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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云
第一部:地球上的奇迹
这一天,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平常的一天,和其他的日子并没有甚麽不同;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但是对陈天远教授和他的女助手殷嘉丽来说,却可以说是最不平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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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远教授是国际着名的生物学家,本来是在美国主持一项太空生物的研究工作的,因为此处一间高等学府的主持人是他的好友,而这间高等学府的生物系又亟需要一位教授,所以了将他聘来的。
陈天远教授虽然离开了美国,但是却并没有放弃他的研究课题:「海王星生物发生之可能。」
陈天远教授的这项研究工作,可以说不算得十分之复杂,他只需要一间实验室就行了。
人类虽然还未到达离地球最近的行星,但是,派出去的飞船,却已经到达了十分遥远的太空,将一些星球表面上的情形,拍摄成照片,汇集成资料,使得地球人对这个星球有深切的了解。
海王星距离地球二十七万万哩,若说它和地球有甚麽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它只有一个卫星,这和地球只有一个月亮是相同的。
由於海王星离开地球很远,在太空探索的计划中,它并不重要,陈天远教授之所以会去研究「海王星生物之可能」,那完全是因为太空署的一项错误所造成的。
去年,在该署的主持下,向金星发射了一枚火箭,是准备去搜集有关金星的一切资料的,但是因为计算上极其微小的错误,这枚火箭以及它所携带的仪器,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地到达金星附近,它逸出了飞行轨道,竟不知去向了。
当时,全世界的雷达追踪站,都曾协力追踪这枚火箭的下落,但是却没有结果。
美国方面,也已放弃了这项探索金星的研究计划,只留下了几个雷达工作人员,在注意着那枚火箭有关的雷达系统。
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这枚火箭,始终没有已临毁灭的迹象,这证明了火箭还在太空中飞行,只不过向何而去,不为人所知而已。
在七个月後,地球上的雷达系统,突然接到了那枚火箭上所携带的仪器拍回来的大批资料,这一大批资料,是关於一个星球表面上的情形的。
太空专家们忙碌了几个月,才研究出这份极其完善的资料,竟然是有关海王星的,那枚火箭在逸出了轨道之後,竟到了海王星的附近。
但海王星是不在太空探索计划之内的,於是这份资料便被搁置了起来,直到被陈天远教授发现。陈天远教授审视了这份资料,显示海王星上可能有生物存在。於是,他就按照资料上明记载的气压、空气的成分,海王星表面上的岩石成分、温度,建造了一个实验室。
那个实验室,人是不能进去的,因为里面的情形,几乎完全和海王星相同。陈天远教授在建立了这个实验室大半年之後,应聘东来,他将这实验室也带了来,当然,附属於实验室的许多机械,也一齐带来,安装在实验室的旁边。如气压增加仪,温度调节仪等等。
这些器械,必须日夜不停地发动,以维持实验室中的一切和海王星表面的情况相似。
当然,这些机器在发动的时候,会发出许多噪声来这也就是为甚麽我能够和陈天远教授做邻居的原因。
陈天远教授所选择的住处十分僻静,是在郊外。但是在他居处的二十码处,另有一个富人,早就建造了一座别墅。
当陈天远教授和他的实验室搬来之後,不到一星期,那个富翁就搬走了,反正他是真正的富翁,绝不止一幢别墅,空置一幢,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在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所以想要找一个地方静养一下,我想起了这个富翁朋友,他想起了那幢别墅,他告诉我如果不是怕时断时续的机器声的话,那幢别墅倒是十分好的休养所在。
本来我也是怕吵的,但是我听得近邻者是个知名的学者时,我又变得不怕吵了。我搬到了那幢别墅中,一连七八天,我甚至未曾看到陈天远教授,只看到他那美丽的女助手。
他的女助手殷嘉丽,是那间高等学府的助教,年纪很轻,而且美丽得不很像一个助教。
那天早上,我正在阳台上享受着深秋的阳光,听到在离我所躺的地方,只不过二十来码子处,发出她尖声的呼叫,我立即一跃而起,循声望去。
殷嘉丽正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她双臂挥舞着,从那间密封的长方形的实验室中,冲了出来,向屋子中奔去,口中失声地叫着:「陈教授,陈教授,他出现了,他真的出现了,我看到他了!」
我被殷嘉丽的话陡地吃了一惊,「他」是甚麽人?难道有甚麽歹徒,在袭击殷嘉丽麽?
我几乎绝不考虑,翻身跃下了栏杆,从很高的露台上跳了下去,身子弹起,便向前奔了过去。
当我翻过了陈教授住宅的围墙时,有两个人以充满了奇异的眼光望着我。
一个是殷嘉丽,我们不止见过一次了,另一个,是看来神情十分严肃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踏前一步,喝道:「你是甚麽人?想作甚麽?」我知道我自己已造成一个误会了。我连忙道:「我是你们的邻居,刚才我听得这位小姐的高呼,我以为是发生了甚麽意外」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那中年人和殷嘉丽,便同时发出了「哼」地一声,齐声道:「请你出去!」
他们两人下了逐客令,可是又不等我出去,便匆匆地向实验室走去,「砰」地一声,将实验室的厚门,重重地关上。
我变得尴尬地站在那里,老实说,我是很少被人这样奚落的。我一个转身,想要离去,但是我又决定等他们出来,好向他们表明,我绝不是他们想像之中那样的人。
我刚才设想着我应该怎样措词之际,实验室的门,又被打了开来。
我回头看去,只见那中年人他当然是陈天远教授了跳着向外走去,我实是难以相信,像他那样的一个学者,神情又是如此庄严的人,竟然会跳跳蹦蹦着向前走过来的。
我正在错愕间,他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按在找的肩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面上,现出了狂喜的神情,他大声道:「朋友,它出现了!
」
这句话他是用英文说的,所以我知道他说的是「它」而不是「他」。
我还未及问,陈天远教授又已道:「朋友,不管你是甚麽人,你恰在这时候出现,请来分享我们的一份快乐,你来看,你来看!」他一面说,一面拉着我,向实验室走去,我不知道陈天远教授发现了甚麽,使得他如此兴奋,对我的敌意完全消除了。
他一直将我拉进了实验室,我一跨进门去,是一间小小的工作室,一架十分大的显微镜,正放在工作桌上,而殷嘉丽则正在显微镜前观察着。
她听到了脚步声,却并不回过头来,道:「教授,它分裂的速度十分惊人,相互吞噬」
陈天远道:「你让开,让我们这位朋友看看。」殷嘉丽侧了侧身子,她美丽的眼睛,瞪了我一眼,我报以一个微笑,来到了显微镜前,我先看了看显微镜的倍数,是叁千倍的。
我凑上眼睛去,我看到了几个如同「阿米巴」变形虫也似的东西,正在蠕动着、分裂着,数字一倍一倍地在增加,越来越多。
但是相互之间,却也拚命在吞噬,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了一个,而那一个,又开始分裂,不到几秒钟,又到了成千成万个,相互间仍然吞噬着,到最後,又只剩下了一个。这样的一次循环,大约不到二十秒钟,而那种微生物,在吞噬了其它之後,它的体积,看来已大了许多。
它们吞噬的,可以说是它的本身,这种生长的方式,的确是闻所未闻的。
我看了大半分钟,才抬起头来,道:「这是甚麽东西?」陈天远教授「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听听,他说这是甚麽东西,哈哈,这个『甚麽东西』将是地球上的奇迹。」
我在那时,对於陈天远的实验课题,也还一无所知,我耸了耸肩,道:「那算是甚麽?要用叁千倍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奇迹?」陈天远教授瞪着我,我刚准备再问时,殷嘉丽已道:「教授,我们该去报告国际太空生物研究协会了。」
陈天远点头道:「不错,朋友,你该高兴今天看到了这种生物,因为它是海王星上的生物。」
殷嘉丽又提醒陈天远:「教授,你不该和陌生人讲太多的话。」陈天远挥了挥手,道:「不错,朋友,你该离开这里了!」我虽然不愿离开,还想进一步满足我的好奇心,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却也不能不走了。
我保持着礼貌,向後退开了两步,但是我的好奇心,却又使我停了下来,明知可能碰钉子,仍然问道:「我所看到的,究竟是甚麽?是原形虫,还是变形虫?」陈天远教授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那显然是因为我自作聪明的问题,在他听来是太幼稚了。
他再度拍了拍我的肩头,道:「朋友,我很难向你解释得明白的,你机缘凑巧,看到了世界上还没有人见过的海王星上的生物,就应该很满足了,走吧!」我更奇怪了:「海王星上的生物?这是甚麽意思?」陈天还不再回答我,向我连连挥手。
我心中想,反正我暂时也不准备搬走,就在贴邻,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还怕不明白麽?於是我就退了出来,陈天远和殷嘉丽两人,又进了那间实验室。
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用一具长程望远镜去观察陈天远和殷嘉丽两人的行动,我发现他们两人十分忙碌,到了下午,我命人自市区送来的「偷听器」已经送到了。这种小巧的偷听器在英美各国,已普遍为商业间谍所使用,能够在对街的大厦中,偷听到对面大厦中的秘密交谈,如今我用来偷听陈天远教授和殷嘉丽的交谈,当然这是大材小用了。
只可惜,偷听器是利用特殊灵敏的装置,将微弱的音波放大,所以才能听到人耳所听不到的声音的,所以在我听到陈天远和殷嘉丽交谈的同时,实验室旁的机器声,也变得震耳欲聋,使我听不十分清楚两人的交谈声。
我听了两叁小时,总算也知道了不少有关陈天远教授的事,这就是我写在篇首的那些。同时。我也知道我在显微镜中看到的那种反覆地进行「分裂吞噬」运动的微生物,是存在如同海王星表面情形完全一样的实验室中所产生的。
我虽然无所事事,但是我在明白了这些之後,我的好奇心也满足了,这并不是使我感到兴趣的事情。
当晚,我一早就睡了,在有规律的机器声中,人似乎更容易入睡。
我不知道我在被那一声惊呼声惊醒的时候,我已睡了多久,我所可以肯定的是,那下惊呼声发出之後不到一分钟,我已经向声音发出的所在,奔了过去。
那一下凄厉,恐怖的惊呼声,是从陈天远教授的住处发出来的,我直奔到他住所的围墙之外,我听得在围墙之上,发出一种呻吟声来。
当我抬头向上看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双手抓住了围墙上的铁枝,身子正在摇曳不定,自他的背後,鲜血正而下。呻吟声当然是那人发出来的,刚才那下惊呼声,自然也是那人所发的了。
我刚想喝问间,那人的手一松,整个人,便已经跌了下来,我连忙赶向前去。
时间正当在清晨,天色十分黑暗,当我赶到那人面前的时候,那人动了一下,勉力以双手撑起了身子,向我望了过来。
老天,我见过不少死人,受伤的人,或临死的人,但是我从来未曾见到过一个人在临死之际,面上露出了如此恐怖的神情。
他面上的肌肉,全都作着不规则的扭曲,而且在簌簌地抖动着。他的眼中,放射出恐怖之极的青光,他的喉核,如同跳豆也似地跳动着,发出了极其难听的「咯咯」之声。
他只向我望了一眼,撑住身子的手便软了下来,倒在地上,死了。
我连忙俯身去察看他背上的伤痕,依我的经验来看,他似乎是被一柄刃口十分窄,但是刀身十分长的尖刀所刺死的。
他死了,当然是被杀的,那麽凶手呢?
凶手可能就在附近,我不应该毫不警惕!正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有甚麽东西,触及我的肩部,我的反应十分快,立即反手向肩後抓去,我握到了一条毛茸茸的手臂。
我立即一俯身,想将握住的那人自我头顶摔过来,跌倒在地上。可是,那条手臂,却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大力一挣,挣了开去。
我大吃了一惊,心想这一次,可能是遇到劲敌了,我连忙转过身来。
当我转过身来,定睛向前看去时,我不禁呆了,而且觉得秋夜似乎出於意料之外的凉,令得我有毛发直竖的感觉!
不要以为在我的面前是出现了甚麽叁头六臂的怪物。所以我才如此的,绝不是,如果在我的面前是兀立着甚麽怪物的话,那麽我第一个反应将是想到如何去对付它,而不是怕它!
可是如今在我眼前,却是甚麽也没有!
我陡地一呆,以背靠墙而立,我想到那个死者临死之前,脸上那种恐怖的神情,我的心中,更是骇然。
我靠墙立了不一会,便听到陈天远所养的狗,奇异而恐怖地呜呜叫了起来,接着,围墙内的屋子便着了灯,那当然是陈天远教授起来了。
我不想多惹是非,所以我连忙向我自己的住号奔去,翻进了围墙,我觉得我的手上,似乎黏有甚麽东西,当我摊开手掌来的时候,我更其愕然。
在我的手掌中,黏有叁四根金毛。或者说是金刺,金光闪闪,硬而细,那当然是我刚才抓住了那条手臂时黏在我手上的了。
世界上哪一种人包括喜马拉雅山的雪人在内,手臂上是有生这样的金毛,而又力大无比,来去如风的呢?我自己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我回到了卧室不久,便听到陈天远教授发出了怒骂声。
殷嘉丽白天来工作,晚上是不在的,晚上,只有陈教授和一个男仆,我听到这个高级知识分子。生物学的权威以可怕的粗犷之语咒骂着,也不知他在骂甚麽人。
二十分钟後,警车到了。
作为贴邻,我如果装着甚麽都不知道,那未免说不过去,所以,我披起衣服,又走了出去。
在陈天远住宅的外面,到了叁辆警车,其中有一辆,是有着探照灯设备的,这时正在大放光明,我立即知道事情十分不寻常,因为一件普通的凶杀案,警方在接获报告之後,是断然不会出动那麽多人的。
我还未曾走到警车旁边,便被两个便衣人员拦住了去路这更证明我的猜想不错,普通的案件,根本不必出动便衣人员。
我说明我是附近别墅的住客,那两个便衣人员则「有礼貌」地请我回去睡觉,只当甚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在这时候,我看到新近升了官的杰克中校,驾着一辆电单车,赶到了现场!
杰克的出现,更使我觉得事情比我预料中更要重大,因为杰克是秘密工作组的组长,我曾和他打过交道,那时他还是少校。
如果不是事情关系重大,而且牵涉到国际间谍纠纷的话,他是绝不会在午夜亲自出动的。
我不想被杰克发现我也在这里,因为上次我和杰克所打的交道,并不愉快,而且,我有一个宗旨,我绝不牵入任何间谍特务斗争的漩涡之中。
我抱定这个宗旨是有道理的,那是因为,再凶恶的强盗、匪徒,他总还是人,在他的内心,总还有一丝人性。唯独特务、间谍,那却是绝无人性的「特种人」。唯其绝灭人性,而始能做特务,这种没有人性的「特种人」,我是一直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的。
所以,我便遵从了那两个便衣人员的劝告,退回到卧室中。
然而,我用那具长程望远镜,和那具偷听仪,伏在窗口,向前看着,我彷佛置身於现场一样。
可是那些工作人员,却只是做事,而绝不出声。我看到十来个人,里里外外地搜索着,几乎将每一根草都翻了过来。
而那个死者,则被抬上黑箱车,由四个武装人员保护着,风驰电掣而去。
我又看到杰克的面色,十分紧张,他除了发出简单的命令之外,甚麽话也不说。
声音最大,说话最多的则是陈天远教授。
他穿着睡袍,挥舞着双手,涨红了脸,以英语向杰克中校咆哮着:「此地的治安太差了,我在从事那麽重要的实验,怎可以没有人保护?如今,我刚有了一些成功,就甚麽都毁了,一个小偷,毁了震惊世界的巨大成就,发生在由你们管理治安的城市中,可耻,可耻,这真是太可耻了!」杰克中校绝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是这时,他却只是铁青着脸,并不发作。他冷冷地道:「如果你成功了一次,你就可以成功第二次的。」陈天远更是怒气冲天,他大声叫道:「胡说!胡说,这是完全没有知识的话!你知道我在实验的是甚麽?我所实验的是别的星球生命的形成,你当我是在学爱迪生试制电灯泡麽,你」
陈天远的咆哮,突然停了下来。
他总不是自愿停下来的,他的话,是被一下尖厉,可怖之极的惨叫声所打断的。
陈天远和杰克中校两人,这时正在围墙之内,而那下惨叫声,则是从围墙之外发出来的,所以他们两人,不知道墙外发生了甚麽事。
我的望远镜本来是对准了他们两人的,那一下惨叫声传入我的耳中,我立时想起了那下将我自酣睡中惊醒的惨叫来。
两下惨叫声,当然是发自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其恐怖、凄厉,令人毛发直竖则一。
在那瞬间,我的心中,实是奇怪之极。第一下惨叫声,是那个死者发出来的,如果说,如今在有着叁十个以上的警方人员工作着的现场,还会有凶杀案发生的话,那实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竟然发生了。
我一听到了那一下惨叫声,立即转过望远镜,向发出惨叫声处看去。几乎是在同时,一盏探照灯灼亮的光芒,也照到了发出声音的地点。
那地方是一个十分深的草丛,我可以说是第一个看到,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情的人。
我看到一个便衣探员,倒在草地上,他的手正竭力想伸到背後去,去接住他背後的伤口,可是,他的手臂却不够长。
从他背後伤口处流出来的鲜血,将半枯黄的草染得怵目惊心。
而使得我双手发软,几乎连望远镜都跌下去的,则是那个便衣探员脸上的那种恐怖绝伦的神情。他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来,而他的口角,则可怖地歪曲着,流着发出泡沫的涎,他的手指起着痊挛,他的身子,则在缓缓地滚动。
我一眼看出这人活不长了,我连忙去观察四周围的情形。
那草丛离公路并不太远,而在草丛的四周围,又全是平地,在那些平地上,虽然有些土坑,但却也难以藏得下一个人。
探照灯已将周围的一切照得通明,我相信我听到声音和看到那死者,相隔不会超过四十秒钟,可是这时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却看不到凶手。
我从望远镜中,看那探员背部的伤口,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个深而狭小的伤口,一定伤及内脏,要不然,那探员不会在惨叫一声之後,便立即死去的。
那凶手实在太大胆了!
