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门

第一部: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有的时候,人生的隙遇是很难料的,一件全然不足为奇的事,发展下去,可以变成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像「奇门」这件事就是。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在这几个月中,新的奇事一直困扰着我,那实在是一件神秘之极的事,所以使我非将之先写出来不可,这件事,就是现在起所记述的「奇门」。

必须要解释的是:「奇门」两字,和中国的「奇门遁甲」无关,它的意思,就是一扇奇怪的门而已,当然,一切奇怪的事,也都和一扇奇怪的门略有关联。

闲言少说,言归正传。

整件事,是从一辆华贵的大房车开始的,不,不应该说是从那辆房车开始,而应该说,从那只突然从街角处窜出来的那只癞皮狗开始。

事情开始的时候,我正驾着车子,准备去探望一个朋友,那朋友是集邮狂,他说他新近找到了一张中国早期邮票中的北京老版二元宫门倒印票,非逼我去欣赏不可,我对集邮也很有兴趣,自然答应了他。

但是,当我离家只不过十分钟,车子正在疾驰中的时候,一只癞皮狗突然自对面窜了过来,如果我不让它,那它一定要被车子撞得脑浆迸裂了。

我对驾驶术十分有研究,要在那样的情形下避开这样的一条冒失癞皮狗,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当我的车头一侧,恰好避过了那头癞皮狗时,横街上的一辆灰白色的大房车,突然冲了出来。

我连忙刹车,可是已经迟了。

那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蓬」地一声响,两车相撞,我的车子已然停了下来,但是那辆大得霸道的房车却还未曾刹住,它向前直冲而出,撞在对街的一只邮筒之上,将那只邮筒,撞成了两截。

我连忙跳下车,赶过了马路,在大城市中,一有了甚麽意外,看热闹的人,便会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当我奔到了那辆房车旁边的时候,已经有十多个人聚集在车子的旁边,我向其中一个看来十分斯文的人一指,道:「别看热闹,快去报警!」那人呆了一呆,但立时转身走了开去,我又推开了两个好奇地向车中张望的人,打开车门,在司机位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着得十分华丽的中年妇人。

那时候,她已经昏迷了过去,额角上还有血流出,车头玻璃裂而未碎,看来她的伤势,也不会太重,几分钟之後,救伤车和警车也全都赶到了现场。

各位如果以为这件事以後的发展,和那个驾车妇人,或是那辆车子有甚麽关联的话,那就料错了,我一开头已写明白,事情只不过从那辆大房车开始而已!

警车来了之後,我是应该到警局去一次的,我可能在警局耽搁不少时间,所以我先要打一个电话去通知我那位集邮狂的朋友,我和一位警官打了一个招呼,便向最近的一家杂货??走去,去借电话。

我还未曾走到杂货??,有两叁个顽童,在我的身边奔了过去,其中一个且撞了我一下!

当那个顽童一下子撞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唯恐他跌倒,所以伸手将他扶住,可是那顽童却将他手中的一封信,迅速地抛在我的脚下,用力一挣,逃走了!

我呆了一呆,弯身从地下拾起那封信来,那封信的信封是很厚的牛皮纸,一看便知道那是用厚牛皮纸来自制而成的,而且,整封信都相当沉重,我伸手捏了一捏,信封中好像不止是信,而且还有一些坚硬的物事。

那些坚硬的物事,看来像是一柄钥匙。

我在才一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为甚麽那顽童一被我扶住,就要将信抛掉,但是当我向信封上一看之际,我便明白了那顽童为甚麽惊惶失措了。

刚才,那辆大房车在打横直冲过马路时,撞在那邮筒上,将邮筒撞成了两截,有不少信散落在地上,看热闹的顽童便将之拾了起来。而他们拾信的目的,也非常明显,因为那封信上的邮票已被撕去了!

信还在邮筒之中,信封上的邮票,自然是还未盖过印的,虽然是小数目,但在顽童的心目中,已是意外之喜了。

我当时拿了这封信在手,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想立即将之送回邮筒去,可是我却立即改变了主意,因为那顽童撕邮票的时候,十分匆忙,所以,在将邮票撕下的时候,将信封上的牛皮纸,撕去了一层,恰好将收信人的地址,撕去了一大半。

信封上全是英文写的,在还可以看得到的字迹上,显示出信封是寄到一个叫作「毕列支」的地方,那地方是在地球上的那一角落,我无法知道,因为纸已被撕去了一层。

而收信人的名字还在,那是「尊埃牧师」,而且,发信人的地址,也十分清楚,那就是离此不远处,我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条街的。在发现了那些之後,我改变了主意,将那封信,放进了我的袋中。

我当然不是准备吞没那封信,而是因为那封信,已无法按址寄达。而那封信之所以不能寄达目的地,是由於顽童撕去了邮票时弄坏了信封,顽童之所以能得到这封信,却是因为那辆大房车撞坏了邮筒,而大房车又是在和我相撞了之後,才撞向邮筒的,所以追根究源,全是我的关系。

我心中已打定了主意,等我在警局的手续完毕了之後,我便去访问那位发信人,请他在信封上加上地址,那麽我就可以将信贴上邮票,再去投寄了。

我在杂货??中打好了电话,又驾着自己的车,和警车一齐同到了警局,在警局中,我已知道那个妇人只不过受了一点轻伤,已经出院回家了。

我在警局也没有耽阁了多久,便已办完了手续,我走出了警局,我的车子只不过车头上瘪进了一块,并没有损坏,所以,我很快就来到了那封信的发信人地址。

那是一幢十分普通的房子,坐落在一条相当幽静的街道上,我上了叁楼,按了门铃,门打开了一道缝,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问道:「找谁啊?」我看了那封信,才道:「我找米伦太太,她是住在这里的,是麽?」我自然根本不认识那个米伦太太,只不过因为那信封上写着,发信人是「图书路十七号叁楼」的米伦太太而已。

那小姑娘一听,立时瞪大了眼,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神色望着我,道:「你找米伦太太?你怎麽认识她的?从来也没有人找她的,你是中国人,是不是?」她向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直到她问到了我是不是中国人之际,我才发现那小姑娘虽然也是黑头发,黑眼睛,但是她却并不是中国人,她可能是墨西哥人或西班牙人。

那小姑娘望着我时的那种讶异的神情,看来十分有趣,我点头道:「是的,我是中国人,米伦太太是甚麽地方人,西班牙还是墨西哥?」那小姑娘道:「墨西哥,我们全是墨西哥人,你是米伦太太的朋友?我们从来也未曾听说她有过中国朋友!」

我无法猜知那小姑娘和这位米伦太太的关系,而那小姑娘又像是不肯开门给我,所以我不得不道:「我可以见一见她麽?」「见一见她?」小姑娘立时尖声叫嚷了出来,同时,脸上更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来,像是我所说的,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一样,但是我所说的,却是最普通的事,我只不过想见一见米伦太太而已。

或许,这位米伦太太,是一位孤独的老太婆,或者,她是一个很怪的怪人,因为那小朋友说她是从来也没有朋友的,但是,听了我的话之後,反应如此之强烈,这却多少也使我感到一点意外,不知是为了甚麽。

我重覆道:「是的,我想见一见她,为了一件小事。」「可是,」那小姑娘的声音,仍然很尖,「可是她已经死了啊!」「死了?」我也陡地吃了一惊,这实在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我本来立时想说「那不可能」的,但是,那小姑娘的神情,却又绝没有一点和我开玩笑之意。

「是啊,半年前已经死了。」那小姑娘补充着说。

我更加怀疑了,我道:「这不可能吧,我知道她寄过一封信,是寄给尊埃牧师的,那封信,只怕是今早投寄的,她怎可能在半年之前,已经死去?」那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封信……是我寄的。」我更加莫名其妙了,道:「可是,那封信却注明发信人是米伦太太的,小妹妹,你可有弄错麽?」

小姑娘总算将门打了开来,一面让我走进去,一面道:「你是邮政局的人员麽?事情是这样的,米伦太太????」

她的话还未曾讲完,便听得厨房中传来了一个十分粗暴的女人声音,问道:「姬娜,你和甚麽人在讲话?」

「妈妈!」小姑娘忙叫着,「一位先生,他是来找米伦太太的!」那小姑娘有一个十分美丽的名字,我向厨房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妇人,从厨房中走了出来。

我连忙准备向那妇人行礼,可是当我向那妇人一看间,我不禁大吃了一惊!

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如此难看的女人。姬娜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小姑娘,而她竟叫那难看的女人为「妈妈」,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一件怪事!

虽然明知道这样瞪住了人家看,是十分不礼貌的事,但是我的眼光仍然停留在那妇人的脸上,达半分钟之久。

我绝不是有心对那妇人无礼,而是那妇人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是以我在一望到了她之後,我的眼光竟然无法自她的脸上移开去,好在这时是白天,如果是黑夜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高声呼叫起来的。

而且,必须明白的是,我却不是一个胆子小的人!

我不但胆子不小,而且,足迹遍天下,见过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事,可是就未曾见过一个那麽可怖的妇人,她头部的形状,好像是用斧头随意在树上砍下来的一段硬木,她一只眼睛可怕地外突着,而另一只眼睛,则显然是瞎的,眼皮上有许多红色的瘰历。

她的鼻子是挺大的,再加上她厚而外翻的上唇,就这两部分来看,她倒像是一头狒狒????虽然她的眼睛,比狒狒还要可怕得多,她的牙齿参差不齐。

她这时,正用围裙在抹着湿手,而且,我还看到,在她的脸上和手上,有着许多伤痕,像是刀伤。

当我从震惊中定过神来之际,我看到那妇人可怕的脸上,已有了怒意(那是加倍的可怕)!

她那一只几乎突出在眼眶之外的眼睛瞪着找,哑声道:「你是谁?你来和我的女儿说些甚麽事情?」

那小姑娘????姬娜则叫道:「妈妈,这位先生是来找米伦太太的,他提及那封信,妈,你还记得麽?就是米伦太太临死前叫我们交的信,但是我们??忘记了,一直放了半年,到今早才找出来。」

我多少有点明白事情的真相了,米伦太太,可能是和姬娜母女一齐居住的一位老太太。而这位老太太在临死之前,曾托她们交一封信,而她们??忘记了,一直耽搁了半年之久,直到今天早上才找出。

而当这封信还在邮筒之中,尚未被邮差取走之时,那辆大房车便将邮筒撞断,这封信因为十分重,所以邮票也贴得多些,是以被顽童注意,将之偷走,而又将上面的邮票撕去,因之弄得地址不清。

而也因为这一连串的关系,我才按址来到了这里,见到了可爱的姬娜,和她那位如此可怕的母亲。

我想通了一切,刚想开口道及我的来意时,那妇人已经恶声恶气地道:「那封信有甚麽不妥了!你是谁?」

我勉强在我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来,道:「有小小的不妥,夫人。」我又取出了那封佶,道:「你看,信封上的地址被撕去了,如果你记得信是寄到甚麽地方丢的,那麽,就请你告诉我,谢谢你。」

我已经准备结束这件事了。

因为,那妇人将地址一讲出来,我写上,贴上邮票,再将之投人邮筒,那不就完了麽?

我心中在想,总不会巧成那样,又有一个冒失鬼,再将邮筒撞断的!

那妇人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其实十足像是被人掏住了喉咙时所发出来的喘息声,她道:「信是寄到甚麽地方去的?米伦太太还有甚麽寄信的地方?那当然是墨西哥了,你快走吧,别打扰我们了!」

她虽然下了逐客令,但是我还是不能不多留一会儿。

我又道:「那麽,请问是墨西哥甚麽地方?因为信上的地址,全被撕去了,只有『毕列支』一个字,那可能是甚麽桥吧?」那妇人瞪着她那只突出的单眼,道:「墨西哥甚麽地方?我不知道,姬娜你可知道麽?嗯?」

姬娜摇着头,她那一头可爱的黑发,左右摇幌着,道:「我不知道,妈妈,我从来也没有注意过。」

那妇人摊开了手,道:「你看,我们不知道,你走吧!」在那一刹间,我也真的以为事情没有希望了,而且,我已知道那封信是被积压了半年之久的,就算有甚麽急事,那也早已成为过去的事情了。所以,我已准备躬身退出。

可是,就在那妇人一摊手之间,我却陡地呆了一呆。我在那一瞬间,看到那妇人的手上,戴着一只镶有红得令人心头震惊的红宝石戒指!

那是极品的红宝石(我对珠宝有着极度的爱好和相当深刻的研究),这种红宝石的价格,远在同样体积大小的上等钻石之上,那妇人戴这枚戒指的方式也十分特别,她不是将镶有宝石的一面向外,而是将那一面向里,所以,只有她摊开手来时,我才看得见。

这样的一枚红宝头戒指,和这样的一个妇人,是无论如何不相称的!

而我的震惊神态,也显然立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连忙缩回手去,并且将手紧紧地握住,那样,那块极品红宝石,就变成藏在她的掌心之中了。

我在那片刻间,心中生出了极度的疑惑来;这样可怕的妇人是甚麽人?何以她住在那样普通的地方,又要亲自操作家务,但是她却戴着一只那样惊人的红宝石戒指。这一只戒指,照我的估计,价值是极骇人的。

而且,上好的红宝石,世上数量极少,并不是有钱一定能买得到的东西。

一样东西,到了有钱也买不到的时候,那麽它的价值自然更加惊人了!

我在那刹间,改变了我立即离开她们的主意。老实说,我突然改变主意,并不为了甚麽,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原是一个好奇心十分强烈的人,我真想弄清楚那可怕的妇人的来历和那枚红宝石戒指的由来。

我故意不提起那枚戒指,我咳嗽了一声,道:「你看,这封信中,好像还附有甚麽东西,可能这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信????」那妇人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们已经说过,不知道米伦太太要将信寄到甚麽地方去的。」

我陪着笑,道:「那麽,米伦太太可有甚麽遗物麽?」那妇人立时张大了口,看她的样子,分明是想一口回绝我了,但是小姑娘姬娜却抢着道:「妈妈,米伦太太不是有一口箱子留下来麽?那只红色的大箱子。」那妇人立时又道:「那不干这位先生的事,别多嘴!」我仍然在我的脸上挤出笑容来,道:「夫人,你看,这封信是寄给尊埃牧师的,或许,在米伦太太的遗物之中,有着尊埃牧师的地址。她已死了,她死前想寄出这封信,你总不希望死者的愿望不能实现吧?」我知道,墨西哥人是十分迷信,而且相当尊敬死人的,这一点,和中国人倒是十分相似的。

果然,我最後的一句话生了效,那妇人迟疑了一下,道:「好,你不妨来看看,但你最好尽快离去,我的丈夫是一个醉鬼,当她看到屋中有一个陌生男人的话????」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我要紧紧地咬住了唇,才不致於笑出声来。一个男人有了这样的一个妻子,而居然还要担心的话,那麽他必然是醉鬼无疑了!

