名字,住在什麽地方?」我拉住了她,是绝对没有存着要她感恩图报的心理的,我自然不会将真姓名告诉她的,我想起了我下榻的客店店主的姓,又想起我这是第叁次到北海道来,便顺口道:「我叫藤叁郎。」
芳子道:「你住在」可是,她这一句话没有问完,便已经被她的教练拉了开去。
她的教练当然是为了她好,因为一个「最有希望的滑雪女选手」,忽然自山坡上跌了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件笑话。
我也并不多耽搁,依照原来的计划,顺利地滑到了山脚下。然後,提着滑雪板,向前慢慢地走去,我心中对那件事,仍然觉得很奇怪,认为芳子不应跌下来的。但我只不过奇怪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去多想它。不一会,我便回到小客店中。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我约了邻室的一位日本住客和我下围棋。那位日本住客,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日本外科医生,已有六十上下年纪了,棋道当然远远在我之上,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力求不要输得太甚的时候,只听得店主藤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藤叁郎?没有这个人,我倒是姓藤的,芳子小姐,请你到别家人家去问问吧。」接着,便是芳子的声音。
祗听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都问过了,没有。他年纪很轻,穿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身体很结实,右手上,带着一只很大的紫水晶戒指」芳子讲到这里,我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
这时候,我当然不是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滑雪衣」,而是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和服了。但是我的手上,却仍然戴着那只戒指。
而就在我一缩手之际,那位老医生却一伸手,将我的手按住,同时,以十分严厉的目光望着我。我起先还不知道他这样望着我是甚麽意思,当然我立即明白了,因为他「哼」地一声道:「小伙子,想欺骗少女麽?」他将我当作是负情汉,而芳子当作是寻找失踪了的情人的可怜人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才笑了两声,便听得芳子又惊又喜的声音道:「是他,就是他!」藤夫人还在解释,道:「他是一个从中国来的游客,芳子小姐,你不要弄错了。」然而藤夫人的话还未曾讲完,芳子几乎冲进了我的房间中来,她满面笑容地望着我,向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道:「藤先生,请原谅我。」那位老医生眨着眼睛,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是他显然知道自己刚才的判断是错了。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我自然也不得不站起来,告诉她,藤叁郎并不是我的真名字,只不过因为不想她报答我而杜撰的。芳子始终保持着微笑,有礼貌地听着我的话。
我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草田芳子,她本人比画报上、报纸上刊载的她的像片更动人,那是由於对着她本人,就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那种亲切的感觉,是由於她美丽的脸型、和霭的笑容,而柔顺的态度所组成的,使人感觉到说不出来的舒服。
她穿着一件厚海虎绒的大衣,更显得她身形的娇小,而由於进来得匆忙,她连大衣也未及除下来。
老医生以围棋子在棋盘上「拍拍」地敲着,道:「究竟怎麽一回事?」芳子笑着,将日间发生的事,向他说了一遍,然後,她忽然道:「我想我不适宜於再作滑雪运动了。」
我奇怪道:「在雪坡上摔交,是人人都可能发生的事,何必因之而放弃你最喜爱的运动呢?」芳子脱了大衣,坐了下来,拨旺了火盘,缓缓地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在积雪之中.眼前会生出幻象来,使我心中吃惊,因而跌了下来的。」我早就怀疑过草田芳子摔下来的原因,这时听了她的话,心中的一点疑问,又被勾了起来,道:「芳子小姐,你究竟看到了甚麽?」草田芳子道:「我看到了一个男子」她才讲到这里,老医生和藤夫人都「哈哈」地大笑起来,连我也不禁失笑,因为芳子的话,的确是太可笑了,看到了一个男子,这怎叫是「幻象」呢?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她道:「不要笑我,各位,我看到一个男子,他的手背,在树枝上擦伤了,他就靠着树在抹血……他的血……他的血……」芳子讲到这里,面色又苍白起来,我连忙问道:「他的血怎样?」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定是眼花,他的血,竟是蓝色的!」我笑道:「芳子小姐,那只怕是你的黑眼镜的缘故。」芳子摇头道:「不!不!我就是因为这个原故,所以除下了黑眼镜,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血是蓝色的,他的皮肤很白,白到了……虽以形容的地步,血的确是」芳子才讲到这里,我不禁耸然动容,道:「芳子小姐,你说他的皮肤十分白,可像是白中带着青色的那种看了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颜色麽?」芳子吃了一惊,道:「你………你也见过这个人,那麽,我见到的,不是幻象了?
」
我闭上了眼睛,大约两秒钟,才睁了开来。
在那两秒钟之中,我正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记忆了一下,然後,我道:「你先说下去。」芳子点点头,她显得有些神经质,道:「我指着他道:先生,你的血那男子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只感到一阵目眩,便向下跌去了!」我喃喃地道:「一阵目眩」
我的声音很低,又是低着头说的。人家都在注意芳子的叙述,并没有人注意我。而我只讲了四个字,也立即住口不言了。
芳子喘了几口气,道:「我在跌下来的时候,心中十分清醒,我知道自那麽陡峭的斜坡上跌下去,是十分危险的,也会大受影响的,然而,我竟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就跌了下来,若不是卫先生」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停,以十分感激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
我连忙道:「那是小事,草田小姐可以不必再放在心上了。」芳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卫先生,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她一面说,一面又向我望了一眼,带着几分东方女性特有的羞涩,续道:「而我被卫先生扶住之後,有一件事,便是抬头向上望去」
我插言道:「草田小姐,当时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什麽人!」芳子点头道:「是,这使我恐怖极了,因为那人除非是向下滑来,否则是极难在那样的斜坡上,回到山峰上面去的,但是他却神秘地消失了……」草田芳子讲到这里,藤夫人好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老医生则打了一个呵欠,道:「草田小姐,你可要我介绍一个医生给你麽?」草田芳子急道:「老伯,我并没有看错,我……」老医生挥了挥手,道:「我知道,每一个眼前出现的幻象的人,都以为自己所看到的是实体,但当幻觉突然消失之际,他又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了!」
芳子怔怔地听老医生讲着,等老医生讲完,她双手掩着脸,哭了起来,道:「那我不能参加世界性的滑雪此赛了。」藤夫人同情地望着草田芳子,老医生伸了伸懒腰,向每一个人道了告辞,回到他自己的房中去了,我穿上了一件厚大衣,道:「草田小姐,你住在甚麽地方?我送你回去,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草田芳子已经渐渐地收住了哭声,也站了起来。藤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外面,正在下着大雪,非常寂静,我和草田芳子并肩走着,我不停地望着後面,我的行为也为草田芳子觉察到了。
草田芳子忍不住问我:「卫先生,可是有人跟踪我们麽?」我这时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虽然,我们的身後没有人,但是我心中却老是这样的感觉。
我抑制着心头莫名其妙的恐布,道:「草田小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麽?」草田芳子道:「本来是和我表妹在一起的,但是表妹的未婚夫在东京被车子撞伤了,她赶了回去,我和我的教练住在一个酒店。」我想了一想,道:「今天晚上,你如果请你的教练陪你在房中谈天,渡过一夜,这方便麽?」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立即道:「哦!不!他……很早就对我有野心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我又道:「那麽,在这里,你可能找到有人陪你过夜麽?」芳子的眼睛睁得老大,道:「为甚麽?卫先生,我今晚会有危险麽?我可以请求警方的保护的。」
我道:「那并不是甚麽危险,草田小姐,你千万不要为了今天的事而难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人,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觉,你的滑雪生命,并未曾受到任何损害!」
芳子惊讶地望着我,道:「你如何那样肯定?」我又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再一次,将那件十分遥远的事,想了一想。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谎,道:「在我刚才扶住你的一刹那,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迅速地向下滑去!」我是不得已才讲了这样一个谎话的。而事实上,我当时一扶住了草田芳子,便曾立即向上看去,看是甚麽突然发生的意外,令得她滚下来的,而我看得十分清楚,在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人。
芳子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她的眼睛中,闪耀着信任的光芒,令得我心中感到惭愧,略略地转过头去,道:「你今天晚上不能找到人和你作伴麽?」草田芳子又一次奇怪地问道:「为甚麽我一定要人作伴?」我感到十分为难,想了一想,道:「我怕你在经过了白天的事後,精神不十分稳定………」芳子不等我请完,道:「你放心,现在,我的心境已完全平复下来了。」我们又默默地并肩走了一会,已将来到芳子下榻的旅馆门口了。向前望去,旅馆门前的灯光,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停了下来,道:「草田小姐,我有几句听来似乎毫无意思的话,但是我却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不知你是不是肯答应我?」芳子回过头来,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着我。
我的身材比她高,她必须仰着头看我,雪花因而纷纷地落在她的脸上,立即溶化,使她美丽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水珠。
我道:「你今晚如果必须独睡的话,最好在愉快的气氛中入睡,你可以向旅馆借一些旋律轻松的唱片,甚麽事也不要想,更不要去想不如意的事。」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芳子有甚麽反应。
草田芳子甜蜜地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了。」我也只好跟着她笑了笑,但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因为,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草田芳子正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之中,我对她说的一切,绝不是甚麽儿戏之言,而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但是我却又没有法子明白地将其中的情形讲出来,我更不能提起两个十分重要的字眼,因为要防止可能发生的惨事,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草田芳子保持镇定和愉快。这两个字眼她一想起来,那就十分糟糕了!
当时,我在苦笑了一下之後,道:「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了,你可做得到麽?」草田芳子笑道:「好,我做得到!」她的神情显然十分愉快,向我挥了挥手,向前跳跃着跑了开去。她跑出了十来步,还回过头来向我叫道:「明日再见!」我也挥着手道:「明日再见!」
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转过身来。独自一个人,回到藤夫人的旅店中去。这一条路,十分静僻,雪越下越大,我眼前的现象,也显得十分模糊,而我心头上那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更逐渐上升,变成了恐慌。
第二部:遥远的往事
草田芳子见到那个人,我的确是见过的。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当我要回忆那件事的时候,我却还能够使我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刚进大学求学时的事,我读的那间大学,是着名的学府,学生来自各地,也有着设备十分完善的宿舍。和我同一间寝室之中,有一个性情十分沉默的人,他的名字叫方天。
方天是一个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肤苍白而略带青色,他的面容,也不能给人丝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独,而我也时时看到他仰着头,望着天空,往往可以一望叁四小时,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着天空之际,他口中总哼着一种十分怪异的小调,有几次,我问他那是甚麽地方的民谣,他告诉我,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的小调。
而不受他人欢迎的方天,在我们这间寝室中住下来。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一间房间中,另外两个同学是体育健将,头脑不十分发达,而方天的功课,却全校第一。我们莫不震惊於他的聪明。
我们那时读的是数学(後来我自问没有这方面的天才,转系了),方天对於最难解的难题,都像是我们解一次方程式那样简单,所以,他几乎成了两个体育健将的业馀导师。
上半学期,没有甚麽可以记述的地方,下半学期才开始不到叁天,那天,正是酷热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正在寝室中,一位体育健将突然面青唇白地跑了进来。他手中还握着网球拍。
他一进来,便喘着气,问我道:「我………刚才和方天在打网球。」我拨着扇子,道:「这又值得甚麽大惊小怪的?」那位仁兄叹了一口气,道:「方天跌了一交,跌破了膝头,他流出来的血,唉……他的血……」他讲到这里,双眼怒凸,样子十分可怖。
我吃了一惊,道:「他跌得很重麽?你为甚麽不通知校医?」我一面说,一面从床上蹦了起来,向外面冲去。不等我来到网球场,我便看到方天向前,走了过来,我看到他膝头扎着一条手巾,连忙迎了上去,道:「你跌伤了麽?要不要我陪你到校医那里去?」
方天突然一呆,道:「你怎麽知道的?」我道:「是林伟说的。」林伟就是刚才气急败坏跑进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方天的神情,更是十分紧张,握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道:「他说了些甚麽?」我道:「没有甚麽,他说你跌了一交。」方天的举动十分奇怪,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林伟倒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他太不幸了。」我怔了一怔,道:「不幸?那是甚麽意思?」方天又摇了一摇头,没有再讲下去。
我们是一面说,一面向宿舍走去的,到了我们的寝室门口,我一伸手,推开了房门。唉,推开了房门之後,那一刹间的情景,实在是我毕生难忘的。只见林伟坐在他自己的床边上。
他面向着我们,正拚命地在拿着他的剃刀,在割他自己的脖子!
浓稠的鲜血如同浆一样地向外涌着,已将他的脸的下部,和他的右手,全部染成了那种难看的红色,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割着。而他面上,又带着奇诡之极的神情。
林伟是在自杀!
这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是一个典型的乐天派,相信天塌下来,也有长人顶着的那种人。这种类型的人,如果会自杀,全世界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然而,林伟的确是在自杀,不要说那时我还年轻,就是在以後的岁月之中,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努力地切割着自己的喉咙的。
我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像是梦魇似地,想叫,而叫不出来,待我叫出来之际,我的第一句是:「林伟,你干甚麽?」人在紧急的时候,是会讲出蠢话来的,我那时的这句话便是其例。林伟并没有回答我,我向他床边扑去,夺过了那柄剃刀,他的身子,向後仰了下去,我用尽我所知的急救法抢救着。
方天站在我的背後,我听得他道:「他……他是个好人!」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讲这句话了。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可解,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去深究这样一句无意义的话的。
我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不到叁分钟,整个宿舍都哄动了,舍监的面色此霉浆还难看,以後的种种,我印象已很模糊了,只记得我和方天两人,接受了警察局的盘问,林伟自杀获救。
学校中对於林伟自杀一事,不知生出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传说。
有的说宿舍中有鬼,有的说林伟暗恋某女生不遂,所以才自杀的,足足喧腾了半年以上,方始慢慢地静了下来。林伟伤愈之後,也没有再来上学,就此失去联络。
半年之後,是放寒假的时候了,绝大部份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宿舍中冷清地,我已经决定不回家,而方天看来也没有回家的意思,我们每天在校园中溜着冰。那一天,我们仍和往常一样地溜着冰,我们绕着冰场,转着圈子。
突然间,前面的方天,身子向旁一侧,接着,「拍」地一声响,由於他身子突然的一侧,他右足冰鞋的刀子断成了两截,而且,断下的一截,飞了起来,恰好打在他的大腿之上。
这一来,方天自然倒在冰上了。我连忙滑了过去,只见方天的右手,按在他大腿的伤口之上,在他的指缝之间,有血涌出,在冰上,也有着血迹,这本来是没有甚麽奇怪的事,滑冰受伤,是冰场之上最普通的小事而已。
但是我却呆住了!
自方天指缝间涌出的血,以及落在冰上的血,全是蓝色的!
颜色是那样地殷蓝,竟像是倾泻了一瓶蓝墨水一样!
我立即想起半年之前的事来。
半年之前,林伟从网球场中,气急败坏地奔回宿舍来,便曾向我叫道:「他的血……他的血……」当时,他话并未曾讲完,我也一直不明白林伟的话,究竟是甚麽意思。
这时,我却明白了!
