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人

第一部:航机上的突发事故

先说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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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太空人登陆月球的那天,有一个暴发户,为了炫耀他的财力,斥钜资买了一具倍数极高的天文望远镜,准备人家在电视上看太空人登陆月球,而他,可以与众不同,在望远镜中看。当晚,还广邀亲朋,准备炫耀一番。

结果,当然甚麽也看不到。

没有一具望远镜可以使人看到月球表面上的人,因为人太小了,可以清楚看到月球表面,绝不等於可以看到月球表面上的人。

在理论上说,如果有一具望远镜,可以将距离拉近二十叁亿倍,那应该可以看到人在月球。在拉近了二十叁亿倍之後,等於看一公里以外的人,怎麽会看不见?

可是事实上的情形是,如果有这样的望远镜,自这样的望远镜中望出去,所看到的,一定只是月球表面的极小部分,要在月球表面搜寻几个人,也没有可能。

看得到整个月球,看不到人。

只看到月球表面的一小部分,根本找不到人。

在地球上,要用肉眼看到月球上的人,不可能。地球上人那麽多,有四十多亿,在月球上,同样也无法用肉眼看到地球上的人。

人虽然多,但是和整个地球相比,实在所占的体积甚小。

所以,在理论上,如果有人,有一批人,生活在地球上,而一直未被人发现,是大有可能的事。

再问一个问题:人有多少种呢?

这问题很难回答,要看如何分类。男人,女人,是一种分法;白种人,黄种人,又是另一种分法;愚人和聪明人,再是一种分法。不同的分类法可以有不同的答案,从两叁种人到几百种人不等。

但实际上,人只有一种。

所有的分类法,只是一种表面的现象。犹如一张桌子,不论它是方的圆的,红的白的,高的矮的,始终是桌子,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从已获得的资料来看,从猿人进化到原人再进化而成的一种高级生物,就是人。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每一个人,都循这个进化方式而来,所以,每一个人,也有着共同的生物特性。

然而,世上真的只有一种人吗?

马基机长是一个两鬓已经略见斑白的中年人。

马基机长的一次飞行,就像是普通人的一次散步。虽然在他面前,是普通人看了会感到头昏脑胀的各种仪表,可是马基机长却熟悉每一根指针的性能,也清楚地知道它们指示着甚麽情况。

马基机长生性豪爽开朗,他嘹亮的笑声,在公司着名,新加入服务的人,都一致说,不论情况多麽坏,只要听到马基机长的笑声,就会觉得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心里不会再恐慌。

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个身形高大,面目佼朗,精神旺盛,事业成功,看来快乐无比的单身汉,也有着忧虑。而我,认识他的时候,正是他忧虑一面之时。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只知道他是一个醉汉。

马基机长是德国和土耳其的混血儿,所以他有西方人高大的身形,却又有着很接近东方人的脸谱。那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喜宴归来,近是初秋,夜风很凉,在经过了整整一季的暑热之後,让清凉的秋风包围着,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所以我不急於回家,只是无目的地在街头漫步。

於是,我看到了马基机长。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穿着一件衬衫,敞着胸,露出壮厚的胸肌,显然是喝醉了。本来,在深夜街头,遇到一个醉汉,绝引不起我的注意,可是,他的行动,却相当古怪。

他站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那橱窗的一边,是一个狭长条的镜子。他就对着镜子,凑得极近,眼睁得极大,盯着镜子中他自己的影子。

我在他的身後经过,听得他在喃喃地不断重复着说一句话:「我做甚麽才好?我做甚麽才好?」

他语调和神情之中,有一种深切的悲哀,看来已到了人生的穷途末路。

我十分好管闲事,一个醉汉在自怨自艾,本来和我一点也不相干,但是当我向他望了一眼之後,我看到他是这样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而居然在这样子??徨无依,那使我十分生气,认为那是极没有出息的行为。所以,我十分不客气地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朋友,做甚麽都比午夜在街头上喝醉酒好!」他转过身来,盯着我。

当他望着我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犯了错误。我对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个十分没有出息的醉汉。可是这时,我发觉,尽管他醉意未消,但是有神的双眼,坚强的脸部轮廓,都使人直觉:这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典型。

我改变了印象,立时摊了摊手:「对不起,或许你只是遭到了暂时的困难?」他神情有点茫然地笑了一下,我又说道:「请问我是不是可以帮忙?」他突然笑了起来:「可以的,只要你有力量可以改变那个制度。」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只好自然而然道:「甚麽制度?」

他盯着我,一字一顿道:「退休制度!我要退休了!我该做甚麽才好?」我略呆一呆:「别开玩笑了,你可以进斗牛学校去学做斗牛士。」他举了举双臂:「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可是有甚麽法子?我年龄到了????」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能通融,制度是这样。」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也不少,肌肉也有松弛的现象。的确,他已经不是一个年轻人了。

我只好叹了一口气,对,制度是这样,到了一定年纪,就得退休,好让年轻人有更多的机会,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只好拍了拍他的肩头:「你的职业是????」马基机长到这时,才说出了他的职业来:「我是一个机长,飞行员。」我「哦」地一声,在其他行业,或者还有商量,机长,不容许年老的人逗留。我只好耸了耸肩,很同情他,一个活动惯的人,忽然退休,而体力又实在十分好,实在相当痛苦。

我一面仍然拍着他的肩,一面道:「我提议我们再去喝点酒。」马基机长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他很有醉意,搭住了我的肩。我们两人,勾肩搭背,像是老朋友,走进了一家酒吧。虽然我们在若干杯酒下肚之後才互相请教姓名,但当凌晨时分,我和他走出酒吧,我们简直已经是老朋友了,互相交换了对方的简单历史,我也知道了他还是一个单身汉,等等。

只不过有一点,当晚我绝不知情,如果知情,我不会让他喝得醉到这种程度。我不知道,也不能怪我,因为马基机长没有告诉我。

我不知道,就是当天,他还要作退休前的最後一次飞行,飞行时间是早上九点四十分,而当他酩酊大醉,我送他回酒店房间,将他推向床上,我还未曾退出房间,他已经鼾声大作时,已经是凌晨二时五十分了。

我回到家里,白素还在听音乐,看到我,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贼忒兮兮地作了一个鬼脸:「遇到了一个失意的飞机师,陪他喝了几杯酒,希望替他解点闷。」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谁向你问这些。」我坐了下来,陪白素听音乐,那是玛勒的第九交响乐,有些片段,闷得人恹恹欲睡,我打着呵欠,回到卧室,就躺下来睡着了。

像这样,深夜街头,遇到了一个陌生人,和他去喝几杯酒,在生活上是极小的小事,过了之後,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第二天下午,在收音机中,听到了有一架七四七大型客机失事的消息。我也绝未将这桩飞机失事和马基机长联系在一起。飞机失事,已不再是新闻了。每天至少超过叁万次的大小飞机飞行,失事率,比起汽车,低了许多。

第叁天,有进一步的飞机失事报导,比较详细,报上的电讯,刊出了机长马基的名字。我一看到「马基机长」的名字,就愣了一愣,心中「啊」地叫了一声:「是他!」同时,我迅速地计算着失事飞机的起飞时间,立刻算出,马基机长负责驾驶那班飞机,起飞的时间,离他醉得人事不省,只不过五六个小时。我不禁叹了一口气,为这次飞机失事死难的叁十多个搭客,表示难过。

照马基机长那天晚上醉酒的程度看来,他实在无法在五六个小时之後,就回复清醒。

马基机长是生还者之一,又看失事的经过情形,飞机是在飞越马来半岛之後,突然发出紧急降落的要求,当时,接获要求的是沙巴的科塔基那波罗机场。

机场方面立即作好紧急降落的准备,跑道清理出来之後不久,就看到客机,像是喝醉了酒,歪歪斜斜的冲下来,着陆得糟到不能再糟,以致一只机轮,在着陆时断折,整个机身倾斜之後,立时引起爆炸着火,如果不是机上人员处理得当,只怕全机二百多人,无一能幸免。

新闻报导也指出,这架失事飞机的驾驶员,是退休前的最後一次飞行,不过,还没有提及他是在宿醉未醒的情形下控制航机。

第四天,新闻报导约略提到了这一点,文内并且提及,有关方面对失事飞机的机长,决定进行刑事控诉。

第五天,有一个衣冠楚楚的西方绅士,登门求见,我根本未曾见过他,他进来之後,向我递了一张名片。我一看名片上的衔头是「????航空公司副总裁」,就「啊」地叫了一声。

航空公司,就是马基机长服务的那一家,这位副总裁先生的名字是祁士域。

我拿着这名片,望着祁士域,祁士域道:「我是从马基那里,知道你的地址,他叫我来找你。」

我请祁士域坐下:「他惹了麻烦!我实在不知道他和我喝酒的几小时後,还有任务!」

祁士域苦笑着:「是的,对马基的控罪十分严重,而事实上,他也不否认曾喝酒。

我们实在无法可以帮助他,唉,可怜的马基。」我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祁士域先生,据我所知,飞机上除了驾驶员之外,还有副驾驶员,而且,高空飞行,大都自动操作,如果是机件有毛病,机长醉不醉酒,都不能改变事实!我不明白马基机长除了内部处分之外,何以还要负刑事责任!」祁士域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如果是机械故障,马基喝醉了酒,当然要受处罚,但情形不会那样严重,可是……可是实际情形是????」我听得他讲到这里,不由得陡地跳了起来:「甚麽?你的意思是,飞机本身一点毛病也没有?」

祁士域伸手取出一块丝质手帕来,在额上轻轻抹了一下:「是的!」我挥着手:「可是,航机要求紧急降落。」祁士域望着我,半晌,才道:「卫先生,直到如今为止,我要对你说起的情形,是公司内部的极度秘密。虽然……日後法庭审判马基机长时,一定会逐点披露,但是现在……」

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头:「你将飞机失事的经过说给我听。」祁士域又看了我半晌,才道:「好的,我知道的情形,也只是听有关人员讲的,再复述一遍,可能有错漏????」

我性急:「你的意思是????」

祁士域道:「失事之後,我们组成了一个调查小组,有专家,也有公司的行政人员,小组由我负责,我们会晤了机员、机上职员,只有一个空中侍应受了伤,伤得并不严重,还有一个飞行工程师受了伤,他……却是被……被……」他犹豫不说出来,我忍不住他那种「君子风度」,陡然大喝道:「说出来,别吞吞吐吐!」

我陡然的一下大喝,将这位副总裁先生,吓得震动了一下。然後,他望了我一眼,长长地吁一口气:「好家伙,自从四十年前,应徵当低级职员,还没有被人这样大声呼喝过!」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论甚麽情形,你都可以直说。」祁士域点头道:「是????」他一面说着「是」,一面还是顿了一顿,才又道:「那位飞行工程师,是叫马基机长打伤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实在不知道怎样才好。

祁士域道:「现在,你知道事情严重了?我们想尽一切力量帮助他,我个人对马基的感情更好,他曾经支持我的一项改革计画,其他机师认为我的计画根本行不通,马基力排众议,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极成功。这项计画的实现,是我开始成为公司行政人员的一个起点。」

我连连点头,表示明白,祁士域说得十分坦白,也简单明了地说明了他和马基之间的感情。使我可以相信,不论在甚麽情形下,他总会站在马基这一边。

祁士域又道:「马基的飞行技术,世界一流,就算他喝醉了,驾驶七四七,也不会有任何困难!」

我道:「可是困难发生了,经过情形是????」祁士域又叹了一声,向我简略说了一下失事的经过。听了祁士域讲述了经过之後,我目瞪口呆,根本不相信那是事实。

祁士域又道:「详细的经过情形,你还是要和失事飞机的机员见一下面,由他们向你讲述,而且,纪录箱中记录下来的一切,也可以让你听。」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祁士域再道:「调查小组的成员,和失事飞机上的机员,全在本市。」我道:「我想请我的妻子一起去参加。她????嗯,可以说是我处理事务的最佳助手。」

祁士域忽然笑了起来:「卫先生,我认为你这样说,绝不公平,太抬高你自己了,事实上,尊夫人的能力,在许多事件上,在你之上。」我吃了一惊:「你……在见我之前,已经对我作过调查?」祁士域摊开了手:「马基被拘留之後,我单独会见了他叁次,每次他都坚持要我来找你,他不怕受任何惩罚,可是一定要我来见你。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当然要对你作适当的调查。」

我只好闷哼了一声,心中暗骂供给祁士域资料的人。虽然实际上我心中很明白,在很多事情上,白素的理解、分析、处理事务的才能,的确在我之上。

我道:「好,一小时之後,你召集所有人员,我和她准时来到。」祁士域答应,告诉了我酒店的名称,会议会在酒店的会议室中举行。

祁士域告别离去不久,我找到白素,我一面转述经过,一面赶去酒店。各位请注意,在这时,我和白素,已经知道了飞机失事的大概经过。但是经过的情形如何,我还未曾叙述。

由於经过的情形,十分离奇,祁士域说了之後,我根本不相信。简略的叙述,也难以生动地重现当时的情形,不如在我见到了有关人员,了解了全部经过之後,再详细叙述来得好。

我会将所有有关人员形容这次飞机失事经过时所讲的每一句话,都记述下来。

全部经过情形,全在祁士域特别安排的会面中知悉。要声明一下的是:会面的全部时间极长,一共拖了两天,这两天之中,除了休息、进食,所有有关人员,全部参与其事。

为了方便了解,总共有多少人曾和我与白素会面,要作一个简单的介绍,我把这些人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公司的调查小组的成员,有以下六人:祁士域公司副总裁。

奥昆公司另一个副总裁,地位在祁士域之下,野心勃勃。

梅殷土空难专家。

原安空难专家。

朗立卡空难专家。

姬莉秘书。

第二部分是机上人员,有以下四人:白辽士副驾驶员。

达宝飞行工程师。

文斯通讯员。

连能侍应长。

机员当然不止这些,还有七八个,但他们的话,都不很直接,所以将他们的姓名从略。

一开始,气氛极不愉快,我和白素才一推开会议室的门,所有人全在,我们听到奥昆正在十分激动地发言,他挥着手:「根本不必要,调查已经结束,为甚麽还要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和白素刚好推门进去,我们在门外略停了一会,所以听到了他在我们还未推开门时的几句话。

他看到了我们,略停了一停,然後立即又道:「为了两个全然不相干的人,再来浪费时间!」

奥昆是一个有着火一样红的头发的中年人,精力旺盛,我皱了皱眉,想回敬几句,被白素使了一个眼色制止。

祁士域向我们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主持调查小组,我认为应该请卫先生和卫夫人参加调查,一切由我负责!」奥昆大声道:「好,可是请将我的反对记录下来。当然,我还会向董事局直接报告这件事。」

祁士域的神情,十分难看:因为如果邀请我调查,没有作用,就是他的严重失责。

可是祁士域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做,他坐在主席位上:「为了节省时间,请每一个人,最多以一分钟的时间介绍自己。」奥昆首先大声道:「奥昆,公司的副总裁,这次会议的竭力反对者。」我实在忍不住:「如果你真是那麽反对,大可以退出,我给你一个地址,那里有各种类型的美女,我想你会有兴趣。」奥昆愤怒地望着我,其馀各人不理会,一个个站起来作简单的介绍,历时甚短。我立时看到,飞行工程师达宝的头上,还扎着绷带。

祁士域拉下了一幅幕来,一个空中侍应生放映幻灯片,第一幅,是驾驶舱中的情形。

祁士域道:「这是机长位置,那是副驾驶员,这里是飞行工程师,这是通讯员,还有两个座位,通常没有人,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当地时间,上午十时二十二分????」他讲到这里,吸了一口气,望向副驾驶员白辽士。

白辽士手中不断转着一枝笔,他大约叁十出头,高瘦,有着十分刚强的脸型,说话也果断、爽快,不拖泥带水。

他道:「当时,航机的飞行高度,是四万二千??,正由自动驾驶系统操纵,我恰好回过头去,和达宝、文斯在说话。马基机长忽然惊叫了起来,随着他的叫声,我转回头,看到他正在迅速地按钮,放弃自动驾驶系统的操纵,而改用人力,同时,航机飞行的高度,由於马基机长的操纵,正在以极高的速度降低????」奥昆插了一句:「这是极危险的动作!」祁士域道:「作为机长,如果判断有此需要,有权这样做。」奥昆道:「他是一个醉鬼!」

祁士域脸色铁青:「你只能说,在这以前八小时,他喝过酒。」奥昆道:「那有甚麽不同?」

在以後的谈话中,奥昆和祁士域两人,有过许多次类似的争执,针锋相对,我都不再记述。

当时,白素用她那优雅动人的声音道:「两位,不必为马基机长是否醉酒而争论,我们想听事实。」

白素一面说,一面向白辽士作了一个「请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白辽士道:「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吓得呆了,只是叫:『机长!机长!』机长也在叫,他叫道:「快发求救讯号,要求在最近的机场,作紧急降落。」文斯立即采取行动,我想文斯是立即采取行动的,是不是,文斯?」白辽士面向通讯员文斯,文斯点头道:「是,机长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当然要立即执行,紧急要求在十时二十叁分发出。飞机在急速下降,我很难想像当时机舱中的情形,驾驶舱中,我和达宝,都不免俯冲向前,达宝几乎压在马基机长的身上????」达宝的语调比较缓慢:「我根本已压在机长的座椅背上,我的头竭力昂向上,去注意所有的仪表板,我的直觉是,机长作了这样的决定,一定甚麽地方出了毛病。我是飞行工程师,熟悉,一切仪表的指示,我只看到除了我们在迅速降低之外,其馀的仪表,没有显示航机的各系统有任何毛病。我叫了起来:『机长,你在干甚麽?』那时候……机长……他……」

文斯接了上去:「机长转过头来,天,他的神情可怕极了,他的样子可怕极了!那时,达宝不知道又讲了一句甚麽话,机长突然顺手拿起杯子,向他的前额敲了下去????

