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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接近那个帐幕,铃声听来也更清脆动人,等我们来得更近,看到帐幕半开着,有一个人,用打坐的姿势坐着,右手平举,不断地摇着一只小铃,在他的身後,点着一支相当粗大的烛,烛火摇曳,映得那人的影子不住晃动。
一看到这种情形,白素就道:「别过去了,那是一个喇嘛。」我也看清楚了,坐在营帐中的,是一个喇嘛,他不断摇着小铃,那是喇嘛在诵经时的一种仪式,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应该去打扰他,虽然我觉得这个喇嘛的行为,有点古怪。
我和白素,都站定了不再前进,那时,我们离那个帐幕,大约不到五十公尺。我看到那个喇嘛,右手仍然平举着在摇铃,可是左手却扬了起来,向我们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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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时道:「看,他在叫我们过去。」白素犹豫了一下,我知道她不立即答应的原因,因为喇嘛教的教派十分多,每一个教派,都有他们诵经、静修时的特殊手势,看来他是在向我们招手,但或者那只是他的一种手势。所以,我们仍然停留在原地。
可是,那喇嘛却向我们招了又招,而且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影响到了他右手摇铃的韵律,以致清脆的铃声,听来有点凌乱。
我道:「他真是在叫我们过去!」这时,白素也同意了,我们又向前走去。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已经可以看清他的脸面,他相当瘦削,约莫五十上下年纪,双眼十分有神,他仍然在不住地摇着那只小铃,左手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坐下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知道那个喇嘛是甚麽路数,但是看来不像是有甚麽恶意,我们就在他的面前,学着他的姿势,坐了下来。
帐幕十分小,不可能挤下叁个人,我们虽然和他面对面坐,但是他在帐幕内,我们在帐幕外,帐幕有一个布门,这时正打开着????要不是帐幕的门打开着,我们也不会看到他。
他摇着铃,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气氛本来就十分神秘,再加上他的行动,使人感到四周围诡异的气氛,越来越浓,等了大约两分钟,他还没有开口,我忍不住道:「上师,你招我们来,有甚麽话说?」我使用的,是尼泊尔语中最流行的一种语言,那喇嘛一听,皱了皱眉,却用藏语回答:「我感到有一件十分奇异的事,正在发生。」那喇嘛紧蹙着眉,像是在苦苦思索,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高山。我看他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正有点不耐烦,在一旁的白素,最了解我的脾气,立时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耐心等下去。
这一等,又等了将近五分钟之久,他才开了口。他一开口,讲得十分急促:「我已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才从桑伯奇庙来,桑伯奇庙的贡云大师,召集各教派中的智者,去思索一件事????」
他讲得又急,又快,而且有点紊乱,但是我一听他提起桑伯奇庙,就心中陡然一动,全神贯注地在听着。
他继续道:「我不属於任何教派,我有心自创一派,但是还有很多经典上的问题,未能想得通,但是蒙贡云大师看得起,也请了我去,我们的思索,一点结果也没有,大家都离开了桑伯奇庙,只有我,总感到我应该想到些甚麽,所以下山之後,我就在这里思索,突然之间,我有了感觉????」我好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话头,但是他说得实在太快,太急速了,以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好不容易他停了一停,我正想开口,他忽然现出了极其高兴的神色来,右手急速地摇着那个小铃。
他手中的那只铃虽然小,但是发出的声响,却十分嘹亮,有点震耳。他用十分高兴的声音道:「我知道贡云大师和那小孩子到甚麽地方去了。我也可以去,我也可以去,我真笨,为甚麽到现在才想到。」他说着,陡然站起,他的身形相当高大,而且,他立时跨出了营帐。
我和白素,都坐在营帐之外,他完全不当有我们两个人存在,自顾自向外跨了过来。我和白素忙各自向一边,侧了侧身子,他就在我们两人之间,跨了过去,一直向前走着。
他在一面向前走去的时候,一面还在不断地摇着铃,他走得十分快,我们定过神来,他已经走出二叁十步了。
我一跃而起,拔脚便追,一面叫道:「上师,你说甚麽?我正要到桑伯奇庙去,那里有奇异的事发生,我知道,请你留步。」白素也随後追来,那喇嘛走得虽然快,但是转眼之间,也被我们追上。可是他却不停步,仍然飞快地向前走着。我已经追过了头,只好转过身来,倒退着走,以便和他面对面讲话。
只见他满面喜悦,一面健步如飞地向前走,一面摇着铃,奇在他的双眼,并不看向地面,也不望我,只是看着远处的高山。
这一带,根本没有路,空地的地面,崎岖不平,东一堆石块,西一丛灌木,我在倒退着走的时候,好几次几乎跌倒,可是他却一直向前飞快地走着,未见被绊跌。我连问了好几遍,他都不加理睬,我忍无可忍,尽管他是得道高僧,我也不管了,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可是他却仍然不停,向我直撞了过来,我只好放开了他,跃向一旁。他又迳自向前走去,白素立时来到了我的身边,我没好气地道:「这番僧,看起来像是中了邪。」
白素低声道:「别胡说,他一定是经过了几天的苦苦思索,想通了一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所以才兴奋得甚麽都顾不得了。」就这两句话功夫,他走得更快,又已在七八十步之外,看他走出的方向,直向山里去,我还想去追他,因为他刚才提及桑伯奇庙的时候,讲的那几句话,听来十分怪异,令人难明。
可是白素却道:「我看他是想连夜上桑伯奇庙去。」我一怔:「连布平都不敢在夜间登山,他????」这时,他去得更远了,铃声也变得断断续续,虚无缥缈。白素道:「他们一辈子在山中来去。怕不会有问题的,明天我们到了庙中,一定可以看到他。」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来,心中有点生气:「看他的样子,一副故作莫测高深,真叫人受不了。」白素并没有说甚麽,只是往回走着,不一会,就来到了那个帐幕前。
帐幕中的烛火还燃点着,地上有一只打坐用的垫子,已经十分残旧,除此之外,甚麽也没有。我指着那垫子道:「你有兴趣,可以把它带回去,不是佛门至宝,至少也是一件古董。」
白素摇头:「你刚才还说这山区多的是充满了智慧的僧人,只是因为他的言语、行动你不了解,你就不满意。」
我一想,也不禁有点不好意思,忙道:「他刚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他好像提到贡云大师,不知到一处甚麽地方去了。」白素道:「是,他说:『我知道贡云大师和那小孩子到甚麽地方去了。』」我不明白:「哪里又冒出一个小孩子来了?」白素也一副不明白的神色,我们一面谈论着这个喇嘛,一面向前走着,没有多久,就回到了小镇的旅馆中,布平还没有睡,我把我们的「奇遇」讲给布平听,他听到一半,就叫了起来:「那喇嘛,是在贡云大师禅房中的七个之一,我记得,他手中紧紧地捏着一只小铃。当时我还在想,要是他一不小心,令那小铃发出声响来的话,只怕所有人都会吓一大跳。」
我继续讲下去,等到讲完,才问:「他那几句话是甚麽意思?」布平自然也莫名其妙:「听起来,像是在禅房之中未能参透的事,忽然之间给他想通了。」
白素道:「看来是这样,但是他为甚麽说贡云大师到一处地方去了呢?」我也问:「还有他提到一个孩子,那是甚麽意思?」布平皱着眉:「孩子?会不会是说李一心?」我停了一声:「李一心不是孩子了。」布平摇头:「这个喇嘛,看起来只有五十来岁,但是长年静修的人,年龄很难从外表上看出来,可能他已经七八十岁,那麽,李一心在他看起来,自然只是一个小孩子。
」
我想了一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不明白何以李一心曾到过庙中,恩吉喇嘛却要否认,还有,年事已高,双目不能视物的贡云大师,又能到甚麽地方去呢?
我们又讨论了一会,不得要领,看来这些疑团,全要等明天到了庙中,才能解决。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临出发之前,吩咐马克,李天范到了之後,要好好照顾他。
攀登的过程,不必细表,等我们可以看到庙宇建??的时候,天色已快黑下来,就算是布平这样的攀山高手,也已经疲累不堪。但是我们都不休息,仍是一个劲地向前走着。
这时候,布平对白素佩服得到了极点,他不住地道:「卫夫人,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攀山家。」
我们终於来到庙门前,天色已迅速黑了下来,整座庙,据布平说,有好几十个喇嘛,可是这时,却静到了极点,连钟声也听不见,只有山风吹过的声响,在耳际荡来荡去。
布平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敲着门,他敲得那麽小心,像是在敲着甚麽薄胎的宋瓷,敲了一会,并没有人来应门。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样敲门法,人家怎麽听得见?」布平瞪了我一眼:「庙里的大师全在静修,怎麽能吵他们?」他说着,仍然这样轻轻地敲着门,这时,连白素也不同情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冷不防伸出手来,在门上「砰砰砰」连敲了叁下,布平吓得脸上变色,後退了一步,我也不免吓了一跳,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在极度的寂静之中,叁下敲门声,听来是如此惊人。
布平退了开去,狠狠地瞪着我,我忙道:「门是我敲的,大师们要是生气,施展佛法惩罚,全都算在我的账上。」
布平仍悻然,不过,我的敲门法,显然比他的敲门来得有用,极短的时间内,就有脚步声传来,在门後停止,可是门却没有打开,在门後传来了一个听来极不耐烦,决不应该是一个出家人应有的语气:「攀山者请去扎营,庙里大师正在清修,不接待任何外人。」
我忙推了布平一下,布平隔着门,神态十分恭敬:「请告诉恩吉上师,我是布平。
」
门内静了一会,语气比较好了些:「恩吉上师在静修,不会有任何上师见外人,请回去吧。」
布平忙又说道:「请你无论如何对恩吉上师讲一声,我有重要的事。」门内那声音却连考虑也不考虑:「不必了,所有上师都吩咐过,不见任何人。」我低声对白素道:「李一心第一次来的时候,可能也这样被拒於门外。」白素点了点头,布平还在苦苦哀求:「恩吉上师一定很乐於见到我,请????」可是门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头,语调甚至是粗暴的:「告诉你上师不见外人,别再在门口骚扰。」
这句话之後,脚步声又传了开去。布平无可奈何,哭丧着脸,向我望来,看到我一脸悠然之色,像是毫不在乎,他不禁愕然。
我作了一个手势,和他离开了庙门几步,压低了声音:「喇嘛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不会自己翻墙进去吗?」
布平呆了一呆:「这……不是……很好吧。」我冷笑:「你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翻墙进去的。」布平有点发急:「那不同,上次我来的时候,不知道庙里有事情发生,也没有人表示不让我进去,现在,明显遭到了拒绝,硬闯进去的话????」他说到这里,现出了极度犹豫的神色来,我问:「那会怎样?」布平苦着脸:「怎样倒不会怎样,不过那是一种亵渎,这里毕竟是一座神圣的庙宇。」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带着微笑,在鼓励我继续说下去,我道:「好,那你就怀着崇敬的心情在庙外等着,我和白素进去。」布平还在犹豫不决,我有点光火:「布平,你看不出这座喇嘛庙中有古怪?庙里的喇嘛全在干甚麽?连灯火也没有。」布平喃喃地道:「或许有甚麽重要的宗教仪式,须要在黑暗中进行。」我肯定地说:「不是,一定是庙中有甚麽见不得人的事在进行,我现在也相信李一心在庙中了,至少我们要把他找出来。」布平呆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卫斯理,你千万要小心,我总觉得事情很神秘,而我们对於密宗佛教所知甚少,不要闯祸。」我有点不服气:「佛法就算无边,也不应该对付我们,我们又不是坏人,根本他们拒客门外,就是不对。」
布平不再说甚麽,过了一会,他才道:「转过墙角去,那面的围墙很矮……」他这样说了,像犯了大罪也似的,不再说下去。
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沿着墙向前走,转过了墙角,就翻进了墙去。我们不由自主,屏住了气息,因为四周围实在太静了,静到了使人感到这根本是一座空庙!不但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一点亮光也没有。
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们分头去察看?」白素道:「还是在一起好。」
我们慢慢地向前走去,穿过了那个相当大的院子,进入了一个殿中。殿内一片漆黑,我在前面,跨进去,脚才一踏地,我就吃了一惊,白素紧跟在我的身後,我忙反手将她挡住。
殿中一片漆黑,我甚麽也看不到,可是我绝对可以肯定,殿中有人,不但有人,而且还有不少人,这一点,从我听到的细细呼吸声中,可以得出结论。一时之间,我不知如何才好。
因为这时,我看不见殿中的情形,但是殿中的人,长期在黑暗中,殿外又比殿内明亮,他们一定可以看到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试想想,我和白素偷进来,一心以为自己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可以在庙中搜索一番,却在突然之间,跨进了一个有许多人的殿中,而且自己的行踪,肯定已经暴露,这何等尴尬!
白素也立时看出我们的处境,她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仍然不知该如何才好。
这时,眼睛比较适应黑暗,我已经可以看到,影影绰绰,在那个殿上,至少有十多二十个喇嘛,正在叠腿打坐。
我的处境真是尴尬极了,我总不能咳嗽一声,表示自己来到,更不能说一声「各位好」,和殿中的喇嘛打招呼。
我只好僵立着。
我尽量使自己镇定,我发现,我和白素的出现,并没有引起殿中那些喇嘛的注意。
殿中,十分黑暗,我无法看清他们的神情,但是他们动也未曾动一下,正专心一致地打坐,心无旁骛,不注意我们。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一起向後退开去。行动极度小心,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好不容易转过了墙角,我才靠着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才的情形,真是尴尬????」我才讲了一半,白素站在我面前,我突然看到她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乍一看来,她像是正盯着我,但是我立即发现,她不是盯着我,而是盯着我身边。我觉得奇讶,转过头去看,才一转过脸,我也不禁吓了一大跳,几乎没有惊呼起来:就在我的身边,有一个喇嘛,靠墙站着。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因为墙角处有阴影,所以不是很看得清,我绝未想到会有人靠墙站着,要是我多走半步才靠墙,那我的背部,就不是靠在墙上,而是靠到了那喇嘛的身上了。
我才从一个尴尬的处境中离开,这时又跌进了另一个尴尬的处境中,我感到自己的头骨有点僵硬,几乎难以转过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只好向着那喇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第六部:庙中喇嘛怪异莫名
我用发僵的肌肉,努力逼出了一个笑容来,才知道那是多馀的动作。因为这时,我发现那个喇嘛,双眼发直,直勾勾的望着前面,他显然连白素都未曾看到,我在他身边,他当然更看不到我。
白素也发现了这一点,连忙轻轻跨开了一步,那喇嘛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白素向我打个手势,示意我快点离开他。
我在这时,由於实在忍不住的一种顽皮的冲动,一面离开,一面伸手在那个喇嘛的眼前,摇动了一下,试试他是不是真的看得到东西。
那喇嘛的双眼,仍然睁得老大,直勾勾地向前看着,连眨都不眨一下。
这喇嘛的那种情形,真使人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我正想再伸手去探探他的鼻息,已被白素一把拉了开去。
白素在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他正在入定,别去打扰他。」我也低声回答:「庙里的喇嘛,好像全中了邪,这是怎麽一回事?」「喇嘛中了邪」,这听来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就像是「张天师被鬼迷」一样,本来是一种可以制邪的力量,怎会反而被邪气所迷了呢?但是,如果邪的力量太大,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形?