当时,林伟一定是看到自方天身体之内,所流出来的鲜血,竟是那麽殷蓝的颜色,所以才大吃一惊,跑回宿舍来的。
而当他见到了我,想要告诉我他所见到的事实之际,又觉得实在太荒谬了,所以才未曾讲下去。而如今,我也看到了那奇异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失声道:「方天,你的血」方天抬头向我望来,我突然觉得一阵目眩,身子一侧,竟也跌倒在冰上!我一直以为那时突然其来的一阵目眩,是因为阳光照在冰上反光的结果。
当我再站起来之际,方天已不在冰场上了,远处有一个人,向外走去,好像是方天,我叫了几声,却未见那人转过头来。
我再低头去看冰上的血迹,想断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然而冰面上却甚麽痕迹也没有,既没有红色的血迹,也没有蓝色的血迹,我自然没有兴致再继续滑冰,脱下了冰鞋,搭在肩上,回到宿舍去。
一进宿舍,才发现方天的床,显然经过匆忙的翻动,而他的随身行李一直是放在他床头的一只小铁箱,也已经不见了。我在床沿坐了下来,将刚才的所见,又想了一遍。
我觉得自己不会眼花,然而,人竟有蓝色的血,这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麽?
我想了一会,不免又想起林伟来。林伟忽然自杀当时,我一想到了「自杀」两个字,心中突然起了一阵奇妙之极的感觉。
忽然之间,我感到自杀不是甚麽可怕的事,在那瞬间,我心中感到自杀是和女朋友谈情一样,轻松之极,不妨一试再试的事!
我抬头望着窗槛,心中立即想到,在那里上吊,一定可以死去。我低下头来,望着地上的冰鞋,冰鞋上的刀子,闪着寒芒,我又突然想到,这冰刀是不是也可以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我事後回忆起来,当时我的情形,完全像是受着催眠,所产生的思想,不是我自己的思想!
我当然绝不会想到自杀的。然而,当我想到溜冰鞋底上的冰刀,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之际,我却俯身将冰鞋拾了起来,将冰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我甚至不假思索,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感觉,将冰刀的刀尖,用力向自己的脑门砸了下去!
这一下,如果砸中的话,我那时一定已经没命了,但是,也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得有人叫道:「卫斯理,你在干甚麽?」叫我的是女子的声音,而且就在门外的走廊之中。
我立即震了一震,一震之後,我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在一个短时间内,我竟不知道我自己高举溜冰鞋,以冰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脑门是干甚麽的!
当然,我立即就明白了那是准备干甚麽的,我是想要自杀!
我遍体生寒,也就在这时,叁个穿着花花绿绿棉袄的女孩冲了进来,叫道:「卫斯理,教我们去滑冰!」我实在十分感激她们,因为是她们救了我的性命。
但是我却从来也未曾和他们说起过,因为这是一件说也说不明白的事。
我跟着她们,又来到溜冰场上,直到中午,才又回到宿舍中。
我独自静静地想着,我知道了林伟忽然会起意自杀的原因,他是不由自主的,像刚才我想自杀的情形一样!
但是为甚麽,我和林伟两人在见到方天流血之後,都会起了那麽强烈地结束自己生命的意图,而且还付诸实现!
我不敢再在宿舍中耽下去,当天就搬到城里一位亲戚的家中,直到开学才再回来。
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过,而从那天之後,我也未曾见过方天,方天没有再来上课,不知道他到甚麽地方去了。
以後,我也渐渐将这件事淡忘了,因为我觉得一切可能全是巧合,那天我忽然想到会自杀,大约是受了阳光强烈的影响,以致心理上起了不正常的反应,而我也断定自己已看到的蓝色血液,多半是眼花。方天的不再出现,我也归诸巧合。
如果不是草田芳子对我讲起她忽然自那山坡上滑下来的原因,我早已将那件事,完全忘记了!
但如今,我却又将这整件事,都记了起来。在我一个人,独自回藤夫人的旅店途中,迎着飞扬的大雪,我又将往事的每一个细节,都详细地想了一遍。
我希望今晚我对草田芳子的嘱咐,全是废话,更希望草田芳子在听了我的话,向旅馆借些轻松的唱片,听了之後便立即睡去。我希望我的设想的一切,全是杞人忧天。
我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在我将要到达藤夫人的旅店之际,突然听得远处,「呜呜」的警车,划破了静寂的寒夜。
我的心狂跳起来,心中不由自主地叫道:「不!不!不是芳子,不是她出了事!」我立转过身,向前狂奔而出!
第叁部:严重伤害
我只化了十分钟的时间,便已奔到了草田芳子所住的旅馆前,只见停着救伤车和警车,门口还围了一大群人在看热闹。
我像发了疯一样地用手肘撞开围成一团的人,向里面冲了进去。
我冲到了旅馆门口,只见里面抬出了一副担架来,我一看到跟在担架旁边的那个滑雪教练,我的血便凝住了!
同时,我听得两个警官在交谈。一个说:「她竟以玻璃丝袜上吊!」另一个道:「幸好发现得早。」
我呆若木鸡,不问可知,被放在担架之上,正是不到半小时前,还和我在一起,美丽、柔顺的草田芳子了,听来她自杀未曾成功,我才松了一口气。那使我确切地相信,见到了蓝色的血液,人便会兴自杀之念。
蓝色的血液和自杀之间有着联系,这事情真太过玄妙了!
我看着担架抬上了救伤车,又听到无数记者,在向滑雪教练发着问题。
教练显然也受了极大的打击,无论记者问甚麽,他都一声不出,我一直站立着不动,直到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我才转过身,向外走去。
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切和一小时之前,似乎并没有甚麽分别。但是一个可爱的女郎,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自杀,自然,她的运动选手生涯也完结了!
当然,「莫名其妙」只是对他人而言,对我来说,并不是完全莫名其妙的。
我已经料到,当草田芳子看到了有一个人所流血是蓝色的时候,她心中便可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来的,像早年的我和林伟一样,所以,我在旅馆门前,已经劝她找人作伴了。
然而,我却没有法子弄得明白,何以一个人会有蓝色的血液,而见到他的人,都会生出自杀的念头,而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我脑中一片混沌,我只觉得我已经堕入了一件不属於科学范围,而属於玄学的怪事之中了。
我的脚步异常沉重,在我将到藤夫人的旅店之际,夜更深了,雪仍未止,路上更是静到了极点。而一当我停止了思索这件事之际,我便立即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惊惧,那种惊惧,像是你在明处,而有着许多饿狼,在暗处窥伺着你一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了下来,我要先镇定我的心神,才可以使我继续向前走去。我绝不是胆小的人,然而这时心中的恐惧,却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事实上,我的四周围十分寂静,甚麽异样的事也没有,其实,如果真有甚麽变故的话,我相信我也可以应付得了。
然而,那种恐惧之感,却不断地在袭击着我。
我呆了片刻,只感到离我不很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一个人,要我死去。而我之所以有恐惧之感,像是因为我已知道了他的心意之故。
这看来又是十分无稽的,因为科学家虽然曾经声称,人在思想的过程中,会放出一种电波,所谓「心灵感应」,实际上就是一方接收了另一方的脑电波之故。
当然,这种说法,还没有得到学术界确切的承认,而且,我如今又是在接受着甚麽人的脑电波呢?甚麽人又有这和超然的力量,可以使得他的思想,形成脑电波,而令我接受呢?我想到这里,彷佛觉得事情有了些眉目。因为,像林伟,我,草田芳子叁人,忽然会起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那极可能是有另一个人,以强烈过我们思想的脑电波影响我们,使我们进入被催眠的状态之中,任由另一个人的思想,来主宰我们的行动。
然而,我想深一层,却又觉得那实在是太虚幻无际的事。我勉力提起脚,向前走着,四周围静到了极点,纷纷扬扬的大雪,不但掩盖了大地上一切丑恶和美好的物事,也收了一切声音。
我一直是低着头在走着的,直到我看到了那棵白杨树,我才抬起头来。因为离藤夫人的旅店,已经不远了。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可以看到前面有两团昏黄色的光芒,那当然是旅馆面前的灯光了。
我松了一口气,我终於来到了一条横巷的前面。只要过了那条横巷,便是藤夫人的旅店了。然而,我刚来到横巷之前,便看到街灯柱下,站着一个人。我吓了一跳,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衣的领子翻得高高的,头上又戴着呢帽,肩上雪积得十分厚,显见得他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我心中虽然有点吃惊,但是我却并没有停步,因为一个人在那样地深夜,站在雪地中,的确是一件可疑的事,然而,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由於我向前去,必需在那人的身边经过,所以我也不得不保持警惕。
我放慢了脚步,在他身旁擦过。
也就是在他的身旁擦过的那一瞬间,我脑中一震,感到有人在叫我:卫斯理!
但是,我的耳际,却又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四周围是那样的静,我绝不可能将有声音而当作没有声音的。事情就是那样的玄妙,我没有听到声音,但是我却感到有人在叫我!
我连忙站定了脚步,转过身来。
这时,那人也恰好转过身来,抬头向我望来。他帽子拉得虽低,我也看清了他的脸,他脸色苍白得异样之极,泛着青色,叫人看了。心中生寒。而这倜人我是认识的,他和我与他分手之际,几乎没有多大的分别,虽然事情已有十多年了。
他就是方天!
我呆了一呆,他也呆了一呆。他先开口,道:「卫斯理,是你,果然是你………」讲到这里,他叽咕了一声,我没有听清他讲的是甚麽,然後,又听得他道:「你!你没有……」
他迟疑着,没有讲下去。
我在草田芳子向我叙述她的遭遇之际,便已经想到,她遇到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方天。血液是蓝色的人,全世界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然而,我却绝未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会与他陡然相遇的。
我不等他讲完,便接上去道:「我没有死!」方天的脸上,现了十分奇特的神情来,他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卫斯理,你是一个好人,我一直十分怀念你,你是一个好人……」在他那样喃喃而语之际,我的心中,突然又兴起了「死」、「自杀」等等的念头来,我心头怦怦乱跳,这比任何谋杀还要恐怖,这个蓝血人竟有令人不自然而服从他的意志自杀的力量!
我竭力地排除着心中兴起的那种念头,我已和十多年前在学校中的时候不同了,那时,我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小伙子,如今,我已有了丰富的阅历,我更知道,对方的那种超然的力量,和催眠术一定有关,而催眠术的精神反制学说,我是明白的。
那种学说,是说施术者的精神状态(包括自信心的强烈与否)如果不及被施术者的话,那麽,施术者会被反制的。
所以,我在那时,便竭力地镇定心神,抓住那些莫名其妙袭来的念头,我和方天两人,足足对峙了六七分钟之久,我已感到我脑中自杀的意念,已经越来越薄弱了!
我知道,在这一场不可捉摸,但实际上是危险之极的斗争中,我已经占了上风。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天叹了一口气,突然转过身,向前走去。我由於全神贯注,在和那种突然而起的念头相抗衡,在刹那间,思路难以转得过来,所以我看到方天转身向前走去,竟不知所措,直到他走出了七八步,我才扬声道:「站住!站住!」我一面叫,一面追了上去,方天并不停步,但我是有着深厚的中国武术根底的人,叁步并作两步,很快地便将他追上。
他站定了身子,我沉声喝问道:「你是甚麽人,你究竟是甚麽人?」方天的样子,像是十分沮丧,而且,在沮丧之中,还带着几分惊恐,他喘着气,道:「卫斯理,你赢了,我可能会死在你的手中,永远也回不了家,但是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用武器………」
我起先,听得他说甚麽「回不了家」等等,大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听了他最後的一句话,我不禁吃了一惊,同时,他也在那时扬了扬手。
我向他的手中看去,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只银光闪闪的盒子,盒子的大小,有点像小型的半导体收音机,但上面却有着蜗牛触角也似的两根金属管。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武器」,我立即问道:「这是甚麽?」方天道:「你不会明白的,但是,你也不要逼我用他。我绝不想害人,我只不过想求生存,等待机会回家去,你明白吗,我有一个家………」他越说越是激动,肤色也更是发青,我心中的奇怪,也越来越甚,道:「谁,谁不让你回家?」
他抬起头来,向天上看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来,道:「你………我求求你,只当没有见过我这个人,从来也没有见过,不但不要对人说起,而且自己连想也不要想,可以麽?可以麽?」
他讲到了一半,眼角竟流下了泪来。
我呆了半晌,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方天默然不语,我问道:「林伟,我,草田芳子,都曾经看到你体中的血液,是蓝色的,我们也都有过自杀的念头,你能够告诉我,那是为了甚麽吗?」我的话未曾请完,方天已经全身发起抖来,他手背微微一扬,在那一瞬间,我只看到他的手指,似乎在他手上的那只银盒上按了一按,而我也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吱」地一声响。
接着,我便觉得眼前突然闪起了一片灼热的光芒,是那样地亮,那样地灼热,令得我在不到百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内,便失去了知觉,倒在雪地之上了。
在我失去了知觉之前的一瞬间,我似乎还听得方天在叫道:「不要逼我」从我依稀听到方天的那半句话,到我再听到人的声音,这其间,究竟隔了多少时间,我是事後才知道的,而当我再听到人的声音,接着我感到了全身的刺痛。
那种刺痛之剧烈,令得你不由自主地身子发颤,像是有千百块红了的炭,在炙烙着每一寸的皮肤一样,我想叫,然而却叫不出来,想动,也不能动,我紧紧地咬着牙关,但当我想松动一下牙关时,却也没有可能,我只好作最後的努力,试图睁开眼睛来。
在任何人来说,要张开眼睛,如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然而我这时,就像是初出娘胎的婴儿一样,用尽了生平的气力,才裂开了一条眼缝,我看到了来回晃动着的人影。
我定了定神,又勉力将眼皮的裂缝扩大了些,在我眼前幌动的人影,渐渐清晰了,像是摄影机的镜头,在渐渐校正焦距一样,我首先看到,在双手挥舞讲话的,正是那个和我下棋的老医生。
我竭力试图记忆,心中暗忖,难道我这时,是在藤夫人的旅店中麽?但显然不是的,因为四周围的所有人,都穿着白衣服。
白衣服……白衣服……我脑中渐渐有了概念,医院,我是在医院中!
我是怎麽会在医院中的呢?没有法子知道,我只记得我是倒在雪地中的,雪地……医院,噢,这一切,封於我这个刚恢复如觉,而且还得忍受着身上奇痛的人,实在是虽以继续想下去的,我决定先看看我自己,究竟怎麽样了。
我竭力转动着眼珠,向自己的身体望去。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那一定是看错了。於是,我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看看。
但是,我看到的东西,仍是一样,我看到,应该是我身子的地方,竟是一具木乃伊也似,每一寸地方,那裹满了白纱布的人形物!
这算甚麽,这是我的身子麽?我受了甚麽伤?