达宝道:「我讲了一句:『机长,你疯了?你在干甚麽?』他就这样对待我,杯子里还有半杯咖啡!」

白辽士道:「机长接着又转回头去,仍在降低飞行高度,超过了规定降速的时间限制,一直降到了两万??,他才维持这个高度飞行,侍应长立时冲进来,满头是汗,叫道:『天,怎麽啦?』他的额上已肿了一块????」我向连能望去,他的额上,红肿还没有退,他苦笑道:「那……不到叁分钟时间,真是可怕极了,整个机舱,简直就像是地狱,我实在没有法子形容那种混乱。」我苦笑了一下:「不必形容,航机在事先完全没有警告的情形下,急速下降了两万??,那简直是俯冲下去的,混乱的情形,任何人都可以想像。」连能喘了一口气,才又道:「我一进来,叫了一声之後,就听到机长简直是在嘶叫:『联络上最近的机场没有?我们要作最紧急降落!』」文斯接上去道:「我已经收到了科塔基那勃罗机场的回答,我道:『联络上了。』那时,副机长才问了一个我们都想问的问题:『老天,马基机长,我们为甚麽要紧急降落?』」

文斯又向白辽士望去,白辽士苦笑了一下,挥了一下手,站起来,又坐下,可以看得出,直到这时候,他的情绪,仍然十分激动。

白辽士再坐下之後,喝了一大口水:「是的,当时我是这样问马基机长,因为在他突如其来地下达紧急降落的命令之前,航机完全在正常情形之下飞行,没有任何不对劲。谁知道我这样一问,马基机长他……他……」白辽士伸手抹了抹脸,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侍应长连能接下去说道:「副机长才发出了他的问题,马基机长就像是疯了一样????」我一挥手,打断了连能的话:「对不起,你们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在法庭上被引用来作证供,我建议你在使用形容词之际,最好小心一点。」连能的年纪很轻,貌相也很英俊,他被我抢白了几句之後,胀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应付,他的神情十分倔强,在呆了片刻之後,他直视着我:「对不起,除了说他好像疯子,我想不出用甚麽来形容他。」我闷哼了一声:「至少,你可以只说他当时的行动,而不加任何主观上的判断。」奥昆在这时候插了一句:「看来,再好的辩护律师,都不会有用。」我没有理睬奥昆,只是等着连能继续讲下去,连能道:「机长……他突然从驾驶位上站了起来,一转身,双手抓住了副机长的衣襟,用力摇着,神情十分可怕,双眼突出,用嘶叫的声音嚷道:『为甚麽要紧急降落?你们全是瞎子?你们没有看到?』由於这时,航机已改由人力操纵,机长的这种行动,等於是放弃了操作,整个航机,变得极不稳定????」

连能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奥见又冷冷地说道:「只是这一点,马基机长已经失职到了极点。」

在奥昆的话後,又有几个人争着讲了几句,由於各人抢着讲话,所以听不清楚是在讲些甚麽。白素举了举手,等各人静下来之後,她才望向连能:「连能先生,机长这样说,是在表示,他是看到了甚麽奇特的东西,所以才发出紧急降落的命令。」连能道:「是,我们都一致同意这一点。」白素皱了皱眉,又向祁士域望去:「我很不明白,只要弄明白他看到的是甚麽,就可以知道航机是不是该紧急着陆。」奥见又冷冷地道:「他看到的是飞碟和站在飞碟上的绿色小人!」祁士域狠狠瞪了奥昆一眼:「马基机长究竟看到了甚麽,我们还不知道,他不肯说,旁人完全没有看到,雷达上也没有任何纪录。」奥昆像是感到了极度不耐烦,他站了起来,大声道:「真是无聊透了!马基是个酒鬼,看到的只是他的幻觉,他以为看到了甚麽可怕的怪物,才这样胡闹。」我和白素决定不理睬奥昆,而先弄清楚当时在航机中发生的事情再说。

当时,我心中的疑问是,在机舱中,由於每一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到外面情形的角度,也可能不同,马基机长看到的东西,其他人,有可能完全看不到。但是,不论马基机长看到的是甚麽,航机一定应该有纪录。

如果航机的雷达探测设备没有纪录,那麽,在通常的情形之下,只说明一点:马基机长根本没有看到甚麽。

我一面迅速地转着念,一面向白辽士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你身为副机长,一定要采取行动?」

白辽士道:「是的,我用力挣扎着,想推开他,可是他将我抓得极紧,而且继续在摇我,我只好叫道:『快弄开他,抱住他,他疯了。』我叫着,连能、文斯一起过来,将他拉了开来,我坐上了驾驶位,控制了飞机。文斯忙着要接收机场的指示,本来,我们准备一直按着他????」

我闷哼了一声:「这合法麽?」

白辽士道:「马基机长的行动,已对整个航机的安全构成了威胁,我们可以这样做。」

文斯接着道:「我接到了机场的指示之後,副机长已准备降落,可是这时,马基机长好像已正常了许多,他喘着气,推开了连能:『白辽士,看老天份上,由我来驾驶,你无法应付的!』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白辽士道:「我当时,真不该听他的话,可是他那几句话,讲得又十分诚恳,何况,那时,究竟发生了甚麽紧急情况,我一无所知。我所能信赖的,只是马基机长的丰富飞行经验。虽然他刚才表现得如此不正常,我还是将航机的驾驶工作交还了给他。」第二部:机场上的怪遭遇

白辽士叹了一声:「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十分正常,机场跑道已然在望,飞机正在迅速地降落,机场的地勤人员也已在视线中,本来,已经是一点事情也没有了,可是突然之间,马基机长又惊叫了起来:「老天……他……那麽快!」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明白马基机长的这一下叫唤是甚麽意思,白辽士接着道:「那时,机轮已经放下,航机正在俯冲,正是着陆之前最重要的一刹那,任何飞行员都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中,一定要全神贯注,保持镇定,才能使航机安全着陆。可是马基机长在叫了一声之後,却伸手指着前面,显出极度惊惶的神情,在这最重要的一刻,完全放弃了对航机的控制!」

我「嗯」地一声:「不论情形多麽危险,你们至少应该注意一下,马基机长究竟是对甚麽产生了那种不应有的惊惶。」白辽士苦笑了一下:「我、文斯、达宝叁人都注意到,马基机长所指的,不过是机场上的人员,这时,正有一辆车子,迅速横过跑道,车上有一个人,张开双臂,向我们做着手势,那是地勤人员在示意我们,我们的航机,已脱出了跑道的范围之外。」飞行工程师达宝苦笑着:「我首先叫了起来:『小心!机场,小心』副机长也立刻着手控制航机,可是已经慢了一步,航机由於短暂地失去了控制,机身向一旁倾侧,一轮先碰到跑道的边缘,立时折断,要不是副机长控制得宜????」达宝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航机的着陆情形和结果如何,人尽皆知,不必再说。

白辽士补充了一句:「奇怪的是,马基机长一直到明知航机已经出了事的时候,还一直在指着那辆车上的那个人,目瞪口呆,不知是为了甚麽。」在白辽士之後,会议室中静了好一会,祁士域才说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卫先生,你的意见是????」

奥昆不等祁士域讲完,就大声道:「我们应该听专家的意见。」当时,我的思绪十分混乱。白辽士他们,机上人员的叙述,已经够详细,但是我却无法得出结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从经过的事实看来,马基机长作出了一连串怪诞的行动,导致航机失事,马基机长显然要负全部责任。

但是,马基机长为甚麽突然有这种怪诞的行动?是宿醉未醒?这是最简单的解释,不过我却不相信这样的推论,马基机长有丰富飞行经验,就算有几分酒意,也不应该如此。

那麽,是为了甚麽?

我沉默着,没有发表意见,白素也不出声,接着,便是几位空难专家,就航机的损坏程度,来叙述航机失事的原因。这些叙述,涉及许多数字和航空工程学、飞行学上的名词,听起来相当沉闷,我也不准备复述。等到专家发表意见完了之後,奥昆道:「好了,我们浪费时间的行动,到此已极,可以停止了。」我必须说明一点,我将这两天来,会议室中的经过,极度简化,奥昆一开始就反对,居然也两天都参加了会议,也算是不容易。

祈士域叹了一声:「全部经过的情形,就是这样,卫先生????」他迫切想听我的意见,可是我实在没有甚麽意见可以发表,只好报以苦笑。白素在这时候打破了沉默:「奥昆先生说得很对,我们的确是浪费了时间,从一开始起,就在浪费时间。」我和祁士域,听得白素忽然如此说,不禁大是愕然,奥昆则显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神采。白素在略顿了一顿之後,接着道:「我们讨论、叙述了足足两天,最重要的一个人,马基机长完全不在场,我们不听他讲当时的情形,其馀人所讲的一切,全没有作用。」

我一听,立时鼓起掌来,奥昆的脸胀得通红,我忙道:「对啊,马基机长当时那样表现,一定有他的道理,不听他的解释,无法作任何决定。」祁士域向我和白素望过来,神情苦涩,白素道:「请问,是不是整个调查工作,从头到尾,都没有马基机长解释辩白的机会?」奥昆叫了起来:「当然不是,只是他完全不合作,他……他……」祁士域接了上去:「马基机长坚持说他做得对,为了挽救航机而作了最大的努力,他不能做得再好了。」

奥昆哼地一声:「包括在最重要的时刻,放弃控制航机!」祁士域没有说甚麽,而我,已经有了下一步行动的主意,我站了起来:「我们再在这里讨论,不会有结论,我要见马基机长。」祁士域道:「他已被我国司法当局扣留,你要见他,我可以安排。」我伸手指向他:「请尽快。」

我只说了一句话,就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白素也立时站了起来:「祁士域先生,讲和我们保持联络。」

我和白素一起离开,在回家途中,我们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在思索着。

一直到回到家里,我才道:「马基看到了甚麽,才要紧急降落?」白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在叁万二千公尺的高空,有甚麽可以看到?难道真的是飞碟和绿色小人?」

我摇头道:「不能排除这个可能,见到飞碟或不明飞行物体的驾驶员,不止他一个。」

白素道:「我们现在不必乱作推测,等见到他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真相。」我表示同意,我们再作一百种推测,也没有意义,要马基亲口讲,才能知道当时他的举止,为何如此失常。

过了两天,晚上,接到了祁士域的长途电话:「请立即动身,已经安排好了,在起诉前,你可以和马基作短暂的会面。」白素自一开始就参与了这件事,本来,她会和我一起去见马基机长,可是临时,有一些事,一定要她去处理,我只好一个人去。

白素临时要处理的事,开始时和马基机长、航机失事等等,全然没有关系。可是发展到了後来,竟然大有关连。当时绝料不到,但既然看来全然不相干的事有了干连,也有必要,先将这件事叙述一下。那天下午,白素先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中讲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我要出去一下,很快会回来。」我顺口问了一句:「甚麽事?」

白素已向门口走去:「没有甚麽,一个远房亲戚叫车子撞伤了。」我有点啼笑皆非:「那你去有甚麽用?你又不是急救医生。」白素瞪了我一眼:「人家受了伤,去看看他,有甚麽不对?」我只好摊了摊手,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白素便走了出去。

一个人被车撞伤,这种事,在大城市中,无时无刻不发生,当然引不起我的注意的。

到了白素离去之後约莫一小时,她打电话来:「真对不起,有点意外,我要迟点才能回来,你自己吃晚饭吧。」

她讲得十分急促,我忙道:「喂????」我本来是想问她如今在甚麽地方以及究竟发生了一些甚麽意外的,可是我才「喂」了一声,她就已经将电话挂上了。

白素做事,很少这样匆忙,我只好等地再打电话给我。

等了又等,白素的电话没有来,等到电话铃响,却是祁士域打来的,叫我立刻准备启程,去见马基机长。

我十分心急,一放下电话,立刻订机票,也替白素订了机票,然後,设法和白素联络。

我想,白素去探视一个被车撞伤了的远房亲戚。有这样明显的线索,以卫斯理的神通广大,要联络她,轻而易举,太简单了!

可是,我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先打给一些亲戚,没有人知道谁受了伤,再打电话到各公立医院去查询,受伤的人倒不少,可是名字说出来,全然是陌生的名字,也没有一个像白素那样的人去探访过伤者。

等到我满头大汗,发现根本无法和白素联络,已经是两小时之後的事了。必须到机场去报到,我只好留下了录音带,告诉她我的行踪,请她如果赶得及,直接来机场,不然,就赶下一班飞机。

我知道,只要白素一打电话来,她就可以听到我留下的话。我直赴机场,一直等上了机,仍未见白素。在登机前一分钟,我打电话回家,听到的仍然是自己留下的话,不知道白素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并不担心,只是奇怪。

飞机起飞,带我到目的地????那是一个相当进步的国家。不过由於以後事态的发展和种种原因,主要是这个国家的航空公司坚决不让我写出这个国家的名称,以免影响航空公司声誉,所以我只好含糊地称之为「这个国家」!

飞行时间约十二小时,後来,我和白素会面,知道白素所遇到的意外是甚麽。倒不如趁此机会,先将白素的经历说一下。因为白素遇到的事,和整件事有密切关系。

白素当时接到的电话,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据白素後来说,那像是她一个四表婶的声音,那老妇人在电话中直呼她的名字:「阿素,你二表弟撞了车,受伤了,你能不能来一下,他在急救中心医院。」白素只答应了一下,又问了两句,多半是伤得重不重这样的话,当时我虽然在一旁,可是也没有在意。白素放下了电话,就走了出去。

她驾车离去,当她驾着车,才转过街角之际,便看到一个老妇人,急急向她走了过来,一面走着,一面挥动双手,示意她停车。

白素觉得十分奇怪,她停下了车,那老妇人的身手,十分灵便,和她的外表看来十分不相称。白素才一停下车,她已奔到了车旁,而且立刻打开车门,坐到了白素的身边,望着白素。

白素怔了一怔,但仍然保持着她的镇定:「对不起,你是????」那老妇人笑了笑,神情显得十分狡猾:「刚才那电话,是我打给你的。」白素听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曾和不少人打过交道,但对手是一个老妇人,却并不多见。当时,她「哦」地一声:「你骗我出来,甚麽目的?」那老妇人摇着头:「我不是骗你出来的,真是有人受了伤,被车子撞伤,他要见你。」

白素将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急救医生,也没有时间见每个被车撞伤的人,请你下车。」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准备,那老妇人如果再罗唆的话,就将她推出车去,作为她这种莫名其妙行动的小小惩罚。

可是,白素的话才讲完,老妇人急急地道:「不行,你一定要去看看他,他告诉我,一定要见你,他是我的一个侄子,人很好,他一定要见你。」白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的侄子,我认识他?」老妇人道:「我不知道,不过他说,他认识你。」白素闷哼了一声,实在不想再和那老妇人纠缠不清下去,她道:「对不起????」当她在说「对不起」之际,她已经准备欠身,打开车门,使用强硬手段,将那老妇人推下车去,可是就在此际,老妇人忽然欠了欠身子,使她自己的身子,靠近白素。

老妇人在白素的耳际,又低声又快地道:「我的侄子是叫一辆怪车子撞伤的,他说,那辆车子中,有一个人,怪极了,怪到了他只有看到你才肯说的程度。」白素皱了皱眉,那老妇人不但动作利落,而且说话也十分有条理和有力,看来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白素想了一想:「你说你侄子认识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甚麽人,也不知道你是甚麽人。」

老妇人叹了一声:「我只不过是一个老太婆,自从生意破产之後,已经很久没有见人,说话可能硬了些,你别见怪????」白素一挥手:「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说你自己是甚麽人。」老妇人说道:「我的侄子叫黄堂,他在警局服务,职位相当高????」老妇人才讲到这里,白素已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天,你为甚麽不早说!

他在哪一家医院?我们快去!」

黄堂,这个名字,白素当然绝不陌生。我听到了,也不会陌生,他是一个高级警官,职位相当特殊,专处理一些稀奇古怪的疑案。

白素一面问,一面已发动了车子,同时又道:「要不要卫先生也一起去看他?」老妇人摇头道:「不必了,我侄子说,卫先生做起事来,没头没脑,性子又急,比你差得远了,他只是想见一见你。」(当白素这样转述黄堂对我的评语之际,我实在啼笑皆非。我早知道黄堂的观察力相当敏锐,但是却想不到敏锐到了这种程度!)白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心中感到奇怪的是,一个高级警察人员叫车子撞伤了,何以会鬼鬼祟祟,叫姑妈来打电话,叫她出来见他?