我低着头,直到可以控制自己不再笑了,我才敢抬起头来,跟着她,走进了一间房间,姬娜也跟了进来。那间房间十分小,房间中只有一张单人床,在单人床之旁的,则是一只暗红色的木头箱子。

那箱子也不是很大,这时正被竖起来放着,当作床头几用。在箱子的上面,则放着一个神像。

那个神像好像是铜制的,年代一定已然十分久远了,因为它泛着一种十分黝黯的青黑色。我第一眼看到它,便被它吸引住了,因为我竟无法认出那是甚麽神来,这个神像有一张十分奇怪的脸,戴着一顶有角的头盔,手中好像持着火炬,他的脚部十分大。

而那只箱子上,则刻着十分精致的图案,刻工十分细腻,绝不可能出於现代的工匠之手!

这两件东西,和那张单人床,也是绝不相配称的。

那妇人道:「这就是米伦太太的房间,和她在生之前一样,这箱子就是她的。」从那箱子,那神像,我忽然联想到了那妇人手中,那枚非比寻常的红宝石戒指。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概念,那枚红宝石戒指,一定也是米伦太太的!

我伸手拿起了那神像(那神像十分沉重,重得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放平了那只箱子,箱子有一柄锁锁着。

同时,我顺口道:「夫人,你也是墨西哥人,是不是?米伦太太只是一个人在这里,她何以会一个人在这里的?她的丈夫,是做甚麽事情的?」那妇人立时提高了警惕,道:「先生,你问那麽多,是为了甚麽?」我笑了一笑,没有再问下去,并没有费了多久,我就弄开了锁,将那只箱子打了开来。

令我大失所望的是,那箱子几乎是空的,只有一叠织锦,和几块上面刻有浮雕、银圆大小般的铜片。

我并没有完全抖开那叠织锦来,虽然它色彩缤纷,极其美丽,我只是用极快的手法,将五六片那样的圆铜片,藏起了一片来。

我先将之握在掌心之中,然後站起身来,一伸手臂,将它滑进了我的衣袖之中。

就我的行为而言,我是偷了一件属於米伦太太的东西!

我当然不致於沦为窃贼的,但这时,我却无法控制我自己不那样做。因为这里的一切,实在太奇特了,奇特得使我下定决心,非要弄明它的来历不可。

当我将那圆形的有浮雕的铜片,藏进我的衣袖之中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甚麽,我只是准备回去慢慢地研究,或者向我的几位考古有癖、学识丰富的朋友去请教一下,我当时的心中只是想,那位米伦太太,一定是十分有来历的人,绝不是普通人物。

我的「偷窃手法」,十分乾净俐落,姬娜和那妇人并没有发觉,我关上箱子,又将锁扣上,道:「很抱歉,麻烦了你们许久,这封信我会另外再去想办法的。」我一面讲,一面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我向那妇人道别,又拍了拍姬娜的头,随口问道:「那封信中好像还有一样东西,你们知道那是甚麽?」我只是随口问问的,也绝没有真的要得到回答,可是姬娜却立即道:「那是一柄钥匙!一柄长着翅膀的钥匙,米伦太太生平最喜爱的一件东西。」我呆了一呆,道:「长着翅膀的钥匙?甚麽意思?」「钥匙上有两个翅膀,是装饰的,姬娜解释:「米伦太太有两件东西最喜欢,一件是这柄钥匙,另一件是她的一枚戒指,那戒指真美,她临死之际送给了妈妈,妈妈答应她死时,也送给我。」

姬娜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後又补充道:「我不想妈妈早死,但是我却想早一点得到那戒指,它真美丽!」

姬娜不住地说那枚戒指真美丽,而我不必她说明,也可以知道她说的戒指,一定就是她妈妈戴在手中的那一枚。

我不再急於去开门,并转过身来,道:「夫人,那枚戒指,的确很美丽,可以让我细看一看麽?」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我的态度,始终如此温文有礼,所以她点了点头,将那枚戒指自她的手指上取了下来,放在我的掌心。

我能够细看那枚戒指了,姬娜也凑过头来。唉,那实在是美丽得惊心动魄的东西,古今中外的人,如此热爱宝石,绝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天然的宝石那种美丽,简直可以令人面对着它们时,感到窒息!

这一点,绝不是任何人工的制品,所能够比拟的。

天然的宝石,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如今我眼前的那块宝石,便是那样,它只不过一公分平方,不会有超过叁公厘厚,可是凝神望去,却使你觉得不像是在望着一块小小的红色的宝石,而像是在望着半透明的,红色的海洋,或是红色的天空!

我望了半晌,才将之交还了那妇人,然後,我才道:「夫人,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可知道这一枚戒指的确实价值麽?」那妇人一面戴回戒指,一面道:「不知道啊,它很美丽,是不是?它很值钱麽?值多少?五百?嗯?」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含糊说了一句,道:「也许。」我并不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我怕我的答案讲出来,会使她不知所措,昏过去的,这样的一块上佳的红宝石,拿到国际珠宝??场去,它的价格应该是在「叁百」或「五百」之下,加上一个「万」字「而且还是以世上最高的币值来计算!

这枚戒指原来的主人是米伦太太,那麽,米伦太太难道也不知道这枚戒指的价值麽?想来是不可能的,而她将那枚戒指送了人,却将那钥匙寄回墨西哥去!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当我告辞而出,来到了我车子旁边的时候,我又抬头向我刚才出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刚才那不到半小时的经历,实在是我一生中最奇怪的一桩事了。

我心中不住地问自己,那米伦太太,究竟是甚麽人呢?

我上了车子,坐了下来,竭力使我思绪静一静,我要到甚麽地方去呢?我决定去找那几位对於古物特别有兴趣,也特别有研究的朋友。

我知道他们常在的一个地方,那是他们组成的一个俱乐部。这个俱乐部的会员,只有七个人,而要加入这个俱乐部之困难,还是你立定心机去发动一场政变,自任总统来得容易了,要成为这个俱乐部的会员,必须认出七个老会员拿出来的任何古董的来历。

我曾申请加入这个俱乐部,我认出了一只商鼎,一方楚镜,一片残旧的文件,(字军东征时的遗物)一只银制的,属於玛丽皇后的香水瓶。

但是我却在一块幽黑的烂木头前碰壁了,後来,据那个取出这块烂木头的人说,这是成吉思汗的矛柄。我心中暗骂了一声「见你的鬼」,我未能成为会员。

但是,我因为认出四件古董,那是很多年来未曾发生过的事情,是以蒙他们「恩准」,可以随时前往他们的会所「行走」。这个「殊恩」,倒有点像清朝的时候,「钦赐御书房行走」的味道。

我一直将车子开到了这个俱乐部会所之外,那其实是他们七个会员中一位的物业,司阍人是认识我的,他由得我迳自走进去,一位仆人替我打开了客听的门。

他们之中,只有五个人在。正在相互传观着一只颜色黯淡的铜瓶。千万别以为他们七个人全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他们只不过是喜欢老古董罢了。

这时,手中不拿花瓶的一个人,就自一只水晶玻璃瓶中,斟出上佳的白兰地来。而他们之中,有叁个人是在大学执教的,有五个人,是世界着名大学的博士。

他们看到了我,笑着和我打招呼,其中一个用指扣着那铜瓶,道:「喂,要看看巴比伦时代的绝世古物麽?」

我摇了摇头,道:「不要看,但是我有一样东西,请你们鉴定一下。」第二部: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们一共五个人,但是听了我的话之後,倒有四个人一齐笑了起来,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卫斯理,你有甚麽好的古物!」我大声抗议,道:「以我对古物的认识,已足可以成为第一流的古物研究者了,但当然比起你们来,或者不如,所以我才来找你们看看这个的!」我将那枚看来像是银元一样的东西,取了出来,交给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在一路驾车前来之际,我已经看过那枚银元一样的东西,它实在是一枚银元,大小、厚薄都像,但是我却不知道那是什麽时候的货币。它的一面,有六个到七个我所完全认不出来历的文字,而另一面,则是一个戴着头盔的神像,它的制作,十分精美。

看它的样子,就像是现在铸币厂的精良出品一样。

第一个接了这枚「银元」在手的人,面带轻视之意,将之掂了掂,略看了一眼,便抛给了第二个人,第二个抛给了第叁个,第叁个抛给第四个……在他们之间,一直响着轻视的冷笑,最後一个,又将之抛给了我,道:「看来,这像是锁匙扣上的装饰品!」

我知道,那绝不是锁匙扣上的装饰品,这一定是一件真正的古物。而这「银元」在经过了他们五人的眼睛之後,却仍说不出它的来历,那并不证明这不是古物,而只证明那是一件来历极其隐晦和神秘的古物。

我忍受着他们的嘲笑,指着另一面的那个神像,这「银元」上浮雕着的神像,和木箱上那神像是相同的,我问道:「你们看,这神像,你们贝过麽?」那五人总算又勉强地望了一眼,然後一齐摇头,道:「未曾见过。」我又道:「可能和墨西哥是有关系的,你们查查看。」那五人又摇头,表示他们不必去查甚麽典籍的,一切全在他们的脑中了。就在这时,另一个会员走了进来,道:「墨西哥有甚麽古董?让我看看。」我将那枚「银元」交给了他,他翻来覆去看了一会,道:「喂,你们看到没有,这些文字,看来十分奇怪喇!」

「那根本不是文字,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的文字是那样子的。」有两个人回答他:「那只不过是莫名其妙的花纹而已。」我气愤起来,伸手抢回了那「银元」,道:「你们太自以为是了,我一定可以证明这是稀世的古物,到时,你们古董专家的假面具,便要撕下来了!」我实在十分气恼,是以我的话也说得十分重,令得他们六个人为之愕然。正在这时,第七个会员进来了,他是一个中年人,他道:「谁在发脾气?」我立时大声道:「是我!」

他笑道:「为甚麽?看你,涨红了脸,为甚麽发火?」我将那枚「银元」,重重地放在他的手上,道:「为了这个,先生,我拿这个来,可是他们却全取笑我,我想你也是一样!」他将那枚「银元」接了过去,才看了一眼,便露出了十分兴奋的神色来,道:「卫斯理,你是甚麽地方弄来这东西的?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告诉我。」我一听,精神为之一振,道:「怎麽,你认出它的来历来了?它是甚麽?」「我不知道这是甚麽,但是你看,这是我刚收到的南、北美洲考古学会的会刊,你们看这里!

」他打开了夹在胁下的一本厚厚的杂志,「刷刷」地翻着,然後,打了开来,放在桌上,又道:「看!」

我们一齐看去,只见那两页上,是几幅图片,第一幅,是一块石头,第二幅,则是那块石头的拓片,隐约可以看出,有一点如同文字也似的痕迹。

而第叁幅,则是几个人在一幢房子旁边的合照,说明是墨西哥大学的迪哥教授,发现了那块「石碑」,石碑上有着任何典籍所未曾有过记载的文字。

那文字,迪哥教授已作了初步的研究,认为那是高度文化的结晶,可是上溯墨西哥的历史,却从来也没有任何民族,曾有过一个时期,是有着那样辉煌的文化的。迪哥教授怀疑的文字,可能和南美洲部分突然消失了的印加帝国有关,因为发现「石碑」的地方,是在接近危地玛拉的边界上。

那是一个叫作「古星」的小镇,在一座「青色桥」的附近,发现那石碑的,当地教堂的一位牧师,提供这块石给迪哥教授研究,那牧师,叫尊埃牧师。当我一看到「尊埃牧师」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几乎跳了起来!

但是他们七人却并没有注意我的神态有异,他们都聚精会神地在将那枚「银元」一面上的文字,和杂志上拓印图片上的文字作详细的比较。他们全是专家,当然立时可以发觉,那两种文字,虽然不同,但是却完全属於同一种文字的范畴的。

那带杂志来的人抬起头,道:「卫斯理,你真了不起,你看,迪哥教授从文字的组织上去判断这种文字的结论不错,你这枚东西,一定是那个文化全盛时期的产品,你看,它多麽精美,而且,它可能是货币!」另一个道:「那麽,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早的货币了!」又一个道:「当然不是,这如果是货币的话,它如此之精美,难道没有一个发展的过程,一下子就出现如此精美的货币了麽?在它之前,一定还有雏形的货币!」另外两人激动地叫着,道:「人类的历史要改写了!」他们一齐向我望来,刚才我还是一个嘲笑的对象,但是一下子,我变成英雄了!我不等他们发问,便道:「我发现的东西,不止这些,同样的『银元』有五六枚之多,还有一具十分沉重的神像,和一只有着十分美丽浮雕的木箱,和一叠色彩极美的织锦,应该再加上一只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戒指,和一封寄给尊埃牧师的信,以及一柄钥匙????有着翅膀的钥匙。」他们七个人,全像傻瓜也似地望着我,全然不知道我在说些甚麽,我将信取出来一扬,道:「一切自它开始!」他们齐声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找到了一个宝库麽?」我笑了笑,道:「可以说是真正的宝库,无与伦此!」他们又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他们的问题,全然是杂乱无章的,根本不可能一个一个地纪录下来,我被他们问得头也胀了,只得发出了一声大喝。

在我那一下大喝声之後,他们总算立时静了下来,我摆着手道:「你们别问,我将一切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讲给你们听就是了,事情的开始是????」我将如何我为了去看一张「老版宫门二元倒印票」,出门撞了车,一直按扯去找米伦太太,发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全部对他们讲了一遍。

我不能说我自己的叙述十分生动,但是听得他们个个目瞪口呆,却是事实,在我讲完之後,他们仍然好一会讲不出话来。我道:「事情就是那样了,我想,那个米伦太太当然不是普通人,一定是极有来历的人,你们的看法怎样?」他们又七嘴八舌地争了起来,最後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结论,由他们之首,贝教授向我提出来,贝教授就是带来那本考古杂志,发现了我取自米伦太太的箱子中的东西,实实在在是一件古董的人。

贝教授的神态十分正经,他道:「卫斯理,你说的那封信,现在可是在你身边麽?