我拚命想要挪动我的身子,但是却做不到,我只好再转动眼珠,我又发现,有两根胶管,插在我的鼻孔之中。看来我的确是受重伤了,因为,连我的面部,都是那种白纱布。
这时候,我又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如果他恢复了知觉,他会感到剧痛的,我们将为他注射镇静剂,以减轻他的痛苦。」我心中在叫道:「我已经有知觉了,快给我止痛吧!」但是我却出不了声。
而我出不了声的话,显然便没有人会知道我已恢复了知觉,所以我只得尽可能地睁大眼睛。
我的听觉恢复得最快,我也听得有人道:「如果他能活,那麽是两件凑巧的事,救了他的性命……」
他妈的,我不禁在心中骂了起来,甚麽叫「如果我能活」?难道我不能活了麽?那人的声音继续着:「第一,是那场大雪;第二,是这里新建成的真空手术室……」有人问道:「大雪有甚麽关系呢?」仍是那个声音答道:「自然有关系,他究竟是受了甚麽样的伤害,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则是类似辐射光的灼伤。他倒地之後,大雪仍在下着,将他的身子,埋在雪中,他身子四周围的雪,对他的伤口,起了安抚作用,要不然,他早已死了!」
我记起了我昏过去之前的情形,那灼热的闪光,那种刺目的感觉,原来我几乎死了。方天用的是甚麽秘密武器呢?
我正在想着,只听得那声音又道:「如果不是在真空的状态下处理他的伤口的话,那麽他的伤口至少要受到七八种细菌的感染,那就太麻烦了。」我心中苦笑着,幸运之神总算仍然跟着我,只不过疏忽了些,以致使我像木乃伊也似地躺在医院之中,混身都灼痛。
我不准备再听他们交谈我的伤势,我只希望他们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而和我注射镇静剂,以减轻我此时身受的痛苦。
我仍然只好采用老办法,睁大着眼睛,我的视觉也渐渐恢复了,我看到围住我的人,至少有七八个之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已经睁大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得一个护士,尖叫了一声,道:「天哪,他睁着眼!」我心中叫道:「不错,我是睁着眼!」感谢那护士的尖声一叫,我已经醒过来一事,总算被发现了,接着,围在我身边的人,又忙碌了起来,我被打了几针,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室内的光线,十分柔和。在我的身旁,仍有几个人坐着,其中一个,还正把我的脉搏。
我发觉口部的白纱布,已被剪开了一个洞,那使我可以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来。
我看到一张严肃的脸向我凑近来,问我道:「你能讲话了麽?」我用力地掀动着口唇,像是我原来不会讲话,这时正在出力学习一样,口唇抖了好一会,才讲出了一个字来,道:「能。」
那人松了一口气,道:「你神志清醒了,你的伤势,也被控制了,你放心,不要乱想别的。」
那医生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同情的面色来,道:「性命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我道:「皮肤会受损伤是不是?」那医生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地为你进行植皮手术的……」我不等他讲完,便闭上了眼睛。
那医生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我已经可以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像是被一种极强烈的辐射光所灼伤的,那麽,和所有被烧伤烫伤的人一样,我皮肤的损坏,一定十分严重了,只怕最佳的植皮手术,也不能挽救了。
我想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来,那医生仍在我的眼前,我道:「我要求见你们的主任医师。」那医生道:「佐佐木博士吩咐过的,你再醒来的时候,便派人去通知他,他就要来了。」
佐佐木博士,那就是在北海道藤夫人店中和我同住的老医生,他是日本十分有名的外科医主,但是他却在一家十分有名的大学医学院中服务的,那麽,在我昏迷期间,我早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而到东京来了。
我又闭上眼睛养神,没有多久,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佐佐木博士走在前面,後面又跟着几个中年人,看来是医学界的权威人物。
他们来到了我的床前,佐佐木博士用心地翻阅着资料,这才抬起头来,道:「好,你能说话了,你是怎样受伤的?」我据实回答,道:「有一道强光,向我射来,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就昏了过去!」
「辐射线」佐佐木博士握着拳头。
佐佐木又「哼」地一声,道:「你可知道你身上将留下难看的疤痕麽?」我刚才要那个医生请主任医师,为的是讨论这一问题。
我立即道:「博士,我想提出一个你听来可能不合理的建议,我想用中国一种土制的伤药。来敷我的全身,那样,任何伤口,都不会留下疤痕。」佐佐木高叫起来,道:「胡说,你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是伤势随时可以恶化,我要对你的性命负责,我绝不能听你的鬼话。」我开始说服他,告诉他这种伤药的成份,十分复杂,乃是中国伤药中最杰出的一种,根本是买不到的,只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还藏有一盒,任何伤口痊愈了之後,绝无疤痕。
但是,不论我说甚麽,佐佐木只是摇头,我说得气喘如牛,他也不答应。
我叹了一口气,佐佐木博士和其他几个医生商量了一阵,又走了出去。我刚才说话说得实在太累了,这时便闭上了眼睛养神。
好一会,我才睁开眼来。病房中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护士。那护士的年纪很轻,生得十分秀丽。我低声叫了她一下,她立即转过头来,以同情的眼光望着我。
我想向她笑一下。但是我面上所裹的纱布却不容许我那样做。
她俯下身来,以十分柔和的声音问我道:「你要甚麽?」我低声道:「你甚麽时候下班?」
那护士以十分异特的眼光望着我,她的心中一定在想我是个疯子。我问她甚麽时候下班,难道是想约她出去吃晚饭麽?
我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连忙又道:「我只是想请你代我拍一份电报。」那护士立即点了点头,道:「可以的。」她拿起了纸和笔,我先和她说了地址,才念电文,道:「速派人携所有九蛇膏至」我讲到这里,又向她询问了这个医院的名称,才道:「就是这样了。」护士以怀疑的眼光望着我,道:「九蛇膏是甚麽东西?」我立即沉声道:「小姐,我需要你帮忙,九蛇膏是我们中国人特制的伤药,就是刚才我向佐佐木博士提起的那种。」
护士很聪明,立即道:「你是想自己使用这种膏药?」我点了点头,道:「是,我一则不想在自己身上,留下难看的疤痕。二则,我还要使佐佐木博士知道,有许多现代医学所不能分析解释的药物,的确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护士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我看出她心中在不断地拒绝我的要求,我也不再多说话,只是以恳求的眼光看着她。这位护士是一个心肠十分好的少女,经过了四五分钟,她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在这里当护士,是一种荣耀,我费了不知多少精神,才得到这种荣耀的……」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这种事一查出来,她非被革职不可!
我连忙道:「小姐,你可知道,使一个病人感到你是他的天使,这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麽?」
护士小姐笑了起来道:「好,我为你去做!」接下来在医院中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详细叙述的必要了。因为我如今所述记的题目是「蓝血人」,自然要以那个神秘诡异的蓝血人为中心。
第叁天,九蛇膏便到了我的手上,在那护士的帮助下,我得以将九蛇膏敷在全身,第七天,当着佐佐木博士的面,拆开了纱布,我全身的皮肤,像根本未曾受过伤一样,博士暴跳如雷,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奇迹,我仍然十分感谢他的拯救,离开了医院,在郊区的一家中等旅馆中住了下来。
离开了医院之後,我第一件事,便是养神,和静静地思索。
我这一次,虽然又侥幸地逃过了厄难,但是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的话,那我就难以再有这样的幸运了!
第一、不会再有那场大雪;第二、世界上仅存的一罐「九蛇膏」,也已经给我用完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话,我非变成丑陋的怪人不可。
从旅馆房间的阳台望出去是一片田野,视野十分广阔,我坐在阳台上看看早报。报上并没有甚麽刺激的新闻,我将报纸盖在脸上,又准备睡上一会,忽然听得有人在叩门。
我一欠身,坐了起来,大声道:「进来!」推门进来的侍者,他向我道:「卫先生,有一个人来找你。」我吃了一惊,我住在这里,可以说是一个极端的秘密,有谁知道呢?我心念一转间,立即想到了方天。我心神不禁大是紧张起来。
但就在这时,侍者一侧身,大踏步跨进来一个人,却并不是方天,而是和我分别没有多久的纳尔逊先生,国际警察部队的高级首长!
第四部:太空计划中的神秘人物
纳尔逊迳自来到阳台上,由於他突然来到,使我惊愕得忘了起身迎接,而仍然坐在椅上!
侍者退了出去,纳尔逊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听说你受了重伤,是和甚麽人交手来?
我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纳尔逊在他的衣袋中,取出一份金色封面的证件来,乍一看,像是一本银行的活期存摺一样。纳尔逊将之郑而重之放在我的手中,道:「七十一国家最高警察首长的签名,这是世界上第十份这样的证件,证明你的行动,无论在甚麽样的情形下,都是对社会治安有利的!」
我接了过来,心中高兴到了极点。这是向纳尔逊要求发给的证件,纳尔逊果然替我办到了。
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道:「谢谢你!谢谢你!」纳尔逊仰在椅背上,半躺半坐,道:「你可不太高兴了。在我们向各国警察首长要求签名的时候,答应得最快的是意大利和菲律宾两国,因为你曾对付过意大利的黑手党,和菲律宾的胡克党。其馀各国,我们都将你作了详细的介绍,倒也没有甚麽问题,只有一个大国,却节外生枝。」
他讲到这里,摇了摇头。
我连忙道:「是美国麽?」
纳尔逊先生的回答,我这里不记出来了,因为後文有一连串的事情,都和这国家有关,根据我以往的惯例,都用代号称呼,称之为「西方某一强国」好了。
我感到很沮丧,这个国家是西方的大国,若是没有了它的警察首长的签名,这份证件的作用,至少打了一个七折了。
我道:「怎麽样,不肯签麽?」
纳尔逊道:「不是不肯,这个国家有两个不同的安全系统,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半公开的,证件要生效,必需两个系统的负责人一起签字,其中一个负责人获悉你是中国人,他提出必需要委托你做一件事,作为他签字的条件。」我耸了耸肩,道:「简单得很,是甚麽事?」纳尔逊的神态,却一点也不轻松,道:「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想,这个国家的安全系统,可以称得上世界第一,但这件事尚且做不到,而要借重你的力量,这会是简单的事麽?」
纳尔逊这样一说,我的好胜心,更到了极点,道:「甚麽事,快说!」纳尔逊道:「这件事,是极度的机密的,我特地找到了你,要亲口向你说,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当我向你说出之後,这件事,世界上知道的,也不会超过十二个人,你明白麽?」
我不禁有些不愉快,道:「如果有人以为我是快嘴的人,那就最好别对我说机密的事情。」
纳尔逊笑了起来,道:「别发火,事情得从头说起!」他点着了烟斗,道:「那个国家,有一项未为人所知的太空发展计划,那就是征服土星」我不等纳尔逊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那我能对之有甚麽帮助?我对於太空科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和一个小学生没有分别。」纳尔逊道:「你听我讲完了再说可好。」我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
纳尔逊道:「土星离开地球十分远,本来不是征服的好对象,但是科学家却认为土星的那个光环,是一种金属的游离状态所构成的,利用这种金属的磁场特性,可以在相隔远距离下,将太空船吸了过去,那就比探索其他离地球近的大行星,更其便利了。」我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说,太空船的方向不会错,而且还可能节省大量的燃料。」
纳尔逊道:「当然,大致来说是这样子,其中详细的有利与不利之处,只有主持这个计划的科学家知道,我们也不必去深究他。」我道:「当然不必深究,因为要深究也无从深究起,那麽,要我做的事情是甚麽呢?」
纳尔逊敲着烟斗,望着田野,道:「主持这个计划的,是一个德国人,叫作佐斯,连他的存在,也被认为是一项高度的机密。」我道:「我明白了,两大强国的太空发展成就,大多数都是德国科学家的功劳。」纳尔逊又道:「除了佐斯以外,还有一个人,叫作海文.方。」纳尔逊口中的「海文」,乃是英文「HEAVEN」的译音,那个英文单字,是天,天空的意思。我立即想起了方天来!
纳尔逊看到我神色有异,顿了一顿,道:「怎麽,你不是认识这个人吧!」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且说下去。」纳尔逊道:「这位方先生,据佐斯博士说,是一个奇材,那项计划,实际上是由海文.方所主持,只不过因为方先生的来历十分可疑,所以才以佐斯为名义上的主持人,关於决定性的计划,必需佐斯博士的签字,方能付诸实施。」我已被纳尔逊的话引得十分入神了。我已经可以料定,那个神秘的「海文.方」,一定是方天。这正是我所要追查的一个人。而纳尔逊所说的事,又显然和这个人有关,自然不能不使我大感兴趣。
我催促道:「你快转入正题吧。」纳尔逊先生道:「好,如今,那个国家所要求你做的事情,便是要你设法弄清楚,这位海文.方,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道:「为甚麽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可以知道麽?」纳尔逊先生道:「可以的。这项计划,并不是幻想,而到了已将实现的阶段,一艘巨大的太空船,已在某国的秘密基地,建造成功,准备升空。这是一艘无人的太空船,准备在成功之後,再发射有人驾驶的太空船的。可是,却发现海文.方在这个太空船上,加上了一个小小的船舱,可以使得他自己,容身在这个舱中,而不为人所觉。」我道:「这个人的样子,你可以形容给我听麽?」纳尔逊先生自袋中取出一只信封,道:「这里是他的两帧照片。」我连忙接了过来,抽出相片来一看。事情在我的意料之中,那正是方天!
相片中的方天,和他的本人,完全一样,瘦削的脸,闪着异采的眼睛,甚至他那特殊的苍白肤色,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来。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个人如今在日本。」纳尔逊先生睁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来,道:「你怎麽知道的?」我道:「你先说他来日本的理由。」纳尔逊先生道:「因为发现了他在土星太空船中的秘密勾当,所以才给了他一个假期,将他支开那秘密基地,集中了科学家,来研究他这个行动的目的,研究的结果,却证明他并没有破坏这个太空船,相反地,太空船上,还多了不少有利於远程太空飞行的装置,这的确是莫名其妙的事,他为甚麽不将这个行动,公开出来呢?所以,便怀疑他可能是替另一个强国服务的。」
我苦笑道:「来一个太空倒戈麽?」纳尔逊道:「太空科学到如今为止,政治意义大过科学意义,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才讲到这里,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急骤的敲门声,不等我们答应,门便被撞了开来。冲进来的是一位日本高级警官,和一个欧洲人。那个欧洲人一进来,便向纳尔逊道:「他失踪了!」
纳尔逊从躺椅上直跳了起来!