老妇人像是看到了白素的疑惑神情,忙道:「他说事情很怪,所以回来之後,他也根本不在医院,只是住在我的家里养伤,他不想将事情弄得人人知道,只是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白素更是疑惑,道:「甚麽叫『回来以後』?」老妇人道:「是,我没有说明白,他最近出了一次差,目的地是马来西亚的沙巴,他是在那里被车子撞伤的。」

老妇人讲到这里,白素还末曾在意,可是老妇人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当时,他在机场的附近,被车子撞着。」白素心里陡然一动,沙巴的机场,那就是马基机长的航机出事的所在地。

白素心中略想到了这一点,在当时,她还绝无可能将两件不相干的事联在一起,她只是觉得事情很怪。

白素随口答应着:「那好,府上在哪里?」老妇人说了一个地址,白素驾车,一直向前驶去。

一路上,老妇人说得很少,等到到达了目的地,是一幢又大又古老的洋房。

白素停了车,在老妇人的带领下,走进屋子。

屋子的内部很残旧,才进屋子,楼梯上就传来「踏踏」的声音,白素抬头看,就看到了黄堂。黄堂拄着一根拐杖,从楼梯上走下来。楼梯是木楼梯,拐杖点在上面,才发出了那种怪异的「踏踏」声。

白素扬了扬眉:「你受了伤?」

黄堂一直到下了楼,作了一个手势,请白素坐下,才道:「真对不起,为了我的事,不得已请姑妈用这样的方法请你来。」白素道:「其实,你大可以????」黄堂道:「我不想让卫先生知道,他……他……武断,而我的遭遇,又十分怪异。

白素笑了起来:「怪异到甚麽程度?」黄堂皱了皱眉:「上个月,奉命到沙巴带一个犯人回来,这本来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任务,接收了犯人,赴机场,准备上机,可是到了机场,才知道有一架客机失事了,情形很严重,机场封锁了,航机不能起飞。」白素「嗯」地一声:「就是那一天的事。」黄堂像是不知道白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望了白素一眼,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黄堂道:「我只好带犯人回去,怎知车行一半,犯人突然打开车门,跳车逃走,我立时追上去,当时已经天黑了,犯人在前面跑,我追着,经过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只是一片荒野,我一面追,一面拔出了??来,准备射击。就在这时,忽然有一辆车子,自左侧疾驶了过来。」

白素用心听着:「一辆甚麽样的车子?」黄堂道:「普通车子,我没有留意,天色黑,也看不清楚,那车子没有着灯,只是向我直撞了过来,我立时跳开去,想躲避,以为那是犯人的同党驾的车子。」白素道:「这样推测,合乎情理。」黄堂苦笑了一下:「我避得虽快,还是叫撞了一下,由於我的身子正在旋转,所以一撞之下,向外跌了开去,手肘先着地,接着腿上一扭,我听到了自己骨折的声音。」黄堂叙述得十分详细,而白素到这时为止,还不知道黄堂用这样的方法请她前去,究竟是为了甚麽。如果换了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定十分不耐烦,要催黄堂快点讲正题。

但是白素的耐性很好,她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听黄堂讲下去。

他继续道:「我倒在地上,那车仍然向前疾驶而去。这使我十分愤怒,我忍着痛,抬起身来,我那时,还只不过想看清楚这辆车子的车牌号码,准备去追查一下,惩罚一下那样驾车的人。」

黄堂讲到这里,向白素望了过来,神情像是想白素心急地发问,他一看之下的结果如何。

但是白素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听着,等黄堂讲下去。

我想,黄堂这时,心中一定很後悔,像白素这样一点也不心急的听众,十分无趣,他可能在後悔,应该找我,而不该找白素,换了是我,早已向他问了十七、八个问题了。

黄堂见白素没有甚麽反应,他只好又道:「我没有看到车牌号码,只看到车里面,连司机在内,一共四个人,全都穿着民航机飞行人员的制服。」黄堂在请到这里时,神情激动,白素淡然应了一句:「你在机场附近,有飞行人员驾车经过,有甚麽奇怪?」

黄堂用手抚了一下脸:「坐在後座的一个,抬起身向我望来,可以看到他的制服肩头上,有叁条横??,是副机长级的人员。」白素皱了皱眉,没有再表示甚麽意见。

黄堂续道:「一般来说,飞行人员的知识程度都相当高,一个有一定知识程度的人,在撞到人之後,不应该不顾而去。」白素「嗯」地一声:「在一般的情形下,的确如此。」黄堂道:「可是为甚麽他们不停下来看看我?」白素作了一个「不知道」的手势。黄堂略停了片刻,又道:「那时,当然追不到那个犯人了。我立即肯定,那辆车中的四个飞行人员,是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接应那个犯人逃走。这样简单的一件任务,我竟然失败了,心中难过到极,腿骨断析的瘀痛,反倒不怎麽觉得,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不想起来。」白素说道:「你断了骨,如果不立时就医,十分危险。」黄堂苦笑了一下:「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是在想,何以那麽简单的任务,都会出错?就在这时,大约前後相隔不到叁分钟,那辆本来已驶得看不见了的车子,突然又驶了回来。就在我不远处停下,相隔大约只有……」他说着,用手比划:「大约只有两公尺。我装着闭上眼睛,车门打开,那个副机长级的飞行人员,准备下车,可是,坐在他旁边的人,却讲了一句话,像是叫他别下车??

??」

白素怔了一怔:「甚麽叫作『像是叫他别下车』?」黄堂解释道:「那人讲的一句话,我没有听懂。只是那人讲了一句之後,那要下车的,就犹豫了一下,也讲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他身边那个,再急促地讲了两句,要下车的伸出车外的一条腿,又缩了回去,接着,车子就又驶走了。」白素「嗯」地一声:「从整个过程来看,像是他们折回来,想看看你怎麽样了。由於你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中的一个虽然还想下车来看个仔细,但其馀叁个人,认为你已经死了,不必再看,所以,又驾着车驶走了。」黄堂道:「是,这正和我的设想一样。」白素又作了一个请他继续下去的手势,黄堂道:「这一来,那个将下车而没有下车的人的样子,我看得十分清楚。」白素道:「当时的光线????」

黄堂知道白素想讲甚麽,忙道:「是,当时的光线很暗,而且我在受了伤之後,满头是汗,视线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受过特殊训练,对於辨别人的相貌,有超特的能力,任何人给我看过一眼,只要我留意他,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可以极肯定地指出他来。」

白素道:「我并不怀疑你的这种能力,你????後来你又在甚麽时候见到了这个人?

黄堂却不立时回答白素的问题,又讲了一些他在车子离去之後,如何挣扎着移动自己的身子,到了公路上,终於有了车子经过,救起了他,将他送到了医院之中的一些经过。

当黄堂讲述这种经过之际,世上也只有白素一个人有这个耐心静静地听下去。

黄堂接着,又讲了他回来的一些简单的情形,然後才道:「我在这里养伤,虽然上级不断安慰我,而那个逃犯,在第二天,就被捕获。但是我仍然心灰意懒,甚至考虑伤好了之後,退出警界。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很无聊,要翻旧报纸来打发时间,今天上午,我就在一份旧报纸上,看到了那个人。」白素「哦」地一声,说道:「那个副机长级的飞行人员?他的相片????」黄堂连连点头:「是的,你看。」他直到这时,才自口袋中,取出了一份摺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报纸向上的一面,是一幅图片,图片中有四五个人,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白素甚至是在黄堂一取出报纸来的时候,就已经呆了一呆。

黄堂指着那个人:「就是他。」

他说着,将报纸伸向白素,要白素仔细看。白素只是平静而有礼貌地道:「黄先生,你认错人了!」

黄堂在刹那之间,脸胀得通红。因为白素在几分钟之前,还称赞他认人的本领,如今却老实不客气地说他认错了人。

黄堂红着脸,也不解释,只是像一个固执的小孩子那样,重复地道:「就是他,我不会认错。」

大家都知道,报纸上的图片,大都不会很清楚,那张图片,总共不过十公分见方,片上又有四五个人,每一个人的头部,不会比小手指甲更大。

黄堂指着那个人的头部,神情坚决,表示不会认错。

白素也像安慰小孩一样:「我不是对你认人的能力有怀疑,也不是说你不能凭一个模糊的报上图片,认出一个人来。」黄堂仍然胀红了脸:「那麽,为甚麽说我错了?」白素道:「因为我知道这个人是谁。」黄堂显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但随即恍然:「当然,你看过报纸。」白素道:「单是看过报纸,不能肯定你认错了人。这个人,叫白辽士,是一架航机的副机长,他那架飞机,在你被撞之前,在机场跑道上失事。你想想,一个失事飞机的副机长,有甚麽可能在一小时後,驾着车,将你撞伤?」黄堂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立时拿起手上的报纸,盯着报上的图片看。

白素说他认错了人,理由再充分也没有,一架失事飞机的副机长,绝无可能在失事後一小时之内,离开机场。而且白素也知道白辽士副机长在失事之後,决未曾离开过机场。

黄堂盯着图片,自言自语:「对,新闻说明说图片上的四个人,是失事飞机中生还的主要人员。对,就是因为那架飞机失事,所以我才不得不离开机场,可是????」他讲到这里,抬起头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固执的神情:「可是我肯定,这个白辽士,就是撞倒我的车中的四个人之中的一个!」白素道:「可能是他们全穿着副机长级飞行人员的制服????」黄堂不等白素讲完,就近乎愤怒地叫了起来:「绝不会,一定是他。」黄堂的言词,已经接近无理取闹。白素的涵养再好,至多不过不发作而已,也不可能再听下去。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站了起来:「黄先生,祝你早日恢复健康,我要告辞了。」

黄堂的神情,仍然十分愤怒,他用力以手指戳着报纸:「就是他!一定是他!」白素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黄先生,没必要争论,我不想????」黄堂叹了一声,喃喃地道:「唉,卫斯理虽然有很多缺点,可是我还是应该找他,不应该找你。」

白素本来准备离去,一听得黄堂这样讲,她盯着黄堂,半晌:「你的意思是,他能接受你这种荒谬的说法,我不能?」黄堂道:「对不起,我无意的。」白素的性格,也有极刚强的一面,黄堂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若无其事,越是使她不快意。她道:「好,我可以再进一步告诉你,何以我可以肯定你认错了人,因为我对这架飞机失事的经过,再清楚也没有。」当白素决定要向黄堂详细讲述白辽士那架飞机失事的经过之际,当然需要时间,而她又怕我久等,所以打电话通知我,有了一点事,要迟点回来。

当时,我再也想不到她的所谓有事,原来是力图说服黄堂,要他承认自己是认错了人!

第叁部:当时情形机长不知

女人的固执,有时莫名其妙。

但有时,莫名其妙的事,会引起意料不到的事态发展,白素的决定,就是如此。

白素如果当时不坚持相黄堂争辩,对以後的事态发展,可能全然不同。她坚持争辩下去,影响了以後的许多事。

以後的事情,自然放在以後再说。

我赶去看马基机长的旅途,一点也不值得记述,只是心急,希望快一点见到他。

航机到达目的地,一出机场,就看到了祁士域。

祁士域看来仍是那样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但是他神情十分焦切,一看到我,立时急步向我走了过来:「谢天谢地,你来了,马基越来越不像样了。」我怔了一怔:「越来越不像样?」祁士域叹了一声,颇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他望了望我的身後:「尊夫人????」我解释了一下白素临时有事出去,我没有找到她的经过,又道:「马基机长究竟怎麽了?」

祁士域急步向机场外走去,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跟在他的身边。那地方接近欧洲北部,深秋时分,天气十分凉,凉风扑面,我拉了拉衣领,祁士域挥着手,一辆汽车驶了过来,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我们上了车,祁士域便吩咐道:「到拘留所去。」他转过头来:「马基机长一直被警方拘留着,几个律师几次申请保释外出候审,都不获批准。」

我皱着眉:「情形那麽严重?」

祁士域叹了一声:「可是我却担心,开庭审讯的结果,马基不是在监狱中度过馀生!」

我陡地吃了一惊:「贵国还有死刑?」祁士域神情苦涩:「不是这个意思,我怕他会在精神病院中度过一生。」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弄不明白祁士域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只好问道:「在飞行途中,马基突然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他究竟看到了甚麽?」祁士域摇着头,不断唉声叹气。

他一面叹息着,一面道:「起先,他甚麽都不肯说,我去看他几次,有一次,他只对我说,叫我带点酒去给他。那……带酒入拘留所,是犯法的。」我也不禁苦笑了一下:「你当然????」我本来想说,祁士域当然拒绝了马基的要求。谁知道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然道:「我当然带去了给他,谁叫我们是朋友。」我不禁呆了半晌,盯着祁士域。祁士域和马基之间的友情如此深厚,我又有了新的体会。像祁士域这样身份的人,行事自然小心,可是他却冒险带酒进拘留所给马基。虽然这不是甚麽了不起的罪行,但也足可以使得他身败名裂!

我摊了摊手,表示在某种情形下,我也会这样做。祁土域继续道:「马基和我会面,有警员在一旁作监视,我趁警员不觉,将酒给了他,他也趁警员不觉,一大口一大口的吞着酒;直到将一瓶酒喝完,我看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就问他:『马基,当时你究竟看到了甚麽?』他一听得我这样问他,瞪大了眼,望了我半晌:『看到甚麽?』」祁士域说到这时,车子一个急转弯,令他的身子侧了一下,打断了话头。他坐直身子之後,又叹了一声:「我再问:『每个人,都说你好像看到了甚麽,所以才惊恐,下达紧急降落的命令。』他听了之後,显出一片迷茫的神情来,接着,又急急问我:『他们说了些甚麽?』」

祁士域向我望了一眼:「马基竟然会这样问我,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想了一想,也想不出马基何以要这样问,马基口中的「他们」,自然是航机上其馀的人员,白辽士、文斯、达宝、连能等人,他们会说甚麽呢?自然是航机失事的经过了,马基何必问?

祁士域得不到我的回答,又继续道:「马基连问了叁次,我只好道:『他们向调查小组作供,说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马基又坚持着追问:『他们怎麽说?』我叹了一声:『唉,当时发生的事情,你难道不记得了?他们只不过说出了经过。』马基仍不满足,他吼叫着:『告诉我,他们怎麽说!』我看他的神情极激动,只好准备告诉他。但是刚才,他偷喝酒,时间已过去了许多,当我刚要开始说的时候,他和我的谈话时间已经到了,警员押着他进去。」我听到这里,略一挥手,打断了祁士域的话头。

我道:「他不看报纸?不知道他同僚的供词对他不利?」祁士域道:「以前几次探访,他根本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报纸。

我略想了一下,总觉得这其中,有十分跷蹊的事在,但是究竟是甚麽事使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却又说不上来,只好暂时放开,不去想它。

祁土城继续道:「马基被警员拉起来之际,忽然激动了起来,陡然大叫一声,一拳打向那警员的面门。可怜,那警员十分年轻,也算是个美男子,马基的那一拳打得十分重,一定打碎了他的鼻梁骨????」我极不耐烦,大声说道:「别理那警员的鼻梁,马基为甚麽要打人?」祁士域苦笑道:「我怎麽知道?我当时也吓呆了,忙过去抱住了他,他却竭力挣扎着,那警员一脸是血奔了出去,拘留所中立时乱了起来,冲进来了几个警员,制住了马基。我只好大声叫道:『马基,镇定些!马基,镇定些!』马基被警员拖向内去,我又不能跟进去,只听得他在大叫。」祁士域讲到这里时,疑惑地望着我。

我忙道:「他又喝醉了?乱叫些甚麽?」祁士域道:「不,他没有喝醉,我可以肯定他没有喝醉,只不过他的行为,激动得有点不正常,他一面挣扎着,一面高叫道:『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我听得他连叫了七八次,听来好像一直被拖了进去之後,还在不断地叫着。」我皱着眉:「看来马基和他的同僚,相处得不是十分好,心中以为同僚故意将所有的责任,全推到了他的身上,所以有了点酒意,就骂起人来了。」祁士域听得我这样讲法,大摇其头,道:「不是,他不是在骂人,只是在叫:『他们不是人!』」

祁士域这样说了之後,再重复了一遍。我听懂了,不禁「啊」地一声,明白了马基口中在叫着的「不是人」,并非骂人,而是说:「他们不是人类!」说白辽士他们几个不是人类,这样的话,当然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当时想,马基真是不能喝酒,一喝了酒,甚麽怪事,甚麽怪异的话,都讲得出口,在这样的情形下,祁士域带酒进拘留所的事,只怕要东窗事发了。

我望着他,道:「你还是不该答应带酒给他的。」祁士域有点激动,道:「我算甚麽,况且警方也不知道他喝了酒,我带去的是伏特加。」

我笑了一下,祁土域倒可以说是深谋远虑,伏特加酒喝了之後,口中闻不到酒味,拘留所中的警员,居然会没有发觉。祁士域又道:「第二天,我再去看他,才知道他已被列为危险人物。他昨天,後来又打伤了两个警员,危险人物的探访,要经过特别批准,我立刻去申请,可是不批准,理由是马基的精神不正常,我又申请,让两个着名的精神病专家去探视他,总算批准了,但是马基却只是翻着眼,一句话也未曾说过。」我呆了半晌:「既然如此,我又如何可以见他?」祁士域道:「我费尽了心机,聘请了五个律师,也用尽了人事关系,总算你可以见他,不过,他们只给半小时,而且,有武装警员监视。」我一听得祁士域这样说,几乎直跳了起来:「如果马基机长有话,只愿意对我一个人说,有人在旁监视,见了岂不是白见?」祁士域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他在这样讲了之後,停了一停,忽然道:「我和一些人接触过,那些人说,就算马基机长在拘留所中,接受特别看管,但是要弄他出来,倒也不是太难。」祁士域这几句话,讲得十分急促,一时之间,我还弄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当然,我立即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了。

一时之间,我惊讶得只是怔怔地望着祁士域。这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一个像祁士域这样的人,有着良好的事业、教育程度,竟然也会有这样向法律挑战的念头,比起来,带一瓶伏特加进拘留所,简直微不足道之至!

我呆望了他半晌:「你……想劫狱?」祁士域神情极无可奈何:「我不相信马基有罪。可是每一个律师都说,马基绝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我忙道:「万万不可,祁士域先生,万万不可。」在我连声说「万万不可」之际,车子已在一幢建??物之前停下。那建??物全用红砖砌成,方方整整,看来十分悦目。车子停下之後,祁士域道:「到了。当然,那只是我的一个想法。」

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钦佩他的为友热忱,马基有这样一个朋友,那真比甚麽都好,我下了车。祁士域跟在我後面。

建??物的铁门紧闭,祁士域按了门铃,对讲机中传来了语声,在祁士域道明了来意之後,铁门打了开来。

铁门之内,是一个叁十公尺见方的院子,有一些被拘留的人,在警员的监管下,缓缓步行。我们穿过院子,进入建??物,一个值日警官带我们进入一间办公室。

一个警官带我进了会见室。会见室中,有一些简单的陈设,进去之後不久,两个武装警员先进来,在角落站好,过了不一会,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卫斯理。」我立时循声看去,看到马基机长在两个武装警员的押解下,走了进来。

老天!我认不出他是甚麽人!他魁梧的身形还在,然而,高大的身形看来只像是一个空架子。

那样子,真是可怕极了,他头发看来是一片斑白的蓬松,双眼深陷,眼中布满了红丝。两颊向内陷,胡须渣子发黑,一看到了我,那样的一个大个子,显出一副想哭的神情,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唉,当我看到了马基,才知道祁士域为甚麽会有「将他弄出来」的念头,作为好朋友,实在不忍心看到神采飞扬的马基,变成如今这等模样。

我忙向他走过去,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摇着。我忙道:「我们只有半小时可以交谈,而他们????」我指着四个警员,「又必须留在这里。」马基立时显出愤怒又激动的神情,我立时阻止他:「用法文交谈,他们一定听不懂。」

我这句话,就是用法文说的,谁知道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一个警员立时也以极其纯正的法语道:「我不想偷听你们的谈话,用德文吧。」另一个警员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想偷听,你们还是用中文好些。

马基当然不会中文,他又想冲过去打警员,我用力将他拉住:「他们是有权随时中止我们会面。」

马基一听,才静了下来,他的嘴唇发着抖,神情激动之极,我按着他坐了下来,将一支烟递给他,由於他抖得厉害,那支烟,他衔在口中,竟然跌下了叁次,才吸到了一口。

我看他比较镇定了些,才道:「飞机失事的过程,我已经全知道了。」马基用他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盯着我:「是谁告诉你的?」我道:「我参加过调查小组,是你的同僚白辽士、文斯????」我才说出了两个名字,马基已陡然站了起来,他口中所衔的烟,再度落下,他也不去拾,只是厉声道:「他们,他们……他们……」他连说了叁声「他们」,实在因为太激动,所以根本无法讲下去。我又按着他坐了下来:「虽然只有半小时,你可以慢慢说。」马基陡然之间,显出了十分悲哀的神情来:「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甚麽也不知道!」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流露出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

我实在不明白马基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但是,他是最直接的当事人,他既然这样说了,一定有他的原因。

在白辽士他们的供词中,曾提到马基在飞行之中,突然看到了甚麽,那麽,他究竟看到了甚麽呢?