「当然在。」我将信取了出来。

贝教授道:「我想,为了科学上的目的,我们将这封信拆开来看看,应该不成问题的了,我想你一定也同意的了,是不?」我一听,不禁皱起了双眉。每一个人,都有一些事,是他所特别憎恨的,而我所最憎恨的几件事中,不幸得很,恰好有一件是擅自拆阅他人的信件。

贝教授一面问我,一面已经取起了那封信来准备拆阅了,但是我立时一伸手,将之抢了过来,道:「对不起,贝教授,我不同意那样做????如果我根本不知道这位尊埃牧师的地址,那我或许会同意的,但是现在我已知道他的地址了,那我当然要将这封信寄给他的。」

贝教授搓着手,道:「将信寄给他?这不十分好吧,你看,这信已然出过一次意外,而它一定十分重要,如果再出一次意外的话,可能人类历史上未为人知的一页,就要从此湮没了,最妥当的办法是????」我不等他讲完,便道:「贝教授,我认为私拆信件,是一项最卑劣的犯罪,我以为不论用什麽大题目做幌子,那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不必再提了!」贝教授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向其馀六人摊了摊手,道:「各位看到了,不幸得很,我们遇到的,是一头固执的驴子,我们就此停止对这件事的探讨麽?」「当然不!」他们一齐叫了起来。

贝教授又道:「好,那我们进行第二步????」他又转过身来,道:「卫先生,我们想托你去进行一件事。我们委托你,去问那妇人,不论以多少代价,购买米伦太太的所有遗物。」

他们要委托我去购买米伦太太的遗物,这倒是可以考虑之事。因为我自己也有这个打算。米伦太太的那只箱子,那座神像,那幅织锦,以及那几枚「银元」,如果它们的来历被确定之後,那可能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我略想了一想,道:「你们准备出多少钱去买?」「随便多少,」贝教授挥着手,「我们七个人的财力,你是知道的,随便多少,令得我们破产,我们也不在乎的,你去进行好了,主要的是要使我们的委托不落空!」我耸了耸肩,他们七人的财力,我自然是知道的,他们之中,有四五个是亚洲着名的豪富,如果令得他们破产的话,那麽,那笔钱大约可以买下小半个墨西哥了????如果墨西哥政府肯出卖的话。

我点头道:「好的,我接受你的委托,这枚「银元」我留在这里,那是我取来的,你们可以先行研究起来,我一有了消息,立即和你们联络,再见!」他们一齐向我挥着手,我走出了那间「俱乐部」。

在俱乐部的门口,我呆呆地站了一会,要买米伦太太的遗物,应该向谁接头昵?问姬娜的母亲,那可怕的妇人?还是要去寻访米伦太太是不是有甚麽亲人?

但无论如何,再去拜访一次姬娜的母亲,却是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本来,这件事是和我全然无关的,我只不过在看到了那颗红宝石戒指之後,才引动了我的好奇心。而又恰巧在那本考古杂志上看到了那种奇特的文字,和那枚「银元」上的文字,又如此相同。

米伦太太究竟是甚麽样身份的人呢?越是想不通的谜,便越是容易引起人的兴趣,所以一件根本和我无关的事情,就在我的好奇心驱使之下,我倒反而成为事情中的主要人物了!

我在再到姬娜家中去之前,买了不少礼物,包括一只会走路、说话的大洋娃娃,那是送给姬娜的,以及两盒十分精美华贵的糖果,和两瓶相当高级的洋酒。

当我又站在姬娜的门口按着门铃之後,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向外望来的,仍然是姬娜。

她一眼就认出了我,道:「喂,又是你,又有甚麽事?」我笑着,道:「姬娜,我们不是朋友麽?朋友来探访,不一定有甚麽事,看,我给你带来了甚麽礼物,你看看!」

我将那洋娃娃向她扬了扬,那一定是姬娜梦想已久的东西,她立时尖声叫了起来,将门打开,让我走了进去,她的大叫声,也立时将她的母亲引了出来。

我连忙将那两盒精美的糖果放在桌上,道:「夫人,刚才打扰了你,十分不好意思,这是我送你的,请收下,这两瓶酒,是送给你丈夫的,希望他喜欢。」那妇人用裙子不断地抹着手,道:「谢谢你,啊,多麽精美,我们好久没有看到那麽精美的东西了,请坐,请坐,你太客气了!」我笑了笑,坐了下来,道:「如果不打扰你的话,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那妇人立时现出了惊惶的神色来。

我一看到这种情形,也立时改口道:「请问,我十分喜欢姬娜,我可以和她做一个朋友麽?」

「你是我的朋友!」姬娜叫着。

那妇人脸上紧张的神色,也松弛了下来,她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笑着,道:「我是一个单身汉,我想,那一间房间,原来是米伦太太住的,你们是租给她的,是不?现在空下来了,为甚麽不可以租给我住呢?」「这个……」那妇人皱了皱眉,「我不敢做主,我要问问我的丈夫,先生,事实上,米伦太太生前,一直有租付给我们,但是她死後,我们的情形已经很拮??了,如果你来租我们的房间,那我们应该????」她才讲到这里,突然,「砰」地一声响,起自大门上,姬娜连忙道:「爸爸回来了!」

她一手抱着洋娃娃,一手去打开了门,我也站了起来。我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之极的人,站在门口,那人的身形,足足高出我一个头,至少有一九○公分高。

他头发蓬乱,但是他却是一个十分英伟的男人,姬娜完全像他,他这时,也用充满了敌意的眼光望定了我,然後,摇摇幌幌地走了进来,喝道:「你是谁?」这实在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但是,我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对这个问题,却也很难回答。

因为我如果对他说,我姓卫,叫卫斯理,我是一个喜欢过冒险生活的人,我有过许许多多奇怪的经历,而且我对於一切稀奇古怪的生活,都十分有兴趣。那样说的话,或许是一番很好的自我介绍了。

但是我如果那样说的话,那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因为他恶狠狠地在问我是甚麽人,只是想明白我为甚麽会在他的房子中出现而已,是以我想了一想,道:「我是姬娜的朋友,送一些礼物来。」

我一面说,一面向桌上的两瓶酒指了一指,我想,他如果是一个酒鬼的话,那麽,在他看到了那两瓶酒之後,他对我的态度,一定会变得很友善了。

可是,我却料错了!

他只是向那两瓶酒冷冷地望了一眼,便立时又咆哮了起来,大喝道:「滚出去,你快滚出去,快滚!」

他一面说,一面向我冲了过来,并且在我全然未及提防之际,便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襟,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在抓住了我的衣襟之後,便将我提了起来,抛出门口去的。他或者习惯於用这个方法对付别人,但是他却不能用这个方法来对付我!我双手自他的双臂之中穿出,用力一分,同时立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用力挣扎着,面涨得通红。但是以我在中国武术上的造诣而论,他想要挣开去,那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

经过了叁分钟的挣扎,他也知道无望了,然後,他用一连串粗鄙的话骂我,我则保持着冷静,道:「先生,我来这里,是一点恶意也没有的,或者,还可使你添一笔小小的财富,如果你坚持不欢迎我,那我立即就走!」我一说完,便立时松开了手,他後退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瞪着我,喘着气,好一会不说话。

我也不再出声,只是望着他。他喘了半分钟左右,才道:「你是谁,你想要甚麽?

你不必瞒我,姬娜的朋友,呸!」姬娜轻轻地咕哝了一句,道:「爸,他是我的朋友!」可是那人向姬娜一瞪眼,姬娜便抱紧了我给她的洋娃娃,不再出声了,显然,她十分怕她的爸爸,而这时候,我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惭愧之感来。

因为,当我刚才说我自己是姬娜的朋友之际,我并不是太有诚意的,我送洋娃娃给姬娜,也只不过是为了达到我自己的目的,我可以说是在利用姬娜。

我自问绝不是甚麽工於心计的小人,但是我究竟是成人,成人由於在社会上太久了,在人与人的关系之间,总是虚伪多於真诚的了,可是姬娜却不同,看她甘冒父亲的责骂,而声明我的确是她的朋友这一点看来,她是的的确确将我当作了她的朋友的。

我立即向姬娜走去,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表示我对她的支持的感激。我道:「是的,我来这里拜访你们,是有目的的,我受人的委托,想购买米伦太太????」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那家伙突然像触了电一样地直跳了起来!

我不禁陡地呆了一呆。

令得他突然之间直跳了起来的原因,显然是因为我提到了米伦太太。但为甚麽一提到米伦太太,他就跳起来呢?

我呆了一呆,未曾再讲下去,那人却已咆哮了起来,道:「米伦太太?你知道她多少事?你怎麽知道她这个人?又怎麽知道她住在这里的?」他一面责问我,一面恶狠很地望着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儿,以为是她们告诉我的。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也给他那种紧张的神态,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才好。

那家伙还在咆哮,道:「你说,你怎麽知道她的?」我只好摊了摊手,道:「看来,你是不准备讨论有关米伦太太的一切了?如果你真的不愿的话,那你等於是在放弃一笔可观的钱了。」「别用金钱来打动我的心,」那人怒吼着,忽然,他放弃了蹩脚的英语,改用墨西哥话叫了起来,而他叫的又不是纯正的墨西哥语,大约是墨西哥偏僻地方的一种土语,我算是对各种地方的语言都有深刻研究的人,但是我却听不懂他究竟在嚷叫甚麽。

但是有些事,是不必语言,也可以表达出来的,他是在赶我走,那实在是再也明显不过的事情。而我心中暗忖,既然情形如此糟糕,我也只好有负所托了!

我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走出那屋子的,一直到我来到了二楼,我仍然听到那家伙的咒骂声,我叹了一声,一直向楼梯下走去,当我来到了建??物门口之际,忽然看见姬娜站在对街上,正在向我招手!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明白,姬娜一定是从後梯先下了楼,在对街等我的,我过了马路,她也不说甚麽,只是拉了我便走,我跟着她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公园中。

然後,她先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有点忧郁地望着我。

我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道:「姬娜,甚麽事情?」姬娜搓着衣角,道:「我爸爸这样对你,我很抱歉,但我爸爸实在是好人,他平时为人非常和气的,可是,他就是不让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米伦太太。」「为甚麽?」我心中的好奇,又深了一层。本来我的心中,已然有了不少疑问的了,可是我再次的造访,非但未能消释我心中原来的疑问,反倒更多了几个疑问。

「为甚麽?」我重复着。

「我想,」姬娜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来,墨西哥女孩是早熟的,姬娜这时的样子,有一种忧郁的少女美,她道:「我想,大约是爸爱着米伦太太。」我呆了一呆,如果不是姬娜说得那样正经的话,实在太可笑了,她的爸爸爱上了米伦太太?她的想像力实在太丰富了。

我虽然没有甚麽异样的行动,但是姬娜却也发觉了,她侧着头,道:「先生,你可是不信麽?但那是真的。」

我笑道:「姬娜,别胡思乱想了,大人的事情,你是不知道的。」「我知道,」姬娜有点固执地说:「我知道,米伦太太是那样可爱,我爸爸爱上了她,一定是的,米伦太太死的时候,他伤心得????」姬娜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在考虑应该用甚麽形容词来形容她父亲当时的伤心,才来得好些,而我的惊讶,这时也到了顶点!

我绝不知道米伦太太是一个甚麽样的人,我只知道她寄了一封信给一个叫尊埃的牧师,而她在半年前死了,她在生前,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是孤僻地住在一间小房间中,那房间中除了床之外,没有别的甚麽。

这样的一个米伦太太,自然而然,给人以一种孤独、衰老之感。也自然而然使人想到,她是一个古怪的老太婆,而且,她在半年前死了,死亡和衰老,不是往往联系在一起的麽?但这时我觉得有点不对了。

因为姬娜说米伦太太十分美丽!

我吸了一口气,道:「姬娜,米伦太太很美丽麽?」「是的,」姬娜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她很美丽,唉,如果我有她一分美丽,那就好了,她有一头金子一般闪亮的头发,长到腰际,她的眼珠美得像宝石,她美丽得难以形容,我爸曾告诉过我,那是在他喝醉了酒的时候,他说,米伦太太,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我听得呆了,我一面听,一面在想着,那是不可能的,姬娜一定是心理上有着病态发展的女孩子,那一切,全是她的幻想而已,不可能是真实的,我摇着头,道:「姬娜,你形容得太美丽一些了!」

「她的确是那样美丽!」姬娜抗议着:「只不过她太苍白了些,而且,她经常一坐就几个钟头,使人害怕。」

我迟疑着问道:「她……她年纪还很轻?她多少岁?」姬娜的脸上,忽然现出十分迷惑的神色来,道:「有一次,我也是那样问她,你猜她怎麽回答我,先生?」

我摇了摇头,有关女人的年龄的数字,是爱因斯坦也算不出来的,我道:「我不知道,她说她自己已多少岁了?」

姬娜道:「她当时叹了一声,她只喜欢对我一个人讲话,她说,你猜我多少岁了,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你永远不会相信的,绝不相信!」我急忙问道:「那麽,她说了没有?」「没有,」姬娜回答,「她讲了那几句话後,又沉思了起来,我问她,她也不出声了。」

「那麽她看来有几岁?」

「看来?她好像是不到叁十岁,二十六,二十七,我想大概是这个年龄。」姬娜侧着头,最後,她又补充了一句:「她的确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我虽然仍在怀疑姬娜的话,但是我却也开始怀疑自己以为米伦太太是一个老太婆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了。我一直以为米伦太太是一个老太婆,但如果她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妇人,那倒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了,那实在太意外了。

我想了片刻,又问道:「你可有她的相片麽?姬娜。」「没有,」姬娜摇着头:「米伦太太从来也不上街,妈说,还好她不喜欢拍照,要不然,每一个男人看到了她的照片,都会爱上她的!」我皱着眉,这似乎已超过一个十叁四岁的小姑娘的想像力之外,看来,姬娜所说的是事实,而不是虚构!