纳尔逊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镇定、稳重的,我从来也未曾见到过他那样地激动过。
他几乎是在申斥那欧洲人,道:「失踪了,你们是在干甚麽的?他是怎麽失踪的?说,说!」
那欧洲人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位日本警官道:「我看可能是被绑。」纳尔逊呆了一呆,道:「被绑?」警官道:「是,政治性的绑票。我们跟踪的人报告说,他今天早上在羽田机场,曾被四个某国领事馆的人员所包围,但是他却巧妙地摆脱了他们的纠缠。而当他离开了羽田机场之後,又有许多人跟踪着他。」我碰了碰纳尔逊,纳尔逊道:「那是说海文.方。」我早知道他们所说的是方天了。我不再出声,听那日本警官讲下去。
那警官道:「他本国的保安人员、日本警方、国际警方,再有一方面,便是某国大使馆的人物,而结果」
他面上红了一红,道:「我们相继失去了他的踪迹,所以我们怀疑他可能遭到了某国大使馆人员的绑架。」
纳尔逊先生团团乱转,道:「这就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达到的了,失败、可耻的失败!」
那欧洲人的额上,沁出了汗珠。我到这时候,才开口道:「着急是没有用的。」那日本警官向我望了一眼,他不知我是甚麽人,但是他却以日本人固有的礼貌,向我道:「是,我们已通知了东京所有的机场、火车站,大小通道,留意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大使馆的车辆,也不可错过。」我道:「如果他被某国大使馆绑架了,那他一定还在大使馆内。」我请到这里,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
纳尔逊和我合作,已不止一次了,他立即会意,向那两人道:「你们继续以普通的方法,去探索海文.方的下落?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你们一定要尽你们的全力!
」
那欧洲人抹着汗,和日本警官一齐退了出去。
我等他们两人走了之後,才低声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必须采取特殊的方法,去看看方天是不是在某国大使馆内。」纳尔逊望了我半晌,才道:「我不赞成。」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放心,如果我被捉住了,那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偷,大使馆方面,一定会将我交给当地警局的。」纳尔逊道:「你将在日间进行?」我笑道:「偷偷摸摸的事,当然要到晚上。」纳尔逊道:「好,我可能今天不再和你见面,你要小心些。」他一说完,便匆匆忙忙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作进一步的布置,以防备某国特工人员,将方天运出日本去的。
我独自一个人,仍坐在阳台上。我将这几天来的事情,大略地归纳了一下。从草田芳子的意外,到某国探索土星的庞大太空发展计划,以致东方集团特工人员的斗争,这些事,看来似乎是一点联系也没有的。
但是,深明底细的我,却知道其中大有联系。而联系着这些事的,便是方天,那神秘、诡异的蓝血人!
根据纳尔逊先生所述,方天已经是一个十分杰出的科学家了。
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惭愧。当年在学校中,大家同一宿舍,如今,我有甚麽成就呢?今天,轮到要我来弄清他的来历,这更是一个重大的难题。当然我知道,方天有着一个十分犀利的秘密武器,他是不怕被人伤害,而只有他伤害人的,我对他的处境,一点也不关心。
但是我却关心我自己,看来方天一直在想制我於死地,两次,我都侥幸地活了下来,我不能让方天第叁次得到成功,我要消除他第叁次加害我的可能性!
那一天,我也被纳尔逊感染了.变得十分焦躁,午饭後,更感到时间过得太慢。
我驱车进市区,目的在消遣时间。到了下午两时,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那时,我正在散步,看看橱窗。存着橱窗玻璃的反光,我看到在对面马路,有一个穿着和服的男子,正在装着吸烟,但是却不断地在看我。
第五部:莫名其妙打一架
我不知道他是甚麽人,然而在我走过了一条马路,从橱窗玻璃中看过去,仍然可以看到他的时候,我便知道他是跟踪我的了。
我又走了几条马路,到二点叁十分,我仍然发现那个日本男子跟在我的後面。
而在这叁十分钟之中,我竭力在想,为甚麽在这里,竟会有人跟着我。
我准备在今晚,偷入某国大使馆去查究方天的下落,那自然使我值得被跟踪。然而那计划却只有纳尔逊先生才知道。
那麽,这日本男子又是为甚麽跟踪我呢?
我来到了一条比较静僻的马路上,那男子仍亦步亦趋地跟了来。我站定身子,听得身後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我心中暗暗好笑,立即转过身去,那穿和服的日本男子,俯下身去,弄着鞋子,我向他笔直地走了过去,那男子看出瞄头不对,转过身向路口奔了过去。但是我早已向前跑出了几步,拦在他的前面。
那男子还想转身再逃,我早已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肩头。那男子的态度,却立即镇静了下来,反倒向我厉声喝道:「你干甚麽?」我冷冷地:「你干甚麽?」
那男子道:「笑话,你现在在抓着我,你反而问我干甚麽?」我向那男子打量了几眼,只见他面上一面强悍之气,当然,要打架,我是绝不会怕他的,但是在眼前这样的情形下,却被他恶人先告状,若是闹起来,我只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我冷笑一声,道:「好,这一次我饶了你,但是下一次,我却不放过你了,你要小心一点才好!」那男子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心知肚明,我一松开他,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刚才,那日本男子还在跟踪着我。但是当他转过马路之後,我便开始跟踪他了。我脱下了大衣,翻了过来穿着。
我的大衣是特制的,两面可穿,一面是蓝色,一面则是深棕色。同时,我自袋中摸出了一顶便帽,戴在头上,以及取出一只尼龙面罩,罩在面上。
只不过大半分钟的时间,我在外表上看来,已完全是两个人了。我快步地向前,走过了马路。
只见在电线下,那男子和另一个男子,正在交头接耳,向我走出来的方向指了指。
那男子大概是在通如另一个人继续跟踪,我敢打赌,那家伙一定想不到我已经在向他走来了。
我在他身近走了过去,走过他的身边之後,我便放慢了脚步,偷偷回头来看他。
只见他目送着另一人离去之後,也向着我走的方向走来,我让他近过了我,便远远地跟在他的後面。我要弄清楚,在日本有谁在跟踪我!
那男子一直不停地向前走着,并没有搭车的意思,我在他的後面,足足跟了一个小时,已经来到了东京最肮脏的一区。
在这样的区域中,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发觉,是十分困难的事,因为在两旁低陋的房屋,当中狭小的街道中,全是满面污秽的小孩子,在喧闹追逐。你必需一面走,一面大声呼喝,方能前进。
而你在大声呼喝,自然会引起前面的人注意的。所以,我走不几步,已想放弃跟踪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我却看到前面的那个人,停了下来,回头张望。我心中吃了一惊,立即大声叱喝起来。因为我既已决定不再跟踪下去,便自然犯不上再使那人觉察有人在跟踪他,我大声呼喝着污秽的孩子,正是以虚为实之计。
果然,那人的眼光只是在我的身上,略扫了一下,便又移了开去。
我心中暗暗好笑,自顾自地向前走了过去,当我在那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我连头都不偏一偏,而当我走过了七八步,才回过头来,想看一看那人站在这样的一条小街中心,究竟想干甚麽。
我一回过头来,便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刚才站在街中心的那人,已不见了。
他当然不可能赶在我的前面,自然也不会退到小街的另一端去的,因为街很长,我们已来到了街中心,他不会退得那麽快的。
唯一的可能是,他进了一间那种矮陋的房子,我不禁暗暗顿足,因为我只要不是那麽大意,就可以知道那人在这里停下来,必然有原因的了!
现在事情自然还可以补救。我向前走出几步,拍了拍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的肩头,道:「刚才站在街中心那男人,进哪一间屋子去了?」那男孩子顺手向一家指了指,道:「那里!」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间屋子的面前,有一个老大的污水潭,闪着五颜六色的油光,也发着令人作呕臭味。每一个大城,都有着美的一面和丑的一面,东京自然也不例外。看了这条街的情形,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不能想像到在同一城市之中,会有着天堂也似的好地方!
我闪开了追逐者的孩子,到了那间屋子之前,跨过了那污水潭,一伸手,推开了门。在阴暗的光线下,有两个偃偻着背,正在工作的鞋匠,抬起头,向我望来。
屋子十分小,有一个後门,可以通到一个堆满了破玻璃瓶和洋铁罐头的院子,有一只癞皮狗,正伸长了舌头舐一只空罐头。
我抬头向上看去,屋上有一个阁楼,虽然在冬天,但那阁楼上,也散发着一阵汗臭味。
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心中不禁莫名其妙。
那两个鞋匠一直在看着我,其中一个问道:「先生,钉鞋麽?」我问道:「刚才可有人走进来!」那两个鞋匠互望了一眼,道:「有人来?那就是你了,先生!」我猛地省悟到,我可能给顽童欺骗了,顽童的顺手一指,我便信了他,那当真可以说是阴沟里翻船了!我尴尬地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一面说,一面退了出去,其中一个鞋匠,望着我的鞋,道:「先生,你的鞋跟偏了,要换一个麽?」我并没有在意,只是顺口道:「不用了。」我正开始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听得两个鞋匠,打了一个呵欠,我心中正在同情他们辛苦的工作,但是,也就在此际,我突然感到,已有人到了我的身後!
我背後当然没有长着眼睛,而我之能够觉察到有人掩到了我的背後,那是一种直觉,是我多年冒险生活所培养出来的一种直觉。
我连忙手臂一缩,一肘向後撞去。
我听得了「哎唷」一下呻吟声,显然,掩到我身後的人,已被我那一肘重重地撞中。而我也犯了错误,刚才我感到身後有人,但是我的直觉却未能告诉我是几个人。
就在我一肘撞中了一个人之际,我的後脑,也重重地着了一下。
用来打我的,似乎是一只大皮靴,如果换了别人,後脑上挨了那样一击,一定要昏过去了。但对我来说,那却只不过令我怒气上升而已。
我一个转身,本来准备立即以牙还牙的。可是,我心念急转,想到了我不知跟踪我的是甚麽人,而这一方面的人,竟然处心积虑,在这样污秽的地区,派人扮着鞋匠,作为联络员,那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组织了。我何不趁机诈作昏倒,以弄清他们的底细?
我主意既定,便索性装得像些,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果然,我看到一个鞋匠,用来击我後脑的,乃是一只长统大皮靴!
那两个「鞋匠」,这时站直了身子,竟是一个身子极高的大汉,他面上的皱纹,自然是化装的效果。
另一个「鞋匠」的身材,可能不在他的同伴之下,但这时他却在打滚,捧住了肚子,哎唷之声,不绝於耳。我刚才的那一肘,至少他要休息七八天才能复原!
站着的「鞋匠」扬了手中的靴子,向我走来,伸足在我腿上踢了一脚,我仍然一动不动。他向另一个人喝道:「饭桶,快起来!」那人皱着眉头,捧着肚子,站了起来,仍是呻吟不已,那「鞋匠」迅速地关上了门。
他们将我拖到了後院子中,放在一辆手推的车子之上,然後,再在我的身上,盖了两只其臭难闻的麻袋,而且,又在我的後脑上重重地敲了两叁下。
为了弄清他们的来历,我都忍着,反正我记得那「鞋匠」的面目,不怕将来不能连本带利,一齐清算。我觉出自己已被推着,向外面走去。
那家伙一面推着我,一面又摇着一只破铃,高声叫着,他又从「鞋匠」而一变为收卖旧货的了。我倒不能不佩服他的机智。
我约莫被推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停了下来。
我偷偷地将盖在我身上的麻袋,顶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只见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分乾净的院子中,院中种着很多花卉,看来像是一个小康之家,那人将铃摇得十分有节奏,只要一听,便可以听得出,他是在藉铃声而通消息。
我心中暗忖,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地头了,只见屋子的门移开,一个大汉,向外张望了一下,那家伙迅速地将我推到了门前,两个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将我抬了进去。
我将眼睛打开一道缝,只见屋子正中,有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老者,面色十分庄严,坐在正中,两旁站列着四个人,那四个人中,有跟踪我而又被我反跟踪的男子在内。
连抬我的两人在内,对方共是七个人,我心中暗忖,已到了发作的时候了。就在抬我的两人,要将我放下来之际,我双腿突然一屈,捧住我脚的人,随着我双腿的一屈,向前跌来。
我双脚又立即向前踢出,重重地踢在他的面上,那假冒鞋匠在我後脑上敲了叁四下的家伙,发出了一声驴鸣似的惨叫,身形向後一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直跌出了叁四步,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我双脚一点地,身子突然一个反转,抬住我头的人,见势不妙,慌忙将要後退之际,我早已兜下巴一拳,打了上去。
只听得那人的口中,有骨头碎裂之声,那人後退了两步,倚在墙上,满口是血,那里还讲得出话来?
我的动作极快,打发了两条壮汉,我相信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然後,我拍了拍身上,整了整领带,站在那老者和四个人的面前,道:「好,我来了,有甚麽事?」我相信我刚才的行动,一定令得他们震骇之极,所以一时间,谁也出不了声。我一伸手,抹去了面上的尼龙纤维面罩,向那曾经跟踪我的人一指,道:「哼,你不认识我了麽?」
我绝无意为我自己吹嘘,我手向那人一指问,那人连忙向後退去,连面色都变了。
五人之中,只有那老者的面色,还十分镇定,他「嘿嘿」地乾笑道:「好汉!好汉!」
他一面向身边的四人,使了一个眼色,四人一齐向後退去,散在屋子的四角,显然是将我围在中间了。我心中正在想,难道那老者在眼见我大展神威之後,他自己还要和我动手麽?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从那老者坐在地上的姿势来看,一望便知他是柔道高手。
而正当我在这样想之际,那老者的身子,已向前面滑来,来势之快,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觉出不妙时,他早已得手,我只觉得身子陡地向旁一侧,已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立即一跃而起,那老者再次以极快的身法,向我冲了过来。我身子闪开,就势向他的背上按去。因为那老者的身形,并不高大,所以我想,如果我一把按中了他的背部,五指一用力,可能将他提了起来。
怎知老者的身手,却是异常矫捷,我手才按下去,他突然一个翻身,又已抓住了我的腰际,我再次被他重重地摔了一交。
我不是没有学过柔道,但柔道却不是我的专长。那老者的功夫,显然在日本也是第一流的。我一连给他摔了两交,第一交还可以说在亳无准备的情形之下被摔的,那第二下,却是老者的功夫深湛了。
我一个转身,侧跃而起,也忍不住道:「好功夫。」那老者目光灼灼,身形矮着,像鸭子飞奔一样,身子左右摇摆,又向我扑了过来。
我心中暗忖,若是再给他摔上一下,那也未免说不过去了,因之,在他未曾向我扑到之前,我便也向他疾冲了过去。
我向前冲去的势子十分快疾,那老者显然因为不知我的用意何在,而犹豫了一下。
他一犹豫,便给我造成了一个机会,我身子一侧,肩头向他的胸口撞去。那老者身形一矮,双臂来抱我的左腿,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右腿疾踢而出,一踢在他的下颔之上。
那老者身子向後倒去,爬起来之後,面目发肿,口角带血。
只见他一挥手,口中含糊地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我冷笑道:「你们是甚麽人?」
那老者带着几个人,已向後退去。我如何肯休,连忙追了出去,追到了後院,只见几个人已一齐跃上了一辆大轿车,车身震动,已向外疾驰而去。仓卒之间,我连车牌号码都未曾看清楚,车子便已经驰走了。
我呆了半晌,心中暗忖,那实是太没道理了,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结果却连对方是甚麽来历,都不知道。我转到屋子中,逐个房间去找人,但整幢屋之中,显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耐着性子在一间房间中等着,以待一有人来,便立即走出去。
可是一直等到我肚子咕咕乱叫,天色也黑了下来,也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我晚上还有要事待办,其势不能再等下去。
我从大门口走了出来,只见那辆手推车也还在,我出了门,记住了那所屋子的地址,准备第二天再来查究明白,看看这些人是为甚麽跟踪我。
我在一家小吃店中,吃了个饱,也不回旅馆去,雇了一辆街车,到了某国大使馆的附近下车。
第六部:偷运
我又在附近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午夜,才渐渐地接近围墙。某国大使馆的建,十分宏伟,围墙也高得很出奇。
我在对面街的街角上,望了半晌。我手中拿着一只酒瓶,口中也不断含糊地唱着歌,装出一副醉汉的模样,以免惹人注目。
大使馆中,只有叁楼的一个窗口中,有灯光射出。
方天是不是在里面,本是一个疑问,我又等了一会,到几条马路之外的电话亭处,和纳尔逊先生通了一个电话,纳尔逊告诉我,方天仍然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在某国的大使馆中!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再度打量大使馆的围墙,要爬上去,自然不是难事,但难的是,就算爬了进去,又如何找寻方天的下落呢?