一时之间,我的思绪,极度紊乱。白素又在我耳际低声说:「不是人人如此,至少刚才隔着门和我们对答的那个,并没有……」白素看来也想引用我「中邪」的形容,但是她略为犹豫了一下,就改了口:「……没有入定。」
她坚持用「入定」这个说法,我其实并不同意。「入定」是指佛教徒在坐禅时,心无旁思,进入一种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所有的活动,几乎都集中在内心或内在世界的一种状态。《观无量寿经》中说:「出走入定,恒闻妙法」。
「入定」有标准姿势,那是「结跏趺坐」,双腿曲起的一种坐姿。刚才在殿中的那些喇嘛,还可以说是在入定,靠墙站着的那个,那算是甚麽入定的姿势?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同时,她又伸手,向前指了一指。
前面是通向另一个殿的几级石阶,在石阶上,也有着两个喇嘛,一个面向下,双手直举过头,「五体投地」,伏在石阶上。这个姿态已经够怪的了,但比起另一个来,却又差了一大截,那另一个仰躺在石阶上,却又是头下脚上,双手双脚,摊成了一个「大」字,双眼睁得极大,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
看到了这种情形,实在令人心中发毛,那实在太像武侠小说或是神秘小说中的情节:进入了一间庙宇,或是人宅,发现里面所有的人,全都死了。
可是又有点不像,就是这些一动不动的喇嘛,分明都没有死,他们是处在一种对外界的变化全然不加注意的状态中。
我想起刚才隔着门和我们对答的那个喇嘛的话:「所有上师全在静修,不见任何人。」
如果说他们用那麽怪异的姿势在静修,他们在思索甚麽问题?
我真想拉一个喇嘛起来问问,可是白素却用极其严厉的眼色,止住了我的行我无可奈何,只好压低了声音道:「你难道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白素的眼神更严厉,我极少在她的眼中看到过那麽严厉的神色:「你无权去打扰正把整个生命投进了宗教沉思中的僧人,来满足你的好奇心。」我摊了摊手:「总可以找到一个还会说、会动的喇嘛的。」白素没有说甚麽,我们继续向前走去,穿过了几个殿,几个院子,几乎到处都有喇嘛在「入定」,有的姿势很正常,有的简直怪异透顶????近乎瑜珈动作,难得的是维持那种怪异姿势的人,也是一动不动,似乎他觉得把腿变成一个圈,又把头从这个圈中穿进去,比较坐着和躺着还要舒服。
大约在半小时之後,走进了一个小院子,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
我们都是第一次到桑伯奇庙来,但是这个小院子对我们来说,却绝不陌生,一眼就可以肯定,那就是李一心画的那个院子。院子叁面是墙,当中有一只相当大的铜香炉,墙的檐角上,挂着长铜片结构的风铃,这时由於一点风都没有,所以风铃静止不动。
在香炉上,有一个喇嘛,双手环抱着香炉,一动不动,看来也在入定。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忍不住道:「李一心在十几万里之外,可以凭想像画出这个院子来,那是玄学上的一大实例,证明前生的活动,在他今生的思想中,持续着。」白素的神情疑惑,我又道:「可以得出结论:李一心的前生,一定是这里的一个喇嘛。」
白素仍然不置可否,我向墙那边指了一指,白素会意,我们又一起退出了那个院子,绕了几下,就到了另一个院子中。那院子,就是布平所说的,贡云大师禅房前的那片空地了,这时,至少有十个以上的喇嘛,或坐或卧,在空地上一动不动。
才一开始,见到这种情形,又是惊骇,又是尴尬,但这时,已经见怪不怪,也知道他们不会注意我们的闯入,不会起来呼喝我们,所以已没有那麽紧张。
我们小心地向前走,尽量和入定的喇嘛保持距离,来到了禅房的门口。禅房的门虚掩着。我想伸手去推门,可是白素立时推开了我的手,指着门铰的部分。我知道她的意思,因为布平在叙述中曾说过,门推开时,会发出声响来。
白素凑向门缝,去看看里面的情形,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到有甚麽东西,在我的後颈,重重戳了一下。
在那样的情形下,有这样的感觉,实在极其惊人,虽然我生活经验丰富,有过各种各样的惊险经历,可是这时的气氛如斯诡秘,突然来上这麽一下子,足以使人吃惊。
我反应算是极快,立时转过身来,同时,已经扬起手来,不管在我身後的是甚麽八头鬼怪,都先给他一下重击再说。
可是我那一拳,未能发出。由於蓄势十分强烈,而势子又未能发出去,所以在那一霎间,我的臂骨骨节处,发出了「格」的一下声响。那本来是极轻微的一下声响,可是却已令得一向镇定的白素,也陡然吃惊,转回身来。
我一转过身来,并不发出那已蓄定了势子的一拳,原因是我看到了布平,不,或者应该说,我立时看到了布平和一个满面怒容的喇嘛。布平愁眉苦脸,不断在向我作手势,那喇嘛的一只手还扬着,伸出一只手指。刚才我颈後,一定曾被他的手指,重重戳了一下。虽然不是很痛,但是心头的震撼,却一直持续着。
布平的神情焦急之极,那喇嘛也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跟着他。我转头看了白素一下,就跟在他和布平的後面。
四个人的行动,都极其小心、缓慢,一点声音也未曾发出来。
他们刚才来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子的,不然,岂会有人来到了我的身後,我会一无所知之理?
经过刚才吃惊,也有一个好处,我至少知道,这个喇嘛虽然十分恼怒,但不至於有甚麽恶意,要不然,他刚才如果不是用手指,要用甚麽利器,我就大糟而特糟了。
跟着那喇嘛和布平,又绕了几个弯,进了一间禅房。那喇嘛道:「布平,你那两个朋友,太过分了,可知道我们可以把他们绑起来,放在山崖上去??鹰?」布平的声音,听来有点发颤:「是,是,大师,请原谅他们一次。」我本来也是充满了歉意的,那喇嘛责备我们几句,我也一定会道歉,因为半夜偷进庙来,毕竟是我们不对。可是他一开口,就要拿我们绑起来去??鹰,虽然我知道喇嘛有很大的特权,但是这样说法,也未免太过分了,所以我立时冷冷地道:「对不起,我们来找一个失踪的青年。」
那喇嘛立时转过身,向我瞪视着,布平在他的身後,忙不迭地做手势,示意我不可胡言乱语,同时道:「卫斯理,这位是恩吉上师。」原来这个喇嘛就是恩吉,我双手合十:「上师,我们真是来找人的。」恩吉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他慢吞吞地道:「没有甚麽青年人到过庙里。」布平又赶紧道:「是,是,他一定到别的地方去了。」布平的这种态度,真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平时充满自信,十分神气,怎麽一到了这里,就像是小丑?
我不理会他,坚持着:「这个青年,除了到这里来之外,不会到别的地方去的。」我为了使自己的话有力量,一下子就提出了十分令对方吃惊的「证据」:「因为这个青年的前生,是这座庙中的一个喇嘛。」禅房中并没有着灯,但是门开着,月光可以映进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恩吉的脸色大变,布平更是张大了口,神情像是一条死鱼。
他这种样子,不出声倒也算了,偏偏他还要说话:「卫斯理,你怎能这样说。」我不禁有点生气:「关於这件事,布平,你比我更清楚,还是由你来说的好,我提议你说得简单一些:李一心画的那个院子是最主要的。」恩吉立时转问布平,布平结结巴巴地叙述着。他这时的样子,真是可怜,一不高兴就可以将满屋子客人赶走的威风,不知上哪儿去了。
等他讲完之後,恩吉保持着沉默,一声不出。
我道:「能不能请你点着灯,我可以给你看那青年画的画。」恩吉一动也不动,也不出声,我倒有点怕他如果忽然之间入定,那真不知如何才好了。幸而,过了没有多久,他发出了「嗯」的一声,然後,过去把门关上,又把窗子上的木板遮隔关上,这一来,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然後,他才点燃了蜡烛,我取出了那幅无线电传真传来的画,摊开,放在他的面前,恩吉用心看着,我想在他的神情中,看出他心中在想些甚麽,但是他却神情木然。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不错,这就是那个院子,这位青年……有点奇妙之处。」我直接地问:「他在哪里?」
恩吉淡然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直觉地感到,恩吉是在说谎:可是虽然我对喇嘛的崇敬,不及布平的十分之一,但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下,我也不能说他在撒谎。
我向白素望去,自从进了禅房,白素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恩吉也简直当她不存在一样,连望也不向她望一眼。可能,因为白素是女性的缘故。
我徵询她的意见,看她有甚麽办法,可以揭穿这个大喇嘛的谎言。可是白素却并没有给我甚麽暗示。
我只好自己应付,采取了旁敲侧击的办法:「上师,你不觉得这件事很神秘?」恩吉刚才还承认「事情有点奇妙」,但这时,却一副全不在乎的神情:「不算甚麽,我们早已知道有转世这回事,如果这位青年来了,又真能证明他是庙中一位前辈大师转世,我们一定竭诚欢迎。」
我闷哼了一声,觉得恩吉相当难以应付,我还没有问,他就先把我的问题封住了,可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他有事隐瞒着。我放开了这个问题:「贵庙发生了甚麽事,所有的上师……」
恩吉不等我讲完,就道:「在静修,这是我们的圣责,我们要在静思之中,去领悟许多世人所不能领悟的事,我们在静思之中,得到智慧,得到解脱,领略佛法,所以,你别来打扰我们,请你离去吧。」他不客气地要赶我们走了,我只好叹了一声:「真可惜,听说贵寺的贡云大师,智慧最高,我真想见他一面。」
恩吉冷笑一声:「你?见贡云大师?」他并没有再说甚麽,可是他的语气和神情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我,没有资格见贡云大师!我忍住了心中的气,突然问:「贡云大师到甚麽地方去了?」这句话才一出口,恩吉有点沉不住气,陡然震动了一下。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曾在山脚下的小镇外,遇到过那个摇铃的喇嘛,这件事是多麽有用,我立时又道:「他不是一个人去的,是不是?和我们要找的那个青年人一起去的,嗯?你们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所以苦苦思索,可是有一位大师,却想出来了,明白了贡云大师和那年轻人,到何处去了。」
我一口气不停地说着,恩吉被我说得张口结舌,半晌答不上来,才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麽。」
我乘胜追击:「那位不断摇着铜铃的大师呢?」恩吉装着想了一想:「对,有一位智慧很高,不属於任何教派的大师,不断摇铃,他认为悠悠不绝的铃声,可以使人的思想更绵远,布平曾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中见过他。
」
布平不断地点着头道:「是,是。」在我和恩吉针锋相对的对答中,布平一直面无人色地望着我,开始时还有点威胁我的意思,到後来,他是在哀求我别再说下去,可是我却根本不理会他。
我又道:「就是那位大师,他忽然明白了贡云大师何往,他连夜上山,到贵寺来。
」
恩吉「哦」地一声:「是吗?我怎麽不知道?你看着他走进来的?」他这样一问,我倒怔住了,昨天晚上,我只看到那个摇铃的大师向上山的道路走着,当然没有看到他走进桑伯奇寺来。
恩吉的反击成功,他缓缓摇着头:「这里发生的事,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请离开吧。」
我抓住了他这句话:「是,我承认,但这至少证明寺里有不可理解的事发生着,请问,那是甚麽事?」
出乎我意料之外,恩吉倒十分爽快,就回答了我的问题,但是等他说完,我实在啼笑皆非,他道:「是,若干日之前,贡云大师忽然召集合寺上下,说有了来客,但结果只是发现了一块大石……」他讲的,就是布平已说过了的发现大石的经过。这块神秘的大石,突然出现,当然是属於不可理解的事情,恩吉也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静静地,耐着性子,听他讲完,才又道:「那青年人像是更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块大石头出现,你看,在他画的那个院子中,有一堆阴影。」恩吉平静地道:「是,我注意到了。」我压低声音:「是不是他来过了,发生了甚麽意外,你不方便承认?」我的话已经说得够客气的了,我没说他不敢承认,不想承认,只说他不方便承认。
可是,他却立时沉下脸来,怒道:「你再不走,别以为我们没法子赶你出去。」我当然不怕他怎样,但是也知道他的话也是实情,喇嘛在这一带,有极强的号召力,山区的民众,奉之如同神明,真要他传谕出去的话,我在山区中,可以说寸步难行。
但是他如果以为这样的威胁,就可以令我退缩,那麽,他也错了。
我仍然维持着相当程度的客气,那是给布平的面子,这家伙,看到恩吉一发怒,竟然已在一旁,发起抖来。我道:「上师,贵寺无论发生了甚麽事,我都没有兴趣。可是,那位年轻人,他的名字叫李一心,他的父亲委托我来找他,这是我的责任。」恩吉冷冷地道:「那你该去找他,不应该在我这里纠缠不清。」我冷笑了一下:「我就是在找他,那位摇铃的上师曾告诉过我,他到过这里。」那个摇铃的喇嘛,其实并没有告诉过我在这里见过李一心,他只是说,他忽然之间,想明白了贡云大师和一个小孩子,到甚麽地方去了。
我这时很後悔,当时没有进一步问他「那个小孩子」是甚麽人,我只是假设,那可能是李一心,所以这时我才这样说,想逼显然有事情隐瞒着的恩吉,讲出实话来。
谁知道我的话才一出口,恩吉还未及有甚麽反应,布平已经叫了起来:「卫斯理,你怎麽能这样说?那位上师并没有对你这样讲过。」我心中大是生气,可是又不便发作,我只好道:「那位上师,提及过一个小孩子,他在山脚下静思,忽然之间想通了,知道贡云大师和那小孩子去了哪里????」我讲到这里,陡然盯问恩吉:「贡云大师到甚麽地方去了?」恩吉淡然道:「大师一直在静修,不蒙他召唤,我们没有人敢去打扰他。」我扬了扬眉:「不是吧,他已不在这里,到一处神秘的地方去了????」我不理会布平在把我向外推去,又大声道:「他到甚麽地方?应邀到灵界去了?」我这时,这样叫着,全然是由於负气????一方面是对布平的态度生气,另一方面,也对恩吉的态度生气,所以准备吵上一场。事实上,我对於自己叫的是甚麽,全然未曾注意,我只不过是根据了布平的叙述,随口叫出来的。
谁知道恩吉陡然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这时,由於布平拦在我的前面,想把我推出去,所以阻拦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见恩吉的动作,我只是在那一霎间,陡然听到了「咚」地一下皮鼓敲击的声音。刚才我虽然在大声叫,但是由於周围的环境太静,我其实也叫得不是十分大声,至少,和那一下鼓声相比较,相去甚远。
那一下鼓声,令我吃了一惊,白素也现出了吃惊的神色来,布平更是脸无人色,放开了我,连退几步。
在他退开了之後,我才看到,恩吉的手中,拿着一只相当长的鼓??,那面皮鼓,就在他的身边,鼓不是很大,所以我一直未曾留意它的存在,这麽小的一面鼓,可以发出那麽大的声音来,十分出人意料。
鼓声乍起时我吃了一惊,但是我立时镇定,冷笑道:「贵寺那麽多上师在入定静修,你这样子,会把他们全吵醒了。」恩吉没有回答,布平已几乎哭了出来:「卫斯理,你闯大祸了,还要说?还不肯停嘴?」
恩吉也接着道:「是的,只有这一下鼓声,才能使我们在静思之中回复过来。」就这两句话功夫,我已经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迅速地传来,我还不知道会有甚麽事发生,但是却可以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准备,这庙中的喇嘛如果要对我们不利的话,我们可以硬闯出去。
脚步声来得十分快,听起来,全停在房门之外,布平的身子一面发着抖,一面向着恩吉在哀求:「上师,他不知道庙里的规矩,我保证他以後不会再来,请你不要……生气,我立即和他离去,就算你以後不让我再来的话,我也愿意。」我讨厌布平对这个大喇嘛的苦苦哀求,可是布平真的是为了我而在向他哀求,这一点,却又令我相当感动。这时,门外还陆续有脚步声传来,听来,像是听到了鼓声,先有一批人奔了过来,然後,再断续有人奔来。恩吉在听了布平的话後,冷然道:「你和这女人,可以离去。」
我一笑:「我呢?」
恩吉向我望来,我一接触到了他的眼光,也不禁怔了一怔,因为他的目光是那麽深邃,充满了极度的神秘感,令人和他的目光相对,心头有一股莫名的震慑。我相信这是大多数喇嘛都有的一种本事,类似催眠术之类的心理影响,使得普通人感到心头震撼,他们在宗教上的权威地位,自然也更加崇高,更加无人可以抗拒。
我怔了一怔,倒也不敢太大意,和他对视着,恩吉一面望着我,一面道:「你必须留下。」
他说得十分缓慢,我也用十分缓慢的语调回答:「我如果愿意留下,谁也赶不走我;我如果不愿意留下,谁也留不住我。」这时,话已讲得绝不客气,简直已有点箭拔弩张的味道,布平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些甚麽,因为我要集中精神应付恩吉。
出乎意料之外,我的话虽然如此强硬,恩吉却没有再和我吵下去,他道:「你会愿意留下来。」
我陡地一怔,心中想:这是甚麽意思?鼓声一响,那阵仗,分明是想将我强留下来,他为甚麽又说我会自愿留下?是不是他正在向我施展甚麽心理影响术,好使他的诡计得逞?