我盯着马基,看他那悲哀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我问道:「你究竟看到了甚麽?

雷达的探测纪录甚麽也没有测到!你究竟看到了甚麽怪东西或是甚麽怪现象,不妨直说,再怪,我也可以接受,可以慢慢研究。」马基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瞪大眼,收起了那种哀切的神情,十分愤怒,接着,他大力摇着头:「告诉你,我甚麽也没有见到。」我问:「既然甚麽也没有看到,那麽,为甚麽在飞行途中,忽然要求紧急着陆?」马基长叹了一声,我以为他在叹息之後,一定会说出原因来了,谁知道他接着道:「我根本没有要求紧急着陆。」

我本来是坐着的,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陡地跳了起来,有点凶狠地瞪着他:「看来,你也没有打破达宝的头。」

马基叫了起来:「当然没有!」接着,他用十分焦急的语气道:「他们怎麽说我?

告诉我,他们怎麽说我?他们????」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按在我的肩头上,用力摇着,他的这种动作,令得在旁的四个警员紧张起来,我忙按着他坐下:「你别理会人家说甚麽,当时的经过怎样,你先告诉我。」

马基简直是在吼叫:「告诉我,他们怎麽说。」我说道:「我们只有半小时时间????」一个警员提醒道:「还有十八分钟????」马基吼叫得更大声:「所以,你别浪费时间,快告诉我,他们怎麽说?」我没有办法,只好用最简单扼要的话,将白辽士他们叙述的失事经过,讲了出来,为了争取时间,将经过浓缩到不能再浓缩。

马基睁大了眼,听着我的叙述,渐渐地,神情又惊又恐,又悲愤又激动。看他的神情,白辽士他们的供词,百分之一百属於谎言。

等我讲完????只用了叁分钟时间,马基挥着手,想讲甚麽,可是口唇剧烈地发着抖,甚麽也没有讲出来,随即,他又显出了那种深切的悲哀来,双手抱着头,身子发着抖,却不出声。

我连连催问,马基仍是一声不出,我看了看警员,警员道:「七分钟!」我真的忍不住了,大声喝道:「马基,我们只有七分钟了。」马基经过我一喝之後,才抬起头来,喘息着:「你相信了?祁士域相信了?每一个人都相信了他们所说的经过?」

我十分发急,时间无多,马基却还在说这种无聊话,我大声道:「当时的经过情形如何,你说,我要听你的叙述,当时的情形怎样?」我也发起急来,学着他刚才一样,用力摇着他的身子。马基一面被我摇着,一面道:「当时的情形,我完全不知道。」我已经预料到马基会有极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他说的一切,可能和白辽士他们所说的完全相反,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但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马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时的情形如何,他不知道。

这大约是本世纪最混帐的话!他是机长,是这次失事的中心人物,可是他竟然说当时的情形如何,他不知道。

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形容是如此憔悴,我真想给他重重的一拳,一时之间,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怔怔地望着他。等我缓过气来时,我才说了一句:「醉成那样?」马基一片惘然,说道:「我不知道。」我提高声音道:「你睡着了?」

马基又道:「我不知道。」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厉声道:「在法庭上,如果你也这样回答,一点也不能改变你的命运。」

马基震动了一下,又双手抱着头一会,才抬起头来。这时,我发现他已经镇定了许多,而且,也有着一种相当坚强的神情:「谢谢你来看我,我想,你和祁士域,对我,都不必再作任何努力。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由我去吧。」我叹了一声:「马基,你????」

马基挥了一下手:「还有,请你转告祁士域,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最後告诉他的那句话,请他别再放在心上,忘掉算了。」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想不起那是甚麽话来,於是问了一下,马基十分苦涩地一笑:「我曾说他们不是人,这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我「哦」地一声,心想,这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何必特别提出来?当我再想问他甚麽时,一个警员已经道:「时间到了。」两个警员立时走过来,我还想再讲几句话,可是马基反倒想结束,他顺从地站了起来:「真的,你和祁士域不必再为我操心,既然事情这样,那就算了。」他说着,不等那两个警员再催,便向内走去。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发怔。直到连他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我才叹了一口气,回到办公室,祁士域已等得极其焦切:「他怎麽说?他怎样为自己辩护?」我十分懊丧:「他甚麽也没有说,我们走吧。」我一面说,一面拉着祁土成走了出去,直到上了车,我才将和马基会面的那半小时情形,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等到讲完时,我们已经在我下榻的酒店的酒吧之中,各自喝了几杯酒了。

祁士域呆了半晌:「他这样做,是甚麽意思?」我摊着手:「我不知道,或许当时,他真醉了,事後完全想不起。」祁士域十分难过:「那我们应该怎麽办?」我苦笑道:「没有甚麽可做。你已经尽了做朋友的责任,千万别再转甚麽将他弄出来的怪念头,替他请几个好律师就是。」祁士域又大口喝着酒,看起来,他不是常喝酒的人,我忙出去,将他的司机叫了进来,由司机扶着他离去,我也回到了酒店的房间之中。长途跋涉,而一点没有结果,心中自然不愉快之极。

我打了一个电话回家,听到的,竟然仍然是留下的录音,白素还没有回家,这又使我担心,我立时和航空公司联络,订了最早可以离开的机位,准备回去。

我倒在床上休息,心中在想:白素究竟在干甚麽?何以她离家如此之久,而事实上,她又根本没有甚麽远房亲戚受了伤。

算算时间差不多,我离开了酒店,乘搭酒店安排的车子到机场去,一路上,觉得没意思到了极点。

在接近机场的一段公路,是又宽又直的高速公路,正当酒店车子快速平稳的行驶之际,後面突然有一阵警号声传了过来。

我回头看了一看,看到两辆警车,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响着警号,车顶上的红灯,在旋转着,向前疾驶而来。

我向司机道:「看来後面的警车有紧急任务,你不妨把车子驶向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司机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明白了我的话,将车子驶向公路边上。谁知就这麽一两句话之间,一辆警车,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驶过了我们的车子,而且立时停了下来,拦住了车子的去路。

司机大吃一惊,立时停车,车子已经几乎撞上了警车。而後面一辆警车,也已停下,自两辆警车之中,跳出了七八个警员来。

天地良心,直到这时为止,我还未曾将这些警员和我联想在一起。可怜的酒店司机,一看到这等阵仗,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转过头来,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望着我:「天,我刚才开得太快了?」

我也莫名其妙:「不会吧,看这情形,像是在捉大盗。」我的话才住口,跳下警车来的警员,有的已冲向前来,手中全有??,有的伏在停着的警车之後,看来是在为冲向前来的警员作掩护。

看到这种情形,我也惊呆了,连忙向司机道:「兄弟,快举起双手来,免得他们认为我们要攻击警员。」

司机极听话,连忙举起双手来,我也高举双手。在外面的警员看到我们举起了手,才将车门打开,大喝道:「出来!出来!」我和司机分别走出去,司机哭丧着脸:「我……没有超速。」我听得他这样替自己辩护,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一个穿便衣,看来像是高级警官的人走了过来:「一点也不好笑。」我向他望了一眼:「如果你在我的处境,你一定也会好笑。」那高级警官立时道:「错了,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一定笑不出来。卫斯理先生,你被捕了,你有权可以拒绝任何发言,你????」他熟练地背诵着拘捕时应该提醒被捕人的权利,我却目瞪口呆,再也笑不出来。

等他讲完,我才道:「请问罪名是甚麽?」高级警官冷冷地道:「串谋在逃人等,在拘留所中,将一名候审的疑犯劫走,并且击伤了两名警员。在逃的同谋人,全是臭名昭彰的通缉犯。」一听得这样说法,我真如同半天响起了一个焦雷一样。他奶奶的,祁士域这家伙,真的干了!真的和他曾商量过的「一些人」,将马基从拘留所「弄了出来」。

我一时之间,瞪着眼,张大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一个警员已扬着手铐走了过来,我这才如梦初醒:「不必了,我不会反抗,因为事实上,我没有做这样的事。」那高级警官倒很客气,还向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我登上一辆警车,直驶警局。

在我到了警局之後,如果要将发生的事详细叙述,未免十分无趣,也没有必要。我并没有参与劫狱,警方之所以如此紧张地追捕我,是我和祁士域在一起,而且,在事前一小时,还曾探访过马基,又离开得如此之急。

祁士域真是将马基弄了出来,不管我曾警告过他「万万不可!」在警局之中,我才知道祁士域曾告诉过我,他和「一些人」接触过,当时我没有在意,谁知道祁士域曾接触过的那些人之中,包括了欧洲最凶悍的银行劫犯、绑架犯、惯窃和许多犯罪界的着名人物。这些人,简直可以打劫最坚固的监狱,从防守并不严密的拘留所中劫一个人出来,简直如同儿戏。

祁士域在和我分手之後立即行事,因为事情一发生,警方人员到酒店去找我时,我才离开。而行事之际,祁士域和那些犯罪者的手中,有着最新型的M十六自动步枪,警员没有还手的馀地,一个劫匪向天花板扫射之际,子弹横飞,流弹伤了两个警员,幸而伤势不是十分严重。

事发後,祁士域不知所终(他当然不会再堂而皇之地出现),马基也不知所终。根据拘留所的警员说,马基根本不愿意离去,他是被祁士域硬拖走,马基在离去的时候,还在高声呼叫:「祁士域,你不明白,你不能和他们作对,你斗不过他们。」马基离开拘留所的时候,这样叫着,而且叫得大声,所以在场的每一警员,都听得清楚。

马基为甚麽要这样叫,没有人明白。当时,我听了之後,也一样不明白。

整个劫人事件,不过历时叁分钟,冲进去,拉着人出来,门口早有车子接应,职业劫匪的行事,乾净利落之至。

第四部:白素的离奇经历

我在警局,花了不少唇舌,解释着我的无辜,总算初步令警方相信了。但是,我仍不能离境,旅行证件交由警方保管,协助调查。这对我来说,真是无妄之灾,虽然我竭力反对,但无效。

於是,我只好回到酒店,等我回到酒店之际,已经是深夜了。我再打电话回家,白素还没有回来,听到的仍然是录音机的声音。

我心里烦极,重重地放下电话,倒在床上,心里骂了祁士域一万遍猪!

当晚没有睡好,一直在想,祁士域「救走」了马基之後,可能已经逃到南美洲去了,除非是这样,不然,在欧洲,他们可无处藏身。

我又在想,白素究竟在干甚麽?

白素究竟在干甚麽?当时我并不知道,事後,自然知道了。

在这里,我先将白素做的一些事,先叙述出来。

白素为了要黄堂承认他认错了人,将飞机失事的经过,详细地讲给黄堂听。黄堂遇到任何事,都要知道得详详细细,白素叙述,他又问了不少问题。所以,花了不少时间。

白素用这样一段话作为结束:「你被车子撞倒时,副机长白辽士正在机场,接受调查,绝不可能驾车离去。」

如果黄堂不是一头驴子,他一定会接受白素的解释了。如果他接受了白素的解释,那麽白素就会回家,还可以来得及赶到机场来,和我同机起飞。

可是,黄堂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驴子。

等到白素讲完之後,他想了片刻:「不管你怎麽说,我没有认错人!就是这个副机长,他的名字叫甚麽?叫白辽士?」白素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你如何解释一个人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黄堂道:「或许,是两个同卵子孪生子?」白素也不客气:「别写九流侦探小说。」黄堂??了一口口水:「你当时并不在机场,或许白辽士在飞机失事之後不久,就溜了出来。」

白素问道:「他为甚麽要溜出来?」黄堂道:「那你让去问他。」

黄堂的这种话,换了第二个人,或是生气,或是一笑置之,都不会认真。可是黄堂这次,算是遇到对手。白素固执起来,我不敢用驴子来形容她,总之,也够瞧的就是了。

她一竟然连想也不想:「好,我就问他。」黄堂瞪着眼:「他,在哪里?」

白素道:「我知道他有一个月的假期,而且他对我说过,在有了这样可怕的经历之後,会在家里好好休息,而我有他家的电话号码。」黄堂没有反对:「好,你去问他。」白素拿起了电话来,要求接驳长途电话,然後,放下电话听筒,等候接驳。

黄堂忽然转换了话题,道:「这次飞机失事,过程好像很神秘?」白素道:「是的,不知道马基机长为甚麽会突然要求紧急降落,而且大失常态。」黄堂想了一想,说道:「根据你的叙述,他像是看到了甚麽怪东西。」白素道:「在二万多??的高空?」黄堂摊了摊手:「一定有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失常,他是一个飞行经验极其丰富的机师。」

白素对这点,倒表示同意,他们又继续讨论了一会,电话铃响,接线生表示白辽士先生的电话已经接通,白素忙向着电话,向白辽士说明自己是谁,然後问道:「白辽士先生,当飞机失事之後,你多久才离开机场?」她问了一句之後,将电话移近黄堂,好让黄堂也听到答案。

白辽士的回答很肯定:「大约四小时之後。」白素又问:「在这四个小时内,你一直没有离开过机场建??物的范围?」白辽士道:「当然没有,甚麽事?」白素道:「有一个人????这个人的神经绝对正常,他说,在飞机失事之後的一小时,在机场附近的一处旷野,看见你坐在一辆汽车中,这辆车子中还有叁个穿制服的飞行人员,你坐在後座的????」

黄堂道:「左手边。」

白素续道:「後座的左手边。这辆车子在撞倒了他之後,还曾驶回来,你曾打开车门,想下车,但结果却没有下车。」白素的话还没有讲完,白辽士的轰笑声,已经传了过来,等白素讲完,白辽士一面笑,一面叫道:「叫那个人到地狱去吧。」白素忙道:「对不起,我很认真,想知道答案。」白辽士又笑了一会,才反问道:「怎麽一回事?你们在进行一种游戏?」白素道:「不是,他真的看到了你。」白辽士道:「那麽,他应该去换眼睛,哈哈。」白素只好道:「对不起,打扰你了!」她放下了电话,向黄堂望去,心想黄堂这一下子,应该无话可说了吧!谁知道黄堂涨红了脸:「他在说谎!我没有认错人!他说谎!」白素望了他片刻:「黄先生,你不请卫斯理,请了我来,真是做对了。」黄堂愕然问:「为甚麽?」

白素指着他的另一条腿:「如果你请来的是他,他会将你另一条腿也打断。再见。

白素也终於放弃,一个人,不正视现实到这一地步,说甚麽也不肯承认自己认错了人,实在连一句话也无法再说下去。

白素向外走去,黄堂仍然在她的身後大叫:「我没有认错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没有认错人!」

当白素听得黄堂这样叫的时候,她根本不加理会。可是事情的发展,真是惊人到了极点。

不必等到「总有一天」,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後,白素就知道黄堂是对的,他没有认错人。

白素在离开了那幢古老的洋房之後,进了自己的车子,想起刚才花了那麽多时间,作如此无谓的谈话,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一面摇着头,一面发动了车子,然後驾车回家。

那洋房所在地,十分静僻,白素驾着车,才转了一个弯,就看到前面路中心,站着一个人,双手交叉挥动着,作要她停车的手势。

白素行事相当小心,她在离那人约有二十公尺处,就煞停了车,然後,向那人望去。

一看之下,她呆住了。

那个人拦停了车子之後,正在迅速向前奔过来。那个人,是白辽士!副机长白辽士!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白素在不到十分钟之前,还和白辽士通过长途电话,白辽士在他遥远的北欧家中,他实在绝无可能在这里出现!

然而,白素一看到那向她奔过来的人,就立时可以肯定:那是白辽士!

她甚至没有丝毫疑惑,那是一个和白辽士十分相似的人,或者是白辽士的双生兄弟等等,只是立即肯定,那就是白辽士。在那一刹那,白素思绪之混乱,难以形容,她不是没应变能力,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却全然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她看着那个人(当时,她心里肯定那是白辽士,但究竟还未曾证实,而且她内心深处,也十分不愿意承认,所以,她还是称之为「那个人」),一直奔到了车前,向她略点了点头,就伸手去开车门。

白素一看到那个人来开车门,她才从极度的震呆之中,惊醒过来,有了反应的能力。她在那时只想到一点:事情太诡异。如果不是她恰好在黄堂那里,听到过黄堂被车子撞倒,而黄堂又坚持白辽士在那车中,她不会那样反应。而这时,由於内心深处的一种极度的恐惧疑惑,她一看到对方要来开车门,就立时做了一个保护自己的措施,以极快的动作,按下了车门的保险掣。

白素的动作和那人的动作,同时发生,由於白素及时按下了掣,所以车门没有打开,白素盯着那人,那人也盯着白素。

白素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那人呆了一呆,伸手拍打着窗子,叫了一句甚麽。由於窗子关着,白素也听不清,只看到他在不断地说着话。

这时,时间已足够使白素镇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令窗子打开了一半。她立时听到了那个人的话,那人在叫道:「卫夫人,是我,我是白辽士!」白素一听到对方报出了名字,连最後一线「认错了人」的希望也不再存在。她早知那人是白辽士,但又知道白辽士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所以她只好存了万一的希望,希望自己是认错了人。

白素嚷道:「我知道你是白辽士。」她在这样叫了一句之後,立时又道:「我知道你不是白辽士。」後一句话,她也同样用尖锐的声音叫出来,而这两句话,全然矛盾,可是在这时候,她根本没有别的话可说。

白辽士听得白素这样叫,惊了一惊:「我是白辽士,卫夫人,你应该认识我。」白素喘了几口气:「我当然认识你,你是白辽士的话,那麽,才和我通过长途电话,在北欧家里的那个是谁?」

白辽士的神色略变了一变,道:「卫夫人,我希望和你详细说一说。」这时,白素已经完全镇定。她也知道,事情一定有她完全不明白之处。她没有理由拒绝白辽士登车,听他详细地解释。

白素一想到这一点,便拉开了车门的保险掣,白辽士打开车门,坐到了白素的身边:「请按照我的指示驾车!」

白素「嗯」了一声,在那一刹那,她并没有想到别的甚麽,驾着车向前驶去。上了车之後,两个人都不说话,一直到车子已驶出了市区,白素才道:「我们上哪里去?」白辽士道:「到一处海滩,清沙滩。」白素惊了一惊,清沙滩,那是一个极其冷僻的海滩,到那种荒僻的地方去,不会有甚麽好事情。所以,她道:「如果你要向我解释,现在就可以说,不必要到那个海滩去。」

白辽士摇着头,态度和神情,都十分客气,但是他的话却不中听到了极点:「卫夫人,你非去不可!」

白素有点恼怒,刚想问「为甚麽」,可是她只是一转头,「为甚麽」叁字,还没有出口,她已经知道为甚麽了。因为她看到白辽士的手中,握着一柄十分精巧的小手??,而小手??的??口,正对准了她。

白素有这个好处,要是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但是白素却真沉得住气,反倒笑了起来:「是,我非去不可,你说得对。」白辽士笑了笑,样子像是很不好意思。白素将车速加快,公路上的车子并不多,白辽士道:「我们最好别引起别人的注意。」白素道:「当然,要是有人注意的话,你现在的罪行,可能比马基机长还要严重。

她想到白辽士的怪诞行为,和马基机长的飞行失事,可能有一定关系。至於那是甚麽关系,她也说不上来。而且一点头绪也没有。她这样说,由自然而然的联想所形成。

(我详细地叙述白素的思想过程,因为以後事态发展,证明白素当时模糊的联想,距离事实极近。)

白辽士的反应,十分敏锐,他陡地震动了一下,然後,勉强恢复了镇定,闷哼一声,并没有说甚麽。

白素继续驾车前进,以平淡不在乎的口气道:「可以猜一猜?」白辽士又闷哼了一声,看来他也不明白白素想猜甚麽。白素自顾自道:「你是仿制人?」

白辽士笑了起来:「仿制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白素望了他一眼:「仿制人的意思有两种:一种是你根本是一个机器人,在看来像皮肤的东西下,全是各种各样的电子零件!」白辽士叫了起来,说道:「不,我不是机器人,是真正的人,你看????」他说着,用手拉着自己的脸,将脸上的肉,拉长了寸许,又道:「看,这是真正的皮肤,皮肤下面是脂肪层,再下面是肌肉和血管!虽然皮肤有点松,可是决不是甚麽人工制造品。」白素给他的动作逗得笑了起来。当白素才一看到他手上忽然多了一柄精致的手??指着自己之际,尽管表面上若无其事,心中还是十分焦急愤怒,也不断地在想着对策。

白素有点迷惑了。

白辽士这时的行为,已构成严重的刑事触犯,可是他的动作,看来却一点恶意也没有。若是白辽士是一个绑匪(这时他的行动是),那麽,那该算是甚麽?一个天真而又友善的绑匪?