我并没有再在米伦太太究竟是不是年轻,是不是美丽这一点上问下去。因为在这个城??中,墨西哥侨民,是十分少,我有好几个朋友,在侨民管理处工作的,我只消去找一找他们,就可以看到米伦太太究竟是不是男人一见她便神魂颠倒的美人儿了。

我转换了话题,道:「那麽,米伦先生呢?你有没有见过米伦先生?」「没有,米伦太太说,米伦先生在飞行中死了。」我叹了一声,如果米伦太太真是那麽美丽的话,那麽她的丈夫一定也是一个十分出众的男子,他们的婚姻,一定是极其美满和甜蜜的,而突然之间,打击来了,米伦先生在飞行中死了,於是米伦太太变得忧伤和孤独,便变成了一个十分奇特的人。

我又问:「那麽,米伦太太可有什麽亲人麽?」「没有,自从我懂事起,我就只见她一个人坐在房中,她根本没有任何熟人,倒像是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一样。」姬娜皱着眉回答。

我的心中仍然充满了疑问,道:「那麽,你们是怎样认识她的,她又如何会和你们住在一起的?」

姬娜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问过爸妈,他们却甚麽也不肯说。」我呆了半晌,道:「你父亲叫甚麽名字,可以告诉我麽?」「当然可以,他是基度先生。」姬娜立时回答着我。我又道:「姬娜,你回去对你父亲说,如果他肯出让米伦太太的遗物,他可以得到一笔相当的钱,如果他答应了,请他打这个电话。」我取出了一张名片给姬娜。

姬娜接过名片,立时道:「我要走了,谢谢你。」她跑了开去,我向她挥着手,一直到看不见她为止。而我仍然坐在椅上,米伦太太,那个神秘的人物,竟是一个绝顶美丽的少妇!这似乎使得她已然神秘的身份,更加神秘了!

我并没有在椅上坐了多久,便站了起来,我必须先弄明白米伦太太的真正身份,然後,才能进一步明白,她如何会有那麽好的红宝石,和那几枚不知是哪一年代的「银元」,以及那尊古怪的神像!

我离开了那小公园,驾着车到了侨民管理处,在传达室中,我声称要见丁科长,他是主管侨民登记的,不到五分钟,我就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坐了下来。

他笑着问我,道:「好啊,结了婚之後,人也不见了,你我有多少时候未曾见面了?总有好几年了吧,嗯?」

我想了一想,道:「总有两叁年了,上一次,是在一家戏院门口遇见你的!」丁科长搓着手,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叁宝殿的,好,告诉我,我有甚麽地方可以帮助你的?只管说!」

他是十分爽快的人,我也不必多客套了,他道:「我想来查看一下一个墨西哥人的身份,她叫米伦太太,可以查得到麽?」丁科长笑了起来,道:「当然可以的,你看墙上统计表,墨西哥人侨居在这里的,只不过八十七人,在八十七个人中找一个,那还不容易之极麽?」我忙道:「那太好了,我怎样进行?」「不必你动手,我吩咐职员将她的资料找来就行了!」他按下了通话器的掣,道:「在墨西哥侨民中,找寻米伦太太的资料,拿到我的办公室中来。」他吩咐了之後,我们又闲谈了几分钟,然後,有人敲门,一个女职员站在门口,道:「科长,墨西哥籍的侨民中,没有一个是叫做米伦太太的。」我呆了一呆,道:「不会吧,她……约莫叁十岁,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那个女职员仍然摇头,道:「有一位米契奥太太,但是没有米伦太太。」丁科长道:「我们这里如果没有记录,那就是有两个可能,一是她根本未曾进入这个城??,二是她偷进来的,未曾经过正式的手续。她在哪里?我们要去找她。」我苦笑了一下,道:「她死了,半年以前死的。」丁科长奇怪道:「不会吧,外国侨民死亡,我们也有记录的,是哪一个医生签的死亡证?王小姐,你再去查一查。」我连忙也道:「如果真查不到的话,那麽,请找基度先生,他也是墨西哥人。」那位女职员退了开去,丁科长笑着道:「卫斯理,和你有关的人,总是稀奇古怪的。」

我摇头道:「米伦太太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才讲到这里,女职员又回来了。她拿着一只文件夹,道:「科长,这是基度的资料,没有米伦太太死亡的记录。」丁科长接过那文件夹,等那女职员退出去之後,他将文件夹递了给我,我忙打了开来,里面并没有多少文件,它是一张表格,左下角贴着一张相片。

那正是姬娜的父亲,虽然相片中的他年轻得多,但我还是一眼可以认得出来的。因为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十分野性的表情,那种表情,集中在他的双眼和两道浓眉之上,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对於侨民的管理,所进行的只是一种普通的登记工作,那表格上所记载的一切,当然也是十分简单的事情,和警方或是特别部门的档案,是大不相同的。

所以,在那张表格上,我只可以知道这个人,叫基度.马天奴,他的职业十分冷门,而且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那是「火山观察员」。而他来到此地的目的,则是「游历」,他是和妻子、女儿一齐来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另一张表格,距离上一张表格大约有半年,那是他申请长期居留的一张表格,附有他妻子、女儿的照片。

他的女儿,毫无疑问就是姬娜,在照片上看来,她只有两叁岁,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来非常之可爱。抱着姬娜的,就是那个容颜十分可怖的妇人。

我看完了这两张表格,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我对那位基度.马天奴先生,并没有获得甚麽进一步的了解!

我将文件夹递给了丁科长,道:「你不觉得奇怪麽?他是一个『火山观察员』,而我们这里,几百哩之内,绝没有火山,他为甚麽要在这里留下来?」丁科长道:「如果你问的是别人,那麽我可能难以回答,但是这个人,我却知道的,因为当时,正是我对他的长期居留申请,作调查审核的,我还记得,当时我给他的妻子吓了老大一跳,几乎逃走!」

我又问道:「他住在甚麽地方?」「就是那个地址,一直没有搬过。」第叁部:她是火山之神!

我又问道:「那麽,你去调查的时候,在他的屋子中,可曾发现一个满头金发,十分美丽的少妇?她就是????」

我的话只问到了一半,便突然住了口,没有再问下去,我之所以没有再问下去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我的问题,是十分不合逻辑的。因为丁科长到基度的家中去调查,那已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在十年前,姬娜只不过是两叁岁的小孩子。而姬娜对我说,米伦太太看来不过是二十六七岁,那麽,十年前,她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而已。

那时候,她可能根本还未曾嫁入,也不会孤独地住在基度的家中,丁科长当然也不会见过她的。我的问题,只问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以致令得丁科长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定了我,我苦笑了一下,道:「忘了我刚才讲的话吧,我思绪太混乱了!」丁科长却笑了起来,道:「怪不得你看来有点恍恍惚惚,原来是有一个美丽的金发少妇在作怪,卫斯理,你已经有了妻室,我看,还是算了吧!」丁科长的「好意」,令我啼笑皆非!

我忙转开了话题,道:「那麽,你说说当时去调查的情形。」「很简单,」丁科长继续道:「我问他,为甚麽他要申请长期居留,并且我也提及,在这里长期居留,他将无法再继续他的职业了,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火山。但是他说不要紧,因为他得了一笔遗产。」

我皱起了眉听着,丁科长摊了摊手,道:「他当时拿出一本银行存摺给我看,存款的数字十分大,只要申请人的生活有保障,我们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我忙问道:「你难道不怀疑他这笔钜款的由来麽?」「当然,我们循例是要作调查的,我们曾和墨西哥政府联络,证明基度是墨西哥极南,接近危地马拉,一个小镇上的居民,他绝没有犯罪的纪录????」我忙道:「等一等,他住的那个小镇,叫什麽名称?」丁科长呆了一呆,道:「这个……实在抱歉得很,事情隔了这麽多年,我已经记不起那个地名来了,好像是……甚麽桥。」「是青色桥?那个小镇,叫古星镇,是不是?」我问。

丁科长直跳了起来,道:「是啊,古星镇,青色桥,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并没有回答丁科长的问题,因为在我的心中,正生出了许多新的问题来。基度.马天奴,原来也是那个小镇的人!

对於那个叫做「古星」的小镇,我可以说一无所知,我到过的地方虽多,但也未曾到过墨西哥和危地马拉的边界,但是如今,我至少知道,这个古星镇有一座青色桥,在那桥的附近,有一座教堂,这个教堂,是由一位叫作尊埃牧师在主持着的。

而米伦太太和这个古星镇,一定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因为她生前,也是住在古星镇来的基度的家中,而她死後,又有一封信是寄给古星镇的尊埃牧师的。

那样看来,好像我对米伦太太身份的追查,已然有了一定的眉目,但实际上却一点也不,我只是陷入了更大的迷惑之中而已,因为我无法获得米伦太太的资料,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如何死亡的?我甚麽也不知道!我伸手摸了摸袋中的那封信。

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忽然起了一阵奇异之感。

我忽然想到,基度是如此的粗卤,而基度的妻子,又那样可怕,而孤独的米伦太太,寄居在他们的家中,是不是米伦太太的死亡,是遭到了他们的谋害呢?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基度和他的妻子许多可疑的地方来。例如我一提及米伦太太,基度便神经质地发起怒来,这不是太可疑了麽?

而也由於我想到了这一点,我的心中,对整件事,也已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概念,我假设:基度用完了那笔遗产,而他又觊觎米伦太太的美色,米伦太太还可能很有钱,那麽,基度夫妇谋害米伦太太的可能性更高了。

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竟在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件谋杀案?

我又将一切细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我的推论,十分有理。基度可能知道米伦太太的入境,未经过登记,那也就是说,米伦太太在纪录上,是并不存在的,他谋杀了米伦太太,甚至不必负法律上的责任!

我站了起来,双眉深锁,丁科长望着我,道:「你还要甚麽帮助?」我摇了摇头,心中暗忖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了,我所需要的,是警方谋杀调查科人员的帮助了,我向丁科长告别後,走出了那幢宏大的办公大楼。

我应该怎麽办呢?是向警方投诉麽?

我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我向警方投诉的话,警方至多只能派一个警官去了解一下,甚至不能逮捕基度,因为在法律上而言,根本没有米伦太太这个人!而既然「没有」米伦太太这个人,那麽,谋杀米伦太太的罪名,自然也是绝对不成立的了。

这件事,不能由警方来办,还是由我自己,慢慢来调查的好。我应该从哪里着手呢?是直截去问基度,关於米伦太太的死因?还是去找姬娜,在侧面了解,还是……我突然想到,姬娜曾说她的父亲是深爱着米伦太太的,一个人在杀了他心爱的人之後,他的潜意识之中,一定十分痛苦和深自後悔的,这可能是基度变成酒鬼的原因。而那样的人,神经一定是非常脆弱,要那样的人口吐真言,那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我已然有了行动方针,所以,我回到家中,先洗了一个澡,然後将所有的事情,归纳了一下,看看自己的结论,是不是有甚麽错误的地方。

然後,我将自己化装成为一个潦倒的海员,因为我料到,基度一定不会在高尚的酒吧去买醉,他去的一定是下等的酒吧,而潦倒的海员,正是下等酒吧最好的顾客。然後,我又临时抱佛脚,学了一首西班牙情歌,那首歌,是关於一个金发女郎的。

一切准备妥当,我来到基度住所的那条街,倚着电灯柱站着。那时,天已黑了,我耐心等着。我并没有白等,在晚上九时半左右,基度走了出来。

他看来已经有了醉意,他摇摇幌幌地向前走着,我跟在他的後面,走过了好几条街,来到了下等酒吧汇集的所在,脸上搽得五颜六色的吧女,在向每一个人抛着媚眼,我看到基度推开了一扇十分破烂的门,走进了一间整条街上最破烂的酒吧。我也立时跟了进去。

基度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了,他直走到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叭叭」地拍着桌子,立时有侍者将一瓶劣等威士忌,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倒进杯中,一口气喝了两杯,才抹着嘴角,透了一口气。

我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这家酒吧的人不多,一只残旧的唱机,正在播送着不知所云的音乐,我在基度喝了两杯之後,才高叫了一声。

我是用墨西哥语来高叫的,是以引得基度立时向我望了过来。

我连看也不去看他,大叫道:「酒!酒!」接着我便唱了起来。

我唱的,就是那首和一个金发女郎有关的情歌。

当然,我的歌喉,是不堪一听的,但是我却看到,基度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我唱,而且,他脸上的神情,也十分激动,当我唱到了一半之际,他和着我唱。

然後,在唱完之後,他高声道:「为金发女人乾杯!」他口中叫的是「乾杯」,可是他的实际行动,却完全不是「乾杯」,而是「乾瓶」,因为他用瓶口对准了喉咙,将瓶中的酒,向口中疾倒了下去。

我的心中暗喜,他喝得醉些,也更容易在我的盘问之下,口吐真言,我假装陪着他喝酒,但是实际上,我却一口酒也不曾喝下肚去,只是装装样子。等到他喝到第二瓶酒的时候,他已将我当作最好的朋友了,他不断用手拍着我的肩头,说些含糊不清的话。

我看看时机已到,便叹了一口气,道:「基度,你遇见过一个美丽的金发女人吗?

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基度陡地呆了一呆,他定定地望着我,面上的肌肉,正簌簌地跳动着,好一会,才从他的口中迸出了几个字来,道:「她,你说的是她?」我反问道:「你说是谁?」

基度苦笑了起来,道:「朋友,那是一个秘密,我从来也未曾对人说过,朋友,我一点也不爱我的妻子,爱的是一个金头发的女子,正如你所说,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

我也大力地拍着他的肩头,道:「那是你的运气!」使我料不到的是,基度在又大口地喝了一口酒之後,突然哭了起来,像他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忽然涕泗交流,那实在是令人感到很滑稽的事情。

可是当时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滑稽,那是因为他确然哭得十分哀切之故。在那片刻间,我倒反而不知怎样才好,我只是问道:「你怎麽了?为甚麽哭?」「她死了。」基度落着泪:「她死了!」我十分技巧地问道:「是你令她死的,是不是?」我不说「是你杀了她」,而那样说法,自然是不想便他的心中有所警惕,而对我提防之故。基度对我一点也不提防,他道:「不是,她死了,她活着也和死了一样,可是她死了,我却再也看不到她了。」我的心中十分疑惑,道:「她是甚麽病死的?你将她葬在甚麽地方?」基度继续哭着,道:「她死了,我将她抛进了海中,她的金发披散在海水上,然後,她沉下去,直沉到了海底,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我问来问去,仍然问不出甚麽要领来,我只得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你认得的那金发女人,叫甚麽名字?我也认识一个????」基度立即打断了我的话头,道:「别说你的!说我的,我的那个叫米伦太太。」我忙道:「噢,原来是有夫之妇!」基度立即道:「可是她的丈夫死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基度讲到这里,突然停了停。

我的目的,虽然是想要基度在醉後供出他如何谋杀米伦太太的情形来。可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基度谋杀米伦太太的嫌疑,却越来越淡了!所以,基度提及他第一次认识米伦太太的情形,我也十分有兴趣。

我连忙道:「你和她是一个地方长大的,是不是?」基度横着眼望着我,我的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我说话太多了。

基度望了我片刻,才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是和她一齐长大的。」明知道我若是问得多,一定会引起基度的戒心,但是我还是不能不问,我又道:「你是怎麽认识她的?」