我勉力定了定神:「那要看我的决定。」恩吉的行动,更是古怪,他不说甚麽,只是向布平一挥手,布平哭丧着脸,走过去把门打开,我和白素都一怔,因为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看来全是庙中的喇嘛,刚才在庙中各处,用各种不同的怪异姿势,在静思入定的,也就是他们。
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大约有四五十人,我心中想,以我和白素的身手,就算要动粗,冲出去大约也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在於布平。他如果敢和喇嘛动粗,自然也可以跟我们冲出去,可是看他的样子,只怕宁愿从海拔一万公尺的悬崖上掉下去,也不会敢和他所崇敬的喇嘛动手。
白素一看到门外有那麽多人,立即向我靠近了一步,准备陡然发动,可以和我一起向外闯,力量就强得多。
恩吉用十分权威的声音道:「除了留下的人以外,别人可以离去。」他的话才一出口,门外那些喇嘛,让出了一条通道来。布平神情迟疑,我笑道:「布平,你只管走,我们不会有事。」布平还在犹豫,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向外用力一甩,布平身不由主,跌跌撞撞,在门外众人让开来的那条路中,直跌了出去。
白素镇定地道:「大师,我不会离开,我们一起来,要就一起留下,要就一起离开。」
白素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十分坚决,真值得令人喝采。接下来,恩吉所说的话,大大出乎我和白素的意料。
恩吉神情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你们准备一起留下来?我看,还是一个留下的好。
」
从他的话听来,又像是在和我们商量,没有甚麽用强硬手段的意图。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望着他,恩吉大约也感到我的态度有点怪异,所以先是一怔,随即又「啊」地一声:「你们以为我会强留你们?」我听得他这样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看看你摆下的阵仗,布平都叫你吓坏了,还不是想强留?」
恩吉叹了一声,大摇其头:「错了,真是误会,或许是我的态度不对,你一定会自愿留下来。」
我不知道他还会有甚麽花样,所以十分小心地答:「我看不出我有甚麽理由,会自己留下来。」
恩吉皱着眉,这时,被我摔出去的布平,又探头探脑,走了回来,看来他心中虽然害怕,倒也不肯就此舍我们而去。
恩吉一看到了他,就道:「布平,请你把门关上。」布平想说甚麽,可是只是口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过来,把门关上。房间之中,只剩下了我、白素和恩吉叁个人。
我心中一直戒备着,相当紧张,因为不知道恩吉究竟想干甚麽。
这时,我知道门外有不少人在,可是那些人都不发出一点声音,房间中的烛火又不是太明亮,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
恩吉忽然双手合十,坐了下来。他在这当口,突然打坐,我真的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
他向我和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白素低声道:「他叫我们学他一样坐下来。」我立时道:「他想捣甚麽鬼?」
白素道:「别对他充满敌意,看来他不像是有恶意的。他们有他们超特的智慧,别把他们当成普通人。」
我闷哼一声:「他分明有事在隐瞒着,小心一点好。」我和白素急速地交谈着,用的是一种十分冷僻的中国方言,密宗喇嘛,再神通广大,我相信他们也无法听得懂这种方言。
白素答应了我一声,双手合十,就在恩吉的对面坐下,我看到白素神情严肃,闭上了眼睛,恩吉喇嘛也闭上了眼,两人都一动不动。
这时,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要大声喝问几句,可是在烛光的照映之下,却看到白素和恩吉的神情,越来越是专注,像是正在聚精会神想着甚麽。
恩吉有这样的神情,那理所当然,因为静思根本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我倒从来不知白素也有这样的本事。我走得离她近一些,以便有甚麽变故的时候,可以保护她。她皱着眉,但是不多久,眉心的结不见了,现出了祥和的神情。
再接着,我听得她和恩吉,同时缓缓地吁了一口气,一起睁开眼睛来。
白素微笑着道:「密宗妙法,真了不起,也全靠大师这样有修养,才能运用自如。
」
恩吉摇着头:「不,要有你这样的诚心,才能领略妙法????」他讲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把我当作不可雕的朽木一样。
我不知道白素和恩吉的对话,是甚麽意思,正想开口问,白素已经道:「你和布平先离开这里,我要留下来。」
白素的话,令我吓了老大一跳,这是甚麽意思?刚才她还和我一起,准备硬闯出去,怎麽忽然之间,会自愿留下来?在刹那之间,我真不知道发生了甚麽变化,自然而然想到,是不是恩吉在刚才,施展了甚麽「邪法」,令白素改变了主意?
可是向白素看去,她容光焕发,目光明亮,显然一点也没有中邪的迹象。
我的神情疑惑,白素向我一笑:「你放心,我真是自己感到须要留下来,其中还有很多我未能想通的事,我留下来,对整件事都有好处。」我依然极度疑惑:「你留下来干甚麽?在这里,你有甚麽好做?」白素急速地道:「现在你别问那麽多,问了我也答不上来。」我有点发急:「你不是中了甚麽催眠术吧?」白素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当然不是,你别大惊小怪……事情的确很奇妙,不过我可以应付得来。」
这几句话,我们又是以那种冷僻的中国方言交谈。我知道,白素如果有甚麽话想对我说,而又不想被恩吉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在这时候告诉我的,可是她却又没说甚麽。
我自然也相信白素可以应付任何恶劣的环境,但是要我带着满腹疑团离去,总难以做得到。白素显然也看出了这点,她道:「现在我真的没有甚麽可以告诉你,你不妨先下山去,我会来找你。」
我无可奈何:「多久?」
白素想了一想,神情惘然:「真的,我也说不上来。」我望着她,一再肯定她要做的事全然自愿。可是她又显得那麽神秘,使本来已经不可解的事,更进一步不可解,那真令得我无法可施,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和布平下山等你。」
白素看到我终於答应离去,轻松地吁了一口气,和我一起,推开了山门,向外走去。
外面,所有的喇嘛还在,仍然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布平跟在我们的後面,一直到了大门口,白素才道:「我要回庙去了。」布平也不知道白素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自愿留在庙中,所以他听了之後,吓了一跳,立时向我望来:「怎麽一回事?」我只好含糊地说道:「她有点事要留下来,我们到山下的小镇去等她。」布平疑惑难解,白素站在门口,我和布平跨出了门,门就在我们的身後关上。布平和我向前走出了几步,我立时问:「恩吉忽然敲了一下皮鼓,那是甚麽意思?」布平道:「他是庙的住持,这一下皮鼓,是他召集弄庙中喇嘛的讯号,凡是地位不如他的,听到了鼓声,一定要来到,那和贡云大师禅房中的铃声差不多。」我「嗯」地一声,再问:「那麽,你为甚麽一听到鼓声,就说我闯了祸?」布平睁大了眼:「你们正在争吵,他忽然召集全寺喇嘛,我以为他发怒了,他会对付你……以後,又发生了一些甚麽事?」我知道,布平对於庙中喇嘛的一切,至少比我熟悉些,我就把发生的事,向他说了一遍。布平仰着头,想了一会,才道:「看起来,当恩吉和白素……一起坐着,聚精会神之际,是恩吉大师在施展密宗佛法中的一种法术。」我吃了一惊,白素的主意改变,来得十分突然,我早就怀疑其中有花样,如今布平又这样说法,我自然吃惊:「甚麽法术?」布平道:「你别急,你刚才虽然得罪了人,但是大师不会害人。」我急道:「少废话,甚麽法术?」布平迟疑了一下:「像……像是传心术。」我怔了一怔:「传心术?你肯定恩吉有这种本领?」布平道:「大师都有这种本领,他们在静思之中,有时互相之间,不必交谈,也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意。」
我走开了几步,在一株打斜生长的树??之上,坐了下来。刹那之间,思绪变得十分紊乱。「传心术」,单从词面上来解释,像是十分神秘,但实际上,其神秘程度,并不如一般想像之甚,西方科学家,早已对思想直接交流这种现象在作有系统的研究,研究的方法,是把两个人隔开来,由一个在若干图案中拣出一幅来,而由另一个人集中精神去想,也拣出同样的图案来,诸如此类的办法。
也有的科学家,集中力量研究双生子之间的心灵互通的现象。
这一切研究的理论根据是,人的思想会通过脑部的活动而形成一种电波,这种电波,可以通过另一个的脑部活动而感受到。
也已经有不少例子,证明双生子之间,特别容易有心灵互通的现象。
所谓「传心术」就是心灵互通的一种特异现象。密宗的高僧,毕生致力於静修,传心术是他们必修的能力之一,恩吉会传心术,自然不值得惊讶。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恩吉坐下之後,作手势要我们也坐下来,那时,白素坐了下来,立时集中精神,我则由於对他充满了敌意,并没有坐下,如果恩吉是想向我们两人同时施展传心术,那麽,我自然无法感受到他的心意。
那麽,白素感受到他的心意了?他想告诉我们甚麽?为甚麽不通过语言来告诉我们,而要用「传心术」来告诉我们?