白素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向他手中的??看了一眼,白辽士忙道:「好像用不到这东西了,是吗?」

白素忍不住笑了起来,学着他:「好像决定权并不在我这里,是吗?」白辽士耸了耸肩:「对,我想用不着了。」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支烟来,然後将手中的??,??口对准了他自己,再板动??

机,「拍」地一声响,??口冒出火,点着了烟,接着,他像是一个恶作剧的顽童,哈哈大笑。

白素怔了一怔之後,也跟着笑了起来。白辽士喷着烟:「真对不起,看你刚才的情形,对我很猜忌,我不得不弄些狡狯。」白素道:「不要紧,换了我,也会那样做。」白辽士伸了伸身子,令他坐的姿势变得舒适些,放好了那手??型的打火机:「第二种的仿制人是甚麽?」

白素道:「第二种的仿制人,是面容的仿制,通过精巧复杂的外科手术,使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外貌,看起来一模一样。」在白素作了这样的解释之後,白辽士皱起了眉,好一会不出声。

白素道:「你是属於这一种?」

白辽士道:「不是,也不是。」

白辽士回答得十分诚恳,令得白素没有理由怀疑他是在说谎。这时,白素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处。她在开始提及「仿制人」之际,只不过是一种揣测。因为她知道,白辽士在北欧,而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白辽士!

而且,根据黄堂的叙述????这时,白素已不再怀疑黄堂的认人本领????一个白辽士在机场,另一个白辽士在车子里!

白素初提出「仿制人」时,当然也想到过,仿制人的前一种,只怕还只是电影和小说中的东西。而後一种「仿制人」,也十分繁复,白辽士只是一个副机师,绝不值得任何人去仿制他。

所以,白辽士说他不是,白素没有理由不相信。可是,两个白辽士,又怎麽解释呢?

白素笑了一下:「再猜下去,唔,那是最偷懒的小说题材了,双生子?」白辽士像是对白素的各种猜测都十分有兴趣:「不是,再猜。」白素道:「唔,两个本来就一模一样的人?」白辽士侧着头,想了一想,并没有立即回答,然後才反问道:「你才和我通过长途电话?」

白素道:「是的。」

白辽士道:「那麽,你只不过听到我的声音而已,或许和你在电话中讲话的人,只不过是声音像我。」

白素道:「飞机失事之後,你在机场,有人看到你在一辆汽车中,在机场附近的旷野疾驶。」

白素一面说,一面留意着白辽士的反应。她看到白辽士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等到她把话讲完,白辽士的脸色发青。

白素扬了扬眉:「怎麽样?」

白辽士「哼」地一声:「不好笑,那个人……在说谎!」白素已经看出,黄堂所讲的一切,全是事实,的确有两个白辽士。虽然她对其中的关键,一无所知,但是这一点,她已可肯定。

她立时道:「当然不是说谎,他被你的叁个同事,撞断了腿。」白辽士一听,旋地站了起来。他震惊过度,忘了自己在车子中,以致一站了起来之後,头顶重重撞了一下。

他立时坐了下来,伸手按着被撞的头顶,显出又痛楚、又尴尬、又愤怒、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白素不肯放过他:「和你同车的那叁个是甚麽人?不会是文斯、连能他们吧?」白辽士的神情更复杂,两眼直视向前,并没有回答白素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不必多久,你就可以看到他们。」白素怔了一怔,这时,她心中实在极其吃惊:「甚麽意思?真是你们四人?」白辽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白素仍是莫名所以:「甚麽不行?」白辽士突然重重地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道:「我不应该出现,不应该让你看到我。老天,我犯了大错,我犯了大错!」他一面说着,一面向白素望了过来,白素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也正转过头去望他。那时,白素正在驾车,虽然公路上并没有别的车辆,但也不可能侧着头驾车。

可是,白素一侧头,和白辽士的眼光接触,她就无法转回头来了。白辽士的双眼之中,有一种奇异的光采,这种难以形容的异样的眼神,使得白素要一直望着他,无法转回头去。

一切经过,全是白素再和我见面之後讲给我听的。在这里,我必须打断一下,记一记当时我听到她和白辽士奇幻的眼光接触时的对话。

我忙道:「催眠术!」

白素在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敢肯定。

我连忙再道:「我和你,都学过催眠术,而且修养极高。如果有人向我们施催眠术,他不能将你催眠。」

白素道:「是的,还会给我反催眠。记得德国的那个催眠大师?他自称是催眠术世界第一,结果给我反催眠,昏睡了叁天叁夜!」我道,「是啊,我不相信白辽士的催眠术会在那个大师级人物之上。」白素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不认为他在施行催眠术。」我道:「怎麽不是,你刚才还说,一和他的目光接触,你就无法转回头去。」白素道:「是的,当时的情形是这样。但那不一定表示这是催眠术,可能是另外一种力量,总之,当我的视线一和他视线接触,我就失去了控制,失去了知觉,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甚麽!」

我闷哼了一声,心中不知想了多少种可能,但是却没有头绪。

白素在和白辽士对望了一眼之後,立时一片迷茫,在刹那之间,全然没有了任何感觉。她在失去知觉前一刹那,只是想到了一点:将车子停下来。

她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已经没有能力使自己的右脚离开油门。她的这点愿望,在她的潜意识中,化为要踩下一个掣的愿望,她尽一切可能,用力踩下去。

她右脚根本没有离开油门,就踩了下去,结果是怎样,当然可想而知。

当白素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声,和一种异常尖锐的噪音。

白素睁开眼来,看到了强光,也看到了许多人,她的车子,撞在路边的山石上,整个车头已完全毁坏,车身还扭曲起来,以致车门完全无法打开。

在她的车旁,聚集了不少警方人员。而她听到的噪音,就是消防人员用电动工具在锯开车门,想将她拖出车来的声音。

白素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撞车了,受伤了?

她立即肯定一点伤也没有,因为她感不到任何疼痛,而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後,也没有任何不舒服。

接下来极短的时间中,白素想起了白辽士,想起了黄堂所讲的话,想起了遇见白辽士之後的一切经过,心中想:白辽士一定受伤了。

可是她才转过头去,便呆住了。在她旁边,根本就没有人。

车门无法打开,救护人员动用电动工具将门弄开。白辽士怎麽离开车子呢?

白素未能深一层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一转头,就听到车外有人叫了起来:「她在动,她没有死。」

接着,一声巨响,电锯切开车门,向外倒下。白素拉着一只伸进来的手,向车外钻了出去。她出了车子,站在车旁,所有的警方人员和救护人员,都怔怔地望着她。

因为白素一点也没有受伤,车子损毁得如此严重,她竟然一点没有受伤,实在是奇迹。

在现场的警方人员,有的认识白素。她本来想问他们,是不是看到白辽士,但是她看出,所有的人,显然都不知道车中原来有两个人。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说不定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她只是问了问时间,发觉自己昏迷不醒了大约八小时左右。

救护人员问她,是不是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白素当然拒绝。不但拒绝,而且反问警方人员借了一辆车子,说是要尽快回去。

警方人员答应了,借了一辆车给她。白素驾着车,看来是想驶向市区,但是在第一个转弯处便转了弯,又向着原来驶出的方向驶去。

她望向白辽士,产生了好像受催眠一样的反应而撞车,在车子撞毁前的一刹那,白辽士在车中,车子被撞到人完全被困在车厢中,而白辽士却不见了。

单是这样的事,已经要使白素追查下去,何况这个白辽士还有那麽多的古怪行为,白素自然非彻查下去不可。她记得白辽士提及过一个地名,是海边,清沙滩。

白辽士本来是要由素到清沙滩去的,後来不知为了甚麽原因,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说了一句「不该和白素相见」,就不见了。

清沙滩,一定要到那地方去看一看!

到清沙滩的路,十分荒凉,当她看到了路尽头处的大海,海面上,已经闪起金光,天已亮了。

白素将车子一直驶到海边,然後下了车,攀上了海边的一块大石,站在大石上,四面看看。

清沙滩十分荒僻,风浪险恶,海边全是大大小小的??石。白素站在大石上,视线所及,可以看清楚四周围两百公尺以内的情形。除了海浪之外,海面上也没有船只。她只看到,在离她不远处,有一个人,双足浸在水中,正在??石上,采集着紫菜。

当海浪拍打上来之际,那人全身都被浪花淹没,等到浪退了下去,那人才摇摇晃晃地站定身子。

白素在一块又一块的??石上移动,不一会,她就来到可以居高临下的地方,看清楚那人了。那人皮肤粗糙黝黑,约莫有五十上下年纪。一看便知道,是生活在海边,生活极不如意的那类人。

白素向他大声叫了几下,那人抬头向上看来,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上来。那人犹豫了一下,向上攀了上来:「小姐,可要新鲜的紫菜?煮汤,清火去痰。」白素点头道:「可以,我买你采到的紫菜。」那人立时显出十分高兴的神色来。白素又道:「你在这里多久了?」那人道:「天没亮就来了。」

白素问道:「你可曾见到一个外国人,西方人,穿着浅灰色的西装?」那人摇头:「没有,这里很少人来。」白素又问道:「不一定是今天,前几天,你有没有看见甚麽陌生人?」那人只是不断摇头,白素又向海边望了一下,四周围实在没有甚麽值得注意。白素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发现甚麽,只好给了那人钱,换来了一竹篮湿淋淋的新鲜紫菜,回到了车中。

当她在车中坐定之後,她将头伏在驾驶盘之上,又将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白辽士神秘消失了。假定他是在撞车的一刹那之前离开车子的,那麽,他上哪里去了呢?

何以一个白辽士在北欧接听长途电话,另一个白辽士,却会在这里拦截她的车子?

白辽士提到,要她到清沙滩来,有甚麽特别的意义?

白素的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无法获得任何答案。

这时候,她想起来了,应该立刻回家,和我商量一下。由於一连串的事,来得实在太突然,以致她根本没有想及这一点,直到这时候才想了起来。

她陡地抬起头来,一抬起头来,她又不禁吓了老大一跳,她看到有一个人,正自车窗外,向她望着。白素吸了一口气,看到那人就是那个采集紫菜的人,那人已经道:「小姐,你问这几天,这里是不是有陌生人?」白素忙道:「是啊,有没有?」

那人指着海面:「人,我倒没有看见,但是前几天,我看见一艘船。」白素不禁十分失望,在海面上看到一艘船,那寻常之极。

白素当时的反应,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再问下去。那人像是感到了白素一点不感兴趣,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来。白素也在那时,发动了车子。那人又道:「这只船,很怪。」

白素心中一动,向那人望去:「很怪?怪成甚麽样子?」那人有点忸怩,道:「我看到那艘船,很大,白色的,很大……」他一再强调那船「很大」,白素耐心地听着,只是道:「大船有甚麽怪?」那人搔着头:「我明明看到那艘船的,很大,就在那海面上,我要是游水过去,可以游得到。可是,我一弯腰,采了两片紫菜,再抬起头来,那只大船,已经不见了。」白素一怔:「采两片紫菜,要多少时间?」那人弯下腰去,做了两下动作,又直起身子来,用动作回答了白素的问题。

那两下动作,至多不过十秒钟。

十秒钟之内,一艘很大很大的白色的船,会突然消失了踪影,这事情,的确很怪。

白素望着那人,那人道:「或许……或许……根本是我眼花了。」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船是甚麽样子的,你能形容得出来?」那人显然不明白甚麽叫「形容」,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白素又道:「你将那船的样子说一说!」

那人双手比着:「那是洋船,两头全是尖的,颜色很白,白得耀眼,比我们的渔船要大得多。」

白素皱着眉,想了一想,那人的形容词不算好,可是也可以知道那是一艘形状很奇特的船。

世界上有甚麽船可以「一下子就不见」的呢?除非那是一艘具有超级性能的潜艇。

白素想将那船和神奇的白辽士联系在一起,可是除了白辽士要她到这里,而这艘船又曾在这里附近的海面出现以外,看不出两者之间可以联得起来。

她转进了一条小路,下车走到海边,沿着海边步行了相当的路程。

她这样做毫无目的,只不过想偶然有发现。

偶然的机会毕竟不大:所以白素一点也没有发现,反倒耽搁了不少时间。如果她在这样做之後,立即回家去,那麽她一定可以发现我留下的录音,在我到达了北欧之後和她联络时,就可以联络得上。

可是白素却仍然没有立即回家,她离开海边,回到市区,已近黄昏,她驱车直到那间航空公司的办公室。

第五部:站在那里像一株树

航空公司的本地负责人,曾在那次两天的冗长会议中和我们见过面,自然认得白素。白素见到了负责人,就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请你向总公司要副驾驶员白辽士的档案,全部资料,我等着要。」

白素的要求,令得公司的负贲人大吃一惊:「女士,别说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就算我答应了,总公司不会答应,人事资料,一向是一间公司的最高机密。」白素皱着眉:「如果我通过警方的力量要求?」负责人摇着头:「警方也无权这样做。除非是北欧方面的法庭下命令。」负责人的神情充满了好奇:「你要这种资料干甚麽?」白素苦笑了一下:「我想了解这个人,想知道他是怎麽来的?」负责人自以为十分幽默,哈哈笑着:「他?当然是他的母亲在医院的产房中生他下来的。」

白素乾笑着:「很有趣。」

白素的要求无法达到,只好转身出去,她才离开办公室,就有一个身形高大的北欧人,跟了出来。白素刚才没有注意这个人,只知道他刚才在负责人的办公室中,看来好像正和负责人在交谈甚麽。

白素走出来,那人跟了出来,来到白素的身边:「小姐,你想知道白辽士的一切?

白素怔了一怔,向那人打量了一下。从那人的神情看来,他也像是一个航空公司的飞行人员,可能是白辽士的同事。

那人如果是白辽士的同事,当然可以提供一定的资料。所以,白素点了点头:「是。」

那人笑道:「为了私人的原因?我知道白辽士有很多女朋友,可是不知道他女朋友之中,有一个美丽到这种程度。」白素哼了一声,对於这种恭维,她显然不很欣赏:「不管是甚麽原因,如果你能提供他的资料,我欢迎,如果不能,我另外再去想办法。」那身形高大的北欧人眨着眼,像是想不到像白素那样的东方女子,会有那麽大的脾气,他耸耸肩:「我和白辽士是同事,知道他不少事,我自己介绍自己,我是欧文机械士。」

白素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和欧文握了手,他们一面向外走去,欧文就一面讲着白辽士的事。

白素从欧文口中得到的白辽士的资料,其实并不是很多,只知道白辽士单身,一个人住一幢相当舒适的小房子,平时很少和人来往,有时喜欢喝点酒,有许多女朋友,如此而已。

白素驾车回家,在归途中,心中仍是充满了疑惑,因为她不明白白辽士究竟想向她说明甚麽,也不知道发生在白辽士身上的怪事是怎麽一回事。

等她到家之後,她才知道我已经启程去看马基机长,她立时赶来,与我相会。而当我和她见面时,我的行动已经受到限制,因为该死的祁士域,已经将马基机长自拘留所中「弄」了出来。

我们在酒店中见面,白素将她的经历详细说给我听,我也将会见马基的经过告诉她。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想白辽士这个人和发生在他身上的怪异现象,但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他是一个甚麽样的人?化身人?」我的思绪也极其混乱,但是早在听白素叙述她的经历到一半之际,我已经有了主意,所以白素这样一说,我立时说道:「我们在这里猜测他是怎样一个人,那没有用,反正他住在附近,我们去看他。」

白素望了我一下:「你现在的处境????」我道:「不错,当地警方人员在监视我,但是我想这点行动自由,还是有的。」白素来回走了几步:「我提议我们不必先打电话通知他????」我道:「当然,那会给他有准备,如果他真有甚麽古怪的话。」我说着,来到房门口,打开门,请两位监视我行动的便衣人员进来,告诉他们,我和白素,要去探访一个朋友。那两个便衣人员立即紧张起来,一个盯着我,另一个打电话,向他上司请示。

便衣人员讲了好一会,才走回来:「好,你可以去,不过别忘了你受监视。牵涉在一件案情重大的事件中。」

我摊了摊手,向酒店方面,洽定了一辆车子,和白素一起,离开酒店。当我驾着车,驶向白辽士的住所之际,那两个便衣人员,也驾车在跟踪监视。

白辽士的住址,从航空公司方面获得,在郊外,离酒店大约叁十分钟车程。车子在出了市区之後,沿途的风景,极其美丽怡人,如果不是心中充满了疑惑,应该是极快乐的旅程。

在将到白辽士住所的时候,沿途全是一幢幢小房子,外观不相同,各有独特的风格,我放慢了驾驶的速度,寻找着号码。

不一会,车就在一幢纯白色的小房子前停下。那房子和其他的房子一样,前面有着整理得极整齐的草地,种着一族一族的花,十分幽静。

我将车停在路边,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这时,我和白素的心中都十分紧张,我们快见到白辽士了,在见到他之後,哑谜是不是可以解开呢?