我几乎怀疑这是一个狂人,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在警员密布的情形下,去杀死一个探员的。
如果那不是一个狂人的话,那麽这个凶徒,就可能是一个身手灵活之极,而心思又缜密、狠辣到极点的人,他杀那个探员,是有意在向警方示威。
虽然我一听到声音,便立即循声去看,探照灯也立即照到了行凶的现场,但所谓「立即」,至少也有二叁十秒,二叁十秒对身手特别敏捷的人来说,是可以奔出一百多公尺的了。
那麽,那凶徒就可以在没有探员的路面中穿过,隐入路对面的草丛中,然後从容离去。
一想到这里,我又想起,在我发现第一个死者的时候,曾有人在我的背後偷袭,而当我转过身来时,凶徒却已不见了。
毫无疑问,那向我偷袭的人,一定便是连杀两个人的凶徒了。
看杰克中校和许多探员忙碌的情形,他们显然是一无所获。但是我却掌握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那便是:我曾经握住那凶徒的手臂,而当那凶徒挣脱时,我手心留下了几根金色的毛。
那当然不是亚洲人,没有一个亚洲人会有看这样金色的体毛的。我如今不知道那凶徒是欧洲人还是美洲人。
但是我很容易知道,我有一个朋友是十分成功的人种学家,他会告诉我,有这样体毛的是甚麽地方人,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线索。
我心中暗自决定,如果杰克中校来求助於我的话,我就将这个线索供给他。
我从望远镜中看到杰克中校的情形,他几乎要疯了,青着脸在拚命踢着草丛,和草丛中的石块。这也难怪,任何人都会像他一样:他在率领着数十个探员办案时,其中的一人,被人所杀!
警务人员一直忙到天亮,还未曾收队回去,我则早已躺在床上,思索着这件事,和审视着那几根金色的硬毛。
到了清晨六时,突然响起了急骤的门铃声,我由於要清静,连仆人也没有用,我只得下去开门,我一开门,四个彪形大汉便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则取出了证件,道:「警方特别工作组。」
另一个立即取出了手铐,我连忙问道:「这算甚麽?」那人冷冷地道:「你被捕了。」他一面说,一面取出手铐,便向我的手腕铐来。
我不禁大怒,道:「我为甚麽被捕?」我一面说,一面陡地一翻手腕,反将对方的手腕一压,只听得「拍」地一声响,那只手铐反而铐到了那个探员的手上!
那个探员陡地一呆,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会是事实!
我趁机向後退去,就在这时,杰克中校在门口出现了,他大声叫道:「卫斯理,不要拒捕!」
我站在一张沙发旁边,怒道:「杰克,你凭甚麽捕我?」杰克冷冷地道:「谋杀,连续的谋杀!」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以为作晚发生的凶案,是我所为的?我杀了人还在这里不走?你有甚麽证据这样说?」杰克十分有把握地笑了笑,一挥手,一个便衣人员捧着一卷纸,走了进来,杰克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吧,不必我来解释了。」那便衣人员将这张纸摊了开来。
那是一张经过微粒放大的照片,足有一码见方,照片中是我的那幢别墅,从角度上来看,一望便知照片是在陈天远住宅的墙外所摄的。
从那张照片上可以看出,别墅的二楼,我做卧室的房间,有着微弱的灯光,而在窗口则有着一个人,手中持着一具长程望远镜,在窗槛上还有着一具仪器,稍具经验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是一具偷听仪。
而那个人,虽然背着光,而且在经过超度的放大之後,从照片上看来,人的头部轮廓,也显得十分模糊,但是如果退後一步,站得远些。还是清晰得可以使凡是认识我的人都认出是我来。
我不禁尴尬地笑了笑,道:「这算甚麽?难道你不看到我手中的望远镜麽?」杰克中校像是正在发表演讲似地,挺了挺身子,道:「科学足使任同犯罪行为无所遁形,昨晚,我们利用红外线摄影,将周围的环境全部拍摄了下来,然後带回去研究,卫先生,想不到你的尊容竟在照片上出现,那实是使我不胜讶异之处。」我摊了摊手,道:「这又有甚麽值得奇怪之处?我本来就住在这里的,半夜有了声响,我难道不要起来看一看麽?」杰克中校冷笑道:「尤其是,你自己就是声响的制造者。」我大声道:「杰克,你弄错了,我绝不是谋杀犯,譬如说,凶器呢?没有凶器,我如何杀人?我如何杀了人之後,又回到屋子来,不错,我是看到了现场的一切,但是我这就等於杀人了麽?」
杰克中校的面色冰冷,道:「卫斯理,你不必再狡辩了,他们给你的凶器,一定使你有狡辩的馀地,无论你将之藏在甚麽地方,我都能搜出来的。」我更是莫名其妙了,杰克中校口中的「他们」,是甚麽意思呢?他以为我是受甚麽人指使的呢?
但不论如何,我都觉得这个时候,我如果听凭杰克中校逮捕的话,那我未免太吃亏了,因为事实上,我甚麽也没有做过。
而且,我还决定,非但要逃脱逮捕,而且还要根据几根金毛的线索,自己去寻找凶手至於那个线索,由於杰克对我如此之不客气,我已决定不供给他,让他在错路上去兜一些圈子。
我心中刚一有了决定,已看到杰克转身过去,挥手在命令便衣探员,冲到楼上去搜索。这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早已在等着这个机会的,这也就是为甚麽我刚才退到了一张沙发旁边的原因。
我的身子猛地一矮,将那张形状怪异的新型沙发,用力掀了起来,向前抛了出去!
这张沙发不论是不是抛得中杰克,都足以引起一场混乱了。
而所引起的这场混乱,不论是大是小,都足以使我身子打横,撞破玻璃窗,而穿出窗去,倒在草地上了。我在草地上陡地一个打滚,跃了起来,向前冲去。
然而,我只冲出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而且,我还自动地举起了双手!
我实是未曾料到杰克会调动了那麽多人来包围我的,当我跳出窗子,在草地上滚动,以为可以逃出他的逮捕之际,在我的前、後、左、右,足足出现了一百多个武装警员!
我一点也不夸张,足有一百多个武装人员,那麽多久经训练,配备精良的武装人员,是足可以去从事一场武装政变的了,所以,当我服服贴贴,自动停下来,并高举双手之际,我心中充满了自豪感。
杰克中校的冷笑声,从我的後面传了过来,道:「卫斯理,当我们在照片上认出是你的时候,你想,我们还会照普通的办法处理麽?」我被那麽多武装人员围在中心,但我的态度颇有些像表演家,我缓缓地转过身去,向站在窗前的杰克,微一鞠躬,道:「多谢你看得起我。」杰克命令道:「带他上车!」
一辆黑色的大房车,驶进了草地,在我的身边停下,车门自动打开,我向内一看,便知道这辆车子是经过精心改造的。
它的车厢,变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其馀的地方,当然被防弹的坚固的金属占去了,而车门厚达二十公分,从外面看来,彷佛有着车窗玻璃,从里面看来,根本没有窗。
而在车厢中,也看不到司机在甚麽地方。这种车子显然是用来运送要犯的,如今要运的要犯自然是我了。老实说,我的心中仍未曾放弃逃走的打算,但至少途中逃跑这一个可能是取消了,怎能在这样的一辆车子中逃出去?而这时候,我也知道,事情绝不如我所想的那样简单!
因为,运送一个涉嫌谋杀的人犯,是绝不需要如此郑重其事的!
那麽,我到底是被牵进了一件甚麽样的大事的漩涡之中了呢?我一面弯身进了车厢,一面苦心思索着。我才在坐位上坐下,车门便「砰」地一声关上,我推了推,车门纹丝不动。
而且,在车厢中,也找不到可以开启车门的地方,当然,车门是由司机控制的,我根本没有可能打开这该死的车门来逃走!
我坐在车中,只觉得车子已经开动,我自然无法知道车子向何处驶去,情势既已如此,我也只得暂时安下心来,这当真可以说是飞来横祸。
我试图整理发生的一切,但我的脑中却乱得可以。
因为在事实上,我几乎甚麽都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有两个人被神秘地杀死了,如此而已。
车子行了足有半小时,还未曾停止,我开始去撼动车门,这等於是将溺毙的人去抓一根草一样,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弯着身子,顶着车顶,站了起来,又重重地坐了下去,如是者好几次,我这样做,纯粹是无意识的发,可是在叁四次之後,我发觉车厢中这唯一的坐位,十分柔软。
我心中一动,连忙转过身,用力将坐垫,掀了起来。座下有着弹簧,我用力将所有的弹簧,完全拆除了下来,结果,我造成了一个相当大的空洞。
我卷曲着身子,尽量使自己的身子缩小,小到不能再小。
在那麽小的空间中能藏下一个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英国的学生既然能做到六十叁个人挤在一辆九人巴士中,当他们挤在九人巴士中的时候,每个人所占的空间,绝不会比我这时更多些。
我再将坐垫放在我的头上,我立即感到窒息和难以形容的痛苦。
我知道,我虽然躲了起来,但是未必能够逃得出去。然而总算有了希望。
再说,就算不能逃脱,一打开车门的时候,杰克中校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混帐东西,让他吃上一惊,又有甚麽不好。
而我还可以在人们的心理上博一博,当杰克发现我不在的时候,他一定向种种高深复杂的问题上去猜想,甚至可能以为我是侯甸尼再世,绝不会想到我是用最简单的藏身方法:躲在椅子下藏身起来的。如果杰克中校不搜索车厢这是十分可能的,因为车厢十分小,一览无遗那麽我便有机会脱身,不受他无理的纠缠了。
我心中越来越是乐观,那一些不舒服,也就不算得甚麽了。
在我躲起来之後大约七八分钟,车子便停了下来。
我听到了钥匙相碰的叮当声,这辆车子的车门,一定要经过十分复杂的手续,才能打得开来。接着,我听到了「格勒」一声,车门被打开了。
刹那之间,十分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静寂大约维持了半分钟,便是两声惊呼,和一连串的脚步声、哨子声(他们大约以为我逃了出去,想召集人来围捕我,要不然我实是想不出在这样的情形下狂吹哨子有甚麽作用)。再接下来,便是「拍拍」声和杰克中校的咆哮声。
「拍拍」声可能是他正用力以他手中的指挥棒在敲打着车子,他高叫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而在他的声音之後,另有一个听来毫无感情,冰冷的声音道:「中校,我看不到车厢中有人。」
杰克叫道:「是我亲自押着他进车的。」那声音又道:「别对我咆哮,中校,如今车中没有人,这是谁都看得见的事。」杰克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不断地重复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那声音道:「中校,你说已经擒住了对方的一个主要工作人员,我已向本国最高情报当局呈报,但如今我只好取消这个报告了,中校,你同意麽?」我当然看不到杰克中校的面部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听来却是沮丧之极,道:「我……我同意取消这报告,上校先生。」上校先生,原来那人的地位还在杰克中校之上,那一定是情报总部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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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卷入肮脏特务纠纷
为甚麽呢?为甚麽出动杰克中校还不够,另外还要出动一个上校呢?我被指为「对方的主要工作人员」,这「对方」又是何所指呢?
我正在想着,只听得「砰」地一声响,车身震了一下,车门已关上了。
接着,便听得杰克的一下怪叫,车子又向前驶去,随即又停了下来。我听到前面司机位置处有开门关门的声音,那显然是司机将车子开到了车房之後又走了。
我感到狂喜,如此顺利地便脱出了杰克的纠缠,这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我连忙顶开坐垫,钻了出来,几乎想要哈哈大笑。
我才一钻出来,便不禁呆了一呆。车厢中一片漆黑,我立即想到,我虽然瞒过了杰克,但是我却自己将自己关在车厢中了。
这车厢是打不开门的,我如何能出去呢?
我要高声呼叫,让杰克中校像提小鸡似地将我从车厢中提出来麽?
我当然极之不愿,要不然,我那麽辛苦躲起来作甚麽?我扳开鞋子的後跟。在我来说,鞋跟是杂物的储藏箱。这时,我取出一支小电筒,按亮了之後,仔细地审视车厢中的情形。
不到叁分钟,我就熄了电筒,以免浪费用电,因为我发现是没有法子打开那道门的。
我试用拆下来的弹簧去撬前面司机的位置,希望可以爬出去。但是隔绝我和驾驶位的,是极其坚硬的合金,根本没有希望。
过了半小时,在满身大汗之後,我喘着气,我发现我的呼吸,越来越是困难,那当然是这个密封的车厢中的氧气快要用尽了。
如果我再不出声的话,我一定会窒息而死的!
我的心头不禁狂跳了起来,正在拚命地想着,如何才能不要太难堪地召人来打开车门之际,忽然听得车外传来了杰克中校的声音,道:「你已经试过了许多办法,打不开车门,是不是?」
我呆了一呆,才知道原来杰克中校早已站在车子之外了!
那当然是我开始用弹簧去撬门时,发出了声响,有人去报告他的。
我不出声,在开始,我是觉得无话可说,但接着,我抑觉得,如果我不说话,却是一个好办法。
杰克不迟不早,在我呼吸困难的时候出声,那当然是他也知道车厢内的空气,不可能供我永远呼吸下去的。他是绝不肯让我窒息在车厢中的,因为我是他提到的「对方的主要工作人员」!
我决定不出声,会使杰克以为我已昏了过去。他显然是想我哀哀恳求他打开车门,以免窒息而死,但我却料定了他绝不愿令我死在车中,所以可以不出声。
这在我如今的情形来说,实在是「精神胜利」之极,因为不论是我出声求杰克打开车门,还是杰克怕我死去而打开车门,我都将落在杰克的手中,逃不出去。
杰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卫斯理,你想逃脱,只怕没有那麽容易了,你可知道车厢中的空气,能供你呼吸多久?你如今已接近昏死的边缘了。」杰克估错了,如果是常人,这时可能已昏了过去。而我则不同。这并不是说我是甚麽超人而是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之故。
中国武术中的「内功」,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学习如何控制呼吸,如何在几乎不呼吸的情形之下,使得生命不受威胁。
当然,人总是要呼吸的,但是我常可以比常人更多忍耐些时候。这时,我估计我还可以挺半小时左右,而不昏过去。
杰克在车外,不断地冷嘲热讽,他显然是要我出声,可是又过了叁四分钟,杰克却停止了说话,道:「快拿钥匙来,快!」从他急促的声音之中,我可以看到,他是以为我已经昏过去的了,一个因缺乏氧气而昏过去的人,如果不立即获得氧气,是很快就会死亡的,这就是杰克的声音,变得如此焦急的原因。
我将身子略挪了挪,使自己靠近车门,将头靠在垫背上,闭上了眼睛,十足是昏了过去的样子。
我才摆好了这一个姿势,车门便被打了开来,我听到了杰克的咀咒声,同时,我双眼打开了一道缝,只见杰克一面探头进车厢,一面粗暴地伸进手来,想将我拖出去!