「传心术」是不是催眠的另一种形式,可以使他人改变原来的意愿?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布平道:「你别急,据我所知,施展传心术的人,自己若是心术不正,有害人的想法,自己会受害,变成疯子。」我由於关心白素的处境,对布平这种一味维护喇嘛的态度,表示相当不满,所以不客气地道:「你对传心术,究竟懂得多少?」一离开了喇嘛庙,布平居然又立时神气了起来,他一挺胸:「懂得很多,比你预料的要多得多。」
我冷冷地斜睨着他,他挥着手:「你别以为传心术是不科学的????」我大声道:「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布平的声音比我更大:「那你当然应该知道,大科学家、大发明家美国的爱迪生,也曾下过很大的功夫,去研究传心术。」我嗤之以鼻:「这是中学生都知道的事,我问的是,你对传心术究竟懂得多少。」布平狠狠瞪着我:「有一项事实是你不知道的,在某种极度恶劣的情形下,攀山家须要依靠传心术,来和同伴之间互通消息,避免凶险。」这倒真是我第一次听说,我呆了一下,才答:「我倒不知道传心术已经应用在实际方面了。」
布平沉声说道:「在极恶劣的环境中,譬如我,有一次在阿尔卑斯山,大风雪中,困在一个山崖,超过二十小时,就是依靠了不断集中精神,把我所在处的方位传出去,结果使已经放弃了搜索的搜索队,作最後的努力,找到了我。事後,搜索队中至少有叁个以上的队员,坚持说他们感到我在求救,而且感到我在告诉他们,我在甚麽地方。」我吸了一口气,点头:「你的经历,是传心术,或者心灵感应研究上的一个十分特出的例子。你要明白,我绝不是否定心灵感应的存在,只是,恩吉为甚麽不开口讲,而要用那麽玄秘的方法?」
布平皱着眉,想了一会,结果是摇头:「我不明白,他那样做,总有他用意。」他向我望了一眼:「他先要你留下来,你不肯,後来他又这样做,我猜想,他一定有作用,要一个人留下来,後来白素自愿留下,当然是尊夫人比你更有灵性。」我恼怒道:「去你的。」
很多人,近来似乎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赞扬白素,抑制我,我当然承认白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但也不认为那些人,包括布平在内的意见是对的。
第七部:灵界的邀请
我来回踱着步,在黑暗中看来,整座桑伯奇庙,像是一头巨大的、竭力保持着沉默的怪兽。
我又把在庙中发生的事,仔细想了一遍,忽然震动了一下。
当时,由於一切发生得十分突然,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去想有些事是因为甚麽会发生的。这时,静了下来,倒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地想一想。我想到了其中最有关键性的一点,我先问布平:「你可记得,是在我说了一句甚麽话之後,恩吉突然敲起鼓来的。」
布平略想了一想:「你说了一句十分无礼的话,追问贡云大师到哪里去了。」我道:「是的,最後我叫嚷着:『大师是不是应邀到灵界去了?』」布平点头:「对,就在这句话之後,恩吉就突然敲了一下皮鼓。」我的心情紧张,一种模糊的概念,已经渐渐显出轮廓来,虽然还未能清清楚楚展现,但至少已有点头绪。我压低了声音:「何以恩吉对我这一句话,特别紧张?」布平凝视着黑暗,用脚拨弄着地下的小石子,答不上来。
我来到了他的面前,作手势,要他集中注意力来听我讲话:「首先,我们要肯定,恩吉关於李一心,甚至关於贡云和摇铃的那个喇嘛,都有重大的事隐瞒着我们。」布平的口唇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来,我道:「放开你对喇嘛的崇敬,运用你的观察力,我想你不能否认我的猜测。」布平想了一想,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道:「进一步的推测是,李一心、贡云大师,或者再加上那个摇铃的喇嘛,在他们的身上,一定有甚麽极怪异的事发生了,怪异到了不可思议,恩吉和全寺的大师,根本无法理解,所以他们才要把事情隐瞒起来。」布平呻吟似地:「这……只不过是你的推测。」我盯着他:「不合理吗?」
布平迟疑着:「可以……成立,但也可能甚麽事也没有。」我闷停了一声:「照我的假设,再推测下去。」布平皱着眉,并没有异议。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我要讲到最主要的关键了:「发生在贡云大师身上的是甚麽,我们不知道。可是我在无意之中,说了一句大师是不是应邀到灵界去了,恩吉的行动就如此反常,这表示甚麽?」布平陡然叫了起来:「卫斯理,你想得到一个结论,贡云大师应邀到灵界去了!」我没有说甚麽,只是用力点着头,因为这正是我得出的结论。
在月色下看来,布平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双手没有目的地挥动:「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我正色道:「不是想像,而是凭已知的事实,一步一步推测出来的。那块奇异的大石,发出信息,好几位有智慧的大师,都感到了这种信息,信息是要他们到一处地方去,而大石又被贡云大师称为来自灵界!」我的话,听起来像是十分复杂,其实也简单得很,布平自然明白。
他不出声,神情极度疑惑,我又道:「而如今,贡云大师失踪了????」布平哑声抗议:「你不能这样说,没有根据,贡云大师失踪?你怎麽知道?」我道:「我从李一心失踪推测出来的????」我的话才讲到一半,就在那一霎间,我又陡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个念头,不禁令得我遍体生寒,我只是在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响,一转身,就向着桑伯奇庙,奔了过去。
布平被我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了一大跳,他的反应算是超等快捷,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由於我向前奔出的势子十分急,所以他被我带得向前,跌出了几步,而他又死命拉着我,所以结果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布平又惊又怒:「你又想干甚麽?」我喘着气,平时我很少如此失去镇定,但这时,已经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白素!白素!我推测如果不错,白素也会失踪!」布平大惊:「她……也会到灵界去?」我已经跳了起来:「是,快去,还来得及阻止。」我说着,又向前奔了过去,布平却又扑了上来,在我的身後,将我一把抱住:「卫斯理,你少发神经病好不好?甚麽叫灵界?灵界在甚麽地方?难道人人可去?」我一面用力挣扎,一面道:「是发神经也好,是真的也好,总之,我要把白素带出来,这庙中鬼头鬼脑的事情太多了。」不理会布平抱着我,我又向前前进了好几步,布平在这时,突然道:「你别忘记,白素是自己愿意留下来的。」
本来,没有甚麽力量可以使我停下来,可是布平的这句话,却令我陡然停下。是的,白素自愿留下来。
她一定已感到,或是想到了甚麽极其重要,而她还不明白的事,所以才自愿留了下来,作进一步的探究,我这时如果冲了进去,对她的探究工作,一定大有妨碍,说不定从此就无法解开那一连串神秘谜团。
而且,白素的脾气,和我一样,她若是不愿留在庙中,谁也不能勉强,她若是自愿留下来,就算我冲进去,她也不会肯走,徒然坏事。
这时,离庙的正门相当近,我盯着庙门,喘着气,好一会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布平看我没有再向前去,也放开了我,转到了我的身前,阻住了我的去路。
我沉声道:「你现在不让我进去,要是白素在庙中,有了甚麽叁长两短,唯你是问。」
布平摇着头:「你这人,真是不讲理到了极点,你想想,是你自己不进去了,还是我阻得住你?」
我大是冒火:「不是你又拉又扯,我早已进庙去了。」布平又叹了一声:「我只不过使你冷静一下,使你自己知道,现在冲进庙去,没有任何作用。」
我仍然喘着气,望着庙门,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我很少这样作不出决定,这时如此犹豫不决,自然因为一切事情,都是那麽怪异之故。
我呆了一会之後,重重顿了一下脚:「真想知道在里面发生了甚麽事。」布平道:「尊夫人会告诉我们。」我怒瞪他一眼:「那先要她可以平安离开。」布平叹道:「这是一座历史悠久,充满了智慧的庙,不是甚麽黑店。白素刚才全然没有被胁逼的现象,你担心甚麽?」我担心甚麽?我担心白素也被邀到灵界去,那是极不可测的一种设想,灵界是一个甚麽所在,是另一个空间?是一处和人居住的地方全然不同的地方?如果去了,会有甚麽後果?
这一切,甚至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有,想假设也无从假设下去。
布平又开始拉我:「来,我们下山去,李博士也该到了,我们先和他见了面再说。
」
我实在不想走,心里只是不住在想:「白素为甚麽在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愿意留下,如果恩吉曾使用过传心术,他传了一些甚麽信息给白素?」布平看出我的心思,又劝道:「你现在胡思乱想,一点结果也没有,等她出来,自然甚麽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我下了决定:「好,我不闯进去,但是我也不离开,我就在这里等。」布平有点恼怒:「你疯了?山里的天气,每分钟都会起变化,要是天气变坏,你靠甚麽来维持生命?」
我立时道:「靠你这个世界知名的攀山家对高山的丰富经历。」布平啼笑皆非,抬头看了一会天,才道:「好,你在这里,我连夜下山去,立时再带一些必需品赶上来。」
我立时道:「好。」
我答应得如此爽快,布平倒又不放心起来,他又望了我一会,才道:「听我的劝,千万别乱来,你若有甚麽行动,只会破坏整件事。」我白了他一眼:「别以为我是破坏者,我的许多行动,导致许多不可解的事的真相大白。你怕喇嘛的势力,我不怕,现在我的顾忌,是怕阻碍了白素的行动。」布平笑了一下,紧张的神情一下消失:「你有这样的顾忌,我倒放心了。」他说着,已和我挥着手,急急下山。我在庙门前又站了一会,庙内静到了极点。
我沿着墙向前走着,转过了墙角,围墙变得相当矮,我手按在墙头上,一跃而上,但是却并不翻进墙去,就在墙头上坐了下来,双脚在墙外。
坐了一会,我就在墙头上躺下,墙厚不到四十公分,躺下来自然不会舒服,但是庙中只要一有异常的动静,我立时可以觉察。
躺下来之後,我才感到寒意,我把外衣裹紧了些,庙中又静又黑,过了很久,我由於疲倦,蒙蒙胧胧,睡了过去。
当然我不是沉睡,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是无法沉睡的,只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尽量使自己得到休息。
大约在二小时之後,听到一阵脚步声,不是从庙内传出来的,同时我又听到了布平的声音在叫:「卫斯理,卫斯理。」他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在叫着,但是在静寂中听起来,也相当响亮,我翻下墙循声走过去,看到布平正和几个人在握手,那些人的神态十分恭敬,而在地上,则放着折叠起来的营帐,和许多用具。
布平看到了我,高兴地迎了上来,我不禁愕然,他怎麽能在几小时之间上山下山?
不过我随即明白他是怎麽弄到那些东西的,他下山没有多久,就遇上了一队扎营的登山队,他一报自己的名字,登山队员人人喜出望外,见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向登山队要一个营帐、若干用具和粮食,自然毫无问题,不但义务替他搬了上来,而且还在他指定的地方,迅速把营帐搭起。作为一个事业中的顶尖分子,就有这个好处,潜水员看到布平,可能只是翻翻眼睛,但是攀山员见了他,却把他当作祖宗。
营帐搭好,那几个登山队员告辞离去,我和布平在营帐中喝着热咖啡,我道:「庙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真怪。」
布平道:「你忘记你偷进去的时候,人人都在入定?现在情形可能也一样。」我有点懊丧:「我真笨,就算贡云大师不见人,我也可以要求看看那块大石。那块大石在贡云大师的禅房,只要一进禅房,就可以揭开许多哑谜。」布平不满道:「你想,如果恩吉有事情隐瞒着,他肯让你进贡云大师的禅房?」我一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可是我总是放心不下,这种不安的感觉,自然因为白素一个人留在庙中而起。那座庙,看来像头怪物,而白素就像是被那怪物无声无息吞噬了!
由於心事重重,虽然在营帐之中,比在墙头上舒服得多,但我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听着布平发出来的鼻鼾声。
直到天亮,总算蒙胧睡了一会,才被一阵人声吵醒,我一跃而起,看到有一队登山队,正在庙门口,看样子是想进庙去。
庙门紧闭着,门内有人在回答:「庙中的大师全在静修,不见外人。」那些登山队员带着失望的神色离去,我走近门去,叩了几下:「请问有一位女士在庙中,我想和她讲几句,可以吗?」我很少这样低声下气求人,门内的回答却冷得可以:「不知道你在说些甚麽,我们只负责不准任何人进寺庙来,其馀全不知道。」依我的脾气,真想一脚把门??开算数,但是我心想,已等了一夜,不妨再等一会,一天一夜,总足够了。
布平也醒来了,和那队登山队在交谈着,不一会,登山队继续旅程,庙门口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布平忙着生火弄食物,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整座寺院,一片死寂,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过得特别慢,以为已经过了一小时,看看手表,才过了十分钟。
布平看我坐立不安,不住地说:「别急,急甚麽。」我给他说得烦了起来,叹道:「你再说,我这就进庙去找白素。」布平大约看得出我是真的急了,所以吓得不敢再出声,只是在我身边,想讲一点有趣的事给我听。可是他能讲得出甚麽有趣的事来,讲来讲去,就是爬山。
我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又把各个疑点,归纳了一下,觉得在这座庙中发生的事,简直千头万绪,最不可解的是,远在十几万里之外的一个美国少年,也和这座庙有着不可解的关系。究竟是一种甚麽力量,把这些事扯在一起的呢?全然无从解释。
在思索之中,时间总算过得快了些,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又眼看着日头渐渐偏西,桑伯奇庙中仍是一片死寂。等到漫天的晚霞,化为深紫,我实在忍不住了,跳了起来:「等了一天一夜,应该够了吧,天知道那些喇嘛在捣甚麽鬼。」布平叹了一声:「说真的,我已经感到奇怪,你怎麽会有那麽好的忍耐力,但你刚才既然提到了一天一夜,我们就等足二十四小时,好不好?」这时太阳才下山,我算了一下,等足二十四小时,大约还有四小时的样子。我心中十分不愿,可是布平用哀求的神情望着我,我只好一挥拳:「到时候,你可不能再以任何藉口来阻止我。」
布平叹了一声,转过身去,并没有直接回答我。
时间慢慢过去,天色迅速黑了下来,庙中仍然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竭力耐着性子,等着,直到我实在忍不住了,发出了一下大叫声,一跃而起。
布平也知道,这一次,再也阻不住我了,他只是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我大踏步向着庙门,走了过去。
谁知道才走出了一步,就听得「蓬」地一下鼓声,自庙中传了出来。
我对那一下鼓声,并不陌生,那和昨天晚上,恩吉敲击的那下鼓声,一模一样,静寂中听来,极其惊人。
一听到了鼓声,我自然而然,停了下来,布平也跳了起来。
我们两人互望了一眼,立时向着庙门,直奔了过去。我们来到庙门前,听到庙内有脚步声不断地传出,同时,有火光,看来像是点着了的火把发出来的光芒。
一奔到了门口,我就伸手去打门,才打了两下,门就打了开来。我和布平,都呆了一呆,许多喇嘛,手中都执着火把,而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赫然是恩吉。
在恩吉的身後,是另外几个年老喇嘛,昨天我肯定未曾见过,这时,我也没有去留意他们。
我不去留意其他人的原因,是因为恩吉的神情太古怪了。在火把的光芒闪耀之下,他脸色惨白,额上在隐隐渗着汗,面肉抽搐,神情就像是一个精神不平衡的凶手,才肢解了六个被他杀害的人。
我绝不能想像一个有修为的密宗喇嘛会出现这样的神情,所以我也呆住了。
布平更是吓得不知怎麽才好,在我的身後,不断拉着我的衣服。我回头和他互望了一眼,再转回头来,还未曾出声,恩吉已经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扬手向我指来。我忙道:「发生了甚麽事,上师?发生了甚麽事?」恩吉在那一霎间,神情看来镇定了不少,他先喘了几口气:「还是一样,一样。」我听了之後,不禁莫名其妙,我问他发生了甚麽事,他却回答我「还是一样」。甚麽叫「还是一样」?我忙又道:「我不懂????」在这时候,我陡然省起,白素怎麽不在?突然之间,我感到又惊又怒,连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疾声问:「白素呢?我的妻子呢?」
恩吉的喉间,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我一步跨向前,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襟。这时,我的神情、脸色,一定难看极了,所以我一抓住了恩吉,其馀所有的喇嘛,不约而同一起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恩吉的身子缩了一缩,作了一个手势,他身後的喇嘛全都静了下来,而且,除了几个老的之外,都转过身,默默地向庙中走去,转眼之间,庙门口除了恩吉,就只剩下叁个老喇嘛。
我精神仍然极度紧张,事实上,自从我一个人离开了庙,留白素在庙中,我一直十分紧张,这时,是积累下来的紧张的总爆发。
我抓着恩吉胸前的衣服,拉着她的身子,我把他晃动得如此之甚,以致於他一开口讲话,也变得断断续续:「请你放……手……我们正要和你讨论这件事。」布平在一旁哀求着:「看老天分上,卫斯理,你放手好不好?」我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我的手指有点僵硬,恩吉也吁了一口气:「请到庙中去,到贡云大师的禅房中去。」
他大约是怕我不肯进去,所以一下子就提出了到贡云大师的禅房。本来,那是我极有兴趣的事,但如今我却更想知道白素的处境,我又问:「白素她究竟怎麽了?」恩吉叹了一声:「希望到了贡云大师的禅房,你会明白。」我听得他这样回答,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一时之间,还真弄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麽意思,如果他说「你到了禅房之後就会明白」,那可以理解,可是他却不是那样说。
我勉力使自己静下来,布平在一旁低声道:「恩吉大师的意思,只怕是……究竟发生了甚麽事,他也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才知道。」我点了点头,布平这样解释恩吉的话,相当合理,一定是白素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不知发生甚麽意外,十分怪异,恩吉不明白,所以希望我去看,能够明白。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怦怦乱跳,忙道:「那我们还在门口干甚麽?」恩吉转头,向那叁个老喇嘛望了一眼,叁个老人一起点头,恩吉又叹了一声:「布平,你也来吧。」
他说着,推开门,向内走去,我和布平嫌那叁个老喇嘛的行动太慢,急步抢向前,跟在恩吉的後面。发现庙中别的人,都在房舍之中躲了起来,经过之处,一个人也不见。
从庙门口到贡云大师的禅房,并不是很远,这时由於急,在感觉上,像是再也走不到。好不容易到了禅房前的空地,我已经急不及待,大声叫着白素的名字,恩吉只是回头向我望了一下,神情苦涩,但是并没有阻止我叫唤。
他的那种行动,益发使我感到事情的诡秘,我奔向前,一下子就推开了禅房的门。
禅房之中,有一支烛燃着,烛光半明不暗,由於我开门的动作大了些,光??摇动,一推开门,我就怔了一怔。
在这里,我当时的心理状况。要分开来叙述,虽然在当时,我思绪中的念头,几乎是一起涌出来的。
首先,我看到禅房并不大,也没有甚麽隐蔽之处,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房间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使我在一怔之下,立时脱口说道:「甚麽意思?人在哪里?」同时,我也看到了在禅房中间,有一块相当大的石头,那块石头,自然就是庙中发生的一切怪事的根源,我心中立时想,我终於看到这块石头了,这块石头,有甚麽特别呢?