我先下车,去按门铃,不多久,就听到一个嘹亮而愉快的声音:「来了。」声音从屋子旁边传来的,我後退一步,向屋旁看去,看到一个相当大的温室,白辽士满面红光,穿着随便,正从温室中出来,手中还拿着整理土壤的小工具。

他一看到了我,旋地呆了一某,然後张开双手,一副竭诚欢迎的样子:「看,看!

是谁来了?」他大踏步来到我身前,拍着我的背,忽然又向我笑了笑:「卫先生,你太太曾打过一个怪电话给我,她说????」白辽士讲到这里,显出极其尴尬的神情来。我完全可以知道他的神情为甚麽如此古怪,因为他一见我,就提到白素打给他的「怪电话」,而当他讲到一半时,他已经看到白素下了车,向他走过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有一件十分不可解的事,要和你商讨,希望不会打扰你。」

白辽士向白素打了一个招呼:「不要紧,我正在休假,是不是要参观一下我的温室。」

我目的是和他谈话,甚麽地方都一样。所以我点了点头。白辽士在前面带路,转过了屋角,我看到了他温室的全部。

当时,我怔了一怔,因为温室十分大,比他的屋子还要大,透过玻璃向内望去,里面一片绿色,甚至给人以一种郁郁苍苍的感觉。

一个这样有两百平方公尺大的温室,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照料,白辽士是一个飞行员,在世界各地飞行,在家的时间也不会太多,我真不明白他如何照料那些植物。

我疑惑的神情相当显着,白辽士觉察到了,当他推开门,带着我们走进温室之际,他道:「这里有自动定时喷水设备,就算我离开叁个月,植物也不会缺水。」进了温室之後,我更加吃惊,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温室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植物,一眼看去,从最简单的孢子植物,到高级的乔木,几乎有好几百种之多。

白辽士进了温室之後,在一只大盆前,蹲下身来,用手中的小铲,弄松盆土,注入液体肥料,那盆中所种的,是一种叶子十分肥大,看来像是兰科植物的一种不知名植物,肥大的肉质叶上,还有着深黄色斑点。

白辽士一面工作着,一面道:「好了,请问两位有甚麽问题?」我还没有开口,白素就道:「白辽士先生,假定这几天中,你没有离开过这里!」白辽士显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来:「我不明白,我当然不是整天在温室中。」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你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白辽士道:「没离开过,为甚麽????」白素立即又道:「可是我却见过你,你拦停了我的车子,有话要对我说,後来,你好像对我施些催眠术,令得我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失去了知觉,撞了车,而你却不见了……」

白素本来还想再向下讲去,我则一直在注意着白辽士的神情。只见他的神情,越来越是古怪,不等白素讲完,他已忍不住叫了起来:「要不是我以前见过你,知道你的为人,现在……现在……」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无可奈何地道:「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如何对付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白素的神情严肃:「请你注意,我和你讲的,全是事实。如果那个人不是你,那麽,一定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也叫白辽士,而且,一生的经历,也和你一模一样。

白辽士的神情无可奈何之极,摊开了手:「好了,有这样一个人,你想和我说甚麽?」

白素道:「你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白辽士有忍无可忍之感,大声道:「我根本不相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白素道:「可是,我可以肯定有这样一个人,难道你对之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你应该感到好奇。」白辽士笑了起来,向我作了一个「女人真是无可理喻」的怪表情:「我不是没有好奇,而是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事。」我见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僵,忙道:「她讲的一切,我相信,事实上,那个和你一样的人,不但她见过,还有一位叫黄堂的先生也见过。」白辽士没好气地道:「我知道,她在长途电话里,向我提起过这件事。」我道:「你难道完全不考虑一下有这个可能性?譬如说,你有你自己不知道的孪生兄弟?」

白辽士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太像小说情节了,是不是?」我说道:「可能有这样的事情的。」白辽士摇头说:「不会在我身上发生。两位来,如果不再提到那个和我一样的人,那麽,我可以好好招待你们,观赏一下我的家????」他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意思就是,我们如果再提及那个「和他一样的人」,他就没有兴趣和我们交谈下去。

我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离去,白素盯着白辽士看了半晌,才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辽士摊开了手,神情十分不耐烦,白素道:「请问你出生的地方是????」这实在是一个十分普通的问题,任何人都可以回答得出来。同时,我也知道白素这样问的目的是甚麽。白素是想去查一查他的出生纪录,看看他是不是有一个孪生兄弟。

除非根本不相信白素和黄堂的经历,要不然,除了孪生兄弟之外,实在没有第二个更可以令人信服的解释。

谁知道白素的问题虽然普通,白辽士在一听之下,却立时神情大变,他的脸色,在一下子之间,变得极怪,怪到了我难以形容的地步。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这时,他的神情,谁都看得出来,惊震和厌恶交集,同时也有着相当程度的恼怒。

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脸色会变,由於副交感神经的作用,或者变得满脸通红,或者变得脸色煞白。除了血液涌上脸部毛细血管,或者血管收缩,令得脸部的毛细血管失血之外,不可能有第叁种情形出现,充血就脸红,失血就脸白。

可是白辽士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的脸色,却变成了一种异样的暗绿色。真的,一点也不假,那是一种极其异样的暗绿色。

那种暗绿色,绝非一种形容一个人「脸都绿了」那麽简单,而是真正的暗绿色,绿得就像……就像是一大片树叶!

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有震呆之感,我们站得很近,不由自主,各自伸出手来,握在一起。而白辽士的震惊,只是极短的时间,前後不过一秒钟,或许更短。总之,他脸上的那股绿气,一闪即逝,脸色回复了正常。

然後,他神情也回复了正常:「对不起,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两人虽然震惊,但表面上掩饰得很好,我相信白辽士无法感到我们曾经吃惊过。白素道:「为甚麽?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在甚麽地方出生的。」白辽士竖起了一只手指:「只有一种人是例外,不知道自己在甚麽地方出生,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白素「啊」地一声,我也立时想到了白辽士所说的那一种是甚麽人,我们不禁都有一点歉意。

白辽士缓缓地道:「对,我是孤儿,从小就在孤儿院中长大。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齐声道:「对不起。」同时,我心中想到了一点:他是孤儿,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那麽,有一个孪生兄弟而他自己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虽然,就算证明了他有一个孪生兄弟,问题还是很多,例如那个孪生兄弟的行动为甚麽这样怪异,等等。但总比不能证明好些。

我轻轻碰了一下白素,暗示她我们可以走了。我们之间的会面,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现了轻微不愉快,再发展下去,可能变成严重的不愉快。

白素也明白这一点:「对不起,只当是我胡言乱语好了。」白辽士没说甚麽,只是专心在整理那盆植物,显然没有送我们出去的意思。我们只好自己离开,绕过了屋角,走出了前面的园子。

那两个便衣人员也已下了车,就在不远处监视着我们,我们走向自己的车子,就在这时,有一个少妇,推着一辆婴儿车,走了过来,打量着我们。白素伸手去逗着车中的婴儿,那少妇指着白辽士的屋子:「你们是来探访白辽士先生?」白素道:「是。」

那少妇道:「有东方朋友,真好。也只有白辽士先生那样神秘的人物,才会有东方朋友。」

我心中一动:「神秘?白辽士先生有甚麽神秘?」那少妇又回头,向屋子连看了几眼,神情犹豫:「我不知道,或许,我……不该说,我是他的邻居,他在家的时间并不多……」那少妇又道:「当他在家的时候,他几乎二十四小时在温室中,和那些植物作伴。

我感到十分失望,本来,我还以为白辽士真的有甚麽神秘的事迹落在那少妇的眼中,如果说他只是长时间在温室之中,那有甚麽神秘可言?

那少妇显然十分喜欢和陌生人交谈,她又望了屋子一眼,才道:「有一次,我从温室的後面走过去,想看看他在干甚麽????」她讲到这里,现出一副大惊小怪、神秘兮兮的神情来,等我猜测。

我实在不想去多猜,只是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那少妇压低了声音:「他站着,一动也不动,像是僵了一样,一动也不动。」我已经不礼貌地半转过身去,不准备再听那少妇的谈话。那少妇却没有觉察这一点,继续说道:「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像一株树。」我向那少妇作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去拉开车门,让白素上车,白素也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但她还是向那少妇点了点头,表示告别。

这时候,那少妇忽然像是想起了甚麽似地,「啊」地一声:「对了,我一直想不起为甚麽看到他站着不动的时候会觉得他像一株树,对了,给我这种强烈的感觉,是因为他的颜色,和树一样。」

我和白素一听得那少妇这样说,都不禁一惊。

我忙道:「对不起,颜色像树一样,是甚麽意思?」那少妇做着手势,指着路边的一棵树:「就是这样子。」白素道:「你的意思是,他穿着树干颜色的衣服?」那少妇道:「不是,不是,我很难形容,总之,他的颜色,简直就像是一株树。」她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在「他的颜色简直像一株树」这样的形容中,我和白素,实在都无法想出具体的实际情形来。

我只好敷衍着:「那真是有趣得很。」那少妇摇着头:「有趣?我倒不觉得。」她一面摇着头,一面推着婴儿车,走了开去,在经过白辽士的住所之际,急急加快脚步,像是十分害怕。

白素和我上了车,我思绪十分紊乱,双手放在驾驶盘上,并不发动车子:「一个人的颜色像是树一样,那是甚麽意思?」白素道:「我不知道????」她略停了一停,说道:「可是刚才,当我问及到他出生地方时,你可曾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那麽怪,像是????」我立时接上去:「像一片树叶。」白素转头向我望来,示意我发动车子。我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那两个便衣人员,立时也上了车,跟在我们的後面。

白素等车子向前驶出之後,才道:「说一个人的脸色像一片树叶,如果不是身历其境,亲眼看到,也不能理解!」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道:「同样的,我们没有看到白辽士站着不动的情形,说他像一株树,我们也不能理解。」

我「哈」地一声,叫了起来:「我们可以学那少妇一样,在温室外面窥视,看看白辽士站着不动的时候,究竟是怎样像一棵树。」白素想了一想:「这没有意义,无法知道他甚麽时候站着不动,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道:「反正我们没有事,可以等。」白素瞪了我一眼:「怎麽没有事,可以去找祁士域,找马基。」我闷哼一声:「全国的警察都在找他们。」白素皱着眉:「马基一定隐瞒着甚麽,航机出事,一定有原因,一定有。」我没有再说甚麽,也知道航机失事一定有原因,但是马基不肯说,有甚麽办法?或许这时再见到马基,他肯说,但是上哪儿找他去?

我一直驾着车,回到了酒店,进入房间後不到五分钟,就有人来叫门,进来的是一位高级警官,一进门就道:「你们探访白辽士,为了甚麽?」我道:「只是普通的探访。」

那警官有他天生的职业怀疑,「哼」地一声:「白辽士和马基是同事,马基逃出拘留所,白辽士是不是有参与其事?」我苦笑了一下:「看来我在这里,如果和一个陌生人交谈几句,你们也会怀疑那陌生人是罪犯了。」

警官被我抢白了几句之後,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们一定会把马基抓回来的。」我道:「我希望如此,事实上我还想问他很多问题,希望立刻见到他。」警官狠狠瞪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我把门关上,看到白素皱着眉,看来正在思索。

我不去打扰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白素突然道:「黄堂说,那辆将他撞倒的车子中,一共有四个人。」我不知道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只好望着她。

白素像是想到了甚麽似地:「如果四个人中的一个是白辽士,其馀叁个,会是甚麽人?」

我道:「可能是任何人。」

白素说道:「不。这另外叁个人,也穿着航空公司飞行人员的制服。」我笑道:「那就可能是任何飞行人员。」白素道:「如果假设另外叁人是连能、文斯和达宝,是不是接近事实?」我摇着头说道:「一个人有『化身』,已经够怪了,要是四个人全都有『化身』,我看我们会变疯子!」

我只不过是随口这样一说,白素却陡地跳了起来。她平时决非这样不够镇定,我知道她一定在突然之间,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了。

她跳起来之後道:「当航机发生问题之际,驾驶舱中,只有他们四个人和马基在一起,而马基见你的时候,告诉你他甚麽也不知道,甚至没有作过紧急迫降的要求!如果这四个人串通了,说马基动作有异,神态不正常,马基无论如何无法为自己辩白。」我一听得白素那样讲,不禁「啊」地一声。的确,我以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虽然,那只是白素的假设,可是也只有「四个人串谋起来诬陷马基」这样的假设,才能解释我和马基会面时马基那种怪异的态度。

马基一再问「他们怎麽说」,又说他「甚麽也不知道」,也不承认他看到了甚麽怪东西,更进一步说他甚麽也没有做过。

然而,白辽士等四人联手陷害马基,有甚麽目的呢?目的是令航机出事,那麽他们自己也在机上,一样有极大的危险。

白素又问道:「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我吸了一口气:「有可能,但他们目的是甚麽?」白素皱眉,她当然答不出来:「我们还要去查,不单注意白辽士,还要注意连能、文斯和达宝。」

我闷哼一声:「他们没像白辽士一样休假,他们在飞行。」白素道:「可以找他们的资料,我相信不是难事,可以找得到他们生平的资料。」反正事情一点进展的头绪都没有,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天白素一早就离开了酒店,到下午才回来,一进来,我就看到她脸上有一股掩不住的兴奋,不等我开口,她就道:「你猜我找到了甚麽?」我道:「他们四个人,全是累犯?」白素瞪了我一眼,道:「不,他们四个人,全在孤儿院中长大。」我呆了一某,白素的这一项发现,实在根本不能算是甚麽发现。但是,事情却十分怪异,或者说,太凑巧了!四个人全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我道:「文斯、连能、达宝和白辽士?」白素点着头:「是不是,太奇怪了?」我想了一想:「他们大约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後出生,那时候,世界各地,都充满了孤儿,我看只是巧合。」白素挥着手:「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由於别的原因。」我摊了一摊手:「甚麽原因?」

白素急促地来回走着:「我不知道是甚麽原因,可是,你应该记得,当我们问到出生地方时,白辽士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我苦笑了一下,道:「他的反应的确怪异。那是孤儿的一种心理,没有一个孤儿愿意人家提起他出生经过。」

白素「嗯」地一声:「也许。可是,如果一个人,怕人家追究他的来历,最好的办法,就是说自己在孤儿院长大。」我忙道:「你怎麽啦?那不是他们自称,而是你查到的,他们四个人,都在孤儿院长大。」

白素盯着我:「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有人,不想他们的来历被人知道,那麽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送到孤儿院去!」我大惑不解:「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白素道:「他们四个人,在四家不同的孤儿院长大,那四家孤儿院,全在北欧。他们在孤儿院门口的弃婴箱中被发现的时候,大约五个月大。」我仍然不明白白素想表达甚麽,所以只好怔怔地望着她不出声。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四个人,被人有意放到孤儿院去。目的就是在他们长大之後,没有人可以知道他们的来历。」我不禁失笑:「好,就算是这样,那麽,目的是甚麽?」白素皱着眉:「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目的是甚麽呢?」我提高了声音:「不必去想了,根本,没有目的,四个航空飞行人员,全在孤儿院长大,那只不过是一种巧合。」我在这样讲了之後,又加了一句:「你不相信巧合?」白素闷哼一声:「我当然相信巧合,可是不相信这种程度的巧合。」我不想再和白素争论下去:「你还查到了一些甚麽呢?」白素道:「我找到了文斯的地址,顺便弯过去,到他的住所看了看????」我不等白素讲完,就吓了一跳:「你偷进了他的住所?唉!有便衣人员在跟踪你!

白素笑道:「我当然知道有人跟踪我,也不会笨到偷进人家住所去,我只是绕着他的住所打了一个转。」说到这里,白素的神情,变得十分怪异:「你猜我看到了甚麽?

我不去费神多猜:「说吧。」

白素吸了一口气:「在他的住屋後面有一间极大的温室,几乎和白辽士屋後的一样大,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我「啊」地一声。又是一间温室,种满了各种植物的大温室。

北欧一带的人,由於处身在寒冷之中的时间长,不错,他们是很喜欢在温室中培植植物。但是像白辽士那样大的温室,已经超过了「业馀嗜好」,应该是植物学家或是园艺家的事。

如今,文斯的住所旁,也有那麽大的一个温室。

我扬着手,问道:「达宝和连能呢?」白素道:「他们住得比较远,我没有去,赶回来先向你说我的发现。」我的思绪乱成了一片。温室????孤儿院????飞行员,这叁者之间,根本一点联系也没有,如果达宝和连能的住所也有温室,那代表了甚麽?