哈哈!杰克上当了!就在杰克的手,碰到我的手腕之际,我突然一翻手,已经将他的手腕抓住,紧接着,我猛地一扭,杰克无法不顺着我转扭的势子转过身来,而他的手臂,也已被我扭到了背後。
我的左手一探,已将他腹际的佩枪取了过来。
杰克中校发出一连串可怕的詈骂声,那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外国粗言」。我用枪指住了他的背部,将他推出了一步,我也跨出了车厢。
那是一间车房,还停着别的几辆车子。几乎在每一辆车子的後面,都有武装人员持枪在瞄准着我出来的那辆车子。那当然是杰克中校的布置,可是这时候,那些武装人员看到了他们上司被我扭转手臂,以枪顶背的情形,个个都呆若木鸡。
我自觉得意地笑了一笑,道:「对不起得很,我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你。」杰克咆哮道:「你逃不出去的,全世界的警务人员、秘密工作人员都将通缉你。
我摇了摇头,道:「你太糊涂了,我完全是一个无辜的人,你却要将我逮捕,当我是谋杀者,我除了自卫之外,还有甚麽法子?」杰克试图说服我,道:「那麽,你为甚麽不等待公正的审判?」我冷笑了一声,道:「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我似乎被你们当作特工人员了,我还能得到公正的审判麽?你快召一个听命令的司机来,我要你陪着我离开这里,别试图反抗。」
杰克的面色发青,他还没有下命令,一个身子十分矮,面目普通之极的中年人,已经匆匆地走进车房来,他直来到我的面前,道:「久仰久仰,是卫先生麽?」他一面伸出手来,似乎想和我握手。
从他的声音上,我便认出,他正是来自情报总部的高级人员,那个曾毫不留情地申斥杰克的上校。我望着他伸出来的手,道:「对不起,上校,我一手要执住你的同事,另一手要握枪,没有第叁只手来和你相握了!」他「噢」地一声,收回手去,道:「听说国际警方的纳尔逊先生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心中不禁黯然。纳尔逊的确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他却已经死了。那位上校道:「我想,我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因为纳尔逊先生也正是我的好友。」我冷冷地道:「或者可能,但不是现在,我想离去了,你不会阻拦我吧?」那位上校,不愧是一位老练之极的秘密工作者,他不动声色,身子让开了半步,道:「当然可以,希望我们能再见。」我道:「我们当然会再见的,因为我必须向你们指出,你们是犯了多麽严重的错误!」
那位上校声色不动,道:「欢迎,欢迎。」他挥手道:「朗弗生,你来驾车,使这位先生可以舒服地离开这里。」一个年轻人应声而出,走到了一辆汽车面前,打开了车门。我仍然抓着杰克,将他推到了那辆汽车前,两人一齐进了车厢。
那叫作朗弗生的年轻人上了前面的汽车,车子驶了出去,我看到那是一幢十分宏伟的花园洋房,驶出了花园,我立即认出那是郊外的甚麽地方,我也知道,在驶上了公路之後,约莫廿分钟,便可以到达市区了。
朗弗生转过头来问我:「到哪儿去,先生?」我道:「到最热闹的市区去,我要在那里下车。」杰克喃喃地道:「你走不了的,你绝走不了的!」我懒得再去理睬他,车子迅速地向市区驶去,比我预期的还快,已到了市区最繁盛的地方。
我是在清早被杰克弄醒的,如今回到市区,已是九时左右。
我吩咐朗弗生在一条最热闹的马路上停了下来,然後,我打开车门,窜出车厢,迅即消失在一条横街之中。当然,我知道我们的车子一定是受着跟踪的,但至少,他们不知我将在何处下车,等他们跟着追上来时,我已可以逃脱了。
我穿过了两条横街,在一个食物摊前,坐了下来,喝了一杯咖啡,察看着我周围的人,似乎没有人在注意我,我喝了咖啡之後,又去挤公共汽车,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後来到了公园中。
我该到甚麽地方去呢?在我平时所到的地方,一定已挤满了密探。我不能回家,也不能到那个别墅中去,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如何进行我的侦查工作呢?我不进行侦查,又如何使我自己,恢复清白呢?
我在公园的木椅中坐了许久,才决定了如下的步骤:我决定先去访问陈天远教授,他在大学中任教,我可以到大学中去找着他!
一小时後,我已在大学的会客室中了。我在会客室中等了五分钟,陈教授没有来,进来的是他的女助手殷嘉丽!
殷嘉丽一见到我,便怔了一怔,道:「原来是你,你来作甚麽?」我竭力想使自己的态度表示得友善些,我站起身来,道:「殷小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陈教授,请你转达我的请求。」殷嘉丽摇了摇头,道:「我怕你不能见到他了。」我陡地吃了一惊,道:「你……你这是甚麽意思?」殷嘉丽皱起了她的两道秀眉,道:「陈教授失踪了!」我本来已准备又坐下去的了,可是一听得殷嘉丽那种说法,我又陡地站了起来,道:「他遇到了甚麽意外?他可是」我本来想说「他可是也被神的凶手所杀了麽」,但是我却没有讲出口来,因为我越来越感到其间事情的复杂和神秘。
殷嘉丽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陈教授是一个脾气十分古怪的人,他对於他所从事的实验,十分重视,可是昨天晚上,实验室却遭到了破坏,他可能受了极大的刺激,便不知去做甚麽去了。」
我连忙道:「警方不知道麽?」
殷嘉丽道:「知道,我早上到陈教授住宅去,才知道发生了变故,而且发现陈教授不在,所以我立即通知了警方,他们已在调查了。」警方要调查陈天违失踪一事,当然会到这间大学中来的,我觉得我不适宜再在这里逗留下去了,我起身告辞,殷嘉丽和我一起走出会客室,在走廊中,殷嘉丽和我分手,道:「再见了,杨先生。」
我猛地一呆,道:「我不姓杨。」殷嘉丽忽然一笑,竟不理会我的否认,转身走了开去,我望着她婀娜窈窕的背影,不禁呆了半晌,杨先生,她叫我杨先生,那是甚麽意思呢?
我想了一会,想不出甚麽道理,便向大学门口走去,出了大学,我变得更茫无头绪,更加无从着手了。陈天远到甚麽地方去了呢?希望他还在人间,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是这一连串神秘事件的中心人物!
我漫无目的向前踱去,一路上想着陈天远失踪之谜,然而,我的耳际,却总像是仍响着殷嘉丽对我的称呼一样。
「杨先生」,她叫我「杨先生」,那究竟是甚麽意思呢?她在这样叫我的时候,面上还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来,这又是为甚麽呢?
会不会这个称呼,是一个暗号,是一种联络的信号呢?我当时是怎样回答的?我说:我不姓杨。那当然不是殷嘉丽预期中的答案,所以她立即不再和我说甚麽了。
如此说来,殷嘉丽在这一连串神秘的事件中,又担任着甚麽角色呢?
我在街角处站了下来,呆想了许久,又以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觉得去怀疑殷嘉丽那样美丽、年轻而有学问的少女,简直是一种罪过。
可是,我的心中尽管这样想,我人却又向着大学走去,我先打了一个电话到大学中去找她,等她来听电话时,我只是浓重地咳嗽了一声,并不出声。她也沉默了一会,然後,我听得她以十分低,而且听来十分诡秘(那也有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的声音问:「杨先生麽?」
又是「杨先生」!
我没有作任何回答,便放下了电话。
我在大学门口对街的一株大榕树旁等着,约莫过了半小时,我看到殷嘉丽走出来,有一个年轻的绅士送着她,那位年轻的绅士可能是她大学中的同事。
他们两人并肩向前走着,我则远远地吊在後面。
直到这时候为止,我还不知道我自己为甚麽要跟踪殷嘉丽。然而,我却觉得事有蹊跷这可能是直觉,但在茫无头绪的情形下,些微的蹊跷,便可能是一个大线索的开端。
我一直跟在两人的後面,过了几条马路,殷嘉丽和那年轻绅士分手了,独自一人向前而去,又过了十几分钟,她走进了公园,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取出书来观看。
我离她廿左右,站在树下,又等了近半小时,殷嘉丽仍在看书。
我正觉得无聊,要起步离去之际,突然我看到了一个人,向前走来。
我连忙转过身去,不让那人看到。那人自然是认识我的,我也认识他,他有上十个化名,但是最适宜他使用的名字,该是无耻之徒。
他是一个印度人,身形矮小,面目可憎,只要有利可图,贩毒、走私、出卖真假情报、做买凶杀人的经纪,一句话,无论甚麽事,他都做。
而这时候,他穿着十分整齐的衣服,推着一辆婴儿车,车上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以致他看来像是退休的老祖父!
这家伙,我们姑且称之为阿星,他正向着殷嘉丽坐的长椅走来。
他一出现,我便知道这一个多小时来,我并不是白等的了。
我将身子藏得更严密些,阿星慢慢地走着,向着车中的婴儿微笑,殷嘉丽俯首看书,绝不抬起头来。
如果殷嘉丽是约定了和他在这里相会的话,那麽殷嘉丽已经可算是老手了!
阿星来到了殷嘉丽所坐的长椅之前,停了一停,他像老鼠一样的眼睛四面打量着,足足有两分钟之久,他并不坐下来。
我的心中暗叫糟糕,我想,那一定是我已经给他发现了,他们可能临时中止这次联络。
但阿星在张望了两分钟之後,终於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我听不到他们的交谈声,但我看到他们在交谈,这已经够了,他们交谈了只不过两分钟,殷嘉丽便站起身来,走了。
阿星在长椅上伸懒腰,看情形他是准备在殷嘉丽走远之後才离去的。
我轻轻地向前走去,直到来到了长椅後,他仍然没有发觉,我绕过了长椅,来到了长椅的前面,俯身去看车中的婴儿,然後道:「多可爱的孩子啊,阿星,你和这纯洁的孩子在一起,不觉得太肮脏麽?」阿星僵在长椅上,鼠眼突出,一时之间,不知说甚麽才好。
好一会,他才结结巴巴地道:「卫斯理,我……是有同伴一起来的。」我冷笑了一声,道:「你的同伴可能在我的背後,但是,我不怕,你又有甚麽办法呢?」
阿里翻着眼,道:「好了,我不欠你甚麽。」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道:「阿星,你欠每一个人的债,你是一个肮脏的畜牲,居然以人的形状活在世上,这就使你对每一个人欠情。」阿星的面肉抽动着,他几乎如同在呻吟一样,道:「你要甚麽?」他一面说,一面伸手进入上衣的襟中,我由得他伸进手去,但是当他想拔出手来之际,我却将他的手腕抓住,拉了出来。
他手中握的并不是枪,而是一只如同打火机也似的东西,由於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以致他的五指不得不伸直,而那打火机也似的物事,也「拍」地一声,跌到了地上。
那东西一跌到地上,「的」地一声,便有一根尖刺,突了出来,不消说,那一定是含有剧毒的杀人利器了。
我仍然握着阿星的手腕,一手又将那东西拾了起来,向阿星扬了一扬,道:「被这尖针刺中,死的形状是甚麽样的?」阿里面色发青,道:「不……不……这里面储有足可杀死数百人的南美响尾蛇毒液,我……送给你,送给你,你将它拿开些。」我哈哈一笑,道:「是毒蛇的毒液麽?」阿星道:「是的,一点也不假。」我道:「那太好了,像你这种畜牲,正应该死在毒蛇的毒液之下!」我将那尖刺渐渐地移近他,他的头向後仰,直到仰无可仰,他面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在跳舞,他口中「咯咯」作响,也听不出他要讲些甚麽。
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我将毒针收了起来,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和他作老友状,道:「你听着,我问甚麽,你答甚麽。」阿星颈部的肌肉大概已经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了。他竟不知道点头来表示应承。
我问道:「殷嘉丽是甚麽人,你和她联络,又是为了甚麽?」过了好久,阿星的头部,才回复了正常的姿势,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尖利,像鸭子叫一样,道:「不关我事,我只不过受人委托,每隔叁天,和她见面一次,看她是不是有东西交给我,我便转交给委托我的人,如此而已。」我冷笑了一声,道:「委托你的人是谁?」阿星瞪着眼,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收了钱,便替人服务。」「你倒很忠诚啊,那麽你同委托人怎样见面呢?」阿里眨着眼,我又取出了那毒计,在他的面前,扬了一下,他连眼也不敢眨了,忙道:「每次不同,这一次是在今天下午叁时,在一个停车场中,他是一个皮肤白皙的胖子,是欧洲人,穿极其名贵的西装,戴着钻石戒指。」「好,那麽殷嘉丽今天有没有东西交给你?」
阿星哀求道:「卫斯理,我如果甚麽都说了出来,我一样活不了的!」我对这家伙绝不怜悯,因为他早该远离人世的了。我冷笑道:「贵客自理,我以为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你至少可以多活上几小时,是不是?」阿里叹了一口气,道:「有……这便是她交给我的东西。」他的手哆嗦着,从衣袋中,摸出了一样东西。一时之间,我几乎以为那又是一件特种的杀人利器,因为那并不是我预料中的文件、纸张或照片菲林,竟是一粒女装大花钮子!
我瞪着眼,道:「阿里,你想早几小时入地狱麽?」阿星的双手按在那粒大花钮子上,旋了一旋,大花钮子旋开,成了两半,在钮子当中,藏着一卷和手表的游丝差不多的东西。
我一看便知道那不是缩影菲林,而是超小型的录音带。
这种录音带,放在特殊设备的录音机上,便会播出声音来,用来传递消息,当然是十分妥当的。但如今我得到了这卷录音带,可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本来,我希望在殷嘉丽交给阿星的东西上,立即明白殷嘉丽所从事的勾当。
但如今这个愿望是没有法子达到的,因为这种超小型的录音带,只有特种录音放音的设备,才能将上面的声音播出来。
这种设备,除了特务机构、情报机构之外,民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如今,我是一个「黑人」,必须为我自己的安全,四处躲避,如何还能够去找一套这样的设备?
但是我还是将这东西接了过来,放入袋中。我站了起来,道:「阿星,你听着,今天下午是我去和那个胖子见面,不是你!如果我见到你的影子,那便是你进地狱的时候了。」
阿星连连地点着头,像是巴不得我有这种话讲出来一样。
这又使我警惕起来:那个胖子可能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家伙,我和胖子相会或有危险,所以阿星才那麽高兴的。
我不再理阿星,绕到了阿星的背後,面对着阿星,向後退去,然後,迅速地离开了公园。
我知道我这时在做的,是违背我一贯信条的事,那便是:卷入了肮脏的国际特务纠纷之中。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有甚麽法子不继续下去呢?
我出了公园,买了信封、邮票,将钮子中的超小型录音带寄到了我租用的邮箱中,杰克中校可以搜遍我的住所,但这只邮箱是我用我的商行经理人的名义租用的,十分秘密,他一定无法知道的。
我断定这卷录音带十分重要,但由於我目前无法知道录音带中的内容,所以我便将之放在一个妥善的地方。
我又和那位学人种学的朋友通了一个电话,这家伙,他在听我说了我抓住在背後向我偷袭的人之後,手上黏上几根金黄色的硬毛一事之後,竟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我一定是喝醉了,宿醉未醒!
我气恼地挂上了电话,在街头游荡着,直到叁时左右,我才来到阿星所说的那个停车场中。
我的行动十分小心,因为阿星可能已将一切全都告诉那胖子了,那麽,我来到停车场中,无疑是在走进一个圈套。
而且,阿星也充任警方的线人,他当然知道警方也在找我,他也可能通知警方。
阿星这人是甚麽都做得出来的,但我也知道他怕死,这时候,他多半已经收拾细软,离开了本地了。
我到停车场的时候,是二时五十八分,恰好在叁时正,一辆名贵的房车,由一个口衔雪茄,身穿名贵服装的欧洲胖子驾着,驶了进来。
那胖子专心驾车,目不斜视,在他和停车场职员打交道的时候,彷佛他此来只是为了停车,绝无其他任务一样。
我以前未曾见过这个胖子,但是我的观察如果没有错的话,这个胖子是属於冷酷无清,思想灵敏的那一种人。他停好了车子,绝不停留,便向外走去,我连忙跟了上去。
在停车场口,我和他打了一个招呼。
那胖子冷冷地回头来看我,我连忙道:「阿星有要紧事不能来,派我来做代表。」那胖子从鼻子中,发出了「哼」一声,道:「谁是阿星?滚开!」我取出了那只大衣钮扣,在他面前扬了一扬,道:「这个,是阿星叫我转交给你的。」
那胖子连望也不向钮扣望一下!
那钮扣分明是他所要的东西,但他竟表示了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这使我不能不佩服他。他怒道:「你如果继续骚扰我,我要报警了!」我见那胖子坚持不认,倒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呆了一呆,以退为进,忙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先生,我认错人了!」一面我即喃喃自语:「阿星真是该死,也不告诉我那胖子叫什麽名字!」
那胖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我也装着不再注意他,只是在停车场的门口,东张西望。对每一辆驶进来的车子,都加以注意。过了十分钟,我看到那个胖子向我走了过来。
他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忍不住了,要来上钩了,我仍然装作抱歉地向他笑了一笑。
他的面上,绝无表情,只是低声问我:「杨先生?」我一听得那胖子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便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这句听来极其普通的话,我已经在殷嘉丽那里,听到过两次了。这当然是他们集团中的暗话,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当我逼问阿星的时候,我未曾想到对方会如此老练,甚至会向我提出这样的暗号来。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除了装出傻头傻脑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所以我翻了翻眼睛,道:「杨先生?我不姓杨,你弄错了,先生,你刚才自己已经说过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阿星说,我这粒钮扣,交给了一个胖子,就可以得到十元钱的赏银,你不要使我失了赚十元钱的机会!」
胖子的面上,仍是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我却可以知道,他心中正在迅速地转念头:这小子是不是真傻呢?阿星为甚麽自己不来呢?阿星为甚麽派这样的一个人来呢?是不是因为他是个傻瓜,所以阿星才派他来呢?我们两人,对望了一分钟之久,他才道:「那不错了,你说十元钱,是不是?」我忙道:「是,你……愿意出十元钱来换这粒钮扣麽?」那胖子总算笑了一笑,道:「我愿意。」他取出了皮夹子,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来,我连忙抢过钞票,将那位钮扣交给了他,他转过身就走,等他走过了街角,我才开始跟踪。
那胖子走得并不快,使我有足够的时间,在一间百货公司中,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件外套,将我原来的外套换上去。
我跟着那胖子,一直到了下午四时,才看到那胖子进了一家十分高贵的咖啡室,我也跟了进去,远远地坐着。那胖子坐了半个小时,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然後,又走了出来。
我仍然跟在他的後面,胖子是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的,他要去取回车子。如果他驾车而行,那我是没有法子可以继续跟踪他的了,因为如今我并没有交通工具可供使用。
我决定走在他的前面。
我可以断定他是回停车场去的,而他的步伐又是十分慢,所以,我要走在他的前面,并不是难事,我进了停车场,逃过了职员的注意,来到了他那辆房车旁边,用百合钥匙,打开了行李箱。
当我为了避免给停车场职员觉察,而轻轻地揭开行李箱盖的时候,我心中暗忖:这是在这次事情中,我第二次躲进车子中了。
第一次,我躲进车厢中,结果被杰克中校包围,虽然事後仍能脱身,但却已是十分狠狈,这一次,会不会又是那样呢?