基度叹了一声,同时,他的脸上出现了十分迷惘的神色来,道:「不会信的,我讲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我心知他和米伦太太的相识,其间一定有十分神秘的经过,是值得发掘的,所以我绝不肯放过这机会,我忙道:「我相信的,你说给我听好了!」基度忽然瞪着我,道:「你是谁?」在那一刹间,我几乎以为基度已认出了我,但好在我十分机警,连忙吞下了一大口酒,大吞舌头道:「我和你一样,也有一个金发女郎在我的记忆之中,等你讲完了你的,我就讲我的给你听。」

基度考虑了一下,像是觉得十分公平,是以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道:「好,那你先说。」基度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职业十分奇怪,我是一个火山观察员,我想,你一定不十分明白我日常的工作,是做些甚麽。」我的确不十分明白,我猜测道:「你一定是注意火山动静的,你是一个火山学家,是不是?」

基度忽然怪声笑了起来,道:「我?火山学家?当然不是,雇用我的人才是火山学家,我在古星镇长大,就在离古星镇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火山,我小时候,曾几次爬到山顶去,看从那火山口中喷出来的浓烟,从我家的门口,就可以望到那座火山。」我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我们的家乡,」基度又喝了一大口酒:「实在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地方,向南去,便是危地马拉,在边境是没有人敢进去的森林,北面,便是那座大火山,火山带给我们家乡以肥沃的土地,我们????」

我有点不耐烦了,便道:「我想,你还是说说,你是如何识得米伦太太的,或者说,米伦太太是如何来到古星镇的,你不必将事情扯得太远了!」可是基度却「砰」的一声,用力一拳,敲在桌上,道:「你必须听我说,或者,我甚麽也不说,随你选择吧!」

我立即宣布投降,道:「好,那你就慢慢地说好了。」基度又呆了一会,才又道:「我自小就喜欢看火山,我知道许多关於火山的习性,我十二岁那年,政府在古星镇上,成立了一个火山观察站。」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我听得基度讲到了在他十二岁那年,古星镇上成立了一个火山观察站,我就想:米伦太太一定是火山学家的女儿,而基度只不过是一个在小镇上长大的粗人,他爱上了她,而因为身份悬殊,所以无法表达他的爱情,这倒是很动人的爱情故事。

可是,基度接下去所讲的,却和我所想的全然不同。

「火山观察站成立不久,我就被他们聘作向导,去观察火山口,而在以後的两年中,我又精确地讲出了火山将要爆发的迹像,使得他们十分佩服,他们给了我一个职位,使我不必再去种田,我成为火山观察员了,我的责任是日夜留意火山口的动静。一有异样,便立时报告他们,我一直十分称职,一直到十一年前????」我不能不插口了,我惊诧道:「十一年前?你识得米伦太太有多久了?当时,她已经是米伦太太了麽?」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显然令得他十分恼怒,他「砰砰」地敲着桌子,叫道:「让我说,让我慢慢地说下去!」

我立时不出声,因为我怕他不再向下讲下去,我知道,他要讲的,一定是一件十分神秘、十分奇妙、同时可以解开我心中许多疑团的事!

基度接着又道:「十一年前一个晚上,我照例躺在野外,在月光下,我可以看到不远处火山的山影,我看了一会,火山十分平静,一点烟也没有,这表示在十天之内,火山是不会出甚麽事的。

「所以,我闭上眼,安心地睡去,我已和镇上的一个面包师的女儿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我在想,明天起我可以和她去旅行几天了,就在我准备蒙胧睡去间,我陡地听到了隆然一声巨响,我立时认出声音是火山传来的!

「我连忙睁开眼来,我敢断定,我是一听到声音,就睁开眼来,可是当我睁开眼来时,似乎整座火山都震怒了,山在抖着,浓烟夹着火星,从火山口直冒了出来,大地在颤动,那是不可能的。

「那真是不可能的,因为前一刻还是那麽平静,火山是绝不会无缘无故爆发的,但这一次,火山的确是无缘无故地爆发了,我立时和观察站通电话,可是电话却打不通,我奔到了我的车子旁边,跳进了车子。车子是属於观察站的,但归我使用。

「我驾车向前飞驰,越接近火山,我便越是肯定,那是真的火山爆发,我已可以看到火山的熔浆,在从火山口涌了出来,我感到那是我的失职!

「可是,在事前,真的一点迹象也没有,车子在地势较高的岖崎的路上驶着,等到我接近火山的时候,熔岩离我极近,我对着这座火山叁十年,但从来也未曾看到它爆发得如此厉害!

「我想我必须将我观察到的情形,去告诉观察站,我正准备退回车子,而就在那时候,我……我看到了她!」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道:「你在火山脚下看到了米伦太太?」「不是火山脚下,是在半山上!」基度有点气喘地回答着我。

我听了之後,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妈的,我用了不少心计,满以为可以听到基度讲出有关米伦太太的一切来,却不料这家伙所讲的,却全是醉话!

他已经说过,火山上满布着熔岩,那麽,甚麽人还能在半山出现?那分明是胡说。

我冷笑一声,道:「行了,你不必再说了,你实在喝得太多了!」基度呆了半晌,在他的脸上,现出了十分伤心的神色来,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没有一个人会信那是事实,但那的确是事实,全是真的!」我也呆了一呆,基度在事先,便已说过,他认识米伦太太的经过,讲出来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如果他讲的是醉话,难道他会事先作声明麽?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讲有计划的醉话的。

那麽,他现在所讲的,一定是真话了。我於是道:「你可以继续讲下去。」但是,基度的自尊心,却已受到了伤害,他不肯再讲了,他摇着头,而且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是准备离去了,我不禁大急,忙伸手在他的肩头上一按,道:「你别走,你还未曾讲完哩!」可是,在我的身边,却立时响起了一个粗鲁的声音,道:「喂,放开手,让他走,他今天喝得已经太多了!」

我转过头去,看到站在我身边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酒保,我挥着手道:「嗨,你别管我,我还未曾听他讲完我要听的事!」那酒保轰笑了起来,道:「原来基度也有了听众,他可是告诉你,他是一个火山观察员,是不是?他还在告诉你,有一次火山突然爆发了,是不是?」他一面说,一面还在不断大笑。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我还自以为我用了妙计才使得他将往事讲出来的,但是从那酒保的话中听来,基度几乎是对每一个人,都曾经讲及这件事的。

我的心中十分气恼,大声道:「是的,那有甚麽好笑?」却不料我这一句话,大大得到了基度的赞成,他也大声道:「是啊,有甚麽好笑?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拳,向酒保打去。他的身形,已经算是十分魁伟的了,而且那一拳的力道,也着实不轻,可是,那一拳打在酒保的脸上,酒保却是一点也不觉得甚麽,而且,立时抓住了他的手。

同时,酒保也抓住了他的衣领,推着他,向前直走了出去,一直出了门外,我才听到了「蓬」地一声响,然後,酒保拍着手,走了回来,大拇指向门口指了指,道:「喂,你也该回家了,如果你有家的话!」我连忙冲了出去,刚好看到基度挣扎着爬起来,我过去扶住了地,基度道:「没有一个人信我,可是我讲的,却是真的话,完全是真的,真的。」我将他的身子扶直,道:「我信你,请你讲下去!」他用醉眼斜睨着我,打着酒呃,道:「你完全相信我讲的话?」我忙道:「是的,我完全相信,你说下去,刚才,你说到你在火山脚下,看到她在半山腰上,她是谁?就是後来的米伦太太?」基度的身子靠在墙上,抬起头望着路灯道:「我看到了她,她站在一块岩石上,两股熔岩,绕着那块石头流过,她也看到了我,她在叫我!」基度的神态,越来越是怪异,我只好用他像是一个梦游病患者形容他,而他所陈述的一切,也像是他在讲述一个梦境一样,而绝不是真实的事情。

他一面喘着气,表示他的心中,十分激动,一面又道:「她在叫一些甚麽,我完全听不懂,她身上穿着十分奇异的衣服,她手上拿着一顶帽子,她的一头金发,是那样地夺目,我叫她快跳下来,可是????」他讲到这里,再度停了下来,然後用力地搔着,并且狠狠地摇着头,像是不知该如何向下说去才好。

我耐心地等了他大约四分钟,便忍不住催道:「可是她怎样呢?」「她……她非但不下来,反倒……反倒向上去!」「基度!」我自己也听出,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愤怒,「基度,你刚才说,火山正在猛烈地爆发,而你如今又说她向山上走去,我想弄明白你说的是甚麽意思,你可是说,她踏着奔流的熔岩,向上走去麽?」基度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他道:「不,我不知道,当时我完全呆住了,我只看到她向上走去,然後,她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我只是呆呆地站着。」我刚才,在心中已然千百次地告诉过自己:基度讲的话是真的,相信他,相信他讲的一切。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也只得叹了一口气。

基度的话,实在是无法令人相信的,我发现基度和他的女儿两人,都可能患有一种稀有的心理病症,他们将根本不存在的事,当作是真的,而且,他们深信着这种不存在的事,而且也要别人全相信。

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那是我准备向他告辞的表示,但是在那一刹间,我却又想起:如果根本没有米伦太太,那只是基度的空想,那麽,米伦太太那麽多遗物,又作如何解释呢?而且,还有那封信!

我的手还未缩回来,基度已用力拉住了我的手,道:「别走,你别走,从来也没有人听我讲完这件事过,世上除了我之外,也只有尊埃牧师信这件事:她是从火山来的,她是火山之神,真的!」

我忍受着他的语无伦次,我道:「好,你只管说。」我拖着他走着,直来到码头边上,那地方是流浪汉的聚集处,你可以在那里用最大的声音唱歌,直到天亮,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基度一直在说着话,他真是醉得可以了,他的话,大部分是含混不清的,而且,其中还兴之所至地夹杂着许多许多我所完全听不懂的墨西哥土语。

但也好在他喝醉了,所以大多数话,他都重复地讲上两叁次以上。

正由於基度所讲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重复的,所以我听不懂时,也比较容易揣摩他的意思,并且也可以听清他口齿不清的一些话,我将他在那晚上所说的话,整理了一下,归纳起来,大抵如下:

那一次,火山突然爆发,他驱车到了现场,在火山熔岩的奔泻中,看到了一个金发女郎,後来,那金发女郎向上走去,照他的说法是,消失在熔岩之中,他驾车回程,在半路上,遇见了尊埃牧师。

尊埃牧师是当地受崇敬的人物,基度一见到他,立时将自己的所见,告诉了尊埃牧师,牧师当然斥他为胡说,两人再向火山进发,但随即遇见了那金发女郎。

她站在路边,据基度的形容是:她满头金发,像云一样地在飘着,他们两人停了下来,那金发女郎向他们走来,他们之间,竟然不能听懂对方的话,尊埃牧师用他随身所带的记事本写了几句话,交给那金发女郎看,但金发女郎也看不懂。而金发女郎写的字,他们也莫名其妙。

他们将金发女郎带上了车,火山爆发之势越来越是厉害,整个镇上的居民都开始撤退,那金发女子是和基度的一家一齐撤退的,她很快地就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她说她自己是米伦太太,她的丈夫米伦,在一次飞行中丧了生,除此之外,她几乎不说甚麽,她曾经失踪了好几个月,後来又回到古星镇来,她说在这几个月中,她到各处去游历了一下,她需要安静,而小镇中对於她的来临,却十分轰动,使得她不到丝毫的安宁。

於是基度的一家,就跟着她来到了遥远的东方,一切费用全是米伦太太出的,她好像很有钱,但是她在世上,根本可以说一个亲人也没有,最後,她死了,而她一直不知道基度在暗恋着她,基度将她当作神。

至於那口箱子,那是她第二次在路边出现的时候就带着的,米伦太太可以整天不说话,她十分孤独,但是她像是永远不会老一样,她一直是那样美丽,她的死,也是突如其来的,她可能是自杀的,因为她实在太孤独了。

归纳起来,基度口中的米伦太太,就是那样一个神秘莫测的人,她和这个世界,似乎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好像是那一次突如其来火山爆炸的产物一样。

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顶点,当我将基度连拖带拉,弄到他家门口时,几乎已天亮了,我回到了家中,坐在书桌之前,取出了那一封信来,我将信封轻轻地在桌上拍着,发出「拍拍」的声音来。

信封之中,有一柄钥匙在,那是姬娜告诉我的,姬娜还告诉过我,这柄钥匙,是米伦太太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那麽,从那柄钥匙之中,是不是可以找到揭开米伦太太神秘身份之谜的?我几乎忍不住要撕开那封信来了。但是,我还是没有撕开。

我已然下了决心,我不做平时我最恨人家做的事,真要是好奇心太浓了,我宁可到墨西哥去一次,将信交给尊埃牧师,然後再和他一齐阅读这封信。

我将那封信放进了抽屉,支着头,想着:我该怎麽办呢?我该从哪一方面,再去调查这个神秘金发的米伦太太的一切呢?

对我来说,想要弄明白米伦太太究竟是怎样身份的一个人,实在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基度是最早发现米伦太太的人,而且,和她在一齐生活了十年之久!

但是,基度一样也不知道米伦太太究竟是甚麽身份!

基度只将她当作火山之神,那自然是十分无稽,米伦太太自然是人而不是神,只不过她是如此之神秘,如此之不可测,是以使人将她当作神而已。

我一直想到了天明,才拟好了几封很长的电文,放在桌上,请白素拍发出去,那是致美洲火山学委员会,和墨西哥火山管理部门的,我问及十年之前,古星镇附近的那一次火山爆发的详细情形。在电文中我并且说明,回电的费用,完全由我负责,请他们和我合怍,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的。

然後,我也需要休息了,我回到卧室,并没有惊动白素,自己躺了下来。她起身时,也是不会惊动我的,这是我们一结婚之後,就养成了的习惯。

我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叁时才醒了过来。

我醒来之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床头柜上的一张字纸,上面写着:电报已拍发,考古俱乐部曾两次来电,请打电话给贝教授。一个叫姬娜的女子打电话来过叁次,她竭力想在电话中表示她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请转告她,我不会介意的,她不必那麽费事。

那是白素的留言,看到了最後两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说是「不介意」,可实际上,却已经大大地介意了!姬娜的确是一个小女孩,而不是大女孩假装的,我必须向她切实地说明这一点。

我忙跳了起来,我即打了一个电话给姬娜,姬娜一听到我的声音,便有些忧郁地道:「先生,昨天你说,如果我父亲肯出让米伦太太的遗物,他可以得到一笔钱,是不是?他可以得到多少钱?」

我叹一声道:「姬娜,我不以为你父亲肯出让米伦太太的遗物,正如你所说,他实在深爱着米伦太太。」

姬娜停了半晌,才道:「可是,他作不了主,现在是妈和我做主了。」我吃了一惊,道:「你说甚麽?」「我爸爸死了。」姬娜的声音,与其说是伤心,还不如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还来得好些。这确然是令我大吃一惊的。

我忙道:「姬娜,你别胡说,那……是不可能的!」在我来说,那的确是意外之极的一个消息,因为基度昨天晚上还和我在一起,我们几乎在天亮时分,才分开的,他怎麽可能在突然之间就死了呢?