我一面想,一面已来到了房门口:「走,到他们两人的住所去看看。」白素立时表示同意,我们一起走出去,在走廊一端的便衣人员,一看到我们,立时迎上前来:「又出去?到哪里去?」我叹了一声:「实实在在,我绝不知道马基是怎麽逃走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们要跟踪我,那是白费气力的事。」一个便衣人员道:「你到哪里去?」我见他们劝也劝不听,只要道:「这里空气不好,我去兜风,希望你们跟着来。」两个便衣人员将信将疑,我和白素进了升降机,他们也老实不客气地挤了进来。我索性在酒店门口等他们,然後再上车。

达宝和连能的住所比较远,当我们按址来到之际,心便陡地向下一沉。那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达宝的住所後面,有一间老大的温室。夕阳的光芒,照在玻璃上,反射出一片金黄。

我们在达宝住所的屋後,停下了车,怔怔地望着那间温室,出不了声。

过了好半晌,白素道:「第叁间温室。」我道:「我可以肯定,连能一定也是植物培育的业馀爱好者。」白素道:「虽然可以肯定,但我们还是要去看一看。」我道:「那当然。」

白素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我们之间,在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後,白素突然问我:「卫,为甚麽?」

她问得很简单,但是我当然知道她问的是甚麽。我脑中也是一片混乱,所以我道:「为甚麽?或许他们都十分喜欢植物。」白素道:「可是他们的工作,和植物培养,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好道:「嗜好并不一定和工作有关。」白素道:「我不信,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原因!」我苦笑着,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两个便衣人员的车子,还跟在後面,我道:「你看,这两个探员,他们的心中,一定也在问为甚麽,他们可能作种种设想,千奇百怪,但实际情形却十分简单。我们现在的情形,大致相同,答案可能是极普通的。」白素固执地道:「也可能极不普通。」我没有异议。事情发展到如今,全是不可思议的怪异,但是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谜底如果揭晓,可能是叫人哑然失笑的普通,当然也有可能是令人张口结舌的不普通。

第六部:无声而又恐怖绝顶

连能的住所更远,车子转进了一条静僻的小路之後,又接连转了几个弯。天色已迅速地黑下来。白素照着地图指示驾车,车速很慢。跟在後面的便衣人员,可能觉得不耐烦了,越过了我们,作手势要我们停车。

当白素停下车时,两个便衣人员已经下车,走了过来,俯下身:「你们才到过达宝的住所,现在又要到连能的住所去?」我扬眉道:「你们的调查工作,倒做得不错。」一个探员道:「我们是才和总部用无线电话联络了才知道。总部叫我们问,你这样来来去去,目的究竟是为了甚麽?希望你合作。」我举起了右手,作了一个「罚誓」的手势:「我所说的全是真话,我要到连能的住所去看看,他住所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大温室。」两个探员互望了一眼,神情陡然紧张了起来:「马基逃走之後,躲在温室中?」我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我只想看看温室。」两个探员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老实说,不单是他们大惑不解,我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究竟是甚麽。两个探员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车子。白素叹了一口气,我道:「原谅他们,祁士域请来的人,做得十分乾净利落,我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了。」白素道:「马基逃走之後,竟然不和你联络,好像不很合理。」我道:「他们一定会和我联络,我想,或许在等警方对我的监视不再那麽严密,才来联络!」

白素又侧头想了一会,驾车继续向前去,那一带,荒僻得几乎没有甚麽屋子,经过了一个加油站,又转进了一条小路,前面,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幢屋子。我们之所以可以看到那幢屋子,是因为屋子後面,有着一大口光亮。

那团光亮,乍一看十分怪异,但当车子迅速驶近之际,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光亮从一间相当大的玻璃屋子中传出来。

一间相当大的玻璃屋子。

又一间温室!

我和白素,早已肯定连能会有一间温室,如今又亲眼看到了,仍给我们极大的震惊。

白素陡然踏下了停车掣,车子在路面上滑过,发出「吱吱」声,後面跟着的车子,几乎撞了上来。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神情骇异,我道:「有灯光。连能在家。」白素摇头:「不在家,在温室。」温室前的屋子,每个窗口都黑沉沉,没有灯光,但是温室中的光芒,却相当强烈。

我道:「我们既然来了,可以去看看他。」白素将车子停在离温室约有十公尺的路边,在路边和温室之间,隔着一排灌木。车子停下,我和白素下了车,那两个便衣人员也立时奔了过来。

我等他们来到了近前,才道:「两位,请你们就在这里等,好不好?」两人立时道:「为甚麽?」

我耐着性子:「我也不知道为甚麽。但如果你们不肯,我可以很容易令你们在这里昏迷半小时或一小时,相信不?」两人一听,神情立时变得极紧张,各自伸手去拔??,可是一拔之下,两人的脸色,就像是发了霉的芝士一样难看,我忍住了笑:「两位的佩??不见了?啧啧,对警务人员来说,这是不良之极的纪录。」

白素接着说:「是啊,不过,如果他们肯回到车上去,远远执行他们的监视任务,那麽,这种不良纪录就不会存在。」那两人奉命跟踪我,自然已经知道我是甚麽样的人物,他们又惊又怒,但是又不敢发作。我再道:「我太太的话,最靠得住。」他们两人的佩??,早已被我和白素,在他们和我们接近之际弄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两人只好垂头丧气,回到车上去。

这时,我也不知道接近温室会有甚麽事发生,但是一切全是那样怪异,我绝不希望有两个贴身的监视者。

他们回到车子,我和白素跨过了矮树丛,走向温室。矮树丛和温室,相距不过七八公尺,几步就走到了。当我们伸手可以碰到温室之际,停了下来。

整间温室,连顶,全是一块一块大玻璃拼成的,每一块大玻璃,约莫是一公尺见方,靠不??钢的架子拼凑起来,看来很坚固。

这样一间巨大的温室,建造费用绝不便宜。连能在航机上的职位是侍应长,如果他用他的薪水,来建造这温室,他一定要省吃俭用很多年才行。

这时,我在温室的後面,那一长排玻璃墙上,并没有门,只有在近屋顶处,有一列透气窗,便利空气流通。植物和动物一样,需要呼吸空气。

我们透过玻璃,向内看去,里面有不少矮矮的架子,架子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盆、槽,种满了形形式式的植物。灯光来自顶上的叁盏水银灯,照得整个温室,十分明亮。我们的视线,迅速地扫过整个温室。

白素压低了声音:「没有人。」

我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不会没有人,灯亮着。」我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甚麽。只是觉得当时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得我们自然而然要那麽做。

压力来自甚麽方面呢?荒郊,灯火通明的温室,第四间温室,温室中没有人,植物生长得那麽茂密,再加上心中早已存在的种种疑团,这一切,交织得诡异莫名,令我们的心头,感到重压。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又看了温室中的情形一遍,还是看不到有人。我说道:「绕到正面去,进去看看。」

白素表示同意,我们贴着温室的玻璃墙,向前走去,走出了十几步,就转过了墙角。温室长方形,转过墙角之後,不几步,又转了一转。

温室建造在房子的後面,那时,我们已来到了温室的正面,那也就是说,我们来到了温室和屋子之间。

温室离屋子,约有七八公尺。一到了温室的正面,我们就看到了温室的门,向着屋子的後面,正紧闭着。我们很快来到门前。

到了门前,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停一停再说,因为温室中如果有人的话,我们就这样闯进去,未免太鲁莽。

我们停在门口,门也是玻璃的,从门外看进去,可以看到在温室背面望进来时几个望不到的角度。我迅速地看了一下,温室之中,除了植物之外,并没有人,我再回头向屋子看了一下,低声道:「连能可能在屋子里。」白素道:「他如果在屋中,温室灯火通明,我们一进去,他可以看得到。」我苦笑了起来,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为了甚麽要进温室去?温室就是温室,一点也没有特别,我们进去为了甚麽?」白素也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四个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和一件怪异不可解的航机失事案有关,又不约而同,各自拥有一间大温室,就算不知道为了甚麽,我也要进去看看。」

我同意了白素的说法,的确,就算不知道为了甚麽,也要进去看看。

我伸手去推门,门关着,我想找到锁孔,就很容易可以将门打开来,可是当我低头一看间,我陡地一呆。在我身边的白素,也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门上其实一点也没有甚麽怪异的东西,只不过我们发现,门是由里面拴上的。

门由里面拴上,那就表示有人在温室中。

可是我们已绕着温室走了大半转,一直在注意温室里面的情形,并没有看到人。

当然,温室中有那麽多架子,那麽多植物,一个人要躲起来不让我们发觉,也十分容易。但夜深叁更,有甚麽人会有那麽好的兴致躲在一间温室之中?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贴近玻璃门,向近锁部分看去,一点也不错,有栓拴住了门,使门无法打开。也就在这时,我听到白素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

那是人在极度吃惊的情形下发出的声音,我忙转过头看去,在灯光之下,白素的神色十分苍白,她甚至不能讲话,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

我立时循她所指看去,一刹那间,我实在看不出她指着的是甚麽,因为在温室中,只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树木。

但随即,我却看到她指的是甚麽了。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种「画谜」,将要找的东西,隐藏在一幅画中,要你找出来,当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之际,真不容易发现,但只要一找到,就可以一下就看出那东西隐藏在背景之中。

我一下子没有看到甚麽,但由於白素坚决地指着那个方向,所以我盯着看。

我立即看到白素指着的是甚麽了。白素指着的,要我看的,是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站着,一动也不动,而且,他的姿势十分怪,他的身子微微向侧弯着,一手直垂着,紧贴着身边,一手斜向上伸着。脸也向上,对着一盏水银灯。

不但是他的姿势怪,他的脸色也怪,是一种绿色,真的是绿色,甚至,连他的手,看来也是绿色。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像是一段树??,而他的手、脸,看来简直像是两片树叶。

这样的一个人,处在全是植物的温室之中,要不是仔细看,实在看不出来。

我一看到了这个人,视线便无法自那个人的身上离开。眼前的情景,不算是特别惊人,但是怪异莫名,令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思绪一片混乱之中,首先想到的,是白辽士住所外遇到的那个少妇的话。那少妇的话,听来没有甚麽意义。她曾说:「……站着一动不动,他的颜色,看来像是一株树。」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甚麽是「颜色看来像一株树」!这时,那人穿的衣服并不是树??那样的颜色,可是和姿势、脸色一配合,就显得这个人的颜色,就像一株树。

我不知自己盯着那个人看了多久,那个人动都不动,我也一动都不动。等到我自震惊中醒过来,慢慢转头,向白素望去时,白素看情形,也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声音听来异样:「天,看到没有,这人……这人……是连能。」在我才看到有一个人之际,我只能辨出那是一个人而已。由於这个人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株树,怪异莫名,所以找根本认不出那是甚麽人。这时,经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错,那人正是连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里干甚麽?他的脸色……为甚麽那麽难看?」我心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事实上,白素的问题,也正是我心中的问题。我乾笑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看样子,他像是在进行日光浴!」(当时我这样讲,纯??是说笑话。白素也当然认为是一个笑话。)(谁知道事情发展到後来,我随便讲的这句话,竟然不是笑话!)白素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来,发出拍拍的声响,我不知道白素为甚麽要那样做。白素事後的解释是,她看到连能一动不动,看来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声音来惊醒他。

白素敲打着玻璃,我也跟着敲了起来,发出的声音相当大。我们敲打得很用力。用来建造温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给我们敲碎了。

我估计至少有叁分钟以上的时间,我和白素两人,除了像傻瓜一样地敲打玻璃之外,甚麽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为眼前的一切太怪异了。一个人,在植物丛中,一动不动,看起来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两人,一面敲打着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着连能。如果不是连能忽然动了起来的话,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何时停手。

连能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看来,也不像是被我们的敲打声惊醒的,他的动作,一开始的时候相当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来。

一看到他开始动作,我们也停了下来,看着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无声但是又恐怖到了绝顶的电影。

连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动作不是柔顺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为止。

就在那时候,他脸上、手上的颜色也开始起变化,绿色渐渐消退,回复正常的肤色,等到他的肤色完全回复到了北欧人的那种白皙之际,他的眼皮,开始颤动起来。

由於他就站在一盏水银灯下面,灯光直射着他(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他是在进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颤动,我立时轻轻碰了一下白素,因为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睁开眼来。我在向白素询问:是不是应该躲起来。

白素立时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无比地闪身开去,到了一处阴暗的所在,使连能睁开眼来之後,看不到我们,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到他。

我们躲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连能的行动十分怪异,不管他这样做,目的是甚麽,当一个人的行动如此怪异,最好别让他知道怪异的行动已被人发现。

而且,躲起来,我们还可以继续不为他所知,看看他是不是还有更怪异的行动。

我们才躲起来,就看到连能在深呼吸着,然後,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连能已经不再像一株树。他挥了挥手,又伸了伸腿。看他的动作,像是大梦初醒。

然後,他向前走来,在经过一些栽种着的植物之际,有时伸手抚摸着叶子,有时伸手在枝??上轻拍两下。他一直来到门旁,伸手在门旁的掣钮上按了两下,温室中的水银灯熄灭了。

然後,温室的门打开,他走了出来。

我和白素小心地留意着他的每一个行动,这时,他的行动却一点也没有怪异之处。

出了温室之後,他迳自向屋子的後门走去。我正在考虑,连能进了屋子之後我怎麽办,那两个该死的便衣人员,忽然用力按起汽车喇叭来。

本来,我已经有了主意,他的行动既然看来这样古怪,可能有着秘密,那麽,在他进屋子之後,我们可以再设法跟踪进去,看个究竟。

整件事情,发展到如今为止,还在一团迷雾之中,而几个与事件有关的人,行动越来越神秘,神秘到了有的人可以在相距万里的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仔细研究一下他们的行动,实在十分必要。

可是,那两下喇叭声一响,连能的身子陡地一震。这时候,他已经伸手要去推後门了,他在一震之後,转过身来。那两个便衣人员,真是该死之至,不但按喇叭,而且其中一个,还大声叫道:「卫斯理,我们的忍受有限度,你该回来了。」连能在才转过身来时,还不过神情十分疑惑,等到那便衣人员这样一叫,他立时极其警觉地四面看看,同时後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气,叫道:「卫斯理,你在哪里?你躲在哪里?」

这时候,如果那嚷叫的便衣人员就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会重重给他一拳。本来我好好地可以在暗中观察连能的行动,给他一叫,我的处境,可以说是尴尬到了极点。

白素在我的身边,轻轻碰了我一下,提高声音:「我们快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了出去。我们躲藏在温室的转角处,一向前走去,就和连能正面相对,连能看到了我们,神情紧张之极。在後门的门上,有一盏门灯。那盏门灯正亮着,而连能又是背贴着门站着的,灯光恰好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白辽士听我们问他出生地点一样是一种异样的暗绿色,看起来,他的脸就像是一片叶子。

白素迳自向他走去,一面走,一面在身後向我做手势,示意我也向前是来,我想了一想,一时之间,也猜不透白素是甚麽用意,但白素既然这样示意,我也只好跟着她向前走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留意连能的神情。连能的神情,紧张到极,双手张开又捏拢,看来,他像是完全不知该如何才好。一直等到白素到了他的面前相当接近之处,他的神情才比较镇定了一些,可是他一开口,坚音还是有点颤抖,不知道他是因为愤怒激动还是恐惧,他道:「想不到我们这里,也会有偷窥客!」我在那时,也全然不知道连能的情绪何以会如此激动、愤怒。

照说,我们的行动,并不构成对他的任何危害。而他所用的字眼「偷窥」,也似乎太严重了些。

如今我只是详细形容他的反应。至於他何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事态发展到了最後阶段,我才恍然大悟。

我当时听得他称呼我们为「偷窥者」,心中十分生气,可是白素又打了一个手势,令我不要开口,她扬了扬眉:「偷窥?连能先生,我真不明自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连能「哼」地一声:「一般来说,偷偷摸摸,躲在阴暗处,观察他人的行动,就叫偷窥。」

白素笑道:「我们想来拜访你,刚好看到你在温室之中????」白素才讲到这里,连能的神情,又变得极紧张,他甚至是失声叫出来的:「你……你们看到我在温室干甚麽?」

我心中疑惑之极,连能在温室中,根本没有干甚麽,只不过是站着不动。既然他甚麽也没有做,又何必那麽紧张?

白素的心中。一定,和我同样感到疑惑,所以她略停了一停:「你在干甚麽?看起来,你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连能的神态,迅速由慌张之中镇定下来,但是他仍然无法掩饰他心头的紧张,他连声道:「是的,日光浴,我在……日光浴!」这时,那两个便衣人员,也走了过来,都以十分不耐烦的神情望着我。他们的佩??

被我偷了来,所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一看到他们走近来,我就狠狠地压低声音,对他们道:「你们两个人,如果不想革职的话,就乖乖回车子里去等着。」其中一个还想抗议,但看来另一个长相比较蠢的,反倒聪明些,拉了拉他的同伴,低声讲了一句,向我道:「别耽搁太久了。」我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们,那两个便衣人员後退着,走了开去。

当我和他们发生争执之际,白素正在向连能解释这两个人的身份:「他们是警务人员,因为马基先生自拘留所中逃了出来,而卫斯理又恰好是最後曾和他见过面、详谈的人!」

连能一听得白素这样说,转过头,向我望来:「马基,他……说了些甚麽?」我本来已经想脱口而出,说马基对我,根本甚麽也没有说,可是转念之间,想起了马基的话,又想到连能的言语、神态,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所以我将话忍了下去,只是发出了两下高深莫侧的乾笑声,让他去猜,马基究竟告诉了我一些甚麽。

连能现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只不过他也没有说甚麽,只是闷哼了一声:「你们来见我,是……为了甚麽?」

白素向门口指了一指:「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详细说?」连能吸了一口气,又犹豫了一下:「好的,请进来。」他说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先转身推门走了进去。白素向我靠近了一步,用我家乡的方言,又快又低声地道:「太古怪了,我看这几个人一定有甚麽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别太心急,我来应付。」

我点了点头,说话之间,我们已经走进了连龙的屋子,穿过了一个走道,到了客厅。连能客客气气地请我们坐下,又为我们冲了咖啡,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连能的屋子,布置得舒适而简单,看来和白辽士的住所,大同小异。

等到坐定之後,连能才道:「两位????」白素呷着咖啡:「我们才和白辽士先生见过。」连能「哦」地一声,并没有表示甚麽。白素又看来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飞行人员的共通嗜好,是在温室之中,培育植物?」连能一点也没有特别的表示。

我知道白素为甚麽一下子就提出了这一点。因为到目前为止,飞机失事的过程,只有五个人知道。这五个人中,除了马基机长,其馀四个人,就是连能、白辽士、文斯和达宝。

这四个人,有着甚麽秘密,还一无所知,但是,他们有两个共通点,却十分耐人寻味。其一,他们四个人,都喜欢在温室中培育植物,其二,他们全是孤儿。

从这两个共通点来突破,有可能知道他们究竟有甚麽秘密。白素单刀直入,十分有道理。

可是连能的反应,没有甚麽特别,他只是「哦」地一声:「很多人喜欢在温室中养植物,也不单是飞行人员。」

白素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我们想知道????你知道我们曾参加过飞机失事的调查工作,为甚麽马基机长在出事之後,一句话也不说?」连能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不说,旁人也没有办法。」白素用银匙在咖啡杯的边上,轻轻地敲着,发出「叮叮」的声响。看来她的神态十分优闲,但是她的话,却越来越咄咄逼人。