我并没有呆了多久,将酒瓶塞在衣袋中,迅速地来到了墙脚下,伸手掏出一团牛筋。那一团牛筋,看来只不过如拳头的大小,但却有叁十公尺长,而且恰好承得起一个人的重量,是攀高的妙物。我一挥手,牛筋上的钩子,拍地一声,已钩在墙上了。我迅速地向上爬去,不到叁分钟,便已收好了那团牛筋,那时,我人已在围墙的里面了。
我紧贴着围墙而立,只见就在其时,有几个人从门口走了出来,步履十分快,显出他们心中都有着十分重要的事情。
那几个人走下了石阶,其中一个,以这个国家的语言道:「再去留意通道,即使要由东京的下水道,将他运走,也在所不惜,上峰等着要这个人,绝不能迟!」另外几个人答应一声,一齐向围墙的大门走去,只有一个人,仍站在石阶上。他的样子,看来很熟悉,那自然是报纸上经常有他的照片发表的缘故,他就是大使了。那时候,我心念电转,已经有了决定。
我可以根本不必去冒偷偷摸摸的险,我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见大使,并且向他提供帮助!因为从他刚才吩咐那几个人的话中听来,方天显然在他们的手中,而且他们急於将方天带离东京!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直到那几个人出了铁门,驱车而去,我才又抛出了牛筋,爬出了围墙,然後,我大模大样地转到正门,大力揿着门铃。
铁门的小方洞中,立即露出一个人脸来,用日文大声地怒喝道:「滚开!」我笑嘻嘻地道:「我要见大使。」那人骂了一句,还是道:「快滚!」我冷冷地道:「大使会见我的,只要你对大使说,你们做不到的事,我做得到,这就行了,如果你不去报告,只怕你要被当成是不忠实份子了。」
最後的一句话,十分有效。那人关上了小铁门,向里面走去。我在铁门外徘徊,约摸过了七八分钟,才又听得有人道:「你是甚麽人?」那一个讲的是英语,十分蹩脚,我也以英语答道:「你们不必理会我是甚麽人,如果你们有困难的话,那你们不必担心甚麽,只要肯出钱就是了。我一个人,还能够捣毁你们的大使馆麽?」
那人道:「你知道了些甚麽?」
我道:「我甚麽也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东京警局总动员,封锁了一切交通通道,所以,我便想到,事情可能和贵国有关!」那人乾笑了两声,道:「好,请进来。」铁门轧轧地响着,打开了一道缝,我挤身走了进去,心中暗自好笑,心想某国大使馆的力量,何等雄厚,但如今却也不得不相信一个自己摸上门来的人。
刚才,我还是偷偷摸摸地攀墙而进的人,但此际我却堂而皇之地请进了大使馆。我才进门,便发现暗中走出了四个人,紧紧地跟在我的後面。
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因为见到了大使之後,他们便会将我当朋友了。
我踏上了石阶,被引到了一间有着绝对隔音设备的房间之中,大使坐在椅中,冷冷地望着我,我身後仍有四个人在监视者。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要甚麽?」我耸了耸肩,道:「我要坐下,可以吗?」大使向一张椅子指了一指,道:「就是这张,你还要甚麽?」我在椅上坐了下来,道:「我还要钱。」大使的话.仍是简单得像打电报,道:「要多少?」我道:「那要看你们面临着甚麽困难而言。」大使冷冷地道:「你有甚麽办法解决我们所不能解决的困难?」我也冷冷地道:「那就是我赚钱的秘密了!」大使不出声,掏出了个烟斗来,装烟、点火,足足沉默了叁分钟,他才忽然以烟斗向我一指,道:「搜他的身!」我一听得那句话,不由得直跳了起来!
我的确未曾防到这一着,而只要一被他们搜身的话,我的把戏,便再也玩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只要发现纳尔逊先生在日间给我的那份证件的话,便可以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跳了起来之後,大声道:「我抗议。」倒看不出,那大使还具有几分幽默感,他冷冷地道:「抗议无效。」两条大汉,已一左一右,将我扶住,另一条大汉,来到了我的身前。我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打倒,但那样一来,我自然再也出不了这座大使馆了。
我大叫道:「搜身的结果,是你们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大使一挥手,那个大汉退开了一步,大使冷冷地道:「为甚麽?」我道:「你们胆敢侮辱我,那麽,不论多少钱,我都不帮你们的忙了。」大使道:「你知道我们要帮甚麽忙?」我道:「你们有一样东西,要运出东京去。」大使的面色,变了一变。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一具电话,响了起来。大使抓起了听筒之後,他的面色就一直没有好转过。
那个电话,显然是此他更高级的人打来的,因为他只有回答的份儿,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放下话筒之际,他的额上,已冒出了汗珠。他再次挥了挥手,在我身旁的两个大汉,也向後退了开去,不再挟住我了。
我虽然未曾听到那打来的电话,讲了一些甚麽,然而,从大使灰败的脸色上来看,可知事情已十分严重和紧急了。
那严重和紧急,分明已使得他不及考虑我是否可信,而到了必需相信我的程度。他挥开了挟住我的大汉,不再搜我的身,便是证明。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大使摸出了手帕,在他已见光秃的顶门上抹着汗,道:「如果是很大件的东西,你也有法子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偷运出东京去麽?」我耸了耸肩,道:「你得到的封锁情报,详细情形是怎样的?」大使来回踱了几步,道:「所有的大小通道,都要经过严密的搜检,而且,还出动了最新的雷达检查器,你知道,这种仪器」我不等他讲完,便道:「我知道,这种仪器可以在汽车速度极高的情形下,测出疾驰而过的车辆中,有没有需要寻找的东西。」(一九八六年按:这种「装备」,略经改良,现今用来作为追缉开快车,真是大才小用之至。)
大使点了点头,脑门子上的汗珠,来得更大滴了。
他沉声道:「你还能够给我们以任何帮助麽?要知道,我们待偷运出去的东西,体积十分巨大!」我道:「当然可以,不然我何以会来见你?不要说体积巨大,就算是一个人」我讲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只见大使和四个大汉的面色,陡地一变!我顿了极短的时间,立即又道:「我也可以运得出去。」从刚才那大使和四条大汉面色陡变这一点上,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要我运出去的,正是一个人。然而,接下来大使所讲的话,却又令我,莫名其妙!
他乾笑了几声,道:「当然不是人,只是一些东西。」我道:「甚麽东西?」大使瞪着我,道:「你的职业,似乎不应该多发问的?」我碰了一个钉子,不再问下去。大使向四个大汉中的一人,作了一个手势,那大汉推开了一扇门,向外走了出去。
大使转过头来,道:「由於特殊的关系,这件事,我们委托你进行,但是,你的一举一动,还全在我们的人的监视之下,这一点你不可不明白!」我心中十分犹豫,我虽然不怕冒险,但是我却也从不牵入政治、间谍、特务这一类斗争的漩涡之中的。然而,眼前的情形,却使我不得不进入这个漩涡了。当然,在那时候,我如果及时退出的话,是还可以来得及的。
但是,我又如何对纳尔逊先生交代呢?
再说,方天的下落,这个蓝血人的神秘行动,以及纳尔逊口中所说的那个征服土星的计划,和方天在巨型太空火箭上的特殊装置,这一切,都是我急想知道的事情。如果我就此退出的话,我也难以对自己的好奇心作出交代!
我点了点头,道:「自然,你可以动员一切力量来监视我的。」大使道:「好,你要多少报酬。」我道:「那要看你们待运的货物而定。」大使道:「那是一只木箱,约莫是一立方公尺大小,重约一百五十公斤。」我心中暗暗好笑,他们一定是将方天装在那只木箱中。
我故作沉吟道:「体积那麽大,我不得不要高一点的价钱。但是我还希望有下一次的交易,又不得不收便宜一些……」大使不耐烦道:「快说,快说。」我伸出了两个手指,道:「两十万美金。」大使咆哮了起来,道:「胡说!」我站了身子,道:「再见。当你来找我的时候,价钱加倍。」大使连忙又道:「慢……慢,两十万美金,好,我们答应你。」他又向另一个大汉,使了一个眼色,那大汉也立即走了出去。
大使坐了下来,道:「你要知道,我相信你,是十分轻率的决定。」我笑了一下,道:「但是你却只能相信我。」大使苦笑道:「是,然而如果你弄甚麽狡狯的话,你该相信,我们要对付一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我听了他的话之後,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的确,他们的拿手手段,便是暗杀,我以後要防范他们,只怕要花费我大部份的精力,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一些。
但事情已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也已骑虎难下,不能再退却了。
我想了一想,道:「那不成问题,然而,我的一切行动,我所接头的人,以及我所使用的方法,你们却也不要乱来干涉我。」大使望了我一会,道:「可以的。我们要在东京以西,两百叁十四公里外的公路交岔点上,收到这只木箱,届时,一辆大卡车,和一个穿红羊毛衫的司机,将会在那里等着。」
我道:「好,後天早上,你通知司机在那里等我好了。」「後天早上?」大使有点不满意这个时间。
我摊开了双手,道:「没有办法,困难太多了。」大使半晌不出声。没有多久,先後离开的两个大汉,都回来了,一个手中持着一只胀鼓鼓的牛皮纸大信封,大使接了过来,交到我的手上,道:「照规矩,先付你一半!
」
我打开信封,略瞧了一瞧,一大叠美钞,全是大面额的。
另一个大汉道:「跟我来。」
大使道:「他带你看要运出去的东西,你不必再和我见面了。」我一笑,道:「除非下次你又要人帮助的时候!」大使啼笑皆非地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个大汉,向後走去,在大使馆的後门口,厨房的後面,地上放着一只大木箱。
那木箱外表看来十分普通,木质粗糙,就像普通货运的木箱一样,上面印着的黑漆字,写着「磁器」、「请轻放」等字样。
我走近去,用手指一摸那些字,黑漆还未曾乾,那显然是第一个大汉出来时匆忙而成的杰作。
我走向前去,双臂一伸,向上抱了一抱,的确有一百五十公司上下的份量,在我一推之际,我还摇了一摇,我想,如果箱子中有人的话,一定会有响声发出来的。但是我却失望了,因为在摇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大汉冷冷地望着我,道:「你怎麽将箱子运离这里?」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故意用的力度十分大,痛得他龇牙裂嘴,但是却又不好意思叫出来,我道:「你在这里等我,四十分钟之内,我带运输工具来,你可别离开此地!」
那大汉以十分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则已催促着他,打开了门,让我走了出去。
一出後面,寒风迎面扑来,我吸进了一口寒气,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我知道,戏弄这个国家的特务系统,并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後果是十分严重的。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笑了出来。
我才穿出了後巷,便发现至少有叁个人,在鬼头鬼脑地跟踪我。其中有两个,看来十分像日本人,但是我却以为他们是朝鲜人。
我当然不去理睬他们,我也不想摆脱他们,直到我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之前,才停了下来。当我回头看时,我竟发现有六七个脑袋,迅速地缩回墙角去!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些跟踪我的人,很可能带有长程偷听器,那麽,我连打电话都在所不能了!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拨动了纳尔逊先生给我的,和他联络的号码,当他「喂」地一声之际,我立即道:「我告诉你,大使馆的买卖,进行得很顺利。」纳尔逊先生立即便听出了我的声音。
而且,他也立即省悟到我之所以不明白交谈,一定是防人偷听之故。便道:「买卖顺利麽?赚了多少?」我道:「二十万美金。」纳尔逊先生居然「嘘」地一声。
我敢相信他一定不知道我此际讲的话是甚麽意思,但是他的反应,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和这样的好手合作,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忙又道:「如今,我要一辆车子,最好和警车一样,真正的警车一样,要用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驶到大使馆後门来。半小时之内,做得到麽?」纳尔逊大声道:「O.K!」
那绝不是纳尔逊先生原来的口吻,但是他此际说来,却是维妙维肖。
他收线了,我不将话筒放上,偷眼向外面看去,只见在前面墙角旁有一个人,正迅速地从一本小簿子上,撕下一张纸条来,交给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则向大使馆方面,快步疾走而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跟踪我的人,果然有长程偷听器,那小纸条上,自然是偷听的报告,此际,由专人送给大使去审阅了。
我放下了话筒,吹着口哨,推开了电话亭的门,向外走了出来。
我故意在附近的几个小巷之中,大兜圈子,时快时慢,将监视我跟踪我的人,弄得头昏脑涨,然而,我又直向大使馆的後门走去。
在我将到大使馆的後门之际,一辆警车,在我的身旁驶过,我快步赶向前去,那辆警车,已停在大使馆的後门口了。
我来到了车旁,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日本警察制服的司机,跃了下来。我向那个司机一望,便几乎笑了出来,原来那正是纳尔逊先生,经过了化装,他看来倒十分像东方人。
我打着门,门开了一道缝,看清楚是我後,那大汉才将门打了开来。我向纳尔逊先生一招手,我们两人,一齐进了大使馆的後院。
大使馆中的人,当然早已接到报告了,所以对於一辆警车停在他们的後面,一点也不起疑,他们一定以为那是一辆假的警车!