姬娜叹了一声道:「先生,你是我们唯一的朋友了,我怎会骗你?天未亮,警察就来通知我们,爹死了,他是跳进海中淹死的,有人听到他一面叫着米伦太太的名字,一面跳进了海中去的。」

我呆了半晌,心中不禁十分後悔,如果不是我,基度可能不会喝那麽多的酒!

而就算基度每晚上都喝那麽多酒的话,要不是我引他说了那麽多有关米伦太太的事,他或许也不会跳进海中去的。他跳海的原因,实在很简单,他要到海中去找寻米伦太太!

这样看来,基度实在是一个君子,他如此深切地爱着米伦太太,而米伦太太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又是在遥远的东方城??之中,基度只要有半分邪心,米伦太太是一定遭了他的摧残的了。但是基度却半点邪心也没有,他一直将他的感情藏在心中。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美丽的爱情故事,而这个爱情故事的结局,虽然很悲惨,却也是美丽的悲惨,令人回肠荡气。

我呆住了不出声,姬娜在电话中又道:「先生,爹死了,我们等钱用,妈说,她希望回墨西哥去,她愿意出卖任何东西,甚至那一枚红宝石戒指。」我忙道:「姬娜,你不必担心,如果你们愿意回墨西哥去,那自然最好,我不但可以负担你们的旅费,而且可以保证你们回国之後,日子过得很好。」「谢谢你,先生。」姬娜的声音十分高兴,她对她父亲的死,没有多大的悲哀,那自然是基度终日沉在醉乡之中,对她们母女两人的照拂是太少了。

我道:「你等着我,我一小时之内,便到你家里来。」我草草地穿好了衣服,驾车离去,我直驶到那俱乐部中,当我进去的时候,贝教授正在打第四次电话给我,他看到了我,忙道:「事情进行如何了?」我点头道:「行了,对方所要的代价,是回到墨西哥去的旅费,和她们母女两人,今後一生,舒服的过日子所需的生活费,你愿意出多少钱,随你好了。」贝教授侧头想了想,便开了一张叁十万镑面额的支票给我。我弹着那张支票,道:「我一小时之後回来,还有许多新的发现,向你们报告的,等着我!」然後,我又来到了姬娜的家中,基度太太在伤心地哭着,另外有几个墨西哥人也在,他们并不是基度的亲戚,只不过是由於大家全在外国,所以听到了基度的死讯,便来吊唁安慰一番而已,我向姬娜使了一个眼色,和她一齐进了米伦太太的房间中。

我低声道:「可以使那几个人快点离去麽?我有话对你母亲说。」姬娜点着头,走了出去,我一个人在米伦太太的房间之中踱步。

这房间实在太小了,而且陈设得如此简陋,真难以令人想像,在这间房间中,会有一个风华绝代的金发美人,住了十年那麽久!

我来回地踱着,踱了十来个圈,我忽然觉出,其中有一块地板,十分松动,当我脚踏到一端之际,另一端便会向上跷了起来!

我心中一动,俯身将那块地板,撬了起来,在地板之下,是一个小小的孔穴,我伸手过去,取出了一本小小的簿子来,那日记本很薄,但是页数却非常之多,上面写满了浅蓝色的字,而那种极薄的纸张,是浅灰色的。那种纸虽然很薄,但是却绝不是透明的!

我草草翻了一下,所有的字中,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不但是文字,那簿子之中,间中还有不少图片装钉着。字文我看不懂,图片我却是可以看得明白的。

那看来像是一本日记簿,每隔上二十几页,就有一幅图片,而且还是彩色精印的,那种印刷之精美,我实在是难以形容,它们给人以一种神奇的感觉,在一看之下,彷佛人便已进入了图片之中去了!

我在不由自主之间,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因为我知道,我一定是发现了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那本本子自然是米伦太太留下的,和米伦太太的身份秘密,一定有着其重大的关系,可是那上面的文字,我却一个也看不懂,幸而,图片是没有隔阂,我急速地翻着,那些图片,大多数全是风景图片。

那是美丽之极的风景图片,有崇峻的高山,有碧波如镜的湖,也有绿得可爱的草原,还有许多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花朵,我一张一张地翻了过去,在翻到最後一张的时候,我才看到了那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那男的身形十分高大,比那女的足足高出一个头,宽额深目,十分之好看。而真正好看的,却还是那一个女子,那是一个金发女郎,她的一头纯金色的头发,直长到了腰际,散散地披着,像是一朵金色的云彩一愫地衬托着她苗条的身形。

在那一刹间,我甚至有了一种窒息之感,如果这个金发美人就是米伦太太的话,那麽,是难怪基度会如此深切地爱着她的,我只不过看到了她的照片,在感觉上而言,已然是如此之难以形容了!

那真是难以想像的,如果我真的看到了那样一个金发美人的话,会有甚麽感觉。

第四部:一艘大型潜艇

我吸了一口气,这时,已听到了门柄转动的声音,我连忙将那本小本子藏了起来,向外面走去,外面已只有姬娜和她的母亲两个人在了,我来到基度太太的身边,她抬起头来,苦笑着:「他终於跟着她去了。」我明白她讲的是甚麽意思,基度太太又道:「我一点也不怪他,因为她是那样迷人,谁都会为她着迷的。」

我略想了一想,便自袋中取出了那本簿子来,翻到了有那一男一女图片的那一页,递到了基度太太的面出,道:「你看,你们称之为米伦太太的是她麽?」基度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她,你是在哪里找到的?那是她,这照片拍得很好,但是她真人更美丽。」

我没有再说甚麽,又藏好了那本簿子,将那张支票取了出来,基度太太一定从来也未曾见过那麽大面额的支票,是以我必须作一番解释才可以使她明白,这张支票不但可以使她回国,而且可以使她以後的日子,过得非常之好,不必再忧衣食。

基度太太高兴和感激得在房中团团转,道:「你可以取走她的一切东西,你全取去好了,还有这个,我当然也给你,因为那也是她的东西。」她一面说,一面脱下了那枚红宝石戒指来。

我接过了那枚戒指,那实在是美丽之极的一枚戒指!

当我接过戒指来的那一刹间,我心中不由自主,想起像米伦太太那样的美人,如果戴着那样一枚戒指的话,那将是如何令入神往的一种美丽?基度在这十年中,精神上虽然很痛苦,但是我却很羡慕他!

因为他看见过那种情景。

我将那枚戒指掂了掂,转过身来,向站在一旁的姬娜招了招手,姬娜向我走了过来,我将这枚戒指,套进了她的手指之中,道:「姬娜,这是我送给你的。」姬娜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拍着,道:「记得,姬娜,这枚戒指,是十分名贵的东西,你戴上之後,最好不要再除下来。」姬娜兴奋得流出了泪来,我又转向基度太太,道:「我相信,我可能会到古星镇去的,我要去看尊埃牧师,到时我们可能会见面的,我可以取走那箱子麽?」「可以,可以!」基度太太连声说着。

我重又走进米伦太太的房间,将那神像放进了木箱之中,然後,提着木箱,向基度太太和姬娜告辞,叁十分钟之後,我已经和贝教授他们七个人在一起了。

这实在是一项十分公平的买卖,基度太太和姬娜,在得到了支票和戒指之後,大喜若狂,但是贝教授他们,在看到了那箱子之中的东西之後,他们的喜悦,绝不在姬娜和她的母亲之下,贝教授立时握住了我的手,道:「卫斯理,你已经是我们的会员了!」我忙道:「你们看看清楚,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价值。」贝教授大声道:「这一切全是无价之宝,我们经过了通宵的研究,以及和哥迪教授的越洋长途电话的讨论,哥迪教授认为,那块石头上的文字,是人类有历史记载之前的东西,在不知多少年前,墨西哥可能已有高度文化的人在活着!」贝教授讲得挥手顿足,兴奋之极。的确,对一个深嗜考古的人来说,的确是没有甚麽发现比这个发现更值得令他兴奋的了,但是我却不得不扫他的兴。

我道:「贝教授,你别忘记,这一切的东西,都属於一个叫米伦太太的女子的。」贝教授挥着手,道:「那有甚麽稀奇。当然是这个米伦太太在无意之中发现这些古物,便据为己有了,是不?」

我摇着头,道:「不,我不这样认为,第一,你们看,这箱子是木制的,这织锦是一种纤维,如果照你们或哥迪教授的说法,那是史前的东西,那至少已有几百万年了,这些东西,怎可能如此地完整?」贝教授忙又道:「朋友,在考古研究之中,我们所不可忽略的是,有许多现代人所不知道的特殊因素,例如我们不知道古埃及人用甚麽方法制造木乃伊!」我笑着,道:「好,那麽,我再给你们看一件东西,那是甚麽?」我取了那本簿子来,放在桌上,他们七个人轮流地看着,现出惊讶莫名的神色来,我又道:「那个金发美人,就是物件的主人,她叫米伦太太。」他们几个人真的呆住了。

他们呆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然後才一齐叫了起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耸耸肩道:「那是甚麽意思,你们不以为我是捏造了事实,或者这本簿子是我伪造的麽?我想你们总也看出,那簿子上的文字,和这些『银元』上的字,是同一体系的。各位先生,如果那是属於史前文化的话,那麽,你们认为米伦太太是甚麽人?」他们七个人,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对,我又道:「我想,你们不致於认为这位米伦太太,是史前那些有文化的人中的唯一的後裔吧。我看,事情和你们所设想的,多少有些不同了,那不是史前的东西。」过了好久,贝教授才反问我,道:「那麽,是甚麽?」我苦笑了起来,道:「我不知道,各位,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还可以告诉各位????

我将基度的话,转述了一遍,而且,也向他们说明,基度已经死了。当我说完之後,贝教授大声叫了起来,道:「我们到墨西哥去,到古星镇去!」其馀六人中,立时有叁人附议,可是我却不希望他们都去,他们都是极有身份的人,他们行动,受人注意,而这件事,从一开始起,便笼罩着一种十分神秘的气氛,使我感到,整件事的底细,如果揭发出来的话,一定是十分之骇人听闻的。

所以,我心中便自然而然不想这件事太轰动。我道:「你们去了,也没有甚麽作用,而我倒是真的要去走一遭,我要替尊埃牧师送那一封信去。」「卫,」他们之中有人叫着,「将那封信拆开来看看,那样,我们或许立时可知事情究竟了,信在你身上麽?

看他的情形,信若是在我身上的话,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将信抢过去,拆开来看个究竟的,但信却不在我的身上,我摇头道:「不在,而且,我也不会拆开来的,我立时动身,一见到那位牧师,我就将信交给他,他一定会将信给我看的,我立时拍电报给你们!」

他们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我将那本簿子取了回来,道:「这是我自己发现的东西,不在你们交易的范团之内,而且,这也绝不像甚麽古董,是不是?」他们没有说甚麽,我离开了那俱乐部,驾车回家,我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迷迷蒙蒙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十分难以形容的,贝教授他们说,那些东西是史前的遗物,但是从那本簿子上,我却感到,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换句说话,那位美丽的米伦太太,根本不是地球人!

这样的感觉,似乎荒诞了些,但是当我回家之後,我已接到了美洲火山学会的详细覆电,他们说,十年之前,墨西哥南端的火山爆发,是由於受到一种突如其来的震汤所致的,那种震汤,可能是源於一种猛烈的撞击,恰好在火山中发主所致。

一种猛烈的撞击!

那是不是可以设想为一艘庞大的太空船,突如其来的降落呢?太空船降进了火山口,引致火山爆发,总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

我认为我所设想的,已和事实渐渐接近了,米伦太太和米伦先生驾驶的太空船降落地球,米伦先生死亡了,米伦太太便只好孤寂地在地球上留了下来。

这样的假设,不是和事实很接近了麽?

我一面办理到墨西哥去的手续,一面仍然不断地研究着那本簿子中的文字和图片。

那簿子上的文字,毫无疑问是十分有系统和规律的,但是由於我根本一个字也不认识,所以自然也没有法子看懂它们。

倒是那几张图片,越看越引起我巨大的兴趣。我已经说过,那些图片印刷之精美,是无与伦比的,它们虽然小,但是却使人一看就有置身其间之感。

那些图片上展示的风景,都美丽得难以形容,那种碧绿的草原,清澈的溪水,澄清的湖,积雪的山,一切景物,全都令人心旷神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之感,这究竟是甚麽星球呢?竟如此之美丽!

那星球,若是从这些图片上看来,无疑比地球更美丽!

那些风景,非但比地球上的风景更美丽,而且,给人以一种十分恬静宁谧之感,真有一种「仙境」的味道。我自然不知道那是甚麽星球,但是如果叫我离开地球,到那星球去生活的话,我是会考虑的。

我有点奇怪,何以那个星球上的人,会和地球人一模一样,而且看来,不但人一样,连草、木,也是一样的。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开始用一个放大镜,仔细地检查着那些美丽的风景图片。

我可以在那些图片上,轻而易举地叫出好几种花卉的名称来,那是野百合花,那是紫罗兰,我还可以看到??紫的成熟了的草莓。最後,在清溪之中,我又看到了一群鱼,毫无疑问,那种鱼有一个很正式的名称,叫作「旁鳞鲫」,但俗称则叫作青衣鱼。

我可以毫无疑问地肯定在那溪水中的是那种鱼,不但是因为我已经提及过,那些图片的印刷极其精美,使我可以在放大镜之下,清楚地看到那种鱼背脊所闪起的青色的反光。

而且,那种鱼游的时候,喜欢一条在前,两条在後相随,所以又叫做「婢妾鱼」,而那时,这一群鱼,大多数正保持着那样的形态在水中向前游着。

当我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中,对我的假设,又起了动摇。

我刚才的假设是:米伦太太是来自另一个星球,因为太空船的失事,而不得不羁留在地球上,所以她是星球人。

我这样的假设,本来是很合理的,但是现在我却起了怀疑:如果米伦太太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话,那麽,这个星球上的一切,和地球未免太相似了!