石头看来一点没有特别,就是那样的一块石头。
我向禅房内连冲进了两步,转过身,恩吉、布平和那叁个老喇嘛,也走了进来。我疾声问:「人呢?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恩吉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来,我不禁无名火起,用力在禅床上踢了一脚:「你再不痛痛快快把一切说出来,我放一把火,把整座庙烧了。」没想到这一次,布平居然帮着我:「大师,快说吧,他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恩吉忙道:「说,说,把你们请到这里来,就是要说。」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喘着气。
在那霎间,他脸上的神情,起着急速的变化,先是着急,但随即变得极度的迷惑,声音之中,也充满了迷惘和不解:「他们,全在这里消失。」恩吉喇嘛在庙门口一出现,神情之骇人,我就知道白素一定遭到意外了,直到这时,才从他的口中,听到了「消失」这两个字。
我又是一怔,消失?白素消失了?就在这间禅房中?恩吉又说「他们」,除了白素之外,还有甚麽人?我这时,自然也明白了他在庙门口讲的那句「他们全一样」话的意思了。
刹那之间,思绪紊乱之极,简直抓不到任何中心。我只是闷哼了一声:「消失?甚麽意思?她不见了?还有甚麽人不见了?」恩吉的神情更迷惘,看起来,绝对不是假装,而是他内心深处,真正感到了迷惑。
在我连连追问之下,他只是失神落魄地望着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真叫人难以相信他是一个擅长於传心术的、经过数十年静修的高僧。看到了这种情形,我知道单是发急也没有用,只好道:「你总不能不说话,最多慢慢说。」恩吉吁了一口气:「是的,真是要慢慢说,要从头说起才行。」「从头说起」,那要说多久?我是一个性子极急的人,尤其现在,白素「消失」了,我却还要听他从头说起,这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事,我道:「长话短说,越简单越好。
」
恩吉叹了一声,像是不知道如何把事情说得简单,他想了一想,才道:「贡云大师,那年轻人,那位摇铃的大师,还有那位女士,全都在这间禅房消失的。」我闷哼一声:「现在你承认李一心到过庙中了。」恩吉却并没有因为曾说过谎而显得有甚麽不好意思,他道:「由於事情实在太奇幻了,所以我才决定不向任何外人提及。」我不去追问他撒谎的理由:「他们是怎麽不见的?」恩吉缓缓摇着头:「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真的发起急来,以手拍额:「老天,你不能说一句不知道就算数,好几个人,如起来有几百斤,不可能会不见的,过程究竟怎样?」恩吉没有回答,一个老喇嘛哑着声音道:「恩吉要讲给你听,你又太性急,不肯听。」
我心中暗自骂了十七八句十分难听的粗话,又狠狠瞪了布平一眼,自然是在怪他,因为若不是他,我怎麽会倒霉到和这些鬼头鬼脑的喇嘛在一起。
我一挥手:「对不起,现在听经过是多馀的,人不见了,你们找过没有?庙相当大,是不是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恩吉在这时,却冒冒失失说了一句:「不必找,他们还在,可就是消失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又听到了这样的一句鬼话,别说是我,就算是释迦牟尼、宗喀巴他们在,只怕也会发火了吧?要不然菩萨的「狮子吼」是怎麽来的?所以我立时吼道:「他妈的你在放甚麽屁?」恩吉喇嘛其实听不懂我这句话,因为这句话并不是用尼泊尔语说的,我不知道用尼泊尔语该怎麽说。不过我是在骂他,这一点,他倒可以知道。他挥着手,双手在挥动之间,在禅房之中乱指着,急急地道:「他们在,我感到他们在。」布平在这时,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道:「卫斯理,传心术。」我立时问:「你通过传心术,知道他们在,可是他们却消失了?」恩吉不住点着头,显然我是问对了。
我不禁再向禅房看了几下,禅房之中,如果除了我们,还有几个人在,绝没有理由看不到。看起来,那几个消失了的人,也不像变成了隐身人,我真是一片迷乱,不知如何再逼问才好。
布平在这时道:「事情怪异,听他从头说起的好。」我长叹一声,只好说:「好,请你从头说起吧。」恩吉如释重负,叁个老喇嘛也异口同声道:「对,一定要从头说起。」我趁机问了一句:「叁位上师,也感到他们在?」叁位老喇嘛一起点头。我相信这叁个老喇嘛在修为上,要比恩吉还高,恩吉都通传心术,他们自然也会。我没有再说甚麽,盯着恩吉。
恩吉道:「其实不必真正从头说起,布平一定已告诉过你许多事了。」我道:「他离开後的事,他不知道。」恩吉「嗯」地一声:「他离开之後,大师们继续静思,这块大石……大师之中,有好几个,都清楚地感到,它有信息发出,每一个人感到的信息,都是同样的,那像是一种邀请,可是又没有人想得通,如何去接受这项邀请。又过了很多天,许多大师都放弃了,只有贡云大师和那位摇铃大师,还在继续着,我在这时,在贡云大师的鼓励下,也参加了静思,在第叁天头上,我也感到了来自奇异的灵界的信息。」他讲到这里,我忍不住打断了一下他的话头:「请问:一、感到信息,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二、你又怎知信息是来自奇异的灵界?」我的问题,问得相当直接,恩吉做了一个手势:「感到,就是感到了,任何人都会感到一些甚麽的,就是忽然有了感觉。」我咕哝了一声,他说了等於没说。
他又道:「至於我想到,那是来自灵界的信息,由於我感到了一种邀请,要我到一个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去,这个地方全然不可捉摸,但是却又使我有强烈的感觉,感到这个地方,就是我们教义经典之中,经常出现的灵界。」我沉声道:「可以解释为天灵之界?是人的灵魂才能去到的地方?」恩吉很认真地回答:「一个有了修为的灵魂才能去到的地方,甚至超乎天界。」我示意他再说下去,他道:「我得到了信息,兴奋莫名,可是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能够使自己到达灵界呢?我苦苦思索着,不得要领,那少年出现了,他的名字是李一心?」
我和布平一起点头。
恩吉道:「他突然出现,当然是偷进来的????」以下,就是恩吉和李一心见面,和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经过。
恩吉喇嘛在贡云大师的禅房近门口处,面对着那块大石在静思,禅房的门打开着,外面的院子中,空无一人,庙中的喇嘛,都已放弃了静思,请来的各教派的大师,也全都离去了,只有一个不属於任何教派的喇嘛,还留在禅房中,他和贡云大师两人,都像是泥塑木雕,连呼吸也控制得极其缓慢。
恩吉也全神贯注在思索着,在静思的过程之中,他不但运用自己的智慧,也从自小看熬了的各种各样的典籍之中,去寻找答案,他如此入神,以致天甚麽时候黑下来,天黑了多久,他全然不去注意。令得他突然震动,是忽然之间,有甚麽沉重的东西,加到他的肩头上。
恩吉吃了一惊,立时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十分瘦削的青年,显然是一个外来者。
那青年正把他的一只手,按在趺坐着的恩吉的肩上,令恩吉感到沉重的,就是他的手,看来,那青年像是站立不稳,必须靠手按在恩吉的肩头上,才能站得住。
恩吉看出了青年是外来的人,便有点愤怒地,把青年的手推开,正待站起身来,把那青年推出禅房去,忽然看到那青年的神态,十分怪异。
那青年双眼发直,凝视着禅房中间的那块大石,口唇掀动着,发出一种十分低微、喃喃自语的声音。恩吉不懂他在说些甚麽。
青年的神情虽然怪,但也不足以令恩吉改变他的动作,他仍然站了起来,拉着那青年向外去,青年像是根本未有所觉,一点也没有反抗。而在那霎间,令得恩吉改变了主意的是,他看到贡云大师,突然扬起了脸来。
贡云大师面对着禅房的门,自门外映进来的光芒,映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恩吉可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脸上,展开了一个看来给人以极其安详感的微笑。
恩吉一看到这样的微笑,就怔了一怔,立时专心一致,面对着贡云大师,不再去理会身边那突然出现的青年人。因为他看出了大师的神情,是正有甚麽话要告诉人,而且,大师正在使用传心术,要把他心中所想的,传给他人。恩吉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集中精神,准备接受贡云大师的教诲。
可是,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传心术在修为年深的喇嘛之中,并不特别深奥,恩吉和一些资历深的喇嘛,常有心灵传通这种事。可是这时,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心中正感到奇特,忽然看到,在他身边的那个青年,正盯着贡云大师。
在那青年的脸上,现出和大师一模一样的那种安详的微笑。恩吉一看到这种情形,心中十分不是味道,因为他看出,贡云大师不是想通过传心术和他心灵互通,而是对那个青年。那青年是怎麽可以接受贡云大师心灵上的信息?恩吉感到十分疑惑。可是这时,看他们两人的神情,两人正处於心领神会的境地。
恩吉只好在一旁呆呆看着,过了一会,那青年才笑着:「我终於找到了。」贡云大师居然也开了口:「不迟,不迟。」第八部:顿悟的境界
这是充满了禅机的对答,恩吉想。事实上,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是十分普通的对答,也会被认为充满了禅机。
那青年一面说着,一面向前走去,就像是恩吉根本不存在。这时,那个摇铃的喇嘛,睁开眼来,以疑惑的神情望着那青年,问:「你是谁?」那青年没有回答,迳自来到了贡云大师的身边,用和贡云大师同样的姿势坐下,而且,他和贡云大师同时伸出手来,两个人的手,搭在一起。
这种情形,看在恩吉的眼中,真是讶异到了极点。这种手势,恩吉并不陌生,这是一种更高深的传心术:采用了同样的坐姿,而手又搭在一起,可以令得两个人的思想一致????对一个问题,共同作出思考,而智慧效能,远较一个人为强。
这种传心术,也被称作连心术,是喇嘛在长年累月的积修静思之中,在心灵互通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但不是经过几十年的静思苦修,绝不能做到这一点。恩吉自己就不会。
贡云大师行这种连心术,恩吉也是第一次看到,使他讶异莫名的是,何以那个青年也会懂这个方法?