我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因为就算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只好躲进去!
我闪身进了行李箱中,就用一个硬币将行李箱盖顶开一道缝,那样,我就既不至於闷死,又可以不被人发觉行李箱盖有异。
夜光表的表面,在黑暗中使我清晰地知道现在是四时十二分。
在四时十五分,我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那胖子的驾驶技术显然十分好,车子几乎没有经过任何震荡,便向前滑了开去。
车子驶了十五分钟,我可以觉察到是向山上驶去的,当车子第一次停了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人在发问:「杨先生?」而那个胖子则在车厢中答道:「杨先生的姐姐她妈的,你连我也不认识麽?」我意识到车子一定是停在一扇门前,而看门的在向那胖子查问暗号。原来那暗号的回答,是「杨先生的姐姐」,我心中不禁暗暗高兴。
可是,我高兴未已,便听得那先发问的声音道:「那不能怪我,谁知道谁是否仍被信任?如果你不被信任,那你自然也答不出今天的暗号了!」今天的暗号!我好不容易得知了暗号的回答,但那暗号却只是在今天有用,到明天暗号又换了!
只不过这两人的对答,即可以使我肯定,这个集团一定是一个国际特务机构。因为除了特务机构之外,还有甚麽机构是每一天都对属下人员决定应否继续信任的呢?
我又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车子继续驶了极短的路程,又停了下来。
我仍然蛰伏在行李箱中不动,直到七时半,我估计天色已经黑了,而且,那胖子也定然发觉我所交给他的扣子当中,是没有东西的,他们可能正在集中力量,寻找阿星和我的下落之际,我才慢慢地顶开了行李箱的盖来。
深秋,七时的确已很黑了。我看到车子是停在一座花园洋房的花园之中。在花园的铁门口,有一个人正在来回踱步,我要动作十分迅速,才能出行李箱,而又不被他看到我。
我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一点,当我从行李箱出来之後,我隐身在车子的一面,打量着花园洋房的正门。正门处灯火辉煌,不是混进去的好地方。
在二楼,大多数的窗口都有灯光,但也有几个窗口是黑暗的。
我打量了不多久,便决定在其中的一个窗口中爬进去,因为这个窗口外有着水管,而且它的所在,又恰好可以不为大铁门处的人所看到。
我俯伏着身子,快步地向前,奔出七八步,到了墙下,那守在铁门前的人,显然未曾发现我。我抓住了水管,迅速地攀援而上,叫我手上的戒指,在玻璃上划出了一个小圆圈,伸手进去,将窗子打开,然後一耸身,跳了进去。
房间中十分黑暗,我在一时之间,辨不清这是一间什麽房间,我只听得在对面的房间中,有人讲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声音道:「来了,来了,他已经爬进了房间,身手十分敏捷,他正在东张西望,想弄清楚房间中的情形」
我听到这里,不禁猛地一忙,这是在说我麽?
难道我的行动,已早被人发现,而我还在自作聪明麽?我觉出不妙,连忙一个转身,想从爬进来的窗口中穿出去。
但是也就在此际,房间中陡地亮起了灯光,我看到了一枝电视摄影管正对准着我,而那摄像管上,是有着红外线装置的。
可以说,我一爬进这间房间,甚至我未曾爬进这间房间之际,我的行动已被人觉察了,但这仍不表示我已然绝望。
我继续向窗前冲去,我已准备节省时间,穿窗跃出,而不是爬下墙头。
但是,当我一冲到窗前的时候,「刷」地一声,自窗上落下了一块铜板来,将窗子盖住。我狠狠地在铜扳上击了一拳,铜板动都不动。我连忙转过身来,但另外的几扇窗上,也一样被铜板遮住了。
我向门口冲去,门锁着,我向门踢了几脚,那门十分之坚固,我已经被困在这间房间中了。
我在门前,呆立了极短的时间,立即转过身来,先将那枝电视摄像管用力拉了下来,那样,他们虽然将我困住,却不知道我在做甚麽。
当然,这无补於事,但我至少可以作逃走的活动。我化了两小时来从事这种活动,但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放弃了逃走的打算,我取出了得自阿星处的那储满毒蛇毒液的杀人利器,准备一有人进来,便硬杀硬拚地闯出去。
我等了许久,才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外站住。接着,便听到叩门声,一个十分动听的女性声音问道:「我可以进来吗?」那是殷嘉丽!
她的话,不禁使我啼笑皆非,我没好气地应道:「你当然可以进来!」门柄轻轻一旋,发出「格」地一声,便被推了开来,像是根本没有锁上一样。
门一打开,殷嘉丽便走了进来。
她向我笑了一笑,走到了窗前,将封住窗子的铜板,向上一托,铜版便「刷」地缩了上去。
这件事,将我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我刚才,的确是用尽了心机,铜板也不动分毫的!
我仍然坐在椅上不动,本来,我准备一有人进来,我便立即以毒针杀人的。可是,我却未曾料到进来的会是殷嘉丽!
殷嘉丽并不是什麽女学者,她是一个两面人,那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事,但无论如何,她总是一个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
第叁部:出神入化的化装术
就凭这一点,使我难以实行我原来的计划。
她轻而易举地将窗子上的铜板,全都推了上去,才微微一笑,对我道:「这样空气好些,是不?」我报以一笑,道:「不错,空气好得多了,而且香得多了,殷小姐,你常用的是甚麽香水?」殷嘉丽笑得更加甜蜜,道:「这种香水的名字,叫作『傻瓜的陷阱』。」
我摊了摊手,道:「如此说来,我是傻瓜了。」殷嘉丽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对我,全然不加防范。也正因为如此,她便也有使人莫测高深之感。
她微笑着,道:「我来迟了,因为我在研究你。」我不知道她竟何所知,只得不作回答。
殷嘉丽道:「我是在研究你的资料,原来你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敷衍地答应着,一面看看门,看看窗。
门窗都开着,我可以轻而易举地逃出去,可是我又不能不往深一层自己问自己:我真的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去麽?我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殷嘉丽脸上的微笑,仍然是那样地动人,道:「你不要想离开这里,当然我们知道你是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人,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也和你以往的敌手不同,是不是?」
我望着殷嘉丽,不禁由衷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不同。」在我过去的冒险生活之中,我接触过不少美丽的女子,但是她们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身份、个性。她们的美丽,和她们的个性、身份相符。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外观如此纯洁、如此美丽温柔的女子,而在从事着如此恐怖的工作的。
殷嘉丽又笑了一笑,道:「而且严格地来说,我们还不能算是敌人,是不是?」我不禁有些迷惑,「嗄」地一声,道:「这算是甚麽意思?」殷嘉丽道:「你还不明白麽?你虽然以极为高妙的手段,杀了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可是你也以更高妙的手段,竟在密探星布的情形之下,又杀了一个密探」她的话还未讲完,我已经陡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过人!」殷嘉丽反问道:「你没有杀过人?」为了自卫,我当然对付过不少凶徒。可是殷嘉丽所说的那两个人之死,可以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不过刚好凑巧在发生事变的现场附近而已!
殷嘉丽所说的「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当然就是攀在陈教授住宅外跌倒地上死去的那第一个死者了,如今,我至少又多明白了一些事,那便是为甚麽那一个人一死,杰克中校便会赶到现场的原因。
原来那个人是国际特务集团中的人,所以杰克中校才会赶来的。
但那个人夤夜攀墙,目的何在呢?若说他们志在得到陈教授研究工作的情报,那麽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双重身份的殷嘉丽,另一个身份,正是陈天远教授的助手,她可以得到一切,知道一切,陈天远教授的研究工作,在殷嘉丽面前,可以说毫无秘密可言!
我平心静气的说道:「小姐,你所说的那两个人,他们的死,可以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听你说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很高兴,当然我也绝不会是你们的朋友,肮脏的特务工作,与我无缘。」
殷嘉丽双眉微蹙,道:「那麽,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甚麽?」我苦笑了一下道:「世界上以为是我杀了那两个人的,不止你一个,还有杰克中校」
殷嘉丽笑道:「我们已经知道你和警方秘密工作组的纠缠了,我们十分佩服你的摆脱杰克中校时所用的方法。」
我望着殷嘉丽,心中在想:如果她是一个老练的秘密工作者,那麽她是不应该说这句话的,因为她这样一说,便表示警方秘密工作组之中,已经被他们的人所渗透了。他们的人,一定曾目击我逃走,要不然,她又何从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当然也有可能殷嘉丽是故意如此说,来表示他们组织之庞大和力量的非凡的。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没有办法不走,我必须找到凶手,来洗脱我自己的罪名,我所希望的也就只是这一点而已。」殷嘉丽道:「你找凶手找到这里来,那可算是大错而特错了。」我点了点头,道:「的确我是摸错门路了,如果我一早知那第一个死者是你们这里的工作人员的话,我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了,而殷小姐,你的双重身份,也和我绝没有关系。」
殷嘉丽斜现着我,道:「你的意思是,你能够代我保守秘密麽?」我耸了耸肩,道:「当然,你以为我是长舌妇?」殷嘉丽微笑着,我揣摩不透她的心中,在想些甚麽,我试探着道:「我既然摸错了门路,那麽我可以退回去,再从头来过麽?」殷嘉丽仍是微笑着不出声。我「噢」地一声,道:「当然,那卷录音带,在我的信箱之中,我保证会原物归还给你的。」殷嘉丽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堪称优美之极。
她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地踱着步,过了两分钟,才道:「本来,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满地完成了,我们早已得到了所要得的一切,可是我们派出去捣乱陈教授实验室,将陈教授研究工作的露,装成是受到外来的暴力的盗劫的人却被杀了!」我又中断道:「我已经说过,这个人被人刺死,和我无关。」殷嘉丽目光炯炯地望着我,道:「你怎麽知道这个人是被刺死的?」我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未曾看到过死者?」殷嘉丽针锋相对地道:「你以为我们应该去集体认,再为他举行盛大的殡葬麽?
」
我道:「好,那麽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是第一个见到了那个死者的人」殷嘉丽的语锋越来越锐利,她突然插口道:「你当然是第一个见到死者的人。」她仍以为凶手是我!
我不想再说下去,大声道:「一句话:我能不能离开这里?」殷嘉丽向门口走去,道:「也是一句话:不能!」我陡地一耸身子,一个箭步,向殷嘉丽直扑了过去,殷嘉丽像是早已料到我会有此一着一样,就在我向前扑出之际,她陡地连跨了两步,已到了门旁。
我一到了她的身前,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肩头,可是她的身子突然向下一沉,我那一抓,竟然滑脱了手,未将她抓住。
我陡地一呆,殷嘉丽已倏地转过身来道:「卫斯理,你只会和女孩子打架麽?」我尴尬地住手,可是我却不服气,道:「你不让我离开这里,我自然要向你动手!
」
殷嘉丽笑了起来,道:「那你可以向他们动手!」她向门外拍了拍。由於我仍在房间里面,所以看不到门外的情形。
她向门外一指,我才向前跨出了一步,只见门外是一条走廊,一端是回旋楼梯,通向楼下,一边则是雕花金漆栏杆,十分考究。
而在房间的两旁,共站着四个人。
那四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神情呆滞,冷冷地望着我。
那四个人的手中,各握着一种十分奇怪的东西,看来像是手枪,但是却是圆球形的。
我不明白那究竟是甚麽,但是我却可以肯定那是杀人的利器。在特务世界中,杀人利器的花样越来越多了,若是罗列起来,定然比世界上所有香烟的牌子更多。就在我自己的身边,便也有着取自阿星手上的一件杀人利器在。殷嘉丽以这四个人来恐吓我,当然是有恃无恐的了。
然而在这时,我却产生了一个主意。
我向栏杆下望了望,豪华的大厅之中,这时并没有人在。
而穿过栏杆,向下跃去,不是很高,跌不伤我的,而且在栏杆下,还恰好有一张巨型的沙发,我可以落在沙发上,滚落地下,从大门口冲出去,我估计只消五秒的时间便够了。
当我心中在想看这些的时候,我的目光只不过向栏杆略飘一飘而已。
我装着对那四个汉子手中的东西十分有兴趣,道:「他们手中所握的这个是甚麽东西?」
殷嘉丽笑道:「不值一提,这是放射超小型子弹的手枪,它所发射的子弹,只不过如同米粒大小,但是速度是普通枪弹的七倍,所以可以击中任何在迅速移动中的目标。
每一柄枪中,储有子弹一千发,每一粒子弹中,皆经过氰化钾的处理,氰化钾和血液相遇,你知道会有甚麽结果的了?」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暗自庆欣,我还好问上一问。
要不然,我向下跃去,可能身子还在半空中,便已经中毒而死了。
我又向那四个大汉望了一眼,殷嘉丽也向他们指了指,道:「这四个人的本领很平常,可称不堪一击,但是他们的射击技术,却还可以过得去。」她扬了扬手,讲了一句日本话,那是在北海道以北的日本语,「虾夷」人的土语。我听得出它约莫的意思,殷嘉丽是在命令他们发射,他们四人,一起扬起手中的枪来。
四枝枪口先是对准着我,然後才慢慢地移了开去,再然後,枪声响了。
所谓「枪声」实在并不是真正的枪声,只不过是子弹射在墙上的「拍拍」声而已,在墙上,出现了四个由小孔组成的圆圈。
每一个圆圈,大约是叁寸直径,如果你用一个圆规,在墙上去画圆圈,那所画出来的,至多不过如此了!
同时,我还闻到了一股杏仁的味道。那正是氰化钾的气味。
由此可知,殷嘉丽并没有说谎,至於她说那四个人的射击技术「可以说过得去」,那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这四个人的射击技术,堪称第一流的射击专家,我自己是绝比不上他们的。
我向那墙上的四个由小型子弹射出的圆圈看了半晌,才道:「看来,我暂时只好退回房间中去了。」
殷嘉丽道:「是的,我希望你不要埋怨空气不好。」我知道她的意思,那一定是指我一退入房中,门又会被锁上,而窗上的铜片又会落下而言的。
我的心中又为之一动,我退进了房中,殷嘉丽代我关上了门,窗上的铜版,便迅速地下降,可是我早已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一退进房中,便拿起了一只厚玻璃烟灰盅,赶到了窗前。
当然,由於铜板下降极快,我是没有法子穿窗而出的了。
但是,我却还来得及将那只烟灰盅迅速地放在窗棂上,铜板碰到了烟灰盅,便不再落下来,未能将整扇窗子一齐遮住。
烟灰盅不是很高,铜板未能遮没的窗之空隙,也不过十公分左右。
我双手伸进这空隙,想将铜版抬了起来。可是我用尽了力道,铜板丝毫不动。看来,要将铜板推开,是没有希望的了。
那麽,我这一个行动,岂不是毫无意义麽?
我心头不禁十分懊丧,来回走了好几步,又低下身来,凑在那道缝中向外看去,我的手是可以从这道缝中伸出去的,但是只伸出一只手去,又有甚麽用呢?
我向外看了一看,只见那个胖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穿过花园,到了车房中,驾车而出。在那胖子离去之後,又有几个人离去,全是些看来如同普通商人的人。但那些人既然会在这里出入,一定不是善类了。
我心中十分烦闷,因为这样可以说是我首次被陷在一个特务总部之中,特务是最难对付、最没有人性的一种人,他们将会怎样对付我呢?