在茫茫的太空中,会有两个环境完全相同的星球,以致在这两个星球上所发展的一切生物,都完全相同的可能麽?

那实在是无法令人想像的事!

那麽,米伦太太不是来自别的星球的了?这些图片上的风景,就是地球?我的心中着实乱得可以。

我独自一个人,对着那本簿子,足有两天之久,但除了发现图片上的一切,和地球都完全相同这一点外,我并没有发现别的甚麽。

第叁天,旅行的手续已办妥了,我准备启程去墨西哥,在这两天中,我未曾和姬娜母女联络,我想她们大约还未曾离开,或者我还可以和她们一齐前往。

但是当我打电话到他们家中去的时候,电话铃一直响着,却没有人接听,我不得不放下电话来,心中十分疑惑。她们不应该在离去前不通知我的!

或者她们正在准备离去,不在家中,而我自己,也一样要做些准备工作,是以我吩咐家人,不住地打电话给姬娜,直到接通为止,我则去做准备工作。

可是到我黄昏回来的时候,姬娜的电话,仍然没有接通,我心中的疑惑更甚,不得不亲自上门去找她们。

我驾着车子,当时是傍晚时分,车子经过的道路,就是几天之前,我为了闪避一只癞皮狗,而和那辆大房车相撞的那条路,那只被撞坏的邮筒,已然换上了一个新的,一切看来似乎和以前一样。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完全不同了,因为我已发现了一件十分奇特的怪事!

我心中在暗暗希望着,这件事最好不要再另生枝节了。

但即使我心中在暗中那样希望时,我已然知道事情必然还会有意外的波折的,因为这件事的本身,实在太神秘了,使我下意识感到没有那麽容易便会有答案的。

我来到了姬娜家门口,按着门铃,好久都没有人来开门,我决定先将门弄开,在屋子中等她们。我用百合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我才跨进了一步,便呆住了!

天色已黑了下来,屋子中灰蒙蒙地,但是我却立即清楚地可以看到地上有着一件不应该在地上的东西!

那东西,就是我送给姬娜的那只会走会叫的洋娃娃!

那只洋娃娃不但在地上,而且,它的一只手臂还折断了,显然是经过十分大力的拉扯,这只洋娃娃是姬娜十分喜爱的东西,我和姬娜的友谊,也可以说是在这只精巧的洋娃娃之上建立起来的。

虽然,我交给基度太太的那张支票,可以使姬娜购买许多那样的洋娃娃,但是姬娜决定不是那样的女孩子,这只洋娃娃被扯坏了,弃置在地上,这是说明了一点:姬娜母女,已遭到可怕的意外!

我在门口呆了并没有多久,连忙走进去,在地上拾起那只洋娃娃来,直走到电话之旁,当时我已决定立即向警方报告这件事了,可是,我的手才放在电话上,便突然听到身後响起了一个声音,道:「将手放在头上,别动。」那声音生硬而带有外国口音,我呆了一呆,想转过头去,看一看我身後的究竟是甚麽人。

但是我身後那人,分明十分善於监视别人,我还未曾转过头去,他便已然喝道:「别转头,我们有枪,你一动,我们就发射!」他并不是虚言恫吓,因为我听到扳动保险掣的声音。

这时候,我的心中实是又惊、又怒、又是疑惑。当我才一看到那只洋娃娃被弃置在地上,想到姬娜母女,可能已发生了事故之际,我只当那是因为她们突然有了巨款,是以才招致了意想不到的祸事。

她们或者是遭了她们同国人的抢掠????我当初的确是那样想着的。但现在,事实却显然完全不是那样的了。

因为在我身後,喝我不要动的那人,其口气、动作,完全是一个老於此道的人,而绝不是临时见财起意的歹人。

我放下了那只洋娃娃,依言将双手放在头上,我竭力镇定着,道:「你们是甚麽人、姬娜和她的母亲怎麽了?」

我的这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我只是听到,在我身後,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在走来走去,接着便有一个人道:「没有发现,找不到甚麽。」另一个人则道;「这个人,一定就是她们所说的那个中国人卫斯理了。」我大声道:「不错,我就是卫斯理,你们是谁,你们究竟在干甚麽?你们是警方人员麽?怎麽可以随便闯进别人家里来?姬娜和她的母亲,究竟????」我没有能讲完我的话。

因为当我讲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出在我身後的那人,在迅速地向我接近,同时,由身後的一股微风,我可以知道,那人正在用力举起手来!

他是想用甚麽东西,敲击我的後脑,令我昏过去!

我不等他这一下敲击来临,右肘便猛地向後一缩,一肘向後,疾冲了出丢,那人已经来到了我背後极近的地方,是以我那一撞是不可能撞不中的。

而在我右肘撞出之际,我的左手也没有闲着,我左手向身後反抓了出去,抓住了那人的衣服,而我自己也在那刹间,转过身来。

本来那人是在我的背後威胁着我的,可是在一秒钟之内,形势却完全改观了,我右肘重重地在那人的胸口撞了一下,同时左手又抓住了那个人!

所以,当我转过身来之後,那人不但已被我制服,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而且,他还挡在我的前面,成了我的护身,他手中的枪(本来是他用来想敲我後脑的),也在我一伸手下,而到了我的手中!

但是,当我一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之後,我却一点也不乐观!

在我的面前,至少有六个人之多。而且,那六个人,显然全是对於一切紧急局面,极有应付经验的人,因为就在我转身过来的那一刹间,他们都已找到了掩蔽物,有两个甚至已经立时闪身进了房间!

我绝不以为我可以对付他们六个人,虽然我有枪在手,而且还制住了一个人。

所以,我并没有采取甚麽新的行动,只是扭住了那人的手臂,让那人仍然挡在我的身前,然後,才扬了扬枪,道:「各位,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在我的那句话之後,屋中静得出奇。谁也不说话。

我勉强笑了一声,道:「好了,你们是何方神圣?」我连问了两声,才听得一个躲在後面的人道:「放下你手中的枪,那才能和我们谈!」

我心中怒意陡地升了起来,厉声道:「要我放下枪,那你们也得放下枪,你们如果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立即向街上开枪,警察也立时会上来的!」在沙发椅後面的一个人,缓缓地站起身子来,道:「请你别和我们为敌,我们之间实在是不该有敌意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是麽?在我的背後突然用枪指住我,又想用枪柄敲击我的脑袋,令我昏过去,这一切全是友善的表示麽?」「我们,我们只不过想请你去,问你一些问题而已!」那人已完全站了起来,他是一个身形十分魁伟的人。

我依然冷笑着,道:「我不明白那是甚麽邀请方式,现在,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可以的,我们会回答的。」我问的仍然是那个老问题,我问道:「你们究竟是甚麽人?」那人十分郑重地道:「我们是现役军官,海军军官。」这回答倒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又忙道:「属於哪一个国家?」他说了一个国家的名字,然後道:「我是季洛夫上校。」季洛夫上校所说出的那个国家的名称,令得我震动了一下。这个国家的名字一被提及,通常就立时被人和特务、间谍联想在一齐,这使我更加不明白,季洛夫上校和那麽多人在这里是做甚麽。

基度两夫妇是间谍?那实在太可笑了。姬娜是间谍?那简直荒谬,那麽,难道米伦太太,是一个美丽的女间谍?

我的心中又乱了起来,那些我所看不懂的文字,难道只是特务用的密码,那当然不是没有可能的,但米伦太太的出现,又如何解释?难道全是基度的胡言乱语?

米伦太太的来历,本来已然煞费思量的了,我甚至曾假设她是星球人,而如今,她的身份,又多了一宗可能,那便是,她可能是一个美丽的女间谍!

我的心中乱得可以,我呆了大约有半分钟,才勉强笑了一下,道:「上校,我想我们间的确不应该有任何敌意的,对於贵国的一切,我十分生疏,而且我也无意知晓,我是想知道姬娜母女的下落。」

「她们在我们那里,她们提到过你,所以,我们的专家,和我们的司令员,都想和你谈一谈,我正式邀请你前去,希望你别使我们的关系紧张。」我实是感到又好气又好笑,道:「贵国的所有人全是那样的麽?连你们的外交家也是,如果不照你们意见做,就是导致双方关系紧张,这是甚麽逻辑?」季洛夫上校道:「事实上,你接受邀请,是对你有好处的。」我耸耸肩,道:「别说连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上校终於忍不住了,大喝道:「你去不去?……」

我沉声道:「对了,这样才好得多,你们要我去,当然是有求於我,我必须知道你们要求我的,是甚麽事。」

季洛夫上校还不肯承认,他大声道:「我们不必求任何人,我们只不过要弄清一些事实,我们要弄明白,米伦太太究竟是甚麽人!」在上校的口中,讲出了「米伦太太」这个名字来,那并不令我感到意外,因为我是早已经想到过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和米伦太太有关的了。

我心中暗忖,米伦太太是甚麽人,这正是我所竭力要弄清楚的事情,看来,跟他们去一次的话,或者对我反而有些帮助,所以我用力一推,将被我握住的人,推开了几步,道:「好,我们走吧!」

隐藏起来的人,都走了出来,上校来到了我的身前,道:「可是,你还必须蒙上眼睛,因为我们的行动是秘密的。」我略呆了一呆,心中实在感到十分愤怒,但是细想一下,原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先答应他们,而且答应得太爽气了。

他们这种人,都是一样的,你答应他们得太容易了,他们便以为自己吃了亏,必然会提出附带条件来!

所以我忍着气,道:「有这个必要麽?我保证保守秘密就是。」季洛夫上校像是完全占了上风一样,铁板着脸,道:「不能,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所以你必须蒙上眼睛。」

我大声道:「如果那样,那麽,我就不去,别忘了我的手中还有枪!」我的回答,显然是出於上校的意料之外的,他呆了一呆,才道:「如果你一定不肯蒙上眼睛,那麽,如果我们的秘密被??露了,对你是不利的。」我立时回敬他,道:「你们的秘密如果被??露了,只有你们才会不利,和我有甚麽关系?我不妨告诉你,我本人,对米伦太太也很有兴趣,我之所以答应跟你们去,完全是为了我本人的兴趣,明白麽?」我的态度一硬,季洛夫上校便立时变得十分和蔼可亲了,他甚至作老友状,拍着我的肩头,道:「自然,自然,谁不对那样的金发美女感到兴趣呢?」

季洛夫的话,令我陡地一呆,他怎麽知道米伦太太是金发美女的?

我连忙那样问他,可是我的问题,却反而令得他呆了一呆,他道:「我为甚麽会不知道?是我发现她的啊!」

我心中的疑惑,更达到了顶点,忙道:「你在说甚麽?是你发现她的?据我所知,发现她的,是一个墨西哥人,叫基度.马天奴,而且,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只是翻了翻眼睛,道:「朋友,我们该走了!」这时,就算他再提出要将我的眼睛蒙上,才能跟他们走,我也一定会同意的,因为季洛夫也知道米伦太太是一个金发美人,而且还说甚麽是他发现她的!

那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而且不可思议的程度,远在我想像之上。

我知道暂时想在季洛夫上校的口中,再问出些甚麽来,是不可能的。他们这个国家的人,最善於在别人的口中套取秘密,而他们自己则守口如瓶。

他们之中,有两个人已然推开了门,站在楼梯口,我和季洛夫上校一齐走了出去,还有四个人,跟在後面,我们迅即来到了街上,那时天全黑了。

一到了街上,立时有两辆大房车驶了过来。我,季洛夫和另外两人上了第一辆,一上了车,车子立时开动,向前疾驶而出,车子是向码头驶去的,不到二十分钟,已然停在码头边上,而一艘游艇正泊在码头边上,季洛夫上校向那游艇指了一指,道:「请。

我又被那五六个人簇拥着,一齐登上了那游艇,我被和季洛夫上校,以及另外叁个人,安排在一间舱房之中。我立时可以感到,游艇以十分高的速度,向外驶去,不一会,便完全没入黑暗的大海之中了。大约在半小时後,游艇才停了下来,我们来到了甲板上。

在那半小时之中,我想尽了方法,想逗季洛夫上校讲讲有关米伦太太的一切,可是,他却一句也未曾提及米伦太太,只对我讲一些全然无关的事。

我在到了甲板上之後,只见四面全是茫茫的大海,正在不明白他们何以要将我带到甲板上来之际,忽然游艇摇幌了起来,而这时海面却十分平静。

接着,在前面海面突然汹涌起来,接着,一阵水响,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的东西,已从海底下慢慢地升了起来,那是一艘潜艇!

我知道最终的目的地,是那艘潜艇!

我看看那艘潜艇慢慢地升起,冷冷地道:「上校,这是侵犯领海的行为!」「是的,」上校居然直认不讳,「但如果我们接到抗议,我们可以有九百多种否认的方法,相信你也明白。」

我用鼻孔中的冷笑,表示了我的不屑,上校解嘲地道:「朋友,不单是我们,除非被当场捉住,否则,每一个国家都会作同样的否认的,对不对?」我没有理睬他,这时,那艘潜艇已全部露出水面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那是一艘十分巨大的大型潜艇!