我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虽然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好奇的神色,但他究竟是一个出色的合夥人,所以一声也不出,我们两人走进了大使馆的後院。
那只大木箱仍旧在,我向那个大汉作了一个手势,迳自走到大木箱之前,双臂一张,便将那只大木箱抱了起来。那大汉面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来。一百多公斤的份量,对我来说,实在不算是怎麽一回事,我抱着大木箱,向外走去,纳尔逊先生跟在我後面,还向那个大汉摇手作「再会」状。
我出了後院,抬头向上看去,看到叁楼的一个窗子上,大使正自上而下地张望着。
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也向我点了点头。我将木箱放上了警车。那警车是一辆中型吉普改装的,足够放下一只大木箱而有馀。
纳尔逊先生则跳上了座位,一踏油门,车子如同野马一样,向前驶出。
纳尔逊以极高的速度,和最熟练的驾驶技术,在叁分钟之内,连转了七八个弯。我向後看去,清晨的街道,十分寂静,我相信跟踪者已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摆脱了。
当然,以那个大使馆的力量,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再度通过他们所收买的小特务,来侦知我们的下落,但那至少是半个小时之後的事情了。在这半个小时中,我们至少是不受监视的。
纳尔逊先生向我一笑,道:「到哪里去?」我道:「你认为哪里最适宜打开这只木箱,就上哪里去。」纳尔逊先生向那只木箱望了一眼,眉头一皱,道:「你以为木箱中是人麽?」我呆了一呆,道:「你这话是甚麽意思?」纳尔逊先生又道:「我认为一个装人的木箱,总该有洞才是。」那木箱是十分粗糙的,和运送普通货物的木箱,并没有甚麽分别,当然木板与木板之间,是有着缝的,所以,我听了纳尔逊先生的话後,不禁笑了起来,道:「这些缝难道还不能透气麽?」
纳尔逊先生的语气,仍十分平静:「照我粗陋的观察中,在木箱之中,还有一层物事。」
我呆了一呆,自衣袋中取出小刀,在一道木缝中插了进去。
果然,小刀的刀身只能插进木板的厚度,刀尖便碰到了十分坚硬的物事,而且还发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连试了几处,皆是如此。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可能有气气筒?」纳尔逊先生一面说话,一面又转了两个弯,车子已在一所平房面前,停了下来。
纳尔逊一跃而下,街角已有两个便衣警员,快步奔了上来,纳尔逊先生立即吩咐:「紧急任务,请你们的局长下令,将所有同型的警车,立即全部出动,在中到处不停地行驶,这一辆也要介入。」
那两个便衣警员立正听完纳尔逊先生的话,答应道:「是。」我知道纳尔逊先生的命令,是为了扰乱某国大使馆追踪的目标,这是一个十分好的办法。纳尔逊先生向那所平房一指,道:「我们快进去。」我从车上,抱起那只大木箱,一跃而下,跟着纳尔逊先生,一齐向那所平房之中走去。
那两个便衣警员,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便将警车开走了。
我们深信我们之来到这里,某国大使馆的人员,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我和纳尔逊,到了屋中,我才将木箱放了下来。
屋中的陈设,十足是一家典型的日本人家,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以英语向纳尔逊先生道:「需要我在这里麽?」纳尔逊先生道:「你去取一些工具,如老虎钳、子,甚至斧头,然後,在门口看着,如果有可疑的人来,立即告诉我们。」第七部:神秘硬金属箱
那日本中年妇人答应了一声,一连向那木箱望了几眼,才走了出去。
她的态度,引起了我的疑心,我低声问道:「这是甚麽人?这里是甚麽地方?」纳尔逊先生也低声道:「这是国际警方的一个站,她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平时完全以平民的身份,居住在这里,说不定十年不用做一些事,但到如今,她有事可做了。」
我道:「她没有问题麽?」纳尔逊先生道:「你不应该怀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的。」
我刚想说,那中年妇女刚才连看了那木箱几眼,那表现了她的好奇心。而一个好的、心无旁骛的警方人员,是绝不应该有好奇心的。
只不过我的话还未出口,那中年妇女便已提着一只工具箱走了进来,放在我们的面前,又走了出去。她虽然没有再说话,可是她仍然向那只大木箱望了好几眼。
我心中暗暗存了戒心,但却不再和纳尔逊先生提起。纳尔逊先生只是将帽子除下,连警察的制服都不及脱,便和我两人,一齐动手,将那只木箱,拆了开来。
才拆下了两条木板,我们便看到,在木箱之中,是一双泛着银辉的轻金属箱子,那可能是铝,也可能是其他轻金属合金。
我本来几乎是可以肯定在那木箱之中,一定藏着被注射了麻醉药针的方天的。然而这时候,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
因为若是装运方天,又何必用上这样一只轻金属的箱子呢?
没有多久,木板已被我们拆除,整个轻金属的箱子,也都暴露在我们的面前。说那是一只箱子,倒还不如说那是一块整体来得妥当些,因为在整个立方体上,除了几道极细的缝外,几乎甚麽缝合的地方也没有。我举起了一柄斧头,向着一道细缝,用力地砍了下去,只听得「铮」地一声,斧刃正砍在那道缝上,但是一点作用都不起。那种金属,硬得连白痕都不起一道。
纳尔逊先生在工具箱中,拿起了一具电钻,接通了电,电钻旋转的声音,刺耳之极,可是钻头碰到那金属箱所发出的声音,却更令人牙龈发酸,只听得「拍」地一声,钻头断折了。而在箱子的表面上,仍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纳尔逊连换了叁个钻头,叁个钻头全都断折。
他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办法,除非用最新的高温金属的切割术,否则,只怕没有法子打开这一只金属箱子来了。」我苦笑了一下,道:「焊接这样的金属箱子,至少需要摄氏六千度以上的高温,所以」
纳尔逊先生接上口去,道:「所以,箱子里面,绝对不可能是方天。」我轻轻地敲击着额角,想不到我自己妙计通天,令得某国大使馆亲手将方天交到了我手中,但结果却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我强自为自己辩解,道:「我听得十分清楚,在大使馆中,有人说『即使经由东京的下水道,也要将它运走』的!」纳尔逊道:「那可能是某国大使馆外籍雇员说的,那雇员可能连某国语言中『他』和『它』的分别也未曾弄清,以致你也弄错了。」我再将当时的情形想了一想,当时我隐身在墙下的阴影之中,只见大使送几个人出来,有人讲了那样的两句话,我以为那是大使说的,因为那句话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但究竟是不是大使说的,这时连我也不能肯定了!
我「砰」地一拳,击在那金属箱子上,道:「我再去找他们。」纳尔逊道:「还有这个必要麽?方天不一定在某国的大使馆中!」我苦笑道:「那麽他在甚麽地方?」纳尔逊先生道:「我相信他还未曾离开东京,我们总可以找得到他的,倒是这只箱子……」他一面说,一面以手指敲着那只箱子,续道:「里面所装的,究竟是甚麽东西呢?」
我耸了耸肩,道:「谁知道?」
我因为自己的判断,完全错误,心中正十分沮丧,所以回答那「谁知道」叁个字之际,声音也未免粗了些。纳尔逊先生一笑,道:「你想,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麽?我们封锁检查大小交通孔道,是为了对付方天,但某国大使馆却起了恐慌,你说,这箱子中的东西,是不是十分重要?」我耸了耸肩,道:「反正和我无关。」纳尔逊望着我:「和你有关!」
我道:「为甚麽?」纳尔逊道:「我和你分工合作,我继续去找海文.方,你去调查一下这只大金属箱的来历,我相信这是十分容易的事,因为可以焊接这种高度硬性轻金属的工厂,在日本,我看至多也不过叁四家而已。」我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才道:「我不得不扫兴了,我不去调查这箱子,我仍要去寻找方天,因为我和他之间,还有点私人的纠葛。」纳尔逊先生道:「或者这箱子,还包含着十分有趣的事哩!」我笑了笑,道:「我相信没有甚麽事,有趣得过方天了,你可知道方天体内的血液,是蓝色的,就像是蓝墨水一样的麽?」纳尔逊呆了一呆,道:「你在说甚麽?」我道:「怪事还多着啦,如果你可以不和人说,我不妨一一告诉你。」纳尔逊先生道:「快说,我们受了某国的委托,正要详细地调查海文.方的一切。」我点了点头,但是事情实在太复杂怪异了,一时之间,我竟不知从何说起好。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方天是我大学时的同学。」纳尔逊先生道:「是你的同学,好,那麽再好也没有了!」纳尔逊先生大声说着,想不到他的话,竟起了回音,在门口突然有另一个声音道:「再好也没有了,的确再好也没有了!」我和纳尔逊两人,都陡地吃了一惊。
我们的确一点预防也没有,因为我们在大门口,派有把风的人,就是那个中年日本妇女,而据纳尔逊先生说,那人又是可靠的。那麽,有人来的话,我们至少应该听到声息才是。
而如今,我们一点声息也没有听到。当我们抬起头来时,叁个男子,手中各持着手枪,已对准了我们。
我和纳尔逊先生,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得不一齐举起双手来。
叁个男子之中,正中的那个又道:「太好了,的确太好了!」他一面说,一面扳动了机枪。
子弹呼啸而出,射向那只金属箱子,他手指不断地扳动着,连放了七下,将枪中的子弹,全部射完,每一颗子弹,都打中在金属箱子上。
但是,每一颗子弹,也都反射了出去。刹时之间,子弹的呼啸之声,惊心动魄。我和纳尔逊先生,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那时候,我们两人也为之面上变色。因为那人只要枪口稍歪了一歪,子弹便会向我们两人的身上,招呼过来了。
而且,就算那人不打算射击我们。反射开来的子弹,也可能击中我们,而子弹反弹开来的力道,也是十分之大,如果被击中了要害,只怕也难免一死!
那人连发了七枪,大约只用了十秒钟的时间,但在我的感觉之中,那十秒钟,当真长得出奇。
好不容易,那人一扬手,哈哈大笑起来,我和纳尔逊才一起松了一口气。
只听得他笑了几声,道:「是了,独一无二的硬金属箱,哈哈,终於落到了我的手中。」
我和纳尔逊两人,到这时候,仍然不明白那硬金属的大箱中,装着甚麽。看那人的情形,显然是知道的,而铸成那只箱子金属的硬度,也的确惊人。七粒子弹,在那麽近的距离向之射击,但结果只不过是出现了七点白印而已。
纳尔逊先生立即问道:「箱子中是甚麽?」那男子耸了耸肩,拍着手掌,立时有四个大汉,向前涌来。
那男子大声喝道:「退到屋角去!」我和纳尔逊两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除了服从他的命令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退到了屋角,那四个大汉已在一起将那只箱子,托了起来,向外走去。
在那时候,我和纳尔逊先生两人,不约而同地互望了一眼,显而易见,我们两人心中,都想到了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当那几个人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我扪措手不及,简直一点反抗的馀地也没有。
而那几个人,如今还站在门口。
很明显,他们虽在对付我们两人,但主要的目的,还在於那大只箱子,那四个大汉当然是要将大箱子托出门外去的。门并不宽,仅堪供箱子通过。所以,站在门口,以枪指住我们的凶徒,不是後退,便是踏向前来,总之非移动不可。
而只要他们一移动,我和纳尔逊两人,就有机会了。我们相互望了一眼之後,仍是高举着双手。站立不动,等着意料中的变化的来到。
那四个大汉,托着箱子,来到了门口。
那为首的男子,伸指在箱子上叩了叩,又向那箱子,送了一个飞吻,和其馀四人,身子一齐向後,退开了一步!
他们向後退,那更合乎我们的理想!
他们显然是想向後退出一步,闪开来,让那托着箱子的四个大汉通过去,再来对付我们的。可是,他们却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那四个大汉的身子,刚一塞住门框,阻住了我们和监视我们的枪口之际,纳尔逊先生以意想不到的快手法,抽出了他的佩枪来。
他枪才一出手,便连发四枪。
那四枪,几乎是同时而发的,每一枪,都击中在托住箱子的四个大汉的小腿上。
那四人小腿一中枪,身子自然再站立不稳,向前猛地跌出。
而他们肩上的箱子,也向前跌了出去。别忘了那只箱子,有一百多公斤的份量,一向前跌出,我们立时听得几个人的惨叫之声,那显然是有人被箱子压中了。
在人影飞掠之间,我已经一个箭步,抢到了门口,我只见那为首的男子,举步向外逃去,我正想一伸手,想将他抓住之际,忽然听得纳尔逊先生叫道:「住手,不要动手!」
我立即停住,在我刚听到纳尔逊呼叫一瞬间,我还以为那些人是警方人员,大家是自己人,闹了误会而已。
但我一停了下来,便知道我料错了。同时,我也知道纳尔逊为甚麽叫我停手的原因了。
刚才,我们还以为入屋的敌人,不会超过十个人。但这时我却知道敌人远不止这个数目,至少有叁十个人之多,屋子之内,已满是敌人,从一个窗口中,有两挺手提机枪,伸了进来,一挺指着纳尔逊先生,一挺指着我。
看这情形,刚才若不是纳尔逊先生及时出声阻止了我,只要我一出手的话,那麽,手提机枪便会向我开火了。我苦笑了一下,纳尔逊先生已经道:「好,我们放弃了,我想,枪声已惊扰了四邻,你们也该快离开了!」那为首的男子,一脸杀气,一伸手,在他身边一人的手中,夺过了一柄枪来,我和纳尔逊两人,立即知道他准备杀我们。纳尔逊先生又大叫:「伏下!」我刚来得及伏下,便听得两下枪声。
那两下枪声,和另一下「蓬」地声响,同时发出,我不知道那「蓬」的一下声响是甚麽所发出来的,但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中,整间房间,便都已为极浓重的烟雾所笼罩。
我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连忙闭上了眼睛,但是眼泪却还如同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那是强力的催泪弹,不问可知,一定是纳尔逊先生所发出来的了。
我身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了墙壁之旁,一动也不动。
那时候,只听得呼喝之声和枪声四起,在这样的情形下,是死是生,除了听天由命外,可以说是一点其他的办法也没有的。
喧闹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向外传了开去,接着,便是几辆汽车,一齐发动的声音。在汽车发动之际,我听得一个女子叫道:「将我带走,将我带走!
」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一下枪响。
我听出那女人正是纳尔逊先生认为十分可靠的那个日本中年妇女,这间屋子的主人。事情已经很明白,那一帮歹徒,正是她叫来的,所以才能神不如鬼不觉地出现,将我们制住。
而那中年妇女在通风报信之後,想要那些人将她带走,结果不问可知,她吃到了一颗子弹!
我心中暗叹了一,不断地流泪,实在使我受不住,我站起身来,便向外冲去。
我冲到了院子中,又见另一个人,跌跌撞撞,向外冲来,那是纳尔逊先生了,我连忙走过去将他扶住。他和我一样,双目红肿,流泪不已。
但我却比他幸运,因为他左肩上中了一枪,手正按在伤口上,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
我扶着他,来到了院子中,我们四面一看,立即看到那日本中年妇女的体。纳尔逊先生望着体,向我苦笑一下,道:「都走了。」我道:「都走了,我相信他们,也有几个人受伤。」纳尔逊先生道:「可是那只箱子,还是给他们带走了,他们退得那样有秩序,倒出於我的意料之外。」我道:「那先别去管它了,你受了伤,我去通知救伤车。」纳尔逊先生道:「将我送到医院之後,你自己小心些,照我看来,事情永远比我想像之中的,要复杂得多。」
我耸肩道:「我有兴趣的,只是海文.方的事。」纳尔逊先生道:「所发生的事情,都是有联系。」我不服道:「何以见得?」纳尔逊先生道:「唉,如今似乎不是辩论的好时候,快去找救伤车吧!」我将纳尔逊先生,扶到了另一间屋子中,令他坐了下来,我打了电话,不用多久,救伤车便到了,纳尔逊先生不要我跟上救伤车,却令我在後门的小巷中,向外面走去。
我一路只拣冷僻的小巷走,回到了旅馆中,才松了口气。
因为如今,我已失去了那只箱子,某国大使馆却不是好吃的果子!