她道:「连能先生,请你想一想,飞机失事时,驾驶舱里,是不是只有你们五个人在?」

连能道:「你为甚麽要这样问?当然只有我们五个人。」白素笑了一下:「这就相当耐人寻味,连能先生。只有你们五个人,马基机长甚麽也不肯说,那等於说,如今所知的飞机失事经过,全是一面之词。」连龙的面色陡地一沉:「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麽,如果当时驾驶舱中只有两个人,马基机长不开口,另一个人说了经过,那才是一面之词,可是事实上,不是两个人,是五个人。」

他在说到「五个人」之际,特别强调,加重了语气。我想开口,可是白素立时伸手,按在我的膝头之上,不让我出声。

她的语气,仍然是那麽优闲,可是她的语锋,却越来越是凌厉:「你们四个人,在我看来,好像有某种默契。」

连能神情恼怒:「女士,你这种说法,构成诽谤,你指我们串通了来作假证供?」白素伸了伸身子:「没有那麽严重,可是有一件事,我却无法从任何角度作出任何解释。」

她说着,盯着连能,连能在她的目光逼视之下,倒也并没有甚麽不安的表示,只是维持着一种相当冷静的愤怒。

他甚至不问白素,究竟是甚麽事地无法作出解释。白素这样说了,自然是希望对方发问的,连能不问,她的神情多少有点尴尬。她随即身子向前一俯,凑近连能,压低了声音:「我不明白的是,你们四人有甚麽可能忽然离开了机场,驾车离去,而且还撞倒了一个人!」

白素的话,说得直接,我立时去注意连能的反应。只见连能的身子,陡然一挺,双手紧紧抓住了沙发的扶手,指节骨突出。可知他感到极度的震动。

白素不等他缓过气来,立时又道:「我只知道白辽士先生有一种『化身』的本领,现在看来,原来你们四个人,全有这样的本领。」连能想尽快地回复镇定,可是白素第二段话又已出了口,连能再度受到震动,以致他的喉核,在突出地上下移动着,而发出一种「格格」声。

白素还是不肯放过他,立时又道:「你们四个人这种不可思议的本领,是从温室中学来的?还是从孤儿院中学来的?」白素这第叁段话,令得连能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片暗绿色,他陡地转过头去。在他转过头去之际,我听到他浓重的喘息声。

他转过头去并没有多久,就又转回头来,在那一刹那,我也不禁十分佩服他,因为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

连能冷笑着,望着我道:「卫先生,尊夫人是不是有一点不正常?」我立时道:「一点也不,她说的话,也正是我想说的话。」连能再冷笑了一下:「那麽,遗憾得很,我只好说,你们两位,都很不正常,而且还相当严重。」

白素沉声道:「我们很正常,我甚至愿意相信,马基机长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

??」

白素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是你们!」连能冷笑着:「你和我都没有资格决定谁不正常,可是你刚才的话,就算是一个实习医生听了,也可以肯定你的神经有问题。」白素站了起来:「一点也不,我可以告诉你,你们四个人有甚麽不正常的秘密,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点不知道。」

连能冷然道:「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正常!」白素指着连能:「可是我们一定会尽一切力量去追查,直到水落石出。」连能现出了一丝愤怒的神色,可是立时又恢复了平静:「不论你喜欢怎样做,我没有权力制止你。但如果你妨碍到了我的生活,那我可以受到法律的保护,请你们注意这一点。」

白素的态度,已经够坚决的了,但是看来连能的态度更坚决。

白素道:「好的,我会记得。」

连能也站了起来:「那麽,现在就请两位????」我不等他讲出口,就抢着道:「当然,我们立刻就走!」我说着,挽了白素的手,向门口走去。我们是从後门进来的,出去的时候,走向前门。

当我们来到门口之际,我转过头来,看着昂然而立的连能:「我们一定会追查下去。」

连能道:「世界上有不知多少蠢人,尽一生之力做蠢事,我绝对无法一一阻止。」双方之间的对话,到了这一地步,无法延续。我只好掉头向外走去,出了门口,绕过屋子,看到那两个便衣人员,坐在车子中,贼头狗脑地探出头来看着我们。

我向白素道:「看来,他一点也不怕我们的威胁。」白素道:「我并不是存心威胁他,而是要让他知道,我们一定会调查下去。」我道:「那有甚麽好处?」

白素说道:「好让他来对付我们。」我怔了一怔,向她望了一眼,白素又道:「白辽士曾对付过我,虽然他的行动看来有点儿戏,用一具手??型的打火机威胁我,但是他总曾对付过我。我猜,白辽士在行动中,忽然感到自己犯了大错,所以才突然中止,我要他们的行动继续下去!」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对方若是对我们置之不理,不采取任何行动,那麽,他们究竟有甚麽秘密,可能一辈子都会隐藏起来,不被人发觉的。

如果对方有所行动,那麽,只要我们应付得宜,对方的秘密,就会逐步暴露。

第七部:他们不是人!

我们说着话,上了车,由我驾驶。车子一发动,两个便衣人员的车子,也急忙跟在後面。

我的思绪十分乱,向白素望了几眼,看她眉心打结,在沉思,十分钟後,我实在忍不住了,才道:「你在想甚麽?」我一问,白素忽然笑了起来:「问你一个问题,考一下你的观察力。」我怔了一下,不知道白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白素道:「我们到过白辽士的住所,也到过连能的住所,你可发现他们的起居室中有甚麽特别的地方?」我望着白素,不知道她是想气氛轻松一下,开一下玩笑,还是认真的。白素立时道:「驾车时,请看前面,好好想一想。」我迅速地转着念,白辽士和连能,全是我们心中的「问题人物」,进入他们住所之後,我自然相当留意。刚才在连能的住所之中。我就曾仔细地观察过,觉得很简单舒适,没有甚麽特别之处。

我再在印象之中找寻白辽士的起居室有甚麽特别处,可是也找不出来。想了片刻,我叫了起来:「想到了,他们全是单身汉。」白素瞪了我一眼:「这是他们四个人的另一个共通点,但是我要你回答的是他们的起居室中,有一个不应有的现象。」我一面驾车,一面想,可是却无论如何,想不出有甚麽特别的地方来。

我只好摇着头:「为了使我可以集中精神驾车,你说吧。」白素道:「他们的壁炉。」

我一呆,白辽士和连能的起居室中,全有壁炉。事实上,任何一幢北欧的房子中,都有壁炉,那有甚麽可以值得奇怪的?

我道:「有壁炉,那有甚麽特别?北欧人的家,谁都有一具壁炉。」白素道:「是,因为天气冷,所以有必要几乎每一幢房子都有壁炉。可是我看,白辽士和连能,他们起居室中的壁炉,从来也未曾使用过。」我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越扯越远了,他们用不用壁炉,关甚麽事?」白素道:「如果我的观察不错,那就是他们之间,又有了一个共通点。」我有点啼笑皆非:「你怎麽知道他们的壁炉从来也没有使用过?」白素道:「那很容易看出来,炉下面的隔灰板上,一点灰也没有,炉旁也没有应用的火叉工具。甚至烟囱的口子上,一点也没有熏黑的迹象。」我说道:「或许他们喜欢用电炉。」白素道:「我宁愿认为他们不怕冷,不需要在严寒的北欧天气中生火取暖。」我摊了摊手:「好,算是他们另一个共通点,那又怎样?」白素道:「我们尽量找出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共通点来。他们四人相同的地方越多,就表示他们之间越可能有某种串通,对飞机失事的经过作隐瞒,诬陷马基机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素的话,十分有理。我道:「第一个共通点,他们住所後,全是温室。」

白素道:「虽然还不能绝对证明,但可以先肯定这一点,明天,我们再到别的我又道:「第二,他们是孤儿。至今为止,全是单身汉。」白道:「第叁,他们不用壁炉,不怕冷。」我道:「第四,你有没有注意到白辽士和连能的脸色,都会呈现一种古怪的暗绿色?」

白素道:「是,太怪了。还有,他们四个人,都有『化身』的本领:」我摇头道:「这一点,太奇异了,暂作保留。」白素坚持道:「不,我相信黄堂的叙述,更相信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我无法反对:「好,从这几点看来,他们是甚麽样的人?」白素突然之间,冒出一句令我吃惊的话来,以致我驾驶的车子,陡然之间,失去了控制,向路边直撞了过去,幸而我立时扭转,车子才恢复了正常。

白素那句令我吃惊的话是:「他们不是人。」直到一分钟之後,我才重复了白素的话:「他们不是人?」白素道:「是的,记得马基机长说过同样的话?」我苦笑道:「是的,他说过,可是那是甚麽意思?」白素道:「我不明白。」

我道:「你这样说,又是甚麽意思?」白素又道:「我也不明白。」

我提高声音:「这像话吗?是你说的。」白素说道:「我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他们……他们不是人。」我苦笑道:「你应该说,他们和常人,略有不同。不同的地方,也不是很大,不过是不怕冷,出身孤儿院,脸会发绿等等而已。」白素不出声,我道:「好了,我想,你以为他们是外星人?」白素道:「有点这样的意思,但究竟情形如何,我也说不上来。」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对「外星人」的看法,无法同意:「我看不是,他们古怪,不像有甚麽特别的能力,像连能,他不过是航机侍应长,不是科学家。」白素皱着眉:「这就是我想不通的事。如果外星人可以来到地球,一定有着超人的智慧,像他们几个人,在孤儿院长大的????」她请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我想花一点时间,从孤儿院开始,追寻他们四个人的个人历史,或者可以有所发现。」我笑了起来:「也好,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洗脱嫌疑,离开这里。」白素笑道:「这个国家对外来的人,入境管制十分严格,我们能住上叁年五载,也算是奇遇了。」

车子早已进入市区,我将车停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将车匙交给了迎上来的司阍,和白素一起走进了酒店。

才一进酒店大堂,就有两个高级警官迎面走了过来,神情又紧张又严肃,我一看这两人的神情,就知道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果然,两人一来到我们的面前,连看也不看满头大汗跟在我们後面的那两个便衣人员,立时压低了声音:「请跟我们到房间去。」看到他们这样紧张,我忍不住和他开一句玩笑,套用了一句西方男女约会时常用的语言:「房间?你的还是我的?」那两个高级警官现出愤怒的神情来:「你的房间,我们处长等你们很久了。」我冷笑一声:「就算是你们的总统在等我,我也没法子飞进去。」两人神情更愤怒,但却也拿我无可奈何,白素低声道:「别闹着玩了,我看一定是马基机长的事,有了新的发展。」我一想,白素的推测很有道理,要不然,不会连警方的最高负责人也来了。我示意白素先进电梯,转身来到两个便衣人员的身前,先伸手向上一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後,迅速将他们的佩??,放回他们的口袋之中。

在那两个便衣人员还莫名其妙之际,我已经转回身去,他们自然会立刻发现他们的口袋中多了东西,不会再来向我追讨的了。

进了电梯,那两个高级警务人员跟了进来,电梯到了我们住的那一层,打开,四个人一起出去,进了我们的房间,一个身形高大,满面红光的中年人,自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中年人一站了起来之後,一个高级警官便道:「处长,卫斯理回来了。」我道:「欢迎欢迎,请坐,请坐。」处长望了我极短的时间,就开门见山地道:「卫先生,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祁士域先生死了!」

我不禁为之震动,祁士域死了!

我心中立时升起了几十个疑问:他是怎麽死的?他救了马基出去之後,躲在甚麽地方?马基又在哪里?

白素在我张口结舌之际,已在发问:「怎麽死的?」处长说:「自杀。」

我一听,几乎直跳了起来:「他为甚麽要自杀?」处长向一个高级警官作了一个手势。

那高级警官立时向前走来,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处长道:「这是他的遗书,我希望你看一下。」

我心头的疑惑更甚,可是在我自那高级警官手中接过文件夹,打开来,看到了祁士域的遗书,并将之看完之後,我心中的疑惑,简直已到了顶点。

以下,就是祁士域的遗书:「我,祁士域,现在决定自杀。我的死亡,绝对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与任何人没有关系。我自杀,因为我实在无法洗清我自己协助马基机长逃亡的嫌疑。

「我曾详细计画,将马基机长自拘留所中救出,避免他在法庭上受审。他是我的好朋友,这次飞机失事,众口一词,都一致认为是他的责任,而他又全然不对自己进行辩护,采取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态度。这使我可以肯定,这次飞机失事,一定另有隐情,我想先避免他受审,然後才慢慢寻求事实的真相。

「在我计画期间,我曾和很多人接触过,他们全是一些相当成功的罪犯,他们都一致认为,要救马基机长出来是十分容易的事……「我也曾将自己的计画,向卫斯理透露过。我明知这样做的结果,会引致我触犯法律,但是我坚信马基机长无辜,为了救援一个无辜的朋友,我自己就算因之犯法,也算值得。

「可是意外的是,我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马基机长突然在一批人的帮助下,自拘留所逃脱了!

「马基机长逃亡一事,任何人都会想到,那是我做的,我绝想不出有任何方法,可以使人相信我清白。我计画了要做这样的事,但是我并没有做。我将因为没有做的事而受审,身败名裂。

「我不知道谁救了马基机长,我罚誓,以我的死亡罚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得了马基机长离开了拘留所的消息之後,我就知道我除了自杀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愿马基机长能够有机会为他自己辩护,我已经不需要辩护了,因为我的死亡,证明了我清白。」

祁士域的遗书,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充满了极度的疑惑。

由於我心中乱成了一片,是以当我再抬起头来时,接触到了处长的眼光时,我只是说:「不是祁土域,那麽是谁呢?」处长苦笑了一下,向我指了一指。

我苦涩地笑了起来:「不是我!」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後。略顿了一顿,又道:「是不是我也要自杀,你们才相信?」处长也苦笑了起来:「不是耶士域,那麽,是谁将马基自拘留所弄走的?」白素又将祁士域的遗书看了一遍:「这是他的笔迹?」一个高级警官道:「是,经过两个专家的鉴定。」白素皱着眉:「其实,他大可不必自杀,他可以辩白。」另一个高级警官道:「警方高级心理专家认为,这些日子,祁土域先生心理上的负担和压力早就超越了他所能负担的程度,忽然之间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打击令得他更无法承受,所以他只好在死亡中解放他自己。」白素「嗯」地一声:「怪极了,除了祁士域想救马基之外,还有甚麽人想救他?」处长摊了摊手:「没有任何资料。而且,马基离开了拘留所之後,也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我向处长望去:「现在祁士域已证明清白,我是不是也自由了?」处长侧头想了一想:「理论上可以????」我有点沉不住气,大声道:「可以就是可以,甚麽叫理论上可以?」处长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稍安毋躁,他又想了一想:「我私人希望你暂时不要离开,帮助我们,继续调查一下这件事情,你看是不是可以?」处长的话说得十分委婉,我不禁失笑:「我一直在调查。」处长离开椅子走了几步:「我做了将近叁十年警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案子,可是再也没有一桩,比这件案子更莫名其妙的了。」我叹了一声:「是的,整件事,从飞机失事,到马基逃亡,祁士域自杀,究竟是一件甚麽性质的案子,也弄不清楚。」我这样说,自然只是说出了表面上的情形。实际上,牵涉在这件事情中的许多怪事,更是绝对无法解释的怪异。

我没有向处长说及那些怪异的事,例如白辽士的「化身」,等等。因为我知道一个有经验的警务人员,不会接受这种怪异的事实。

处长望了我一下:「多谢你肯继续调查这件事,我仍会尽一切力量将马基机长找出来????」

处长讲到这里,白素突然插口道:「请问,如果马基机长就此不再出现呢?」处长呆了一呆:「我不明白????」白素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马基从此不再出现,那麽,航机失事,一定全由他来负责了?」

处长道:「那当然是,所有人的证供,全证明他措施失当,引致失事。」白素喃喃地道:「所谓『所有人』,其实不过是四个人。」处长显然不明白白素在说甚麽,瞪大了眼睛。白素也不作进一步的解释,只是道:「没有甚麽,希望马基能够早日出现。」处长神情苦涩,虽然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在使马基出现,但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他无意义地挥着手,向我告辞离去。

在他走了之後,我打开房门看了看,发现走廊上留下来监视我们的便衣人员,也已经撤退了。

我回到房中,看到白素在支颐沉思,她的这种神态十分美丽,我走过去,轻轻地在她的颊边亲了一下。白素转过脸来:「你看是谁弄走了马基?」我皱了皱眉:「我想不出来。」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一定有动机:祁士域要救马基,动机是相信马基无辜。祁士域不想马基在不替自己辩护的情形下受审,希望马基在离开拘留所之後,会说些甚麽,替自己辩护。」

我用心听着,点了点头。白素接着又道:「相反地????」我心中陡地一动:「是啊,相反地,如果另外有人,怕马基机长为自己辩护,说出了航机失事时的真正情形,对他们不利。那样,这批人也就有理由,使马基离开拘留所,不再出现。」

白素道:「我正是这样想。」

我心中又陡地一惊:「这样看来,马基一定已经……已经凶多吉少了。」白素摇头道:「那倒不见得。如果要杀马基,大可以派人进去,在拘留所中下手,不必大费周章将他自拘留所中劫走。」白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她的分析,却只有使事情看来,更陷进了谜团。

我大踏步来回踱了几步:「我们先将事情总结一下。」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取过了信笺来,飞快地写着,道:「第一,航机神秘失事,当事人五个,四个为一方,马基是另一方。」白素道:「是,到如今为止,航机失事的经过,全是一方面的供词。」我接上去道:「作出这一方面供词的四个人,有许多怪异的行径和共通的遭遇、习惯等等。」

白素笑道:「你这样用字,可以去写政府文告。」我正色道:「别打岔。航机失事之後,马基的态度怪异,也始终未为自己辩护。」我说到这里,白素陡地站了起来,她站了起来之後,神情一片迷茫。看她的情形,像是在刹那间,想到了一些甚麽极其重大的关键问题,可是灵光一闪,却还没有抓住具体的细节。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然最好是由着她去作进一步的思索,别去打扰她。

所以,我只是看着她,一声也不出。

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白素才陡地吸了一口气:「祁士域因为觉得无法洗脱嫌疑,所以自杀。」

我不明白何以白素忽然会说出了这样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来,我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她的说法,白素又道:「人的心理差不多,对於一件看来全然没有希望的事,大多数人,会放弃。自杀,是放弃的一种方式,不出声替自己辩护,也是方式之一。

我开始有点明白白素的意思了。

白素挥着手:「祁士域用了自杀的方式,马基用了後一方式。」我也捕捉到了白素想要表达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