我想了片刻,颓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连两天,我几乎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这时命运既存未知之中,我索性趁机假寐起来。
我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当我睁开眼来时,「拍」地一声,室内的电灯恰好被打开,原来天已黑了。走进室内,点着了灯的,不是别人,正是殷嘉丽,只见她面上,带着十分疑惑的神色。
她向那被我用烟灰盅搁住了的窗口看了一眼,耸了耸肩,道:「可惜烟灰盅太小了一些!」
我懒得去理她,双眼似开非开,似闭非闭,看来似乎仍然在瞌睡之中,但实际上我的神智却是再清醒也没有了。我正在思索用甚麽方法对付她。
而在这时,我又发现,一个女人,如果生得美丽动人的话,那是十分占便宜的,否则,照我如今的处境,我早已动用那毒蛇针了,但就是因为殷嘉丽的娇艳,使得我迟迟不忍下手。
殷嘉丽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道:「杰克中校为了追捕你,几乎发疯了!」我懒洋洋地道:「是麽?」
殷嘉丽继续道:「但是如今我却已相信了你的话,杀人凶手并不是你。」我心中冷笑一下,心想她不知又在玩甚麽花样了。我道:「是麽?是甚麽改变了你的看法了呢?」
殷嘉丽道:「在陈教授住宅中留守的四个便衣人员,一齐被人杀死了,两个死在花园中,两个死在花园的大门外草丛内。」我陡地一震,殷嘉丽续道:「那两个死在花园中的便衣探员,伤口是在背部。死在门外的两个,一个伤在胸前,另一个却伤得不可思议」我也不禁为这一连串难以想像的凶案所惊骇,忙道:「如何不可思议?」殷嘉丽道:「谁都知道,人的头盖骨是最硬的,刀能够刺进去麽?」我沉声讨论着这个令人毛发悚然的问题,道:「如果用刀劈的话,锋利的刀如东洋刀,就可以将人的头骨劈碎的。」殷嘉丽道:「不是劈,是刺,那人的头骨上被剌出了一个狭长的孔,脑浆流出,死了!」我感到了一阵寒意,道:「那就只好问你们了,你们是世界上使用杀人工具最专门的人,应该知道他是死於甚麽武器之下的。」殷嘉丽道:「我自然不知道,但是杰克中校却认为那四个便衣探员之死,也是你的杰作。」
我几乎想要直跳起来,破口大骂,但是转念一想,杰克中校根本不在这里,我骂也没有甚麽用处的。我只得苦笑了一下,道:「那我更是比漆还黑的黑人了!」殷嘉丽道:「不错,如果我们放你离开,不到五分钟,你便会落入杰克中校的手中!」
我抬起头来,直视着殷嘉丽,挑战似地道:「我却愿意试试。」殷嘉丽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为你自己打算,你要找出凶手,是不是?」我忙道:「当然是,你想我会愿意蒙着嫌疑,东逃西窜麽?」殷嘉丽道:「不是蒙着嫌疑,而是证据确凿,因为警方若是起诉的话,我们将会提供一连串的证人,来证明你是凶手!」我不禁骇然道:「你这样做,是为了甚麽?」殷嘉丽道:「你别怕,目前我们还不准备这样做,我这样警告你,是为了要使你知道,你非找到真正的凶手不可!」我立时恍然,道:「我明白,你们也想知道谁是凶手,所以藉助於我,将我逼到非找到凶手不可的处境中,来为你们效力!」殷嘉丽道:「卫先生,你当真是一个聪明人,但是你却不只是为我们效力,也为你自己着想。」
我靠在沙发上,将殷嘉丽的话想了一想,觉得她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我的处境,如此尴尬,不找出那疯狂杀人的凶手来,我是绝对难以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那麽,你们是想和我合作行动,是不是?」殷嘉丽摇头,道:「你错了,我们不和你合作,我们所能给你的帮助,只是以最新的化装术,把你化装成另一个人,使你能避开杰克中校的追捕,而在你追查凶手期间,我们不是敌人,你明白了麽?」
殷嘉丽的每一句,都有十分深的含意,她说「我们不是敌人」,而不说「我们是朋友」,那无疑是说,在追查凶手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她仍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这也好,我倒喜欢这种「勿谓言之不预」的作风,那总比甜言蜜语,却在背後戮上你一刀要好得多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但是既然寻找到凶手是两利的事情,你们供给我多一些情报,似乎也属必要,你同意我的意见不?」殷嘉丽道:「好的,我们所需要的,是陈教授的一切研究资料,我们已经得到了。
」
殷嘉丽道:「为了掩护我的身份,我们派出一个工作人员,去破坏陈教授的实验室,装着研究资料的漏,是由於外来的力量,和我无关,可是那个人却被杀了,这证明除了我们之外,另外有人对陈教授的研究工作,感到兴趣。」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殷嘉丽道:「我们起先以为对头是你,如今我们想知对头是谁,和他们已知道了些甚麽?」
我问道:「那麽,陈教授所研究的我那天在显微镜中所看到的,突竟是甚麽呢?」
殷嘉丽道:「你在显微镜中所看到的,是在实验室中研培养出来的别的星球上的生物,这种微生物,它们会分裂自己,吞噬自己,强壮自己,这种生活方式,是地球上任何生物所没有的。地球上的低等动物,在没有食物的时候,会将自身的器官吞噬,例如涡虫,但它们在那样做的时候,只是勉强维持生命,而不是生命的进展!」我觉得这才是殷嘉丽的本来面目:一位美丽、年轻而有学问的教育工作者,而不是一个卑鄙、凶残、毫无人性的特务。
所以我特别欣赏如今的殷嘉丽,我并不打断她的话头,任由她说下去。
她继续道:「这是一项重大的发现,证明在特殊的情形下,生命可以发生。再加上那个星球上的一切资料,全是宝贵已极的太空情报,更证明太空中,生命的发展是多姿多采,远超乎人类的想像力之外的!」殷嘉丽面色微红,显得她十分兴奋。
我叹了一口气,道:「殷小姐,如果你坚持研究,那你将成为世界知名的学者,你为甚麽要干这种无耻的勾当?」
殷嘉丽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道:「陈教授也在我们的软禁之中,你可以不必为他的下落操心,你只管专心於你自己的事情好了,你跟我来,我们的化装师,会替你改变容貌的。」
我问道:「你们的化装师的技术高明麽?」殷嘉丽瞪了我一眼,道:「他可以使你的妻子都认不出你来。」我踏前一步,道:「小生尚未娶妻。」殷嘉丽道:「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和莺莺小姐见面了。」我不再说甚麽,跟着她出了房间,那四个人仍然在,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後面。
由於这四个人的监视,我不敢有任何的行动。
不一会,我们便置身在另一间房间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已然在了,我一见了这个老者,便顿时呆了一呆,那老者见了我,也是一呆。
但是我们两人的一呆,都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只怕精明如殷嘉丽也未曾发觉。那老者我是认识的,我不但认识他,而且还曾救过他全家的性命,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那次之後,我便没有再见过他,但是这次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却也毫无疑问地可以认出对方来。
这个白发苍苍,貌不惊人的老者,如果我称他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化装家,那我是绝对没有一点夸大的意思在内的,他的确是最伟大的化装家。
他曾经将一个花甲的老翁,化为翩翩少年,也曾将如花少女,化成驼背婆婆,化装技术之妙,可以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是如何会在这里的,我弄不明白,我想他多半是临时受雇,不知道雇主是甚麽人的。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殷嘉丽退了出去,那四个黑衣人还在,就站在我的身後。
他一声不响地工作着,在我的面上,涂着化装用的油彩,他一面工作,一面不断用眼色向我问话,我拿起了一支油彩,在手心慢慢地写道:「我是被迫的,你有甚麽办法令我脱身?」
他点了点头,在我的面上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用他的化装技术,可以使我脱身。但是我却不明白他将使用甚麽方法。
我任由他工作着,足足过了大半小时,他的工作才算完成,我向镜子中一看,几乎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在镜中出现的,是一个秃头、疏眉、面目可笑之极的中年人,卫斯理不知道哪里去了。
当他退开一步之後,殷嘉丽也走了进来。
直到此时为止,我仍不明白他用甚麽方法,可以使我摆脱殷嘉丽他们的追踪监视。
他一面洗手,一面喃喃地道:「这种油彩是水洗不脱的,一定要用特殊配方的液体,才能洗得脱。」他自言自语了两遍。
我知道他的话似乎是在讲给我听的。
那麽,他的话又是甚麽意思呢?他像是在强调他化装的持久性,但是我面部的化装越是耐久,就越是难以摆脱殷嘉丽他们特务组织的监视,他又怎算得是在帮我的忙呢?
唯一的可能,是他在讲反话,他在提醒我用水去洗面上的油彩。
可是面上的油彩洗去了之後,我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但殷嘉丽他们,可以监视我,我连想避开杰克中校手下密探的耳目,都在所不能了。
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要以眼色向他再作询问,但是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那四个人已经逼着我,向外走去。
殷嘉丽就在我的身边,道:「你面部的化装,在如今这样的气温之下,可以维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不论你用甚麽东西洗刷,都是没用的,希望你能在十五天中,有所收获。」
我仍然在沉思着化装师喃喃自语的那两句话,我可以肯定他是在说反话,他是在指示我用水去洗脸上的化装,但是我却难以相信自己的推断。
我并没有回答殷嘉丽的话,她也不再说甚麽,我们一齐到了车房之中,殷嘉丽道:「让我驾车送你离去,你喜欢在哪里下车?」我摸了摸身上,钱已不多,心中不禁十分踌躇,殷嘉丽一笑,已经递过了一只信封来,道:「你在这十五天内的费用,我们可以负担。」我立即回答她,道:「我只是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而努力,并不是替你们工作,你不要想用钱来收买我。」
殷嘉丽耸了耸肩,收回了信封,驾车向前而去。我来的时候是躲在行李箱中来的,并不知道这幢花园洋房位於何处。
这时,殷嘉丽在送我离去的时候,并没有要我蒙上眼睛,车子在路上驰了不多久,我已经认出那是着名的高尚住宅区,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就是住在这一个区域中的。我想去找他,但是我想到,我一切来往的朋友,这时可能都在杰克中校手下的监视之中。
而且我如今的模样,即使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他相信我就是卫斯理,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所以我放弃了主意,任由殷嘉丽驱车进市区,当车子经过了一家第二流酒店之後,我才叫停车。
殷嘉丽十分合作,她立刻停了车,道:「就在这里下车麽?」我点了点头,道:「是的,很多谢你。」殷嘉丽替我打开了车门,我跨下了车子,殷嘉丽向我挥了挥手,疾驰而去。我四面一看,不像是有人在跟踪着我,而殷嘉丽的车子,也早已疾驰而去了,难道他们竟肯放弃对我的跟踪麽?
我想了一会,想不出道理来,我到了那家酒店中,要了一间套房,我身边的钱,够我预付五天房租,我指定要二楼的房间,因为住在二楼,在必要时由窗口爬出房间,可以方便得多,就算由窗口跳下去,也不至於跌伤的。
我到了房间中,躺在床上,闭目静思。
我的脑中混乱得可以,好一会,我才渐渐地定下神来,我觉得我第一要务,便是回到凶案的现场去,因为神秘凶案,既然频频在陈天远教授的住宅内外发生,可知这个凶手对陈教授的住宅,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所以才将之选择为他行凶的地点。
我要怎样才能接近行凶的现场呢?我最好是冒充那个阔佬朋友的远亲,去看守他那幢别墅的。
在那幢别墅的附近,虽然凶案频频,但是仍是没有人有权力封锁私人的物业,不给人去居住的。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而且我根本不必和那个阔佬朋友商量。
因为他在将别墅借给我的时候,早已将所有的钥匙一齐交给了我,而其中主要的几根钥匙,仍在我的身上。
凭着我脸上的化装,我可以瞒过任何探员,堂而皇之地进入那所别墅去居住!
可是,我经过化装後的容貌,殷嘉丽他们是知道的,我有甚麽法子连他们也瞒过呢!
因为我知道,我寻找凶手的事情,只要一有了眉目,那麽,这个特务机构将会毫不留情地取我的性命,最难防的便是暗枪。
我对於这个特务机构的人,只知道这一个白种人胖子,一个殷嘉丽,而他们组织之中的每一个人,却都可以认得出我来。
我跳起床来,团团乱转,最後,我决定冒险去洗脸上的油彩!
如果那个化装师喃喃自语就说的是反话,那麽我面上的化装油彩,是应该可以洗得脱的,洗脱之後的後果,我也不去想它了,因为如今的化装,对我来说并没有甚麽多大的好处,我就像是那个特务机构的靶子一样。
我进了洗手间,在脸盆中放了水,先以双手在脸上湿了湿,就在湿手碰到脸上的时候,那便觉得油彩化了开来,糊住了我的眼睛,而双手之上,也已经全是油彩了。
那化装师果然在说反话,面上的油彩,是一洗便脱的,我洗了叁分钟,已将面上的油彩洗乾净了,我苦笑了一下,心想那化装师总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在洗脱了他对我的化装之後,自己可以再重新化装过。
我抹乾了脸,抬起头来。
我的视线恰好对着洗脸盆的镜子,我向镜子中看了一眼,我呆住了。
我洗脱了油彩之後,镜子中出现的,并不是我自己,绝不是。那是一个扁鼻、高观、狭眼、浓眉的中年人,样子十分阴森,属於面目可憎这一类。
我将脸向镜子凑近,想在这张属於我的脸上,找出我自己的痕迹来,但是我却做不到,我像是被「陆判官」换了一个头一样。
这时,我恍然大悟了!
那化装师的确帮了我大忙,他先用要特殊配方的溶液才能洗脱的化装品,将我化装成一个面目阴森,不惹人好感的人,然後,再用普通的油彩,将我再化装成为一个可笑的中年人。
他化了两重手续,使我在一洗脱了面上的那一层化装品之後,立即成了另一个人!
我暗暗佩服那化装师手段之佳妙,我如今可轻而易举地既瞒过杰克中校,又瞒过殷嘉丽了。而我选择的二楼房间,这时也对我大有用处,我推开了洗手间的窗子,沿着水管向下落去。
不消一分钟,我已脚踏实地,由厨房穿过了一条走廊,到了酒店的正门,我看到有两个人无所事事地站着,他们多半是奉特务机构之命来跟踪我的,但如今我在他们面前走过,他们却连看都不向我看上一眼,他们所要跟踪的,是一个化装成面目可笑的中年人卫斯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变得如此之快!
我出了酒店,步行了两条街,便召了一辆街车,直向那富翁的别墅驶去。
在车子将到那别墅之际,我已看到了许多便衣探员,可知杰克中校为了找我的下落,当真是出动了他属下的全部力量。
当我所乘的车,在那别墅门口停下来时,我觉得四面八方都有锐利的目光向我射来。
我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如果我万一给他们认了出来呢?
我慢吞吞地付着车钱,在车子的倒後镜中,我又看到了我自己,我不禁放下了心来:既然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旁人怎可能认出我呢?
车子离去之後,我到了大铁门前,取出钥匙来,我的钥匙还未曾伸进锁孔中,便有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在我的身边站定。
我早已料到会有这样情形出现的,我立即现出惊骇无比的神情,高声叫道:「打劫啊,救命啊!」
由於化装师在我的口内,塞上了软胶,使我的嘴变阔的原故,所以我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十分可笑。那两个便衣探员显然料不到我会有此一「叫」,他们连忙向後退去。
我仍然在大叫,道:「打劫啊!打劫啊!」有几个人向我奔了过来,喝道:「你叫甚麽?你是甚麽人?」我退着,返到了铁门口,道:「你……你们是甚麽人?」那两个大汉取出了证件,在我面前扬了一扬,道:「我们是警方人员。」我吁了一口气,装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向那幢别墅指了一指,悄声道:「怎麽?我的老表出甚麽事情了?可是大小老婆打架?」那四个便衣探员瞪大了眼睛,道:「甚麽老表,是甚麽人?」我说出那个富翁朋友的名字,道:「我是他的表弟,是看房子的,前几天,有一个性卫的人借住,他如今走了没有?」我一提到「性卫的人」,那几个人的神情,立时紧张了起来,道:「他在哪里,那个性卫的人在甚麽地方?」
我翻了翻眼睛,「咦」地一声,道:「他不住在这里了麽?糟糕,他趁我不在的时候离开,多半是偷了别墅中值钱的东西,我在老表面前,怎麽交代,惨了,惨了!」我一面说一面团团乱转。
我的「做功」一定很好,那几个人全给我瞒了过去,不耐烦地走了开去。只有一个人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老友,你要小心些,这里最近,死了好几个人,下一个可能轮到你。」
我笑道:「别说笑了,我会怕麽?」那人还想说甚麽。但是另一个人,却将他拖了开去。我心中暗暗好笑,打开门,走了进去。我绝不登楼,只是在楼下居住的房间中休息了一回,等到天色黑了的时候,我才掩到了屋外,向陈天远住宅处看去。
只见陈天远教授的宅中人影来往,显然杰克中校已将这里当作了他临时工作的总部。
我看了一回,看不出甚麽名堂来,心想那凶手可能早已远走高飞了,而我却还在守株待兔。但是除了在这里细心地等待观察之外,还有甚麽法子呢?