恩吉讶异,那摇铃的大师,神情更是讶异,他缓缓站了起来,喃喃地道:「希望你们合两人的智慧,会有结果,我要告退了。」他说着,身子并不转过来,退着走出去,眼望着那青年和贡云大师,一副极其敬佩的神色。当他经过恩吉的身边之时,向恩吉望了一眼,神情显而易见在说:「你也不必枉费心思了。」
恩吉苦笑了一下,他看到贡云大师和那青年的笑容,越来越是欢畅,看来像是他们在极其困难的思索问题上,已经有了结果。
恩吉感到自己留着也没有意思,就跟着那摇铃的大师,一起退了出来,在出来的时候,他把禅房的门,轻轻地掩上。
两个人在禅房的门外站着,一动也不动。
他们都在等着,等贡云大师和那青年两人连心合力的思索,有了结果,他们可以首先知道。
那个大师,紧紧捏着他手中的小铃,不使它发出声音来,他们等着,天色渐渐亮了,第一线曙光,在黑暗的天际闪耀,他们都听到了禅房内,传出了一下长长的吁气声。
那像是在长久的屏住气息之後所发出来的,恩吉张开口想叫,但没有出声,他等候自禅房中传出来的铃声,他想,贡云大师的思考有了结果,一定又会传召全寺的人来听他讲解。
那摇铃的大师,也存着同样的想法,两人的心情都十分兴奋,他们以为长久以来,凭他们的智慧所无法解答的难题,可以由贡云大师来告诉他们。
可是,等了又等,禅房之中,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
在等待之中,他们不自觉地渐渐接近禅房的门,到後来,他们贴门而立。禅房中静得一点声息也没有。两人互望着。恩吉自小在庙中长大,对贡云大师有异样的崇敬,所以尽管心中焦急万分,可也不敢推开门去看个究竟。
可是那摇铃的大师,却和恩吉不同,他是外来的,当他等了又等,贴门站着,门又是虚掩着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了,趁恩吉不留意,他用肩头,把门顶开了一些,向内看去。
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怔住了,本来,他紧捏着那个小铜铃,不令其发出声响来,但这时陡然一震,手松了一下,那小铜铃发出了十分清脆响亮的两下「叮叮」声,恩吉大吃一惊:「你……干甚麽?」
那位大师伸手指着禅房内,由於他震惊过甚,身子不住在发抖,是以那只小铃,一直在发出「叮叮叮」的声响。恩吉看出他神情有异,一伸手,先捏住了那只小铃,不使它发出声响,然後,也从被推开了少许的门中,向内看去。
一看之下,他也不禁怔住了。
禅房之中,烛光摇曳,可是却空无一人。
贡云大师据说生下来就是一个盲人,在他的禅房之中,本来绝没有灯火,近来,由於那块神秘大石的出现,邀请了很多人来,所以添了烛火。这时,天色也已蒙胧亮了,再加上烛光,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禅房中空无一人,贡云大师和那青年都不见了。这实在令得他们两人目瞪口呆,他们离开的时候,禅房中有两个人在,他们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听得自禅房中传出了一下长长的吁气声。
而如今,禅房中却空无一人!
他们在门口怔呆了相当久,才一起走进禅房去,恩吉低声呼唤着,当然没有回音。
两个人呆呆地站着,不知发生了甚麽事,一直到天色大明,阳光射进来。
阳光照在那块大石上,两人才稍稍回复了一下活动的能力,不过一开口,声音仍是十分乾涩,恩吉先道:「这里……有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那位大师点头:「是,是……灵异……是佛祖施展无比的法力造成的。」恩吉苦笑,望向对方:「在我们还未能明白那究竟是甚麽事之前,请你别对任何外人提起。」
那位大师吸了一口气:「请允许我在这间禅房之中,再静思叁日,我想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恩吉也很想知道贡云大师和那青年究竟去了何处,所以立时点头答应。
那位大师走过去,就在刚才贡云大师坐过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面缓缓摇着他手上的小铃,一面开始静思。
从那一刻开始,一下一下清脆的铃声,不住自禅房中传了出来。
到了第叁天,有一个登山队经过,拍庙门,问起曾到庙中的一个青年,恩吉亲自去应门,告诉询问者,从来没有甚麽青年人到庙中来过。
(拍门询问的就是马克,他感到李一心失踪了,所以打电话告诉了李天范。)到了第二天早上,禅房中突然没有铃声传出,恩吉有点紧张,那摇铃的大师,打开门走了出来,神情十分懊丧:「我想不出他们上哪里去了,我还会继续想,我一定要继续想,现在我要告辞了。」
恩吉并没有阻拦,他自然知道,不但是那位大师,就是他自己,今後一生之中,都将思索这个问题,若是想不通,那这一生就白活了。
摇铃大师走了,恩吉就把事情和庙中叁个资格最老的喇嘛商量,他们四个人,又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中,静坐了几天。
然後,那天,在天色快亮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一下又一下的铃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一听到铃声,恩吉就知道那位摇铃的大师回来了,他打开庙门,就看到大师飞快地走过来,一见了恩吉,只是微笑着向恩吉点了点头,满脸都闪耀着喜悦的光辉,直向庙中走去。
修为高的僧人,相互之间,有时不必通过言语来交谈,只在对方的神色动作上,就可以知道对方心意,当年佛祖在灵山会上说法,拈花微笑,座下弟子摩诃迦叶便已知佛祖之意,由此悟道。这时,恩吉完全可以知道这位大师的满心喜悦,那当然是他已经想通了难题了。
他忙跟在那位大师的後面,向前走去,那大师直趋贡云大师的禅房,将铃摇得更响,把在禅房内静思的叁个老喇嘛也惊动了,走了出来。那位大师也不客气,迳自走了进去,把门关上。
恩吉等四人站在禅房门外,听得铃声不断自禅房中传出来,大约有一炷香时分,忽然又听得「哈哈」一下,充满了欢畅的笑声,随即音响寂然,甚麽声音都没有了。
四人呆了一阵,恩吉推开门,向内看去,虽然他隐约间已经知道会发生甚麽事,可是当他一推开门,看到空无一人,他还是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转过身来,在他身後的叁位喇嘛,也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恩吉才道:「他也走了。」一个老喇嘛沉声道:「到哪里去了?」这正是他们连日来思索而没有结果的问题,这时自然也不会有答案。另一个老喇嘛喃喃地道:「他们……直接到……灵界去了?肉身赴灵……不可思议。」他说的时候,神情还十分茫然,而在说完之後,却现出欣羡莫名的神情。作为一个僧人,还有甚麽比肉身赴灵,更值得向往的事?
贡云大师和那青年之後,又有那摇铃大师的消失,整个桑伯奇庙中的僧人全都知道了,和那个老喇嘛一样,这是他们心目之中最向往的事,而且,其中有一个消失了的,根本是一个外来的俗家人,这更给了所有人极大的鼓励,人人都想达到这样的目标。
必须要了解一下的是,事情发生在桑伯奇喇嘛庙中,自然所有的人,都只从宗教的角度上来理解这件事,而不会自其他角度去理解的。所以,合寺上下,人人开始静思,他们静思得如此出神,全然已经到了「入定」的程度。
这就是我和白素偷进庙来看到的情形,所有喇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只是集中精神,想进入不可测的、不论他们修为多深、智慧多高,也无法了解的灵界。
我和白素闯进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造成甚麽滋扰,恩吉作为寺庙的实际住持,他没有入定,所以他发现了我们,把我们带到了他的禅房中。
他仍然决定不向外界公布这件事,所以一口否认。他不知道在前一晚上,我们曾在山脚下遇到过那位大师。我忽然叫出了「贡云大师是不是到灵界去了」,我只是在生气中随口叫出来的。
但是我的话,却在他心中,造成了极大的震动。刹那之间,他以为我已经知道一切,所以他击鼓弄醒了在静思的僧众。但是他随即知道,我并不是真的知道,可是他却有了新的念头,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看出你们和整件事十分有缘,既然一个外来的青年,能和贡云大师一起消失,证明外来的有缘人,有可能前赴灵界,所以我想你们之中,有人会留下来,进一步探讨这件事。」恩吉喇嘛在一开始的时候,是用一般的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办法,用语言告诉我们,要我们之中,有一个人留下来。
可是我那时,却全然不知道他的心意,也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只是看出他有事隐瞒着我们,所以对他充满了敌意,根本不考虑他的说话。
恩吉这才继续采取了不寻常的办法,他觉得,普通人若是没有灵性,自然是难窥灵界的秘奥,所以他施用了传心术。如果我们不能和他有心灵上的感应,他就不再和我们再谈论下去。
他施展传心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作甚麽,反而是白素,立即有了感应,和他对坐了下来,恩吉告诉白素,在庙中有极神秘的事发生,如果要进行进一步的探索,请留下来。
她知道恩吉在告诉她甚麽,所以自动留下来。恩吉也知道,白素有资格去作进一步探索。
在我和布平离开了寺庙,又发生了甚麽事呢?恩吉「从头讲起」,到这时,才算讲到了我最关切的正题。
虽然,我知道白素终於也「消失」了,但是我还想知道其间的过程,所以神情焦切。
以下,又是恩吉的叙述。
我们离开,恩吉就把贡云大师、李一心和摇铃大师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白素。自素静静地听着,等恩吉讲完之後,她才道:「大师的意思是,我也有可能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中消失?」
恩吉神情严肃地点着头。
白素又道:「大师,对於一切发生的事,我实在不够智慧去了解,但是,我们刚才既然曾有过心灵上的感应,我们不妨作一个约定。」恩吉当时,还不知道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只是神情讶异地看着她。白素道:「大师刚才使用的是传心术?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接触,但是我有强烈的感应,大师也感到我的心意?」
恩吉道:「是,你可以把你的心意传达出来,这一点很令人佩服,许多修为多年的僧人,也未能做到这一点。」
白素又道:「据我所知,传心术不受距离、时间限制。」恩吉想了一想:「可以这样说,贡云大师首先感到灵界的信息,我和许多人也感到,那其实也是一种传心术的表现。」白素笑了一下:「好,那我们之间的约定是:如果我消失了,不论我到甚麽地方去了,请你准备,我会传信息给你,你一定要尽你一切能力,感到我在传心意给你。」恩吉连连点头,这时,他的神情目光,对白素都充满了敬意,那种敬意,由内心深处所表达出来。
白素吸了一口气:「好,请你带我到那块大石面前去。」白素由思吉和叁个资历最老的喇嘛开路,全寺喇嘛,都在後面列队恭送,阵仗之大,得未曾见。
白素进了贡云大师的禅房,关上门,一个人在内,恩吉和叁个老喇嘛在门外趺坐,其馀人等,都在院子中等着。
那时候,我焦急不安,和布平一起在庙门外。庙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因为人人都在那院子静坐。
从夜晚到天亮,从天亮到中午,从中午到日落,白素未曾发出任何声响,恩吉好几次想推开禅房的门去看一看,但是都忍住了,因为他没有感到白素有任何信息传出来。
然後,天色开始黑下来,恩吉和叁个老喇嘛,同时震动了一下,他们相互之间互望了一眼,便知道各自都感到了有信息,恩吉立时推开禅房的门,房中空无一人,白素不见了!
他走进房中,信息感觉更加强烈,他不但感到白素在传信息给他,也感到贡云大师在传信息给他。他所感到的信息是:「我们到了目的地,很好,我们全到了目的地。」恩吉的心情虽然激动,但是他还是勉力集中精神,想把自己的信息传过去,询问他们究竟在甚麽地方,可是他的信息,显然未能传达,因为仍然接到了相同的信息,再接下来,甚麽感觉都没有了。
在这时候,恩吉回到了现实中,他想到,那青年不见了,白素也不见了,这种事,普通人万万难以接受,尤其我十分难以对付,可能由此生出轩然大波来。
他着急非凡,但是又无法可施,不能不面对现实,他只好击鼓召集全寺上下,打开庙门,准备向我说明白。由於在那麽短暂的时间中,他心力交瘁,所以当他开门出来的时候,神情是那麽难看。
恩吉从头讲起的叙述,终於讲完了。我思绪乱成一片,我自认不是普通人,但是对於整件事,还是无法全盘接受。
我可以理解「传心术」,知道在意志集中的精神状态下,人和人之间,可以心灵互通。也可以接受贡云大师和李一心两人之间的「连心术」,把两个人的精神力量,合而为一。
(至於李一心何以会有这种本领,暂且不论。)我也可以接受摇铃大师忽然悟到了贡云大师和李一心去了何处,我甚至可以接受,连白素在内,四个人的灵魂都到达了被称为灵界的另一个空间。
但是我却无法接受四个人,连身体都「消失」了这样怪异莫名的事。
恩吉静下来,我只听到布平和我所发出的呼吸声,禅房中极静,我无助地四面着,有四个人在这间房间中消失了,他们到何处去了?
我望向恩吉,说话如同呻吟:「他们……你感到的信息,没告诉在甚麽地方?」恩吉喃喃地道:「灵界,他们一定已到达了灵界。」我苦笑着:「不单是灵魂,连身体也到灵界去了?」那个老喇嘛又喃喃地道:「肉身赴灵的奇迹,重现於今日,太奇异了,当真是佛法不可思议。」
我竭力令自己镇定,也直到这时,我陡然想起,由於事情在庙中发生的缘故,所以一切解释,都从宗教的角度出发。
从贡云大师感到「有使者自灵界来」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而事实上,又恰好有不少事实,和宗教的角度吻合,尤其和密宗高僧的修为方式相吻合,所以才会使人感到非如此解释不可。
但事实上是不是这样呢?
譬如说,传心术,就绝不是密宗高僧之间的专利,尽管他们运用得比普通人更多、更纯熟,但普通人一样有这个能力。
再譬如说,「感到了来自灵界的信息」,如果避开了宗教的角度,那就是说,脑际突然收到了某种信息,就少了「灵界」这一重神秘色彩。某种信息,影响人脑活动,使人感到甚麽,那也不是太神秘了。
虽然疑团重重,但是我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那块神秘出现的大石,是所有一切谜团的主要关键。
我皱着眉在思索,恩吉不知道我想干甚麽,忧心忡忡,过了好一会,我才有了决定,向恩吉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理会你们有甚麽解释,我要照我自己的方法来探查究竟。」
恩吉十分疑惑地望定了我,我道:「我请求你们离开这间禅房,留我和布平在这里,你们不必理会有甚麽事发生,大不了我们也消失就是,好不好?」恩吉犹豫了半晌,又向那叁个老喇嘛望了一眼,可能他们互相之间,又在用传心术讨论我的要求。过了好一会,恩吉才缓缓点头:「好。」他倒十分爽气,一答应之後,立即和那叁个老喇嘛,一起退了出去。
布平惶恐地望着我,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把刚才想到的告诉他,他问:「那麽,你想干甚麽?」
我指着那块大石:「从研究这块大石开始。」布平像是有意逃避:「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大石,没甚麽好研究的。」我道:「这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它突然出现,而且还会移动,会发出信息,会令人消失。」
布平结结巴巴:「你认为……四个人消失,是这块大石在作怪?」我十分肯定地点头。
布平苦笑:「一块大石……怎麽会有那麽大的能力?」我盯着他:「你还记得你问的那个问题吗?一只瓶子当有人看着的时候是一只瓶子,当没有人看着它的时候,是甚麽?」布平怔了一怔,喃喃地道:「这块大石,会……会是甚麽呢?」我重重一脚,踢在那块大石上,不管它是灵界的使者还是甚麽:「现在还不知道,就是要弄明白,它究竟是甚麽。」布平苦笑:「你这样子,就能弄明白了?」我不理会他,双手按在石上,用力向前推了一下,这麽重的一块大石,我自然无法推得动,我闷哼着:「把你弄下山去,交给专门的化验所,把你一块一块切下来,慢慢研究,总可以研究出来的。」
可能是由於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看起来十分可怖,所以布平也变得极吃惊,他失声道:「你干甚麽?听你讲的话,像是在威胁一个有听觉的生命。」我怔了一怔,不错,当我那样说的时候,我真是把那块大石当作有生命,不然,出言威胁一块大石,又有甚麽作用?