我刚定下神来,便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我想那可能是纳尔逊先生从医院中打来给我的,所以立即执起了听筒,怎知,对方的声音,十分低沉,首先「哈」地一声,道:「虽然给你走脱了,但是你的来历,我们已查明了!」
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的确令我呆了一呆。
但是我认得出,那是某国大使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你打错电话了,先生。
」某国大使「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然而却可以听得出,他的心中,十分焦虑。
只听得他道:「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再玩花样的好,卫斯理先生!」他将最後那一个称呼,用特别沉重的语调说出,我心中不禁暗自苦笑,只得道:「那你紧张些甚麽,我认为你不应该和我通电话。」大使道:「我们看不到你在工作。」我实在忍不住,用他们国家的粗语,骂了一句,道:「时间还没有到,你心急甚麽;他妈的你们若是有本事,不妨自己去办。」大使倒也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四字,他并不发怒,只是阴笑几声,道:「你别拿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不再理他,「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一直到如今为止,我至少已得罪了叁方面的人马,而除了某国使馆之外,那个擅柔道的日本老者,以及抢了大箱子的歹徒,是何方神圣,我都不得而知。
我如今虽然在旅馆之中,但是我的安全,是一点保障也没有的。
我已经失去了那只大箱子,若是到了时候,交不出去的话,我怎能躲避某国使馆的特工人员?
我一向自负机智,但这时却有了即使天涯海角,也难免恶运之感?我不禁十分後悔某国使馆之行。因为当时,我以为方天是在某国大使馆中,如今才知道原来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虽然纳尔逊先生一再说那大箱子和方天有关,但是我却相信,两者之间,并无关连。我在旅店的房间之中,来回踱了好久,才想出一个暂时可以躲避的地方来。
我如果不能在和某国大使约定的时间之前,将那只大箱子找回。那麽,我唯一的办法,便是藏匿起来。而藏到医院去,不失是一个好办法。而且,在医院中,我还可以和纳尔逊先生一齐,商议对策。
我主意一定,立即开始化装,足足化了大半小时。我已变成了一个清洁工人了。我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
只见走廊的两端,都有行迹可疑的人,他们相互之间,还都在使着眼色。显然,对我的监视,十分严厉。但是我却并不在乎,因为我已经过了精密的化装。
我将门打开,背退着走了出来。虽然我是背退着走了出来,但是我仍然可以觉得到,不少人的眼光集中在我的身上,我装着一点也不知道,反向门内鞠躬如也,道:「浴室的暖水管,不会再出毛病了,先生只管放心使用。」屋子中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我一出来房中间当然已经没有人了,我对着空房间讲话,自然是为了要使监视我的人,认为卫斯理还在屋中,出来的只不过是个清洁修理工人而已。
这是一种十分简单的策略,但是却往往可以收到奇异的效果。
我话一讲完,立刻带上了门,转过身来.向走廊的一端走去,同时,取出一枝烟来,叼在唇边,向一个监视着我的人走去,道:「先生,对不起,借个火。」那家伙的眼睛仍然盯在我的房门上,心不在焉地取出了一只打火机给我。
我向监视我的人「借火」,是不过自己向自己表示化装术的成功而已,是并没有别的用意在内的。可是,当我一将那只打火机接到手中来时,我心中不禁为之猛地震了一震!
那只打火机的牌子式样,全部十分普通,本来不足以引起我的惊异的。可是,在打火机身上,那用来镌刻名字的地方,却刻着一个类似几瓣花瓣所组成的圆徽。
令得我吃惊的,就是这个圆徽。
因为我认得出,那是在日本一个势力十分大,而且组织十分神秘莫恻的黑社会的标志。那家伙将这种标志刻在他的打火机上,那麽,他一定是那个黑社会组织中的一员了。
据我所知,那个黑社会的组,是借着「月光之神」的名义组织起来的,所以它的名称,便叫着「月神会」,据资料,在数十年前,这个组织,还只是北方渔村中无知村民的玩意儿,因为那些地方的渔民,相信皎洁的月神,会使他们丰收。
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後,日本在混乱中求发展,在经济上,获得了颇足自豪的成就,但是在思想上,却越来越是混乱。本来,日本自有历史以来,便未曾有过一个杰出的思想家,但由於经济上向西方看齐的结果,使得日本原来固有的思想,也受到了西方思潮的冲击。
在那样的情形下,有人提倡月光之神,是大和民族之神,将北方渔村中的愚教,搬到了城之中,信徒竟然越来越多,到如今,「月神会」已是日本第二个黑社会大组织了。
可是,据我所知,「月神会」的活动,和其它黑社会却有不同之处,它主要的活动,便是使信徒沉浸於一种近乎发狂的邪教仪式之中,说它是个黑社会组织,还不如说是一个邪教来得好些。
而我之所以在这里,将之称为黑社会组织,那是因为月神会的经费,一方面来自强迫摊派,另一方面,却来自走私、贩毒等大量的非法活动之故。
而「月神会」的几个头子,都在日本最着名的风景区,有着最华丽的别墅,那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了。
我之所以震惊的原因,是因为我绝想不透为甚麽「月神会」也派有人在监视我,因为我和这个组织,一点恩怨也没有!
而且,我至少知道,如今监视我行动的,除了某国大使馆的人马之外,还有以神秘着称的「月神会」中的人物。
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呢?目前我还是没法子知道。
我在那片刻之间,心念电转,不知想了多少事,但是我的行动,仍是十分自然,我将打火机「拍」地打着,燃着了烟,连望也不向那人多望一眼,只是道:「谢谢你!」我一面喷着烟,一面便在监视我的人前面,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出了旅店,我才松了一口气,只见旅店外,也有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在。我来日本,只不过是为了松弛一下太紧张的神经的,却想不到来到了这里,比不来还要紧张,当真一动不如一静了。
我哼着日本工人最喜哼的歌曲,转了几条街,才行动快疾起来。我转换了几种交通工具,来到了一所医院之前。
纳尔逊先生在临上救伤车之前,曾向我说出他将去的医院的名称,所以我这时才能找到这里来。这也是纳尔逊先生的细心之处。
要不然,他进了医院,我为了躲避监视我的人而远去,我们岂不是要失去联络了?
我不但知道纳尔逊先生是在这间医院之中,而且,我早已知道了他在日本的化名,所以,并不用化多少时间,我便和他相会了。
他住一个单人病房,很舒适,他的气色看来也十分好。和我见面之後,第一句话便问道:「那只箱子,落到了甚麽人的手中,你有线索麽?」纳尔逊先生念念不忘那只箱子,我却十分不同意他的节外生枝。
但当时,我却并不多说甚麽,只是道:「没有。」纳尔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没有。」我打开了病房的门,向外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才低声道:「可是我却有新发现,在我的住所之外,监视我的人之中,有某国大使馆的特务,但居然也有月神会的人物!
」
第八部:博士女儿的恋人
纳尔逊自然是知道甚麽叫做「月神会」的,所以,我用不着多费唇舌,向他解释。
纳尔逊道:「你不说,我也想告诉你了。」我讶异道:「你是怎麽知道的?」纳尔逊道:「本地警局接到报告,在一个早被疑为是月神会会聚活动的地方,发生了一场打斗,打斗的另一方,只是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我便想到,那可能就是你了!
」
我呆了一呆,不觉「噢」地一声,道:「原来那是月神会的人物!」我想起了那个精於柔道的老者,那两个假扮穷皮匠大汉,以及他们的突然离去,的确都充满了神秘诡异的色彩。
照这样说来,月神会之注意我,还在某国大使馆之前了。因为在我和那精於柔道的老者动手之际,我还未曾和某国大使会面哩。
我呆了半晌,将那场打斗的情形,向纳尔逊简略地说了一下,便道:「如今,如果你只想追向那箱子下落的话,那麽,我便要单独设法脱身了。」纳尔逊再不言语,当然他心中是在生气,但因为我并不是他的下属,所以不能对我发脾气。
纳尔逊好一会不说话,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想不到你会这样说法的。」我提高了声音,道:「我是为了方天,才勉强介入那种危险而又无聊的漩涡之中的,如果只是为了劳什子金属箱子的话,那我自然要退出了。」纳尔逊望着窗外,道:「好,可是在一千万人口以上的东京,你怎能找到方天呢?
」
我道:「你说方天到日本来,是某国太空发展机构最高当局给他的一个假期,难道他可以不回去报到麽?到了那时,他不就自然出现了麽?」纳尔逊道:「不错,假期的时间是叁个月,如今已过去一个月了。方天假期结束之後,某国的探索土星计划,也到了非实施不可的时候了,便没有时间,再对他们作全面的调查了。」
我不服道:「为甚麽?」
纳尔逊道:「我也不十分清楚,大致是因为环绕着土星的那一圈光环,是某一种地球上所没有的金属游离层。如今的计划,是要凭藉着那游离层的特殊引力使得太空船能够顺利到达,而游离层的吸引力,却是时强时弱的,如果错过了两个月之後的那次机会,就要再等上几十年,才会有同样的机会了。」整件事情的复杂,可以说已到了空前的程度。
它不但牵涉到了地球上的两个强国,而且,还关系到离开地球那麽远的星球,而关键,又在一个神秘的,有着蓝色血液的人上!
我只感到脑中嗡嗡作响,一点头绪也没有。好一会,才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呢?」
纳尔逊道:「我的意思是,不论是甚麽人在跟踪你,你都不加理会,我深信你能够安然地摆脱他们的,目前,你最要紧的,是去调查那只硬金属箱子的来源,在日本,能够焊接」
他已经讲过那句话的了,所以,我不等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为甚麽?」
纳尔逊直视着我,道:「因为我相信两件事是有连系的,你到某国大使馆去,虽然未曾找到方天,但是发现了那只神秘的金属箱子,我深信那箱子是所有事情的重要关键。」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忖,要调查那只箱子的来源,的确不是难事,本来我可以一口答应了下来的,然而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不想做!
纳尔逊先生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伤愈之後,我自己会去进行的。」我道:「难道国际警方,再派不出得力的人来了麽?」纳尔逊轻叹了一声,道:「我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感觉,要找一个合作的对手,并不容易的事情,而你是个最适合的人了。」
我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知己之感,我站了起来,道:「我如今就去进行。」纳尔逊道:「关於这件事,我如今也是一点头绪没有,但我可以向你提一个忠告,你别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我道:「我在东京,认得几个有名的私家侦探,我相信他们可以帮我一下的。」纳尔逊先生急道:「可是千万别向他们说出事情的真相来。」我点头道:「知道了,我向门口走去,还未到门口,纳尔逊已道:「你回来,关於海文.方的资料,你还未曾向我讲完哩。」我又回到了他的病床旁边。上次,我刚要向他提及海文.方的一切,被那群歹徒的突然出现,而打断了我的话头。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打断我的话头了。
我向纳尔逊详细地讲述着方天的怪血液,以及他似乎有着可以令人产生自杀之念,并付诸实行的可怕的「催眠」力量,以及他有着亮光一闪,便几乎使我不能再做人的神秘武器。
关於方天的一切,听来是那麽地怪诞,若不是纳尔逊已和我合作过许多次,知道我对他所讲的绝不是虚语的话,他可能以为我是在发梦呓了。
他静静地听我讲完,道:「这件事,我要向最权威的医界人士请教,何以人会有蓝色的血液,然而,蓝色的血液,和他在某国土星探索计划中所做的事,有甚麽关系呢?
」
我道:「或者他想一鸣惊人?」
纳尔逊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了。问题就在於他在太空船上,加多了一个单人舱位,像是他准备亲自坐太空船,飞上太空去一样!」我道:「他这样做,是不是破坏了太空船呢?」纳尔逊道:「并没有破坏太空船,我已经和你说过了,相反地,他在太空船上,增添了不少装置,经过研究的结果,这些装置,是有利於太空飞行的。最近我还接到报告,说某国的科学人员,又查明了方天的一项新装置,是他自己发明的。」我心中大是好奇,道:「那是甚麽?」纳尔逊道:「他做了一个装置,可以利用宇宙中的某一种放射线,成为一种光能,保护太空船,使得太空中的陨星,在碰到那种保护光的时候,便立即变为微小的尘埃!
」
我失声道:「单是这一项发明,已足可以使他得到诺贝尔奖金了!」纳尔逊道:「所以某国的科学家一致认为他是独自在改进土星的探讨计划,而不是在破坏,正因为如此,所以对他的调查,也是在暗中进行的,海文.方本身,并不知道。」
我来回踱了几步,道:「你如此深信那只箱子,和海文.方有关,又是为了甚麽?
」
纳尔逊搓了搓手,道:「有些事,是很难说出为甚麽来的,那只是我的一种直觉。
但是我认为,那只箱子,恰好在我们全力对付海文.方的时候出现,而某国大使馆又对之看得如此严重,这其中还不是大有文章麽?所以我相信事情可能和海文.方有关。」我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不妨去调查一下那只箱子的由来。但是,我将仍追寻方天的下落。」
纳尔逊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一拍,道:「不要忘了你还是月神会和某国大使馆的目标。」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到日本来,是想休息一下的,却不料倒生出了这麽多麻烦来。」
纳尔逊意味深长地道:「人,是没有休息的。」我转过身,向病房门口走去,道:「希望你和当地警局联络一下,我本来是准备在医院中栖身的,但如今既然要活动,便不能留在医院中了,我想作为当地警局新录用的一名杂工,并且希望能够在警局工役宿舍中,得到一个床位。」纳尔逊道:「容易得很,一小时後,你和我联络,我便可以告诉你该在何处过夜了。」
我不再多留,迳自走了出去。
我的身份,将一变而为当地警局的杂工了,我想起那些还在旅店房门外等我的人,心中不禁又好笑起来。我出了医院,在一家小咖啡座中坐了下来,摊开在路上买来的报纸,见好几家报纸,都在抨击警方最近突然实施的严厉检查制度。
我心中又不禁暗暗叹息。因为那样严厉的检查,并没有使方天出现。
方天可能还在东京,但是,他隐藏了起来,是为了甚麽呢?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没有死在北海道的雪地之中,也来到了东京,仍不肯放过我?
我想到这里,心头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老实说,我绝不怕力量强大的敌人,我曾经和人所不敢正视的黑手党和胡克党交过手。但是方天,他却是那样一个神秘而不可测的人,直到如今,我仍然不明白方天使我受到那麽重伤害的,是甚麽武器!
接着我看到报纸上,有一则十分奇怪的寻人广告,道:「藤夫人店中棋友注意,速与我联络。佐佐木青郎。」
首先吸引我的,便是「佐佐木青郎」这个名字,因为那正是在医院中为我治伤的佐佐木博士,而「藤夫人店中棋友」,自然就是我了。
我自出了医院之後,便未曾再和他联络过,在医院中,我也没有地址留下过。这位世界着名的医学博士,有甚麽急事要见我呢?