我知道这幢别墅,一定也在严密的监视之列,天色虽黑,红外线视察器却可以使在黑暗中活动的人,无所遁形,我的行动仍不得不小心些。
第四部:吞噬长大
我在墙边站了没有多久,便从後门走出去,装着去倾倒垃圾。又有一个便衣探员向我走来,道:「喂,天黑了,你要命,就不要乱走。」我瞪着大眼,问道:「究竟是甚麽事?」那便衣探员冷冷地道:「别多问。」我只得又退了回去。
这一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用尽了种种办法,想得到一点甚麽线索,可是却一无所得。
到了天明时分,我才倒头大睡,那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我才醒来,我到了花园中,假装在忙碌着,却不断地留意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可是看来,一切和昨天,似乎没有甚麽不同,我心中暗暗焦急,手推着刈草机,在草地上乱闯,甚至撞倒了一丛玫瑰花。
我连忙俯身下去,想将那丛玫瑰花扶直,也就在这时,我在那丛玫瑰花中,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大团物事,我无以名之,它似纸非纸,似塑料又非塑料。
从背面来看,它粗糙之极,但是看正面,它却依着整齐的六角形排列,约有十来个六角形的洞,每一个可以放下四个拳头。
乍一看,这倒像是一个未完成的蜂巢。
耶实在像是蜂巢,不但形状像,质地也像,科学家将蜜蜂称为最早的造纸者,那是因为蜂巢的构成成分和人类所造的纸类很类似的缘故。
而我看到的那东西,究竟是甚麽质地,我说不上来,看来似纸非纸,十足似蜂巢。
尽管我发现的东西,看来除了像蜂巢之外,不会是别的物事,但是我仍然将这东西是蜂巢的念头,撇了开去。
因为世界上,除非有大得和鸽子一样的蜜蜂,要不然,是绝不会有那麽大的蜂巢的。
世上当然没有和鸽子一样大的蜜蜂,所以那东西尽管它和蜂巢相似,也绝不会是蜂巢的。
我望着那团东西好久,又将之取了起来,翻来覆去地察看了好一会,在得出了结论之後,我便将之顺手地抛了开去。
那东西被我抛出,挂在灌木丛之上,我正待转过身去,忽然在一瞥之间,我看到有一种金黄色的液汁,自那东西之中,流了出来。
我陡地呆了一呆,凑近身子去看。
我一凑近身子去,还未能肯定那金黄色的浓稠的液汁究竟是甚麽东西间,我已闻到了一股浓冽的蜜香。
我又看到,那东西的几个六角形格子,其中有一格,木来是封住的,但是当我将那东西顺手抛出的时候,那东西落在灌木丛上,一根尖锐的树枝,剌穿了封口,那种浓稠金黄色的液汁,就是从那一格六角形的格子中流出的。
这时候,我真正地呆住了。
我一定是呆立了许久许久,因为当我定过神之际,那种金黄色的液汁,已流到了地上,而且在那种液汁之旁,已经围满了蚂蚁。
我不必伸手去沾一些来尝,便可以肯定那种液汁是蜂蜜!
将蜜藏在蜂房中,并分泌出蜡质的封口将之封住,这正是蜜蜂的习惯。
如此说来,那东西不折不扣,是一只蜂巢一只大如鸽子般的蜜蜂所做的蜂巢了。
这实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一定是甚麽人在和我开玩笑,造了这样的一只蜂巢,又在其中的一格中,注满了蜂蜜,并将之封起,使我发现它之後,来伤伤脑筋,以为发现了甚麽怪事。
对,这是最可能的事,如今的赝品,其乱真的程度,是可以使人吃惊的。喜欢研究室内装饰的人都知道有一种人造的羊皮毯,不但毛色似真,背面也成凌乱碎块缝起来的形状,而且,凑近鼻端去闻闻,也可以闻到一股羊味!
那麽,要造一只大型的假蜂巢,自然也不是一件甚麽难事了。
我一想及此,便觉得心安理得,转过身去。
然而,我才一转身,便不禁自己问自己:是谁呢?是谁知道我会在这里,而和我开这样的一个玩笑呢?
是殷嘉丽麽?不可能,因为我面部化装的变易,她对我的跟踪,已经失败,她不知道我在这里。是杰克中校?这家伙是绝不会有这份幽默感的。
那麽究竟是甚麽人呢?如果我想不出甚麽人在开我玩笑的话,那麽,连「有人开我玩笑」这一点,也是不能成立的。
我觉得脑中乱得可以,我回到了屋子中,在床上躺了下来,我在离开殷嘉丽的时候,心中充满了信心,以为在十五天中,一定可以查出真凶来的。
可是如今看来,事情并不是那麽简单了。我一筹莫展,连怎样开始去进行,也还没有头绪!
我一面想着,一面竭力想将大蜂巢撇开一边,可是实际上,我却是不断地在想那只古怪的大蜂巢,那使我本已混乱的思绪更乱。我在床上躺了半小时左右,又一跃而起。
我刚跃起来,便听到有门铃声,我走到花园中,便看到站在铁门外的是杰克中校和他的随员。我到了门口,竭力装出疑惑的神情来,用脚英语道:「先生,你们找甚麽人,我是信佛教的。」
我故意将杰克中校他们当作是传教士,可是杰克中校却铁绷着脸,一点笑容也不露出来。
在杰克中校的身後,一名大汉斥道:「我们是警方的,你快开门。」我又假装吃了一惊,急急忙性地将铁门打了开来。
我相信,即使杰克中校原来对我有怀疑的话,在经过了我这样做作之後,他对我的疑心,也会消失了的。
我将门打开之後,五六个人一涌而入,杰克中校却就在我的身边,向我上下打量着。
我的心中,也不免十分吃惊,因为我的面容,虽然改变得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但是我的眼神,却没有甚麽改变。
如果杰克中校较机灵的话,他可以用各种方法来试我,我可能露出破绽来的。
杰克中校望了我好一会,招手叫来了一名大汉,由他授意,向我问一连串问题,我一口咬定我是那大富翁的远亲,是来看屋子的。
杰克中校听了我的回答,似乎表示满意,他转过了身子去。
我的心中,实在十分耽心,因为我是一点证件也提不出来的,只要他向我索阅证件,我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了。
但幸而杰克没有向我要甚麽证件来查看,他在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後,便转身而去,而我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我松这口气之际,我看到杰克的身形,陡地一凝,虽然我只看到他的背部,但是只要看他背部的情形,我便知道事情要糟了,我松了这口气,使得杰克中校又对我起了疑心,果然,杰克转过了身来,双眼紧盯着我,忽然道:「卫斯理,你好!」我陡地吃了一惊,想不到他竟然开门见山,便会这样说法,但是我立即镇定了下来。
因为我可以肯定,杰克只不过是在试我。如果他已确信我是卫斯理,他一定立即下令,要他的部下围住我,而不会这样喝问了。
我将眼睛尽可能睁得大,望着杰克,道:「甚麽?我……我不知道。」杰克向前跨出了一步,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向他笑着,他却双目炯炯地望着我。
我真怕他看穿了我面上的化装!
他望了我足有一分钟,突然又伸手,向我的面上,摸了上来!
我的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侥幸,因为我有几张尼龙纤维织成的面罩,戴在面上,那是可以使得人的容貌完全改变的。
但如果我是戴着这种面罩的话,我这时一定要露出破绽来了。杰克在我的脸面上抓了一下之後,搭在我肩头上的手,也松了开来。
我不敢再松气,仍然以十分奇怪的神色望着杰克。杰克身後的那个大汉道:「我们要搜查房子,你将钥匙交出来。」我忙道:「所有的房间都没有锁,你们可以进入每一个房间去搜查。」
杰克中校这时,已经向外走了开去,我心中暗暗放下心来。只见杰克走上了石阶,忽然他又停了下来,举起他自己的手来看看。
从他举手的姿势来看,我远远地望去,知道他是在察看自己的指甲。
我心中旋地一凛,想起了刚才,杰克在我面上的一抓,那一抓,可能有一些化装油彩,留在他的指甲之上,而他现在已经发现了!
我站着不动。
杰克约莫僵立了半分钟,陡地转过身,向我望来。
不必他开口,从他面上的神情,我已经知道事情对我大为不利了。
我绝不再去冒险寻求侥幸,我不等他开口,身子便开始迅速地向後退去。
当我返到了围墙边的时候,杰克发出了一声呼叫,而我已转过身,双足用力一瞪,身子跃高了叁四,攀住了围墙的墙头。
杰克分明已急得来不及下令了,我听得他又发出了一声怪叫,在他的第二下怪叫声中,我翻出了墙头。我才翻出墙头,子弹声便呼啸而至。在墙外还有叁四名警员,一齐向我迎了上来。
而在陈天远的住宅四周围,有着数十个密探,这时也正向我望来,要开始行动了。
在围墙之内,杰克已在大声发令,我被包围了!
我的唯一出路,就是将迎面而来的叁个警员击倒,抢进杰克的车子中逃走。
我向前直扑,最前面的一个警员,被我撞得向外直跌了出去,他的身子又撞到了另一个警员。
但另十个警员,却已经拔出了枪来。同时,在围墙的墙头之上,也有人在大声喝道:「不要动!」
我身子倒地,向前滚出,子弹在我身边开花,我知道我如今还想逃,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我是应该束手就擒的。
我束手就擒之後,当然性命有危险,但是却不一定要死,在公正的审判中,我可以自辩,但在这样的情形下逃亡,那却是太危险了。
只不过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已根本没有能力想及这些事了,我心中所想到的,只有一点,那便是:冲到杰克的车子旁边去!
我向前滚着、跳着,终於滚到了车子底下,我迅速地钻过了车底,到了车子的另一边。
这时,至少有二十个人,向车子奔了过来。
我拉开了车门,身子伏下,用手按下了油门,车子像是疯牛一样地向前冲了出去,枪弹迎面飞来,将车窗玻璃全部击碎,但因为我是伏着的,所以我并没有受伤。
接着,车轮也气了,车子猛烈地颠簸了起来,我已经没有法子控制车子了,车子向旁滚去,公路的一旁是山谷,车子已滚下了山谷,我因为进车的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关上车门,所以车门还是开着的。
当车子向山谷下滚去的时候,其中一扇车门,首先落了下来。紧接着,浓烟冒起,我双手抱着头,从车门中穿了出来,人和车子,一齐向下滚去。我抓住了一丛灌木,车子则一直滚下去,起火成了一个大火团,一再滚到了谷底,才停住了继续燃烧。我听得上面,人声喧哗,知道追赶我的人,也已赶到了。
我抓住了那丛灌木,身子向旁移动着,不一会便到了一块大岩石之旁。
那块大石可以将我的身子挡住,使得在上面的人看不到我,我在岩石下勉强坐了下来,便听得上面有人叫道:「车子掉下去了,正在燃烧!」有的则道:「卫斯理已经烧死了!」
我心中暗暗苦笑,心想作伪无论作得如何精巧,总是没有用的,我的化装已经算得是精巧了,还是给杰克中校觉察了。如今,他们索性以为我被烧死了,那倒还好得多,至少他们不会再钉住我,而我的行事也可以方便得多了。可是,正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上面忽然又传来了杰克的一声怒喝。只听得在喝问道:「你们在这里做甚麽?还不下去?」有人道:「车子毁了,卫斯理已烧死了!」杰克怒斥道:「胡说,卫斯理会烧死在车中?你亲眼看到的?就算你亲眼看到了他的死,也要提防他突然又活了转来,快下去追!」我听杰克的话,心中不禁十分快慰。
杰克虽然刚愎自用,但是对他的对手,却还估计得十分清楚,他知道我不是那麽容易对付的人!
我又听到有人自上面下来的声音,我心知躲在大石之下,也不是办法,四面察看了一下,只见在身在有一道大裂缝,如果能将身子藏在这裂缝中,而又以野草遮淹的话,那是绝妙的藏身去处。
我挤着身子,进了那裂缝中,又拨了几棵野草,放在面前。
这个废谷,只怕从来也未曾有那麽多人到过,我估计,在我面前经过的人,至少也有五十人之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
我一直躲在那裂缝中,不能不说是一件辛苦之极的事情,但为了避免被捕,我只好一直躲着,直到过了六个来小时,搜索的人,才算不见了。
可是我知道一定还有人留守着,看来我是不到天黑,不能另动脑筋的了。
但这时,既然没有人在我的身前转来转去,我至少可以挪动一下身子,和自在一些地呼吸了。我转动着身子,又向里面缩了缩。
我立即发现,那裂缝的里面,远比外面来得宽敞,我身子一直向内闪缩去,不一会,便已经可以坐了起来,从那裂缝中射进来的光线,十分黑暗,我向里面看去,更是黑沉沉一片,甚麽也看不到。
可是在感觉上而言,我却可以感得到,越是向里面去,便越是空广,里面竟是一个大山洞。
我心中不禁十分讶异,心想我倒颇有些像武侠小说中的主角了!躲开了敌人的追踪,来到了一个山洞中,发现了武功秘笈。或是遇到了隐居的高人,从此技震天下。不知道这山洞之中,是不是有着这样的事!
我正在自嘲地想着,忽然听得在山洞里面,传来了一种「嗡嗡嗡」的声音。那种「嗡嗡」声才一传入我的耳中,我不禁吃了一惊,因为我刚才只不过是胡思乱想,我是绝未料到山洞之中真会有声音传出来的。
但是,我却立即暗自好笑,因为那种声音,绝不是甚麽怪物所发出来的,只要略为用心听一下,便可以听出那只不过是蜜蜂所发出来的声音而已。
可能在山洞之中,有着一窝蜜蜂,那就会有这种声音发出来了。
我转开了鞋後跟,在里面取出了一只小电筒来。小电筒发出来的光芒虽然不强烈,但是在黑暗的山洞中,却也可以起照明的作用了。
我向前照了照,弯着身子又走出了几步,人已可以直了起来,那山洞的确是越向前去,越是广阔,我走出了十来码,那「嗡嗡」声越来越响。
我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子,因为若是引得一群黄蜂向我袭来,那我就走投无路了。
我熄了小电筒,倚壁而立,那种声音似乎越来越响,令我产生了一种心神不安的感觉,我忍不住又用电筒循声照去,突然之间,我呆住了。我不但呆着不动,而且,还有毛发直竖之感!
我实是难以相信我所看到的竟是真的现象!
我看到了七八只蜜蜂,正在互相吞噬着。蜜蜂而会互相吞噬,那已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了,而令我毛发直竖的,则是这些蜜蜂身子的巨大!
那七八只蜜蜂,每一只足有两个拳头大小,黄黑相间的花纹,金茸茸的硬毛,闪着光而又一动不动的双眼,粗壮的脚以及利刃也似的刺,这一切,本来全是蜜蜂所有的东西,但如今在这样大的蜜蜂身上看来,却使这些蜜蜂,成了史前怪物!
我向後退了两步,我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那七八只纠缠成一团的蜜蜂。
而当我退後了两步之後,蜜蜂的数字,已显着地减少了,本来有七八只的,如今只有叁四只了。其馀叁四只,当然是已在刚才那极短的时间之中,被它的同类吞下肚子去了。
而且,我也觉察到,那残馀的叁四只蜜蜂,身子已比我才看到它时,大了一倍。
吞噬长大!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之後,心中陡地想起,像是在甚麽地方,也看到过这样的情形。但这时我的心中,十分慌乱,竟想不起是在甚麽地方看到过这样的怪现象来的了。
就在我发呆间,蜜蜂的数字又减少了,只剩下了两只,而这两只也在发出惊人的「嗡嗡」声,翻扑着,咬噬着,其中的一只,迅速地占了上风,将另一只狼吞虎地吞了下去。
只剩下一只蜜蜂了!
那只蜜蜂停在石上,足使任何人看到了它,为之毛发直竖!
他有叁十公分长,大小恰如鸽子,眼睛闪耀着充满了妖气的绿光,翅上则闪着水晶似的光芒,它尾部的尖刺,更是如同一柄尖刀一样。
我连忙握住了我围在腰际的那条鞭子,我知道,这只如此怪异的蜜蜂,是必然会向我展开攻击的,我必须自卫,要不然,我就我想到了这里,心中陡地一亮,事情就是那麽奇怪,你可能对某一些事,充满了疑惑,在黑暗中摸索着,好久好久,一点头绪也没有,但突然之间,却心中一亮,甚麽都明白了。
我如今的情形,就是那样,我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茫无头绪,一无所得,甚至对望件事情,一点概念也没有,但突然之间,我捕捉到了一切!
那是当我想到,我如果不力谋自卫,那只如此巨大的蜜蜂,必然会向我进攻,将我刺死之际所想起来的。
我想起了那个离奇死亡的人,我看到过其中两人在临死之前,面上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恐怖的神情。我相信我如今的表情,一定不会比他们逊色。
我想到了那个伤口,那几乎和魔鬼一样逸去的凶手,以及我所抓到在手中的那两根硬而闪耀着金色的短毛。
这一切联起来,再加上眼前这只大得如此恐怖的蜜蜂,便使我甚麽都明白了:行凶的并不是人,而是这几乎没有可能,然而又活生生地停在我面前的大蜜蜂我不能肯定已经杀了六个人之多的凶手,是不是就是这一只大蜜蜂,但是事情是由於这种大蜜蜂而生的,那却是可以肯定之事了。
我握着那条可以用来从容对付十二条大汉的鞭子,心中十分紧张,我实是难以想像,何以会出现那样大的蜜蜂的道理。
那只大蜜蜂停着不动,那一对像是由无数反光镜组成,看来像是甚麽精密的光学仪器的复眼,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我。
我明知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只蜜蜂,虽然它大得如此可怖,但也只不过是一只蜜蜂。然而,我心中有如同对着一只妖精一样的感觉。
它并没有向我攻击,我也难以从它的眼睛之中,知道它是不是会向我攻击,我只是面对着它,我已经感到受不住了!
我觉得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撒腿便跑,二是我先去攻击它,我实是没有办法和它那充满了妖气的双眼再对视下去了。
我选择了後者,我踏前了一步,手中的鞭子,荡起了「刷」地一声,向前直挥了过去。我这里鞭子才挥动,那只蜜蜂,便「嗡」地响起了一声,飞了起来,它才一飞起,便向我直扑了过来。
我一矮身,向前窜出了几步,一高一低,和那只蜜蜂错了开去,我连忙再反手发鞭时,只听得「嗡嗡」的声音,不断远去,那只蜜蜂,已飞出山洞去了。
我呆呆地站着,直到那嗡嗡声完全听不见了,我才将鞭子围在腰间,也慢慢地向山洞外走去。
我在向外走去的时候,心中十分紧张。因为那山洞越是到外面越是窄。而那只蜜蜂可能并不是一直飞出了山洞去。如果我与他「窄路相逢」的话,我是一点躲避的机会也没有的。
我小心翼翼地向外爬着,终於我又看到了阳光,那正是我置身的石缝。
我的身子伏着,暂时不向外去,因为我需要静静地想上一想。
如今,事情几乎已完全弄明白了,凶手并不是人,更不是我。我应该将这一切,向杰克中校去说明白,那麽从此我就可以没有事了。
但是我不能不想到:固执的杰克,他会相信我所讲的话麽?