这样的大型潜艇,竟被用来作为特务用途,的确是很出乎意料之外的,当潜艇完全露出水面之後,游艇又慢慢地向前靠去,已有人从潜艇处走出来。

我又问道:「姬娜和她的母亲,是在潜艇之上麽?」季洛夫上校狡猾地笑着,道:「请跳到潜艇的甲板上去,快,由於你看到过这游艇,我们必须毁灭它了。」

我跳上了潜艇的甲板,游艇上的人全部过来了,潜艇向外驶开了一百多码之後,一声巨响,那一艘游艇果然起了爆炸,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了。

季洛夫上校带着我,走进了潜艇,在潜艇内部狭窄的走廊中走着,不一会,便到了一扇门之前,那扇门立时打开,门内是一个相当大的舱房。

这个舱房当然不是如何宏大,但是对一艘潜艇而言,却已是够大的了。因此我可以立即相信,在舱中的那几个人,一定全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在一张办公桌之後,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穿着海军少将制服的将军,他大约就是上校口中的司令员了。

而其馀叁个人,则看来不像是军人,他们多半便是上校口中的「专家」,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判断他们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专家。

季洛夫在门口立正,那少将点着头,道:「进来,你们全进来。」季洛夫上校和我一齐走了进去,门已自动关上,那少将站了起来,向我伸出了手,我也伸出手去,他自我介绍道:「海军少将肯斯基,欢迎你前来,我们想知道一些事,请坐。」

我坐了下来,肯斯基少将立时道:「有一位米伦太太,你是认识的?」我看到另一个人,按下了一具录音机的掣,显然他们是认为我的回答,是十分重要,有着纪录的价值的。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米伦太太,但是我知道有这位女士。」肯斯基的双眉皱了一皱,道:「我们又知道,你化了一笔巨款,收买了米伦太太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实在是不值钱,为甚麽你对之那样有兴趣?」我仍然据实答道:「将军,那是基於考古上的理由。」肯斯基一听,立时放肆地笑了起来,道:「考古的理由,哈哈,这是多麽好的理由啊,现在,请你将那些东西交出来,我们要研究米伦太太这个人。」别说肯斯基的态度是如此恶劣,就算他好言相劝的话,也是难以答应他的了,是以我只是冷冷地道:「对不起,我只不过是受人所托,收买那些东西,而那的的确确,是为了考古上的理由,那些东西,现在不在我这里,而你们要来也没有用处的。」肯斯基少将伸手一拍桌子,厉声道:「是不是有用,这等我们来决定。」我怒道:「你们有本事,就自己回去拿回来好了!」肯斯基奸笑着,道:「所以我们才将你扣留,要在你身上得到那些东西!」我直跳了起来,道:「你说甚麽?你们凭甚麽扣留我?我是季洛夫上校请来和你们共同商量事情的,甚麽叫扣留,你必须好好地向我解释这说法!」肯斯基冷冷地道:「何必解释?你现在是在我们的潜艇之内,你没有反抗的馀地,那就是你已被扣留的事实!」

我待要向前冲去,可是肯斯基立时用一柄枪指住了我。

我也只好坐着不动,肯斯基道:「或许,给你时间考虑一下,你会合作?或许,让你和米伦太太见见面,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是不是该说实话?」在那一刹间,我实在呆住了!

肯斯基在说甚麽?让我和米伦太太见一见面?

米伦太太不是早在半年前死了麽?我如何见得到她?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麽意思。」肯斯基冷笑着,道:「我的意思是,你和米伦太太是同党,米伦太太来刺探有关我国潜艇活动的情报,她刺探不止一日了,直到被我们发现为止!」我大力地摇着头,这是甚麽话?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而肯斯基则继续着,道:「而她已得了许多资料,那些资料,现在在你的手中了!

我仍然只好摇着头,而讲不出任何的话来。读者诸君,如果你们在我这样的情形下,有甚麽话可以说的?在那时,我只是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一方面是疯子,不是我疯了,就是肯斯基他们是疯子!

第五部:和米伦太太在一起

再不然,就是我所知道的米伦太太,和他们口中的米伦太太,根本是两个人!

肯斯基又阴声细气地笑着,道:「好了,我们并不想离为你,甚至也不想难为米伦太太,但是我们却绝不想我们潜艇的秘密??露,你明白我们的意思了麽?」我只是苦笑着,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些甚麽,我一点也不明白!我完全给他们弄糊涂了!

肯斯基又道:「我们只想得回你们所得到的资料,然後,你和米伦太太,都可以离开这里,我们以後再也不会见面,我们可以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你同意麽?」我竭力想自我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个头绪来,但是我却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在突然间,我的心中却陡地一动,我立时问道:「我可以见见米伦太太麽?」我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连气息也不禁急促了起来,我急切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可是天地良心,那时,我也不知道,如果对方竟然立时答应了我的话,我会不会昏过去,因为米伦太太是那样神秘的一个人物,而且,在我所知有关她的一切中,她是一个早在半年前便已死去的人。

而我竟能和这样的人见面,那实在是太难想像了!

肯斯基阴森森地望着我,大约有半分钟不讲话,他大概是想藉此来考察我的反应,但是我真感激这半分钟的间歇。在这半分钟之中,我已经作好了思想准备,不论他怎样回答我,我都不致於失态了!

肯斯基在望了我足足半分钟之後,却还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反问道:「你为甚麽要见她?」

我立时道:「正如你所说,我是她的同党,那麽,在我有所决定之前,不是要先和她商量一下,才能决定麽?」

这时,我心中早已不顾一切,是同党也好,不是同党也好,只要能见到米伦太太就可以了。我那样说,就是为了使肯斯基可以考虑,答应我的要求。果然,我的话使肯斯基有点心动了,他又沉吟了片刻,才道:「好,你可以和她见面。但是,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我连连点头,已然急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肯斯基向一旁的一个尉官挥了手,道:「带他去见米??太太!」

我的心头又怦怦乱跳了起来!

我可以见到米伦太太了,我立即可以见到她了!米伦太太本来已经是够神秘的了,自从我从一个如此偶然的机会中,知道有她这个人存在以来,她最初的身份,在我的想像之中,是一个孤零零的老妇人,但後来才在姬娜的口中,知道她是一个金发美人。

而接着,我又在基度的口中,知道她是在一次火山爆发中突然出现的,於是,我又猜想她是来自别的星球的人,但不论我如何猜想,我都当米伦太太是早已死了的,她在半年前死去,这似乎是事实。

但现在,连这一点事实,也起了改变!

米伦太太竟然没有死,她被当怍了一个美丽的女间谍,她如今正被困在这艘潜艇之上,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没有死,为甚麽基度说她已死了呢?她和基度之间,究竟有着甚麽曲折的经过呢?

我的心中只是一片混乱,摸不出丝毫的头绪来。我跟在那尉官的後面,向外走去,而且,我立即可以觉出,在我的身後,又有一个人跟着我、监视着我。

我的心中虽然混乱,但是却也十分兴奋,因为不论如何,我总是快可以见到这个神秘莫测的金发美人了!

潜艇的走廊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个人走过,而每当对面有人来时,便不得不停下来,侧身让我们先通过,不多久,已来到了潜艇的尾部。

那尉官在一间舱房前停了下来,舱房前,有一个卫兵守着,那尉官吩咐道:「将门打开,司令命令这个人去见米伦太太,她还是一样不说话麽?」那尉官前几句话,全然是官样文章,讲来十分之严肃,但是最後一句话,却十分异样,分明是她对米伦太太,表示十分关心,这很令人觉得奇怪。

那卫兵的回答更使我愕然,他的语调竟然十分之伤感,只听得他道:「是的,她一声不出,一句话也不肯说!」

而那尉官在听了之後,居然还叹了一口气!

我心中只觉得有趣,米伦太太是被以间谍的罪名,困在这艘潜艇之中的,但是,她却显然得到了潜艇上官兵的同情,那是为了甚麽?是不是为了她过人的美丽,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出怜悯之心来呢?

那尉官在叹了一口气之後,挥了挥手,道:「将门打开来,让他进去,记得,司令只准他们会面十分钟,十分钟之後,将门打开,将他带出来!」「是!」卫兵答应着,取出钥匙,打开了锁,缓缓地推开了门。

那时,我实在已经急不及待了!

那卫兵才一将门推开,我立时便向门内望去,那是一间很小的舱房,可能是军官的舱房,房中有成丁字形的上下两个铺位,在下面的一个铺位上,有一个女人,正背向着门,躺着。

我自然看不清她的脸面,可是,那女人一头美丽的金发,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的眼前。那是甚麽样的金头发,我实在难以形容!

金发十分长,从铺上泻到了地面,就像是一道金色的瀑布一样!

如果真要我形容的话,那我只能说,那不是头发,而是一根根的纯金丝,但是纯金丝却又没有那样柔和,纯金丝是没有生命的,她的金发则充满了生命的光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得舱房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我看到随着我吸气的声音,和舱房门被关上的声音,躺在铺上的那女子,略动了一动。随着她的一动,她满头金发,闪起了一层轻柔之极的波浪。

我被允许的时间只有十分钟,而我又是一个性急的人,照理来说,我应该立时开始和米伦太太交谈才是,但是不知为了甚麽,我却只是呆立不动。

我不知呆了多久时间,大约至少有叁分钟之久吧,我才叫道:「米伦太太,你可是米伦太太麽?」

??上的那金发女子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她的手指是如此之纤细洁白,看来像是一碰就会断折的玉一样,然後,她慢慢弯起身,坐直了她的身子。

这时,她已是面对我的了。

她望着我,我自然也立即望着她,而当我一望到她时,我便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我那一步是退得如此之突然,如此之仓促,以至令得我的背部,「砰」地一声响,重重地撞在舱房的门上!

那一撞虽然重,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因为我完全呆住了,我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米伦太太吸引去了,那时,别说我只是背在门上撞了一下,就算有人在我背上刺上几刀的话,我也不会有感觉的。

当我看到米伦太太时,我第一个印象便是:她是人麽?

她那头金发,是如此之灿然生光,而她的脸色,却是白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和最纯净的白色大理石毫无分别,唯一的分别是大理石是死的,她是活的!

她的眼珠是湖蓝色,明澈得使人难以相信,她的双眉细而淡,是以使得她那种脸型,看来更加是有古典美。

她坐着,望着我,而我的心中则不断地在问:她是人麽?她是人,还是一具完美无比的希腊时代的作品呢?还是,正如基度所说,她根本是女神呢?

基度曾说过米伦太太美丽,他说,任何男人一见到她,都会爱上她的,那真是一点不错的。但是需要补充的是,那种「爱」,和爱情似乎略有不同,而是人类对一切美好的物事的那种爱,是全然出自真诚,自然而然的。

我在後退了一步之後,至少又呆了两分钟之久,才又道:「米伦太太?」她仍然不出声,而且一动不动。

我勉力想找些话出来,逼她开口,是以我道:「你一定不相信,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车子和别的车子相撞而开始的。」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我搓了搓手,道:「米伦太太,不论你是甚麽人,我们现在都得设法离开这里,你同意我的话麽?」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她已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一站了起来,我才发现她十分高,几乎和我一样高了,女人有那样高的身形是很少见的,再加上她的金发,我想她可能是北欧人。但是,北欧人如何会到了墨西哥去的呢?

我忙又道:「米伦太太,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和你交谈,我已经浪费了一大半时间了,如果你再不肯和我交谈的话,可能我再没有机会见你了!」但是,米伦太太对我的话,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她转过了头去,甚至不再望我了,我苦笑了一下,道:「米伦太太,你有一封信给尊埃牧师,在信中,你想对尊埃牧师说一些甚麽?可以告诉我麽?」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她又缓缓地坐了下来,似乎她除了站起和坐下之外,根本不会有别的动作一样。

而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话,以前,我对於一个金发美女何以可以一个人在房中,经年累月不出去一事,感到不可理解,但是现在,我却完全可以理解了,从米伦太太现在的情形来看,她的确是可以好几年留在一间房间中不出去的。

我急切地想找话说,可是越是那样,就越是觉得没有甚麽可说的,我甚至急得顿足,又僵了两分钟,我才又问了一句,道:「你,你究竟是甚麽人?」米伦太太用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向我望了一下,看来她仍然没有回答我的意思。

而在这时,「喂」地一声,门又被打开了,那卫兵道:「时间到了!」我转过身来,也不知是为了甚麽缘故,我竟然发那麽大的火,我大声道:「别打扰我,甚麽时间到了?你以为我是在监狱中麽?快走,将门关上!」如果我的呼喝,竟能起作用的话,那倒好笑了,那卫兵先是呆了一呆,但立时踏了进来,用枪指住了我,喝道:「出去!」我当然不想出去,但是我也知道,和卫兵多作争论,是完全没有用处的,我要再和米伦太太谈下去,一定要去和肯斯基交涉,是以我立时走了出去。

我在门口停了一停,道:「米伦太太,我一定立即再来看你,请相信我,我是你的朋友!」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只是眨了眨她的眼睛,那卫兵将我推了一下,「砰」地将门关上,我大声叫道:「带我去见你们的司令,我要见肯斯基!」两个尉官立时向我走来,我重提我的要求,那两个尉官立时将我带回到了肯斯基所住的舱房中,我立时道:「将军,我要再和米伦太太谈下去!」肯斯基冷冷地道:「你已经谈得够多了,你和她讲的是甚麽秘密?」我实是啼笑皆非,大声道:「你听着,我不是间谍,米伦太太也不是,米伦太太是甚麽人,我还不知道,但如果你有着普通人都具有的好奇心,你应该先设法知道米伦太太究竟是甚麽人,而不是瞎缠下去!」肯斯基道:「我没有好奇心,而且,我已知她是甚麽人了,不必你来提醒我。」我陡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早已知了,那麽她是甚麽人?」我在那样问的时候,心中是充满了希望的,却不料我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她是一个女间谍,来自和我们敌对的国家!」我呆了一呆,我的心中,实在是十分急躁,但是我却知道,我发急是没有用的,我甚至不能得罪肯斯基,虽然肯斯基蠢得像一头驴子,但我要说服他!

我勉力使自己急躁的心情安顿下来,我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俯向前,靠近肯斯基,尽量用听来十分诚恳的声音告诉他,道:「司令,你错了!」却不料我才说了一句话,肯斯基便已咆哮了起来,他霍地站直身子,由於我正是俯身向着他的,是以他突然站起,几乎和我头部相撞,我连忙向後缩了一缩,肯斯基已大叫道:「胡说,在我们国家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犯错误的,我尤其不能,我是司令!

我仍然心平气和,道:「但是,你的确是错了。」肯斯基又是一声怪叫,突然伸出巨灵之掌,向我掴了过来,我的忍耐力再好,到了这时,也忍不住了,我自然不会给他掴中,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同时,我大喝一声,道:「你蠢得像一头驴子一样!」我一面骂他,一面突然一伸手,肯斯基的整个身子,便被我隔着桌子,直拖了过来,「砰」地跌倒在地上,我正想用力在他那张一看就知是蠢人的脸上,踏上一脚之际,我的背脊却已被两管枪指住了。

同时,我的头顶之上,受了重重的一击,那一击,令得我的身子一摇,而立即地,在我的後脑上,又受了同样沉重的一击。

我不由自主,松开了肯斯基的手腕,身子幌了两幌,天旋地转,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我无法知道自己昏了过去多久,当我渐渐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面上,冰凉而潮湿,我睁开眼来,可是却看不到甚麽,因为在我的脸上,覆着一条湿毛巾,那条湿毛巾,可能是令我恢复知觉的原因。

我正想立时掀去脸上的毛巾,坐起身来,但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到了一下轻轻的叹息声。那一下叹息声,十分低微,十分悠长,听了令人不由自主,心向下一沉,感到说不出来的惆怅和茫然。

我没有挪动我的身子,仍然躺着,因为那下叹息声,很明显地,是一位女子发出来的,而我也立时想到,我现在,是在甚麽地方呢?和谁在一起呢?

而且,我更进一步想到,我是不是幸运到了在昏了过去之後,被肯斯基将我和米伦太太,囚禁在一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