在寻人广告中并没有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要知道他的住址,实在是太容易了,只消随便拨电话去任何一家报馆,便可以知道了,因为佐佐木博士是日本有名的医生。我喝完了咖啡,就以这个方法,得到了佐佐木博士的地址。但我却并没有立即就去的意思。
我挤上了拥挤的公共汽车,沿途向人问着路,东京的道路之混乱,世界任何城市,无出其右,在一个小时之後,我到了一幢新造的四层大厦之前,在大厦的招牌板上,我找到了「小田原侦探杜」的招牌。
小田原是一个私家侦探,几年前,我和他在东京相识,我们曾经合作侦查过一件和「商业战争」有关的案子,以後便没有见过。如今,他的侦探事务所,已搬到大厦中来了,可见他混得不错。
我直上四楼,推开了门,居然有两叁个女秘书在工作,我为了保持身份秘密起见,并不说出我的名字来,而我这时,穿的又是清洁工人的服装,女秘书连正眼也不向我看一下。
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听得一个女秘书懒洋洋地道:「小田原先生请你进去。」我走进了小田原宽大的办公室,咳嗽了一声。讲了一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暗语。
小田原抬起头来望着我,他面上的神情,刹时之间,由冷漠而变得热情,向我冲来,连椅子也翻了!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时,我却大摇其头,道:「你是一个蹩脚侦探。」小田原瞪着眼望我,我又道:「你的事务所那麽漂亮,将会使你失去了无数有趣的案子。我相信你最近的业务,一定是忙於替阔太太跟踪她们的丈夫,是不是?」小田原苦笑了一下,显然已被我说中了。
我不等他叹苦经,又道:「我想要点资料,相信你这里一定有的。」小田原又高兴了起来,道:「好,你说。」我道:「日本有几家工厂,是可以进行最新的硬金属高温焊接术的?」小田原道:「我派人去查。」他按动了对讲电话,对资料室的人员讲了几句。不到十分钟,回答便来了。纳尔逊先生的估计不错,全日本只有两家这样的工厂。一家是制造精密仪器的,另一家则以制造电器用器,驰名世界。
又化了叁十分钟的时间,和这两家工厂通电话,得知了那家精密仪器制造厂,曾在十天之前,接到过一件特别的工怍,便是焊接一只硬金属箱子。委托他们做这件事的人,叫作井上次雄。
这个名字,对於不是日本人听来,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对於日本人,或是熟悉日本情形的人来说,那却是一个十分惊人的名字。
井上家族,在日本可以说是最大的家族,而井上次雄,又是井上家族中的佼佼者,他拥有数不清的企业,是日本的大富翁。
而据那家制造精密仪器的工厂说,他们本来,是不接受这样的工作的,但委托者是井上次雄,自然又当别论了。
当我问及,在那只硬金属箱子之中,是甚麽东西之际,工厂方面的人,表示犹豫,说那是业务上的秘密,我如果要知道详细的情形,工厂方面将我当作新闻记者了。
我又问及那种硬金属的的成份,据他们说,那是一种的合金,其中有一种十分稀有的金属在内,要在摄氏八千四百度,才能熔化,它的硬度,是钻石硬度的七倍。工厂方面并还自豪地说,世界上没有几个地方,可以用高温切割术割开那只箱子。
我心中暗忖,访问小田原的结果还算是圆满,我又在小田原的事务所中,和纳尔逊通了电话。我向纳尔逊作了报告。纳尔逊只告诉了我一句话:「你的住所,被安排在第七警察宿舍,你到那里,就有地方安睡了。」我向小田原问明第七警察宿舍的所在,便辞别了他,走了出来。
小田原看样子已厌倦了跟踪生涯,颇有意要和我一起做些事,但是我却婉拒了他,他神色颢得十分沮丧,一声不出。
小田原本来是一个十分有头脑的私家侦探,他和我合作的案子,也十分有趣,经过过程很短,有机会当记载出来,以飨读者,此处不赘。
我离开了那幢大厦,一面走,一面又买了几份报纸,这才发现,几乎每一张报纸上,都有佐佐木博士刊登的寻找我的广告。
我的心中,十分犹豫,不知道是去看他好,还是不去看他的好。
照理说,佐佐木是国际知名的学术界人士,似乎不会害我的,但是,如今某国大使馆失去了我的踪迹,一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会不会是他们通过了佐佐木来引我上钩呢?
这的确是我不能不考虑的,因为我向某国大使馆玩了那样一个花样,某国大使馆自然要千方百计地找我算账的了!
我向佐佐木博士的住所而去,但是到了他住宅的面前,我却并不进去。
佐佐木所住的,是一所十分精致的房子,那一个花园,在东京的房子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围墙并不十分高,我远远的望去,只见花园中有一大半是绿茵的草地。
草地修饰得十分整洁,可以知道屋主人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就在佐佐木的屋外等着,足足有一个小时,只见佐佐木博士住所出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女模样的人。另一个则正是提着皮包的佐佐木博士。
我心中虽然存有戒心,但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取下了面具,因为我如果戴着那尼龙纤维所织成的,精巧之极的面具的话,佐佐木博士是认不出我来的。我走向前去按门铃。门铃才响了两下,便听得一个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来了!」那时,我的心情,可以说是烦乱到了极点。而且在东京,除了纳尔逊先生一个人之外,我也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信托的人来,我等於是生活在恐惧和不断地逃避之中一样。
然而,那一下应门的声音,听了之後,如令人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宁贴舒服之感。
我心中正在想,那是佐佐木的甚麽人时,已从铁门中望到,自屋子中,快步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穿着西装衫裙,头发很短。直到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仍然难以说她是美丽的。但是自她身子每一部份散发出来的那股青春气息,却使人不自由主,心神为之一爽。
那少女是一个毫不做作,在任何地方,都会受到真诚欢迎的人。
她的年纪,约莫在十八九岁左右,见到了我,她面上现出了讶异的神色,但是她的声音,却仍然是那样地可亲,柔软和动听,道:「先生,你找谁?」我道:「我找佐佐木博士,是他约我来的。」她竭力使她的怀疑神色,不明显的表示出来,道:「是家父邀你来的?」原来她是佐佐木博士的女儿。我连忙道:「是,博士在报上登广告找我」我话未讲完,佐佐木小姐(後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佐佐木季子)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原来是你,快请进来,父亲因为等不到你,几乎天天在发脾气哩。
」
她一面说,一面便开门。
我推门走进了花园,笑道:「小姐,博士的广告,登在报上,人人可见,也人人可以说和我同样的话,你怎麽立即放一个陌生人进屋来了?」她呆了一呆,才道:「你会是坏人麽?」她的嘴非常甜,所讲的每一句话,也都是非常动听的,令人听来,说不出的舒服。
我连忙道:「如果是呢?」她道:「别开玩笑了,父亲在等着你啦!」我跟在她的後面,向屋子走去。
季子的步法,轻盈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样,她才到门口,便高声叫道:「爸,你要找的人来了!」从屋中传出佐佐木博士轰雷也似的声音,道:「谁?」我立即道:「是我。」
博士几乎是冲出来的,他一看到了我,立即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又向季子,瞪了一眼。季子低着头,向外走了出去。
博士急不及待地将我拖到了他的书房之中,并且小心地关好了门。他的动作,显示他心中有着难题。
他坐了下来之後,手指竟也在抖着。我将我坐的椅子,移近了一些,道:「博士,你有甚麽心事?」
博士抬起头来,道:「这件事,非要你帮助不可,非要你帮忙不可!」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竟现出了十分痛苦的神色来。我伸手按住了他在发着颤的手背,道:「博士,只要我能够做得到,我一定尽力而为的。」博士的面色,好转了许多,他又发了一会呆,才叹了一口气,道:「是季子,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他和那人结婚的!」博士的话,使我莫名其妙。我细细地想了一想,才想到可能是他女儿的恋爱问题,使得作为长辈的他,感到了头痛,要向人求助,但我甚麽时候变成了恋爱问题专家呢?
我的心中,不禁苦笑了起来。同时,我也十分後悔,因为我刚才只当博士是有着甚麽极其重要的事,需要人帮助,是以才草草地答应了他的,如今看来,我至少要在这无聊的事上,化去一个下午的时光了。
我无可奈何地道:「博士,儿女的婚姻,还是让儿女自已去做主吧。」博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道:「不能!不能!」我仍忍住了气,道:「季子看来,并不是不听父亲话的女儿,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你不妨和我详细地说上一说。」博士叹了一口气,道:「季子是从小便许配给人的,是井上家族的人,她和未婚夫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这是半新旧式的婚配办法,我的反应十分冷淡,道:「忽然又出现了第叁者,是不是?」
佐佐木博士道:「是的,那是一个魔鬼,他不是人!」我笑道:「博士,让你的女儿去选择,不是好得多麽?」佐佐木博士道:「不是,在那魔鬼的面前,她没有选择的馀地!」
我听到这里,开始感到事情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了。
季子没有选择的馀地,这是甚麽意思呢?有甚麽力量能够使佐佐木博士这样的家庭,受到压迫呢?
我呆了一呆,道:「那是甚麽人?」佐佐木道:「那是季子在某国太空研究署的同事」佐佐木才讲到这里,我便不自由主,霍地站了起来,道:「季子是在某国太空署工作的麽?」佐佐木道:「是,她自小就离开本国,一直在某国求学。如今,她是回来渡假的,那个魔鬼的职位比她高,对不起,是贵国人,叫方天……」佐佐木讲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头昏。
我的天,方天!刚才我还几乎以为那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而要离开,如果刚才我离去的话,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损失?
博士看出我的面色有异,身子摇晃,忙道:「你不舒服麽?」我以手加额,又坐了下来,道:「博士,你见过方天麽?」佐佐木道:「见过的,我发觉季子和他在一齐,像是着了迷一样。她本来是一个极其有主见的姑娘,但是见了方天,却一点主见也没有了,唉!」佐佐木搓着手,一副着急的神气。
我道:「或者,那是季子对他多才的上级的一种崇拜?」佐佐木忙道:「不是的,我也说不出那其中的详细情形,如果你和他们在一起,你就能觉察得到。」我忙道:「我有机会麽!?」
佐佐木道:「有,那魔鬼今天晚上又要来探访季子。」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我那时的写照,我今晚竟可以毫不费力地和方天相见了!
我想了一想,道:「博士,我不是自夸,这件事你找到了我,适得其人,据我所知,这方天纵使不是魔鬼,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佐佐木大声道:「魔鬼,魔鬼,他将使我永远见不到女儿!」我怔了一怔,道:「这话从何说起?」佐佐木望了我一会,像是他也不知怎样回答我才好,许久,他才道:「我也说不出那是为了甚麽,是有那种……直觉。」我呆了一呆,「直觉」,又是直觉!
本来,直觉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最近,我接触到「直觉」这个名词太多了。
纳尔逊直觉到那只硬金属的箱子和方天有关,而且固执地相信着这个直觉。佐佐木直觉到方天会使他永远见不到女儿,也是固执地相信着这种直觉。
这绝不是普通人对付直觉的态度,而且,更不是纳尔逊和佐佐木两人的固有态度,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极有头脑的高级知识份子。
在那一刹间,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念头来。
两个人所直觉到的事,都和方天有关,而方天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人,他似乎具有超级的催眠力量,能使他的思想,进入别人的思想之中,我姑且假定为这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远胜他人之故。
脑电波本来是一种最奇特的现象,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十分强烈,会不会他有些并不愿意为人知道的念头,也会因为他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而使得当事人感觉到呢?
这种情形,在电视播放和接收中,是常常出现的。有时,在欧洲的电视接收机,可以收到一年前美洲的播放节目。
有时,电视接收机的银幕上,又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画面,可能是来自数万公里之外的播放。这一切现象,全是电波在作怪。
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那麽一定是方天在想念着那只箱子,所以使纳尔逊感到两件事之间有联系。而方天也在想着要拐诱季子,所以佐佐木博士才会如此这般的直觉!
我心中想了几遍,觉得在方天这愫的怪人身上,的确是甚麽都可以发生的。
如果我的推断不错的话,那麽,佐佐木博士和纳尔逊两人的直觉,全是事实,或是事实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呢?当时,我也难以作出肯定的论断来。佐佐木博士见我沉吟不语,脸上神色,更其焦急。
他像是尽着最大的耐心,等我出声。我则因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得出结论来,所以迟迟没说话。佐佐木博士终於忍不住了,道:「卫先生,究竟该怎麽办?」我问道:「你要求助於我,季子小姐,知道不知道?」佐佐木叹了一口气,道:「她完全入迷了,我自然不能告诉她,我只是将她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季子的未婚夫,」
一听得佐佐木博士再度提起了季子的未婚夫,我心中又不禁一动。
季子的未婚夫,是井上家族的人。而那只硬金属的箱子,正是井上次雄委托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焊接的,箱子中究竟是甚麽东西,可能只有井上次雄才知道。
那样说来,季子、井上、和方天叁人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的了。
然而,他们之间,究竟有着甚麽样的联系,我却全然没有法子说得上来。
我只是道:「季子不知道更好。我这时,立即向你告辞」博士张大了口,道:「你不愿帮助我?」我道:「自然不,我告辞,只要让季子看到我已离开了,使她不起疑心。然後,我再以她所不知道的方式,混进你家中来,在暗中观察方天和季子两人的情形。」博士道:「好极了,我们这里的花匠,正请假回家去了,你就算是花匠的替工吧。
」
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我还要去进行一番化装,在方天到达之前,我一定会来的。」
博士叹了一口气,握了握我的手,道:「我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飘流的人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不要使我失望,季子……」他讲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
我又劝慰了他几句,才大声向他回辞。季子送我出来。她并没有问我她父亲和我交谈些甚麽,我也想不出该问她一些甚麽才好。我们一起出到了门口,我才道:「日本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
一般来说,日本人的爱国心,是十分强烈的。如果一个日本人,有人向他那样说法的话,他是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同意的。
可是季子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她只道:「可爱的地方,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以手遮额,望着蔚蓝的天空。
我听得她那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奇,道:「你是说地球上可爱的地方多着?」季子却道:「不,我是说宇宙中!」
我摇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季子道:「对了,很少人明白我的意思,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便形成一种可怕的概念,以为地球就是一切,一切的发展,全以地球为中心。却不知道整个地球在宇宙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啊!」
我咀嚼着季子的话,觉得她的话,听来虽然不怎麽顺耳,但是却极有道理。
季子又道:「有的人,拼命想使自己成为世界第一的人物,又有的人,想要霸占全世界。哈哈,就算是达到了目的,那又怎样,也只不过是霸占住了整个宇宙的一粒尘埃而已。」
我道:「季子小姐,正因为你是在太空研究署工作的,所以你才会有这样超然物外的见解?」
季子一听了我的话之後,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她那种神情,像是觉出自己所说的话太多了,所以她立即住口,不再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