一只和鸽子一样大的蜜蜂,有着尖刀也似的尾刺,这听来是荒诞不经到极点的事情,像杰克这种人,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事的。
这时,我心中不禁後悔起来,後悔我刚才何以如此震惊,竟由得那只大蜜蜂飞走,如果我将之打死的话,那麽杰克一看到这只大蜜蜂,他便定然可以明白一切的真相了。
我想了片刻,决定不论杰克信与不信,我都要将我所看到的一切和他讲出。
我挪动着身子,出了石缝,攀上了那块大石。我才一站在大石上,便听得「砰砰」两下枪声,传了过来,同时听得有人叫道:「快举起手来!」我这时绝无意反抗,因之立即高举双手。
我同时抬头看去,发觉至少有五六枝长程瞄准的来福枪对准着我。
我大叫道:「我要见杰克中校!」上面又有叱喝声传了下来,道:「保持你现在的姿势,不要乱动,直到有人到你的面前。」
我的心中,不禁十分气恼,我是自愿走出来的,这些警员将我当作是被他们逼出来的麽?但是我想了一想,还是大声道:「好,你们快下来!」我看到有四五个人,正在迅速地攀援而下,仍有七八枝长程瞄准的来福枪对着我。
我之所以低声下气,那是因为我知道,在事情未曾弄清楚之前,我在这些警方人员的心目中,仍是一个危险之极的疯狂杀人凶手。
如果我不服从他们的命令的话,他们会无情地向我射击的,而在我已经弄明白了一切事情之後,再死在他们的枪下,那未免太冤枉了。
所以我才忍住气,高举着双手,直等那四五个人,来到了我的面前,其中的一个,取出了手铐来,向我晃了一晃,我沉声道:「谁要是想替我加上手铐,我便不合作。」那人呆了一呆,不知该怎样才好。另一个看来官阶较高的人一扬手,道:「不必加手铐了,卫先生是硬汉子,他既然自愿投案了,还会逃走麽?」我不和他多分辩,因为我急於见杰克中校,不想耽搁时间。
在那四五个人的包围之中,我们向上攀去,我们刚上了公路,一辆摩托车便风驰电掣而至。车子还未曾停定,杰克中校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像是旋风一样地卷到了我的面前,狠狠地瞪着我,大声道:「卫斯理,不论你的化装如何精巧,你总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
我淡然一笑,心平气和地道:「中校,你的部下未曾向你报告我是如何出现的麽?
」
杰克中校的面色,陡地变得难看之极,他厉声道:「这次你再也逃不走了。」我一摊手,道:「我根本不用逃,我是清白无辜的,而且我已发现了真正的凶手,你愿意听我详细地说一说麽?」
杰克铁一般的眼珠,凝视了我许久,才道:「好,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我便开始叙述,我从那天晚上被惨叫声惊醒,发现死人,又曾反手抓住一条「手臂」,沾到了几根金黄色的硬毛说起,直说到刚才在山洞中的所见。
最後,我下了结论,道:「连续杀死了六个人的凶手,正是那种大蜜蜂,这种大蜜蜂可能不止一只,他们本来是普通的蜜蜂,但不知受了甚麽刺激,竟能在吞噬同类之後,如此迅速地增加着体积,这种大蜜蜂应是多数不止一只,那正是对本市百万居民的大威胁,你该采取行动了!」
我想,杰克中校一定会在中途打断我的话头的。
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然并不,他只是寒着脸,听我讲完,这才道:「卫斯理,太可惜了。」
我一怔,道:「可惜甚麽?」
杰克道:「可惜你煞费心机编出来的话,我不相信。你怎麽可以以为我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话?」
我大声道:「杰克,这一切全是事实,你若是不信,那就误了大事了。」杰克冷冷地道:「好了,陈教授在甚麽地方,你们的组织派给你的,还有甚麽任务,你得准备回答许多问题,但不是现在,你跟我回去。」我的身子猛地一耸,准备冲向前去,将杰克中校的身子抓住。
但是杰克在被我押作了一次人质之後,显然已经变得乖觉了。我的身子一动,他便向後退了开去,而且紧接着,我的背後便响起了「卡」地一声响,我立即站住,道:「好,杰克,我跟你走,但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必然会使更多的人丧命,到时,你该为这些人的死而内疚了!」
杰克并不理我,只是一扬手,道:「上车!」我被押着上了车,囚车仍然是上次我掀起坐垫出花样的那一辆汽车,但这次我决定不出任何花样。因为我知道,这种大蜜蜂,既然已杀了六个人,当然还会杀第七个人、第八个人。
等到再有人被杀时,就算杰克中校仍然不信我的话,我也可以清白了。
车子向前飞驰,直到抵达杰克主持的秘密工作组总部,我又看到了那个上校,他的态度和杰克恰恰是相反,杰克是铁青着脸,他却满脸笑容。
他一见到我,便过来和我握手,并且拍着我的肩头,道:「幸会!幸会!我们又见面了,我相信这一次,你一定育和我们好好地谈一谈了吧。」我冷冷地瞪了杰克一眼,道:「不错,我是愿意和你们好好地谈一谈的,只是可惜,我已对杰克中校讲了一切,他却不相信。」杰克中校怒吼道:「他全然是在放屁」可是,他的话未曾说完,那位上校一扬手,已经止住了他的发言,对我道:「他不信麽?你可以再对我说一遍,看我是不是能够相信。请到我的私人办公室来,这边走,请!」
上校的态度,客气得过了分。老实说,我也绝不喜欢他的这种态度。
因为他是一个秘密工作者,来自情报本部的高级人员。而他对我如此客气,那说明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一个重要人物,但实际上,我却不是,我只是一个平民,还可以称得上十分奉公守法!
上校让我先行,他跟在我的後面,杰克中校踏前两步,道:「上校,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而且他的神经,似乎十分不正常,他曾经向我讲述了一个荒诞之极的故事。」
上校道:「不要紧,我已研究过他的资料,他是我的好朋友纳尔逊的好友,我相信我们可以谈得来,他也不会危害我,我也可以有法子自卫的!」上校的话,十分够技巧,他一方面表示我不会对他动手的,一方面又表示,我即使向他动手,他也绝不忌惮我,我听到了纳尔逊的名字,心中又不禁一阵难过。纳尔逊是国际警方的高级人员,他的死因,可以说我是这世上唯一知道的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道:「上校,你提起了纳尔逊先生,这使我放心得多了,你若是纳尔逊先生的好友,那你当然是一个明白是非的人了。」上校满面堆笑,道:「卫先生,你过奖了。」我们两个人,进了那幢洋房二楼的一间房间中,那间房间布置得十分舒适而不规律,像是一懒散的作家的书房,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了使人感到舒适。
我和上校一起坐了下来,上校替我倒了一杯酒,又给了我一枝雪茄,我把自己埋在一只又大又软的沙发中,道:「好,我该将已对杰克中校说过的话,再对你说上一遍了。」
上校摇头道:「那不必了,我们可以放录音带来大家听一遍,你也可以听听,可有甚麽漏去的地方。」
他一面说,一面在他的书桌上取起了一盘小型的录音带来,放进了一只庞大的录音机中,我和杰克的声音,立即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是我在公路上和杰克的全部对话,我不知道录音是由甚麽人用甚麽方法进行的,但是录音的效果,却非常之好,字字清晰。
我看到上校用心地听着,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也看不出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麽,也不知道他对我的话反应如何。
等到全部录音放毕,他才欠了欠身子,道:「卫先生,你觉得还有甚麽要补充的麽?」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如果有的话,那只是一句:『我所说的全部是实话。』」上校笑着道:「卫先生,你觉得这些事,实在太难令人相信了麽?」我大声道:「是的,这些事难以令人相信,但是这是实话。」上校不再和我多辩,笑着道:「G先生还好麽?我已好久未曾听到他的信息了,想不到他这次又会到远东来活动的。」我呆了一呆,反问道:「G先生?」上校「哈哈」笑着,站起身来,道:「我们不必捉迷藏了,卫先生,你是G到远东来之後的第一号助手,我们已经确知了!」我不禁啼笑皆非,道:「上校,要就是我发神经病了,要就是你们的情报工作出了甚麽毛病,我不认识甚麽E先生,G先生,更不会是甚麽人的第一号助手,你完全错了!」
我将最後的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十分坚决!
可是我在讲完了这几句话之後,我却感到了一阵悲哀,因为我看出上校对我的话,根本不信。他笑着,站起身来,在那具录音机上,按了一按,走了过来,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道:「G是我们敌对阵营的健将,我们对他一直不敢轻视,所以,由你口中得到关於他的一切,对我们来说,便是十分重要的事了,你可明白这一点麽?」我大声叫道:「你」
上校一摆手,道:「你不必高声叫,你只消轻轻说就行了,我离开一小时,你只管说,录音机会将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记下来的。」我苦笑了一下,道:「上校,我为你可惜。」上校向我作了一个同样的苦笑,道:「我也可惜,本来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但是斗争是如此之无情,真的太可惜了!」他讲完之後,便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地掩上。
我仍然坐在沙发上,我绝不试图逃走。我只是希望自己留在这里,等再有凶杀发生,不管他们是不是相信有这样的大蜜蜂,他们总可以知道,杀人的绝不是我,我一口乾掉杯中的酒,又自己去倒了一杯。我心中啼笑皆非,这里的两个主管,一个认定我是凶手,另一个却认定我是甚麽G先生的手下,那当真是可笑到极点的事!
我将那大半瓶「不知年」的陈白兰地喝光,倒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种强烈的光线的刺激,而醒了过来。
当我睁开眼来的时候,我甚麽都看不见,只是被照射着我的强光,引起一阵昏眩。
我摇了摇头,依稀看到强光之後,有几个人影,但是我却辨认不出他们是甚麽人来。我重又闭上了眼睛,喝道:「拿开强光灯!」我听到的回答,是杰克的声,他尖声音道:「又有人被杀了。」我陡地精神一振,欠了欠身。
第五部:海王星生长方式的大蜜蜂我大声道:「我对於有人被杀,绝不觉得高兴,但是这证明了我的清白,你们还拘留着我作甚麽?」
杰克冷笑道:「你的清白?哼哼,这是你们组织故意如此做的,如果我们因此便会将你当作清白的人,那你也未免将我们估计得太低了!」我听了杰克的话,不禁呆了。
同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殷嘉丽来。殷嘉丽的头脑,显然远在这个中校,和那个上校之上!因为殷嘉丽在将我拘留期间而外面又发生了凶案,她便立即想到我是无辜的了。
而杰克中校却以为那是我的「组织」所「玩弄的花样」!老天,他实在是精明过份了!他实在是太聪明了。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甚麽才好。
杰克中校狠狠地望着我,道:「卫斯理,你再顽抗下去,是没有意思的事情了。」我叹了一口气,道:「杰克,你别将事情弄得太复杂,你向简单一些的地方去想好不好?你何不相信我的话,派人去找那种大蜜蜂?」我不说这句话还好,我一说了这句话,杰克中校突然咆哮了起来。
他「砰」地一声,重重地在桌上击了一拳,令得桌上的玻璃杯,一齐「兵乒乓乓」地跳起舞来,他的样子,像是恨不得咬上我几口,他大声叫道:「我已经够蠢了,我真的会听了你的话之後,相信了有这种可能」我说道:「这本来就是实话!」
他的手掌「呼」地挥了过来,但是却被我一侧身,避了开去,他要另一只手扶住桌子,才能站隐身形,由此可知他刚才向我击出的那一掌,力道是何等之大。
他站稳了身子,才继续咆哮,道:「我竟派出了人去寻找那蜜蜂,我何以竟会蠢到这种地步,哈哈,我竟会相信你的话!」原来杰克中校已经派人去找过了。
他狠狠地瞪着我,道:「由於我派出去的人分散在荒野间的缘故,给你们的组织造成了便利,两个人被杀,两个!」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又「砰」地一声,击在桌子上。我心中一动,忙道:「那两个人的死状,可是和以前几个一样麽?」杰克厉声道:「你希望他们怎样?希望他们被炸药炸成尘烟麽?」我摇了摇手,力图使他镇定下来。
我道:「杰克,事情不是很明显了麽?这正证明我的话是对的。有这种大蜜蜂存在,你派出去寻找大蜜蜂,而又死去的部下,一旦发现了那种大蜜蜂,因而死在蜂刺之下的。」
杰克怪声叫道:「他们是携有武器的。」我忙道:「我敢打赌,他们一定连碰都未曾碰他们的武器,他们并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他们在见到了那种大蜜蜂後,太惊骇了,惊骇得他们只能呆呆地站着,听候大蜜蛙的攻击!」
杰克不再出声,只是望着我。
我又道:「你想想,你的部下绝不是饭桶,何以他们遇到了敌手,竟连反抗都不反抗?唯一的解释是,他们的敌手,是他们前所未见,是超乎他们知识、想像能力范畴之外的怪物!」
杰克似乎有一些心动了,他冷冷地道:「或者是远距离武器呢?」我反问道:「甚麽远距离的武器,能够这样厉害呢?能够在行凶之後,丝毫不露痕迹呢?」
杰克中校道:「一种直线进行的光束,可以直达月球,譬如说利用这种光束所制成的武器,那岂不是可以在远处杀人?」我道:「我知道你指的是雷射光束,不错,利用这种光束原理制成的武器,当然是厉害之极,但是,你若是已掌握了这种武器,你肯用来杀死几个对方的便衣探员麽?」杰克不再出声,显然他已无话可说了。但是他却又不同意我的话,那是他还不相信我所说的关於大蜜蜂的事。
我们僵持了几分钟,杰克突然一个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了出去。
我叫道:「中校,我可是已经自由了?」可是他的回答,只是「砰」地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而已。
我连忙赶到门旁,一旋门钮,门竟应手而开,我心中大喜,可是开门处,那个胖胖的上校,却已经站在我的面前了。他的面上,破例地没有了笑容。
他一见到了我,便连连道:「你使我们为难了,你使我们为难了!」我摊了摊双手,道:「笑话,你们无缘无故地将我拘了来,说我是甚麽组织的特工人员,你们这是在自寻烦恼,干我甚麽事?」上校连连搓手,道:「我们将你的口供,报告了情报本部,情报本部说我们所拘留的人,一定是一个疯子。」我忙道:「好啊,那麽请你将我放走。」上校的答覆,十分爽气,他立即点头,道:「可以,但是我们的医生,要替你进行全身检查,看看你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我问道:「在接受一次检查之後,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了麽?」上校点头道:「不错,不论检查的结果如何,你都可以立即成为自由的人了。」我心中不禁暗自狐疑,上校的话,大有自相矛盾之处,他先说医生要检查我是不是疯子,又说在检查之後,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可以恢复自由。由此可知,他们早已知道我不是个疯子,检查是另有目的的。
我正在想,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人,已经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後,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那两个大汉直到我的面前,将我按在沙发上。我怒道:「这算甚麽?」上校一扬手,他手中已握了一柄连发手枪,道:「先要替你进行麻醉,这是为了避免你的反抗。」
我身子猛地一旋,双足一瞪,按住了我身上的两个大汉,怪叫一声,被我瞪了出去,我身子站直,已经向上校扑去。
可是我只扑出了一步,上校则兀立不动。他兀立不动的姿势,使我以为他真的要放枪,我也不禁停了一停,也就在那一刹间,我突然听得背後,响起了「扑」地一声响,我立时转过身来,可是已经迟了。
我的腰际一麻,我低头看去,只见有一枝针,已经插进了我的腰际,那枝针,连着一根管子,管子的一端,连在一柄和枪差不多的东西上,而那柄特殊的枪,则还抓住在那医生的手上。
我身子一侧,想要大声喝骂,然而就在那几秒钟之间,我的舌根已经麻木不灵,我已讲不出话来了。
紧接着,我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在乱飞乱舞一样,站在我面前的人,则由一个变成两个,由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终於变成一片模糊,甚麽也看不见为止。
那时候,我唯一的知觉,便是我的身子在向下倒去,撞在地上。
接着,我便甚麽也不知道了。
在昏迷之中发生了一些甚麽事,我是直到事情整个了结之後才知道的,当时我一无所知。而在我渐渐又有了知觉之际,我只觉得出奇地口渴。我大叫了一声,居然有声音发了出来,我叫道:「水!」
立时有一个人扶起了我,将一杯清凉的液体,送到了我的唇边,我大口大口地将之吞了下去,一面吞,一面睁开眼来。
我看到扶着我的,正是那位胖上校。
我推开了杯子「哼」地一声,道:「你们究竟在弄些甚麽把戏?」上校笑道:「你昏迷了叁小时,对你的全身检查,已经完毕了。」我翻身而起,道:「那麽,我是疯子麽?」上校滑头滑脑的道:「在如今这样的世界上,有多少人能不是疯子呢?」我又问道:「如今我自由了麽?」上校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朋友,你比我自由得多了,请离开这里吧!」我实在猜不透他们究竟在闹些什麽玄虚。我直觉地感到,他们对我的疑虑绝未消灭,而他们对我所讲的话,也可以说绝不相信。
那麽为甚麽他们将我放走了呢?