我的思绪仍然相当紊乱,挥着手:「我们要撇开一切神秘的宗教色彩,先来肯定一些事,一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布平像是呻吟似地:「不必再重复了吧?我们全知道发生了甚麽事。」我同意:「从已发生的事来看,这块大石头????算它是一块石头吧,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使人消失。」
布平不同意,他迟疑了一下:「不……不是消失……是使人到一个不知甚麽地方去。」
我不和他去咬文嚼字:「恩吉说,他似乎曾接到过白素和贡云大师传来的信息,他们能去的地方,我们也能去,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通过甚麽方法,才能使这块石头发挥它的神秘力量。」
布平想了一想:「贡云大师、那摇铃的大师、李一心、白素,他们也全不知道。」布平的话,给了我极大的启示:「对,他们开始的时候,全不知道,但是後来,他们全懂了,而且,达到了目的,我们看来要学他们的做法????」布平的声音转来像呻吟:「对着这块大石静坐?」我瞪了他一眼:「你还有更好的提议?」布平苦笑了一下:「如果要这样的话,那我看,我们闭上眼睛,会好得多。」我仍然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他作了一个手势:「还是那个问题,如果不看它的时候,不知道它是甚麽,不看它,或许更方便它发出神秘的力量,贡云大师是一个瞎子,就最先感到它发出的信息。」我吸了一口气,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合理解释,布平的话,听来有点滑稽,但又何尝不可以是事实?
所以,我表示同意,我们一起闭上眼睛,我采取了一种瑜珈术中的坐式,这种坐式,可以使人长期维持不动,而不会感到不适。
同时,我开始摒除杂念,先全神贯注於一个想法,然後,再未达到甚麽都不想的境界。
我先集中精神去想的一件事是:现在,我和布平都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看着那块大石了,现在,这块大石,究竟是甚麽呢?以甚麽样的形态在我们的面前呢?
我这样想,由於这是一个十分无聊枯燥的问题,也不会有答案,想着想着,就会没有兴趣想下去,从而可以达到甚麽也不想的目的。
可是,我却大错而特错了。
一开始集中精神想这个问题,我就发现,如果照问题的假设想下去,答案简直无穷无尽,这块大石,在没有人看着它的时候,可能是任何东西、任何形状,而我根本无法知道。
它可能已变成了一个狰狞的怪物,可能变成了一尊菩萨,可能是……不到叁分钟,我已忍不住好奇心,陡然之间,睁开眼来,看上一看:当然,大石还是大石。
我看到布平坐着,闭着眼,神态十分平静,显然他集中意志的能力比我强。我感到有点脸红,连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闭上眼睛。
这一次,我不再去想原先的问题,只是想甚麽也不想。可是不到一分钟,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整件事情的各种疑问,纷至沓来。
我想了一桩又一桩,全然无法集中精神。我自以为已经过了很久,忍不住又睁开眼来,却原来只过了半小时。
布平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我叹了一声,心想这一辈子,要我做一个静修的高僧,大概是十分困难。静思和我的性格,全然不合,我是不是可以用别的方法呢?
变换了一下姿势,我突然想到,这块大石,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它突然出现,而且会传达信息。理论上来说,它如果会传达信息,当然,也可以接受信息。我何必甚麽都不想?我可以集中我的精神,向它发出我的信息。
如果我的脑部活动,集中力量,发出信息,可以令它接收到,那比坐在那里不动,等着接收它的信息,要好得多、主动得多了。
我再度闭上眼睛,先缓缓地运着气,然後,集中精神,不断地重复同样的思索:「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是甚麽,只知道你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你能不能在我身上,展示你这种神秘的力量?」任何人都可以有这样的经验:当你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很容易令人疲倦。
这时我真的感到相当疲倦,连日来的奔波,各种怪异现象,要苦苦思索,这都使人感到疲乏。所以,没有多久,我已经处於一种昏然欲睡的状态。我还是不断重复着同一念头,昏然之感,越来越甚,几乎已进入睡眠状态,身体疲倦到了根本不想再有任何挪动。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我不单是在送出信息,同时也在接收着信息。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在快要入睡之前的一刹那,我感到有人在说着话????这种形容是不贴切的,我只是蒙蒙胧胧地感到,我接收到了一个信息????很抱歉,这样形容了,好像等於没有形容,但事实又的确如此。
我收到的信息,使我感到我发出的信息已被接纳,可是又不是甚麽语言上的回答,只是在突然之间,使我有了这样的感觉。
我甚至没有因此而感到震动????本来,我应该震动,因为就在那一霎间,我明白了恩吉喇嘛说过的,他和许多上师,「感到了信息」是怎麽一回事。就是那种不可捉摸、无法形容、无法表达,但是又确实感到有信息被自己脑子接收了的那种感觉。
我心头闪过一丝喜悦,或者也不应该这样说,当时我的感受,就像是一直处於浓黑之中,但忽然之间,有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微弱的光芒。这种光芒,甚至不存在,但是却让我感到了。
在那一霎间,我明白了许多高僧,在修为多年之後的「顿悟」,是怎麽一回事。也明白了为甚麽那麽多高僧,在顿悟之後,都无法用的语言和文字,把自己悟的过程描述下来。
因为那种感觉,根本超乎文字和语言之上,只有身受者可以知道,而且,即使是身受者,在感觉上也还是一样虚无缥缈、不可捉摸。
有了这种感觉之後,我猜想,可能连百分之一秒都不到,就已经进入了昏睡状态,我只记得,自己的思念,还曾努力挣扎了一下,希望把那种感觉,变得略为实在一点。
可是我未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昏睡。也就是说,我的脑部活动,暂时停顿。
在那种状态之下,我自然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而当我又有了知觉之後,我脑部活动一开始,就立时想去捕捉那一霎间、灵光一闪般的感觉,可是却没有结果。我不敢睁开眼来,也不敢动,只是不断地再重复着那意念。
又过了相当久,我陡然之间,又捕捉到了那种感受,使我感到,我不必再重复甚麽了。
我怔了一怔,根本没有办法去确定发生了甚麽事,思绪在一刹那之间,变得十分紊乱,我知道,无法再在短时间内集中精神,也就是说,我又失败了。
我只好暗叹了一声,睁开眼来。
一睁开眼来,我呆住了!惊呆之馀,还以为自己开眼太久了,猝然睁开,眼睛不能适应突然的变化,所以才产生了错觉。所以我立时又闭上了眼睛一会,再睁开来。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我所看到的,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同时,我也可以肯定,就在我刚才的静坐、昏睡过程之中,发生了一些极其奇妙的事。
我看到我自己,根本已不是在禅房之中,甚至,不是在桑伯奇喇嘛庙之中。
我的身子被挪动过!现在,我是在……在……很难确定在甚麽地方,在一座山上,那不会错,因为四周围全是嶙峋的岩石????我初步弄清楚了处身的环境,身上不由自主冒着冷汗:我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我坐在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突出怪石嶙峋的峭壁,面对深不可测的悬崖,向下看去,也不是有甚麽云雾遮隔,可就是氤氤氲氲,模模糊糊的一片灰色,视程不会超过二十公尺。
向上看去,情形也是一样,向左右看去,只要是有石块的地方,倒还可以看得清楚,看出去,全是石块。我存身的石块相当小,刚才要是不小心挪动一下身子,就有可能直摔下去!
我勉力镇定心神,先把身子向後移了移,背靠峭壁,然後,才慢慢站起身来。
从睁开眼来开始,我就不断地在问自己:我到了甚麽地方?我到了甚麽地方?
一面问着自己,一面我陡然想到,我不在禅房中。是不是我和曾在禅房中消失了的人一样,也已经消失了呢?
曾经多次设想,消失了的人,到了另一个境界,恩吉喇嘛坚持,那另一个境界就是「灵界」,那麽,我现在,身在灵界?
看来,我是在一座十分险峻的山中,除了石头之外,甚麽也看不到,「灵界」就是这样子的?
突然之间,发觉了自己的处境,竟是这样怪异,思绪上的紊乱,自然难免。我至少在一分钟之後,才使自己镇定了下来。
这时,我想到:布平呢?他是不是也来了,还是留在禅房之中?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叫了起来:「布平!布平!」在这样的山头上,大声叫喊,应该有回声。可是非但没有回声,连我的声音,也像是不知道被甚麽东西压住了,传不出去。至少,我感到不能传得太远。我得不到回答,又想到我一直停留在这块突出的石头上,不是办法,一阵较为强劲的风吹过来,也可以把我自大石上次下来,至少要使自己处身於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所以,背贴着峭壁,打横移动着,希望能到达一处比较平坦之处。
我移动得十分小心,我打横伸出脚去,离开了那块突出的石头,踏向峭壁上另一块石头,陡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天,卫斯理,你一点攀山的经验都没有,拜托你别动!」
我一听就听出,那是布平的声音。刹那之间,心中高兴之极,再也没有比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根本不知道是甚麽的环境中,陡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我连忙循声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嗖」地吸了一口凉气。
我看到了布平,布平的处境,比我更糟糕。
他在我的右上方,离我相当近,我还算是双脚踏在石块上,可是他,却双脚悬空。
只靠着双手,抓住了在峭壁上突出不超过十公分的石角,在支持着整个身子。
他处境如此恶劣,而他还要警告我别动。我看到了这种情形,甚至於不敢大声叫他。唯恐声音大了,会把他震跌下去,我只是呻吟般地道:「布平,你,你????」他像是完全没听到我在说甚麽,只是道:「卫斯理,你别动,等我来。」我苦笑:等你来?你半身吊在空中,等你来?
一面想着,一面我迅速在想,如何才可以使布平脱离目前的困境。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我却真的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布平,同时承认了,他的而且确,是最优秀的攀山家。
他开始移动,双手只凭着手指的力量,慢慢移动着,整个人就像是贴在峭壁上的一只壁虎。
没有多久,他就来到了我的正上方,低头向下看,神情十分紧张。
他道:「你听着,每一步都照我去做,抓紧我抓过的石角,把脚踏在我踏过的地方,绝对不要自作聪明,跟着我向上攀去。」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骂了一句:「他妈的,这是甚麽山?我怎麽从来也没有到过?」
我苦笑了一下,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他讨论这座山,是不是就是灵界,当然不合时宜,所以我只是照他的吩咐,向上攀去。
那高耸的峭壁,像是没有尽头,我一直抬头向上,注意着布平的每一个行动,完全照着去做,好久,我看到布平的身子,陡然不见了。那显然表示他已经攀上了一个石坪,我忙也抓住了石角,腾身而上。身子翻上了一个相当大而平整的石坪。
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一阵掌声,说出来,或许没有人会相信,即使我只是听到了掌声,可是我也能辨出,那是谁发出来的,那是白素在鼓掌。
我连忙站直了身子,果然是白素在鼓掌,白素站在石坪上,样子看来相当悠闲,布平也站直了身子,神情却十分迷惑。
白素一面拍着手,一面道:「布先生,你真不愧是一流的攀山家。」刹那之间,我脑中乱成了一团,只想到了一点:白素在禅房消失,现在,她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当然表示,我也在禅房中消失了,和她到了同一个地方。在这样的情形下,最逼切的问题,自然就是先弄明白这是甚麽地方!
所以,我疾声问:「我们在甚麽地方?」白素望着我:「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之中。」我立即大声道:「胡说。」
我很少对白素的话,采取这种断然的否定态度,但是她这样回答我,说我们现在在贡云大师的禅房,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白素只是摇了摇头,我还想再说甚麽,布平已然道:「卫斯理,你一大毛病,就是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想也不想,就取否定的态度。」布平的话,令得我相当冒火,我冷笑道:「你也以为我们在贡云大师的禅房?」布平指着白素:「我不知道,但是她比我们先来,她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咕哝了一句:「道理,有甚麽道理?谁都看得到,我们在一座高山上。」白素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高山又在哪里?」我怔了一怔,这算是甚麽问题?我的反应相当快:「高山耸立在大地上。」白素又问:「大地又在何处?」
我想也没有想:「除非我们已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不然,大地就是在地球上。」白素的声音变得相当低沉,再问:「要是另一个星球,落到了地球之上呢?」白素的问题之中,大有机锋在,我自问答得又快又好,可是白素的这一个问题,我却弄不明白,呆了一下,才道:「不论怎样,我们不会是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之中。」白素神态悠然:「我们太渺小了,渺小到了看不到自己身在何处。」我有点啼笑皆非:「别打哑谜了,我们究竟在甚麽地方?」白素笑着:「不是打哑谜,是真的,我们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贡云大师的禅房。
」
我「呵呵呵」地乾笑了叁下:「请你作进一步的解释,女大师。」白素吸了一口气:「先到里面去坐坐再说。」她说着,伸手指向前,循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个山洞,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把白素曾说过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仍然一点也不明白。
但不论甚麽地方,又见到白素,和她在一起,这总令人很高兴。
第九部:「西方接引使者」
我们叁个人一起来到了山洞的洞口,向内望去,不是十分黑暗,仍然是那种灰蒙蒙地,说亮不亮、说暗不暗的光线。山洞不算是十分宏伟宽大,大约纵横各有二十公尺左右。
才一进洞,我就看到有叁个人盘腿坐着,一个是那个摇铃的大师,一个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喇嘛,自然就是贡云大师。还有一个,却是瘦削的年轻人,当然就是李一心。
叁个人坐着一动不动,都闭着眼,看起来,十足像是泥塑木雕。我转头,向白素望去,白素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他们准备去了,可是我们可以作自己的选择。」我和布平都莫名其妙,我再问:「我们究竟在甚麽地方?准备到甚麽地方去?」白素蹙着眉,我知道她有这样的神情,表示问题十分复杂,不是叁言两语可以讲得明白。我摊了摊手:「慢慢说,反正事情已经够怪的了。」白素又想了一想:「事情还是从这块大石开始……」她说到这里,又迟疑了一下:「历史上有很多记载,是关於神秘的、自天而降的大石。」
布平贬着眼:「是啊,中国杭州灵隐寺之中,就有一座飞来峰。」白素吸了一口气:「飞来峰只不过是其中小焉者,我的设想是,所谓『道家七十二洞天』,全神秘自天而降。」
我不禁笑了起来:「你想说明甚麽?想说我们现在在一个甚麽洞天之中?」白素的神情十分严肃:「正是这个意思。」我呆了一下,有点明白,也明白她何以说我们仍然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之中」。但是,却无法用语言,把想到的表达出来。所以一时之间,竟然变得有点口吃:「你……是说……那块大石,可以……无限放大,放大到……一块石头,好像是一座山一样?」白素摇着头:「我想不是那样。」布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下如呻吟般的声音来。我屏住了气息片,才道:「不是石头变大了,那是……我们……变小了?」白素叹了一声:「除了这个解释之外,我无法知道自己的处境究竟怎样。」因为白素的话,我心头所受的震动,使我甚至无法站立,我後退了一步,在山洞中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耳际「嗡嗡」直响,过了好一会,才能静下来。然後,我抬头望去,先看到的,是布平,他迷惘之极。显然是他还不知道白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但是我却完全明白白素的假设????尽管我更知道,她说的一切,极有可能是事实,但是我还是只愿意把它当作假设。当作假设,还可以接受,当作是事实,要接受,真是超过了一个人,即使坚强如我的人思想负担能力之外!