他们是想跟踪我,看我是不是跟那个甚麽G先生接头麽?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我站了起来,还有些头重脚轻之感,到了门前,上校代我开门,道:「可要我们送你一程?」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向外直走了出去,所有的人都只是冷冷地望着我,直到我出了那幢花园洋房的大门口,我才算松了一口气。我走出了一百多码,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停了下来,心中迅速地盘算着。
杰克中校既然肯放我出来,不管他们的用意何在,在短期内总不会再来找我麻烦的了,而殷嘉丽方面,由於双重化装的关系,他们早已失去了我的踪迹。我可以说是一个自由人了。
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情。但是我问自己:我应该作甚麽呢?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车子来了,我上了车子,心想为了使警方彻底相信我的无辜,我当然要设法去捉一只大蜜蜂来。
我已经见过一次这样的大蜜蜂,当然还可以见第二次的,我要去准备一些工具。
车子驶到了市区,我拣离我家最近的一个站停了下来。下车之後,我四面看了一看,似乎绝没有人在跟踪我。杰克中校竟也放弃了对我的跟踪,这的确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我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去的时候,老蔡恰好从厨房出来,他以十分诧异的眼光望着我,我道:「唉,老蔡,你连我也不认识了麽?」老蔡大叫了起来,道:「唉,你出了甚麽事?这几天,屋子附近全是人,直到今天早上,才一个也不见了。」
我知道老蔡口中的「人」,是指杰克中校派出监视我的人而言的。
我心中又不禁想:杰克中校为甚麽不再对我进行监视了呢?
我笑了笑,道:「老蔡,你跟我上来,我要你去买一些东西,再去请一位朋友来和我晤面,我没有事的,你放心好了。」老蔡口中还在咕咕哝哝,对我表示不满,他是我们家的老人,当然是为了我好,不想我涉险。我虽然喜欢冒险,可是这次的事情,却是突如其来,我想推也推不掉的!
我和老蔡一齐进了书房,我开了一张单子,那是要买的东西,其中包括剑击时用的铜丝面罩,采捕标本的大网等等。同时,我写了一封信,给我一位生物学家的朋友,邀他前来。
我不和那位朋友通电话,而派老蔡送信去,那是表示事情十分严重之故。
做完了一切,我企图洗去脸上的化装,但是洗来洗去,却无法达到目的。我索性不再理会,倒头睡觉。这几天来,我实是疲倦得运气都喘不过来,但是神经又极其紧张,所以上床之後,好久还未曾睡着,而正当蒙胧睡去,依稀之间,像是有无数巨型的蜜蜂在向我攻击之际,我却被人推醒了。
我睁开眼来一看,符强生他就是我那个学生物的朋友已经站在床前。他「哈哈」笑着,道:「我是逾而入的,你睡得那麽熟,只怕整间屋子给人偷了去,也未必知道!」
我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来。当我转过身,面向着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突然见到了一具僵一样,愉快的笑容,如同石刻似的在他的面上僵结,他的手指着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在一刹那间,我也几乎难以明白,何以他会如此之恐怖,我叫道:「强生,你来了,来得正好。」
符强生後退了一步,手指仍指在我的面上,道:「老天,你究竟在弄些甚麽花样?
你……可是卫斯理?我没有走错地方?」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四顾。我恍然大悟,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道:「强生,你怎麽啦,这只不过是极其精巧的化装而已。」符强生脸上惊愕的神情,这才渐渐褪去。他交叠着双手,道:「你特地派人送信要我来,难道就是想用你的惊奇的化装,来吓我一跳麽?」我连忙道:「当然不,你得听我讲一连串的事。在我未讲之前,我必须先声明,以我们两人的友谊作保证,我所讲的全是真话,如果有一句是假的,那便是孙子王八蛋!
龟儿子免崽子。」
我和强生是从小的朋友,两人之间,打过架,吵过嘴,自然也开过许多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即将向他说出的事情,他只怕是难以接受的,所以我便如同小时候说真话而他不信之际一样,罚誓在先。
符强生举起右手,道:「好,我一定相信你。」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事情是从我住到了陈天远教授的住宅之後而起的。」
我才讲了一句,符强生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道:「陈教授,他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他东来之後,我曾和他联络过许多次,最近因为他实验工作太忙,所以我才不去打扰他,而只和他的助手联络。」我点了点头,道:「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姐。」符张生忽然红了脸,端了端眼镜,望了我半晌,道:「你这话是甚麽意思?」我心中暗暗奇怪,符强生是一个书呆子,我们两人都已到了应该成家的年龄了,我因为浪迹江湖而未成家,他却沉缅书本而误了佳期,难道他对於双重身份的殷嘉丽竟大有意思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麽他在知道了殷嘉丽的另一重身份之後,一定要伤心欲绝的了。
本来,我之请他来,只不过是向他请教,在生物学而言,是不是真的可能有这样的大蜜蜂,我还准备和他一起去捉那巨型的蜜蜂。我并没有想到他和殷嘉丽也是相识的,而且看情形,他对殷嘉丽的感情,还十分之不寻常。
我也望了他半晌,才缓缓地道:「我的意思是说,陈教授的女助手殷嘉丽,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小姐,正像一朵玫瑰,美丽而多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只好这样隐约地提醒他,好使他知道殷嘉丽绝不是甚麽善男信女。
可是符强生听了之後,却是大皱眉头。
符强生道:「卫斯理,听说你近年来不断地在写小说,但是我发现你连形容一位可爱的女子的能力都没有,你的小说一定是无法卒读的了,是不是?」常言说得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他说我的小说不堪卒读,我心中也不禁生气,道:「不错,我是形容得不恰当。她不是玫瑰,而是罂粟,比玫瑰更美丽,但却是有毒的。
」
符强生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我听得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这也好,他总不会和我争夺了。」我走过去,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道:「让我们言归正传吧。首先,你可相信世界上有一种蜜蜂,它的身子和鸽子一样大?」符强生摇了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已经发现的各种『激素』使生物的个体反常地生长,但是却不能使蜜蜂大到那样。」我挥了挥手,道:「可是,我看见过这样巨型的蜜蜂,而且,这样巨型的蜜蜂,已经杀死了六个人,它们可能继续肆虐,他们的尾刺,比牛肉刀更锋锐,更坚硬,可以直刺进人的头骨。」
我唯恐符强生斥我荒谬、无稽,所以我一口气不断地讲着,不让他有插口的机会,而且越讲越是加重语气,务必令到他相信为止。
符强生听了我的话之後,他的反应,令我十分惊讶。
只见他坐着,面色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苍白,而且双目之中,射出了近乎梦幻也似的神采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拳,直到指节发白。
他像是想讲话,可是口唇哆嗦着,却又无法讲得出话来。照他的这种情形看来,他像是兴奋到了极点,以致神经紧张到这种地步。
我连声问他道:「喂,你做甚麽?你可是在吓人麽?」符强生像是根本未曾听到我的话,他陡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双拳重重地击在墙壁上,嚷道:「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我满腹疑云,道:「谁成功了,成功了甚麽?」符强生转过身来道:「傻瓜,你还看不出来麽?」我心中大是没好气,道:「你才是傻瓜,我能从你发羊吊也似的动作中,看出些甚麽来?」
符强生紧握着拳头,冲到我的面前,他向我扬着拳头,当然他不是想打我,只不过是想加重他所说的话的力量而已。
他大声道:「陈天远教授成功了,他竟在实验室中培养出了别的天体的生物,这种充满了新的激素,和地球上生物的发展、生长方式完全不同的新生物,将影响整个地球上的一切生物,使地球上的传统生长方式毁灭,这将会要改变整个地球,人类的历史,从此改观了。」
我望着他,一言不发,他的话,转来像是梦呓一样,使我无从置喙。
他四面望着,双目之中那种近乎梦幻的色彩更加严重。
符强生一面仍不断地道:「或者可以创造一切,使人类的发展跨入新的一步,或者毁灭一切,使人类从此在地球上消灭,而人类在地球上经营数万年,所留下来的一切,将化为尘烟,哈哈,卫斯理,你可想得到,你这幢美丽舒适的房子,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因为两只猫在附近打架,而变成一堆废墟麽?」我冷冷地道:「你这是甚麽意思?」符强生道:「蜜蜂的原来大小是多少?你说你见到和鸽子一样大的大蜜蜂,它的体积增长了多少倍?同样的增长,若是发生在猫的身上,一头普通的猫,会比恐龙还大,你的房子,被他们的尾巴一扫,便完全不存在了!」我皱着双眉,道:「我仍不明白」我的话还未曾讲完,符强生竟已不再理我,一个转身,向外走去,我连忙跳了过去,一把将他拉住,道:「你上哪里去?」符强生道:「我去看陈教授,他可能已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但可能也毁灭了一切,无论如何,这总是值得祝贺的事情。」我摇了摇头,道:「迟了,陈教授失踪了。」符强生一呆,道:「胡说,几天前的一个夜晚,他还打电话给我,说他成功了,他所培养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种以奇异的、地球人所难以想像的一种方式成长的生物,来自别的天体,我在听了他叙述的那种生长方式之後,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我的心中陡地一亮!
那天晚上,我在陈教授实验室中显微镜下看到的情形,又在我脑中重现:一个看来像是单细胞生物似的东西,在分裂着、吞噬着,体积迅速地增大着。
而在我脑中重现的,不止是这一个现象,还有我在那山洞之中所看到的蜜蜂互相吞噬,迅速长大的情景。
我在山洞之中的时候,便觉得那种情景似曾相识,直到此时,我才想了起来,那是曾在陈天远教授的实验室中看到过的!
我已经隐隐地觉得整个事情,现出了一丝光明,使我不至於完全在黑暗之中摸索了。
我的心中也起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因为我开始觉得,符强生刚才的一番话,绝不是梦呓,而是真的事实了!我竭力使我的声音镇定,接着符强生的话道:「当然,那种自身分裂,又再吞噬的循环生长方式,实在是使人难以想像的。」我的话才一出口,符强生猛地一怔,道:「你……你怎麽知道这种生长方式的?」我的回答十分简单,道:「我见过。」符强生的呼吸急促,道:「你见过,你见过甚麽?」我道:「第一次,我是在显微镜下见到的,那就是陈教授和你通电话的那晚……」我将那晚所见,和在山洞中的所见,一起向符强生简单地讲了一遍。
符强生呆了半晌,才道:「陈教授呢,你说他失踪了,他到哪里去了?」我没有把殷嘉丽所属的特务机构将他软禁一事说出来,只是道:「他被一个特务机构软禁了,我不明白为甚麽特务机构要看中他,他的发现,有甚麽价值?」符强生又呆了半晌,像是为这个消息所震惊。接着,他便叹了一口气,道:「首先,你得明白他在研究甚麽。本来他是准备邀请我做他的助手的,但是我拒绝了他。」我并不打断符强生的话,让他说下去。符强生续道:「他得到了一份海王星表面的详细资料,经过研究分析,海王星表面的气压、空气、温度、岩石的成分等等,都可以在地球上照样的布置出来,所以他便研究海王星生物发生之可能……」符强生告诉我关於陈天远教授的一切,就是我在篇首所写的,此处不再重赘了。
而符强生在介绍完了陈天远研究的性质之後,又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我忍不住问道:「强生,这应该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工作,你为甚麽拒绝参加呢?
」
符强生又叹了一口气道:「陈教授以接近生命的蛋白质置於实验室中,想创造地球上从未曾出现过,别的天体上的生命,你知道,我是一个缺乏想像力的人,这种事在我来说,是难以想像的……唉!却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成功了!」我不去打断他的话头,听他继续讲下去。
符张生歇了片刻,才又道:「那天晚上,他告诉我他成功了,并且说在显微镜下,那种原始的生命,是以一种奇异的分裂吞噬分裂的循环,来使身体庞大的,我如同听到了一个人的梦呓一样,不能相信,但如今看来,他的话是真的了。」我忙着说:「当然是真的,我曾亲眼见过可是你仍未回答我的问题,那种大蜜蜂是怎样来的?」
符强生搓着手,站了起来,心情激动,道:「我还不能十分肯定,但是陈教授去用以培养新生命的蛋白质,在他的实验室那种海王星的环境之中,一定产生了一种新的『』,那严格来说,还并不是一个生命,但却是改变了生命,影响生命的一种『激素』,促进生命,我猜想可能是他不小心,使这种激素在无意中进入了蜜蜂的身体之内,所以才使蜜蜂反常地生长或者说,是按照海王星上生物生长的方式,正常地生长,使它变得如此巨大!」
我霍地跳了起来,我以为符强生的解释,已经十分接近事实了!
我忙道:「张生,我已经准备了一切工具,我知道这种大蜜蜂出没的地点,我们一起去捉这样的大蜜蜂,你可和我一起去。」符强生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说话一样,他只是呆呆地站着,好一会才道:「卫斯理,你想想,幸而这种『』进入了蜜蜂的身中,如果是进入了一只猫的身中,那麽一只猫,身子突然长大了一千倍以上,那……还成为甚麽世界?人类还有机会统治地球麽?」符强生的话,使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我这时已确实知道为甚麽国际特务机构对於陈天远教授的研究如此瞩目了。当然是由於他们也知道了这种新的发现,本来是属於另一天体的激素和这种激素所造成的生活方式,是比任何武器更厉害的东西。
试想想,如果一个国家境内,本来是弱小的生物,譬如说老鼠,忽然之间,每一只老鼠变得比牛远大,那麽这个国家还能不灭亡麽?
当然是,若任由这种新的「激素」所造成的分裂吞噬生活方式蔓延下去,地球上文明人的生存机会,是微乎其微的,结果是全人类的覆亡。
照理来说,热衷於取得这种新激素的特务组织的所在国家应该看到这一点的,但如今世界上踞於高位的人,形同盲目的实在太多了。核武器发展的结果是毁灭全人类,但是各国却在竞造核武器,更有以之为荣者,这就是一个例证。
殷嘉丽所属的特务组织,那个由情报本部来的上校,以及甚麽G先生,只怕全是为着那在试管底上,肉眼所看不到的新激素而在斗争着的。
我呆看着符强生,道:「强生,这种激素是不是能使每种地球上的生物都改变生活方式,而迅速地长大呢?」
符强生摇了摇头,道:「我还不知道,我也无法知道,除非有这样的激素供我研究。」
我又提出了我的计划,道:「我们去捕捉那样的大蜜蜂,捉到了之後,你就可以用来研究了。」
符强生面色苍白,点头道:「好,能捉得到麽?」我道:「我想可以的,因为这样巨型的大蜜蜂不止一只,他们已经杀害了六个人之多,我们是应该可以捉得到的。」我拉着符强生下楼,老蔡已将我要他去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我们刚准备出发,忽然有人按门铃,老蔡打开门,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一个是杰克中校,另一个是上校,两人的面上神情,都十分严肃。
他们也不等我的邀请,便向前笔也似直地走了过来,直到我的面前。
那上校先向我伸出手来。我对於他们两人的来临,可以说绝不表欢迎,但是上校既然伸出了手,我也就只能和他勉强握手。
上校握住了我的手不放,道:「卫先生,看来我们逼得要相信你的话了。」上校的态度十分诚恳,但是我对他的敌意,却仍然未曾消除。
我冷冷地道:「信不信由你,我绝对无强迫你们相信的权利。」上校点点头道:「不错,你的话本来是太荒诞不经,极难使人相信的,但是你和符博士的对话,却使我们相信了你的话。」我呆了一呆,怒道:「原来你们竟卑劣到伏在屋外用偷听器偷听?」上校拍了拍我的肩头,道:「年轻人,不要出言伤人。当你们讲话的时候,我在离你家很远处,但是当然我们仍可以听到你的讲话的,你摸摸你的喉间,看可有什麽异样?」
我陡地一呆,伸手向喉间摸去,却摸不出什麽来。只觉得像是生了两个大暗疮,有两粒米样的突出物,上校踏前一步,取出一只十分精巧的钳子,道:「你昂起头来,待我将这东西取下来。」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昂起了头,上校来到了我的身前,我只看到符强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而颈际则有一种被人撕脱了一块皮也似的感觉,却又并不怎麽疼痛。
等我低下头来时,我已看到在上校手中的那只钳子中,钳着一块和我的皮肤颜色完全一样的一块皮肤,约有大指甲大小。
上校将那片皮肤翻了转来,我看到了许多比头发更细的白金丝,和几片薄膜,以及两粒不会比米粒更大的东西,那分明是一具超小型的仪器。
不问可知,那当然是在我昏迷被「检查全身」时装在我身上的东西了,而我竟全然不觉。
上校有些得意,因为他们总算也占了一次上风我未曾发觉他们在我身上所做的手脚。
上校扬了扬那片皮肤,道:「这是我们科学家的杰作,有这东西在你的喉上,我们可以在两公里之内,收听到你所发音波的震荡,音波经过处理之後,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你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