白素的「假设」是:那块石头,还在贡云大师的禅房,大石有一种神秘力量,可以令我们进入那块大石????精确的说法,应该是可以使我们到石块上。我们到了石块上,石块看起来就像是高山峻岭。
那是石块的神秘力量,使我们的身体变小了!
我们的身体究竟变小了多少倍,我无法估计,因为我们此际置身的「山峰」,看来和整座喜马拉雅山没有甚麽分别,而且视线不能到达太远,几十公尺之外,只是氤氲一片,看不清楚,这种情形,倒真有点像是记载中的「仙境」,十分虚无缥缈。
刚才,我和布平,在极峻峭的峭壁,攀越向上,自以为攀高了很多,有可能,那在那块大石上,只不过一公分、一厘米,或者更小的距离?
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一定都变得极小极小,比正常的情形下的一只蚂蚁更小,因为我和布平,以及很多人,都曾注视过石块,就算变得像一只蚂蚁一样大小,也可以看得到的。
但是「消失」了的人,一到了这块石头上,就未曾被别人看到过。
(当然,如果在山洞中,那个山洞的入口处,可能小如针眼,人在洞中,当然也是无法看得到的。)
(很奇怪,思绪极度紊乱,往往会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时我一直在想:究竟变得多麽小,其实,这一点意义也没有,不论变得如何小,总之,我们是变小了,小得一块石头,在我们的感觉上,就是一座高山!)我勉力定了定神,在喉间发出了一连串古怪而没有意义的声音,白素却悠然:「你为甚麽那麽紧张?我们现在的处境不算坏啊!」我陡然叫了出来:「不算坏!」
白素在我斜对面的一块石上坐下,双手抱膝,望着山洞顶:「初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处身在这样的大山之中,你想我有甚麽想法?」我性急,但是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性急也没有用,白素一定有她的想法,还是先听她说的好。
所以,我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说下去。白素道:「第一个想法,是我到了另一个空间,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移到了一个不可测的空间。而且,我也连带想到,有可能只是『思想』来了,身子并没有来。但当我走进这个山洞,看到了贡云大师和李一心,我就知道,我是连身子一起来的。」我「嗯」地一声:「这很容易理解,他们两人并不是『死』了,而是整个不见了。
」
白素点头:「所以,我知道,我也从贡云大师的禅房消失了,和已经消失了的叁个人一样,我也料到,你和布平,也有可能到这里来!」白素讲到这里,布平才喃喃地,像是梦呓似地说了一句:「天,我们究竟在甚麽地方!这是甚麽山?我怎麽从来也不知道地球上有这样一座山?」别人或许没有资格这样说,布平当然有资格。他即使未曾攀登过地球上所有的高山,但是也对每一座高山都下过研究,眼前这座「山」,对他来说,自然是陌生之极。
我没好气地道:「当你的身子缩小到像细菌,任何一块小石子,都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布平眨着眼,不明白,这不能怪他,连我也无法接受的这种事实,他如何会明白。
我不去睬他,白素笑着:「布先生,你何不坐下来?」布平失魂落魄地坐下,白素向我望来:「当我知道我是连身体都来了时,我还是未曾想到,我是在那块石头之上。」布平在这时,又喃喃地道:「我们站在那块石头上?那块石头……石头……」我吸了一口气:「我至多设想是到了另一个不可测的空间,你是怎麽会设想我们变小了,到了那块神秘的石块之上?」白素道:「不是我自己有这样设想的,是贡云大师告诉我的。」我「哦」地一声:「你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入定?」白素点头:「是,我来的时候,贡云大师正在向那位摇铃的大师说法,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极其精采,我可以一字不遗地复述出来。」我向坐着一动也不动的那叁个人望了一眼,示意白素把他们的对话复述出来。
白素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峻崇的高山中,没有多久,就发现了这个山洞,同时也听到洞中有铜铃声传出来。
她走进山洞,就看到了贡云大师、李一心和摇铃大师。摇铃大师一下一下在摇着铃,神情充满了疑惑,正在问:「大师,我们身在何处?」白素在这种情形下,和我处事的方法完全不同,是我,一定也要追问一句,但是白素一听问的正是她想要问的事,她就立时一声不出,静候贡云大师的回答。李一心则发出了「嘿」地一声,像是在说:这麽简单的问题也值得问!
贡云大师却用缓慢的声,答:「身在何处,有何不同,全一样!」摇铃大师的神情有点苦涩,他自然也懂得打这样的「偈语」,可是说说是一回事,忽然之间,自己真的到了一个绝不可测的境地之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的呼吸相当急促:「已身在灵界之中?」贡云大师仍然慢慢地回答:「寻常人,有目可视。目视何处,即知身在何处。我无目可视,因此只好答你,我心思何处,身处在何处,随心意之所念,何处皆一样!」摇铃大师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如此,大师身在禅房,也是一样,何必非苦修静思,以达灵界?」
白素当时,心中暗赞了一声:好锐利的词锋!
贡云大师却只是淡然一笑:「是啊,谁说不同?我现在就在禅房之中,离与不离,本是一样!」
摇铃大师一听,心中更是惘然,不知道是由於震动,还是故意的,他手中的铜铃,发出了一阵急骤的声响来。它急骤的铃声之中,还夹着他惶急的声音:「身在禅房之中?身在禅房之中?」
贡云大师的神情十分恬淡平静,声音也出奇地温柔:「你着魔了,何以只牵挂身在何处,不去注意心在何处?」
摇铃大师一听,又陡然震动,睁大着眼,一片茫然,显示他的思绪,正极度紊乱。
这时,白素倒多少有点明白了贡云大师话中的意思,她想出言提醒摇铃大师几句。
但摇铃大师毕竟经过几十年思考训练,他脸上那种茫然的神情,迅速在消失。
很快地,他现出了微笑来:「是,大师,我入魔了,幸亏大师提醒,心在何处,是!是!我明白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不但满脸笑容,连声音之中,也充满了欢畅。
白素也跟着受到了感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已到了你心中想要来的地方?」
贡云大师和摇铃大师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点着头。这时候,白素问了一个明知不可能有答案,但是还是忍不住要问的问题:「那麽,请问两位大师,知不知道如今你们心在何处呢?」
白素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目的是要想弄明白她自己身在何处,因为突然之间,从禅房之中,到了一座高山之上,人人都想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果然,贡云大师微笑着,摇铃大师则睁眼向白素看了一眼,立时又闭上了眼睛,他的回答是:「你心在何处,就在何处!」白素苦笑了一下,她所需要的,不是这种宗教式的回答,她只好向一直没有出过声的李一心发问。李一心坐着不动,神情十分安详。白素来到他的面前:「李先生,我不要禅机式的回答,你能不能确确实实告诉我,我们在甚麽地方?」李一心没有回答,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样子。白素耐着性子:「李先生,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处境。你的父亲要我们来找你,我才来到这里,而你竟然连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都不肯回答我?」李一心呆坐不动的身体,挪动了一下,先是呼了一口气,然後道:「我们就在那块大石上!」
白素陡然震动,虽然她已在两位大师的对答之中,有了一点模糊的概念,但是身就在大石之上,大石看起来像高山,这种怪异莫名的事,还是不可想像的,她吸了一口气:「你是说,石头变大了,变得成为一座高山?」李一心微笑着,白素立时修改了问题:「那麽,是我们的身子变小了,变得小得……连肉眼也看不见的程度?」
李一心仍然微笑:「你对於大、小的观念太执着了。」白素又怔了一怔,坦然道:「我不懂,请你作进一步的解释。」李一心缓缓地道:「大或小,都只是比较的,喜马拉雅山和石头相比,是山大,石头小,但是喜马拉雅山和整个宇宙相比,小得连一粒微尘也不如。」白素皱着眉,在思索着李一心的话,李一心又道:「当人在喜马拉雅山上时,觉得山伟大,人渺小。但是人体的大小,是由人的心意决定的,你可以觉得自己比整座山更大,也可以觉得自己????」
白素不等他讲完,就道:「这种说法太玄了。」李一心道:「我只是想说明,大、小,只是一种概念,人体有大小形体的限制,可是人的思想活动,全然没有界限,是无垠的。」白素苦笑了一下:「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有一种神秘力量,使我们的身体变小了,小得在一块大石上,大石看来就像高山一样?」李一心叹了一声:「你一定要采用这种幼稚的说法?为甚麽不能接受我对你的说法?用他们宗教上的术语来说,就是心在何处,身在何处,心欲身大则身大,心欲身小则身小!」
白素问哼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人,身体次要,思想才主要!」李一心点着头,白素却摇着头:「我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并没有要来这里,为甚麽我来了?」
李一心睁大了眼:「你没有?你不是一直在想着要找出我们的下落吗?」白素「哦」地一声:「所以我就来了?你可能告诉我,这种神秘力量的来源?」李一心的回答十分简单:「这块大石。」白素紧钉着问下去:「这块大石的来源?」李一心略想了一想:「我们的星球。」白素当时,一听得这样的回答,陡然震动。我和布平,听白素叙述到这一点,也陡然震动。我立时问:「甚麽意思?他的星球?他不是地球人?可是他明明是李天范的儿子!」
我不但问白素,又立时向在洞中入定的李一心大声问:「你是李天范的儿子,你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李一心没有回答我,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同样的问题,我已经问过他。」我无意识地挥着手:「他的回答是????」白素的眉心打着结,显然是李一心的回答,还有令得她不明白之处,她道:「他说,他从来也不是地球人,他属於他们的星球????」我忍不住哼了一声:「就算他从小和其他的儿童不同,也不能否定地球人的身分!
」
白素点头:「我也用同样的话问过他,他说????」白素说到这里,一直坐着,一动不动的李一心突然开了口:「在形体上,我是地球人,但是我却不是地球人,只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来到地球的。」李一心忽然开了口,那真有点令我喜出望外,我沉着地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是一个没有形体的外星人,占用了一个地球人的身体?」这一类的情形,我以前的怪异遭遇之中,曾经遇到过,那是我在思想上可以接受的一种现象。
李一心略停了一停,才道:「大体上是。」我大摇其头:「我看你还是地球人,如果你是一个外星人,占用了地球人的身体,何以你会一直找不到你要来的地方?」李一心皱了皱眉:「这种情形,你不能彻底了解,我占用了一个地球人的身体,由於地球人的身体是那麽笨重,就像是……就像是你的身体之外,忽然多了几千吨笨重的废物,而且,那些废物还妨碍了你的智能,要经过一个相当艰苦的摸索过程,才能把这种笨重的包袱抛掉!」
我不禁苦笑,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身体,在他看来,竟然是无比的累赘!这个人,在听他父亲叙述他的怪异行为之时,我还以为他的前生是一个喇嘛,所以才会有这种记忆,现在看来,全然不对劲!
我和白素静了片刻,几乎是同时开口问:「你的……目的是甚麽?」李一心微微一笑:「为了他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向贡云大师和摇铃大师两人,看了一眼。
而我对这个答案,却是茫然无头绪,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白素在呆了一呆之後,才道:「你的目的是把他们两人带走!」李一心点了点头:「是的,他们一直在向我们发出信号,要到我们那里去,这种信号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我们那里,就会派人来接引他们,我就是被派出来的,所以我一直在找他们,我????」
不等他讲完,我已连声道:「等一等!等一等!」我打断了李一心的话头,但是我却没有说甚麽,我只是想把紊乱之极的思绪,略为整理一下。因为在李一心的话中,我所想到的实在太多,也实在太乱。
过了好一会,我才张口结舌,语意不连贯地道:「你的话……刚才你说的话,意思是说……是说……」
李一心看到我这种古怪的样子,笑了一下:「我的意思,用他们佛教徒的语言来说,就是修行已成,西方接引使者前来接引,他们赴西天成佛去了!」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事实上,我却连自己点头来作甚麽都不甚了了。
一个佛教徒,虔诚向佛,持行苦修的目的,是把自己修成佛,或罗汉,或成正果,佛经传说,有接引使者来接引这回事。可是这一切,化作一个向佛者的思想波不断发出去,被某一星球中的「人」所接收到,因而派出使者来把向佛者带走,这仍然是十分令人难以一下子就接受的。
佛经上,对「接引」的解释十分明确:佛引导信佛者到西天去的一种行动。《观无量寿佛经》中说:「以此宝号,接引众生。」在记载中,也有相当多佛教徒被接引到「西方」的故事。而且,更多的记载,述及被接引者和接引者之间的微妙关系。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两者之间,要依靠「缘」,而这种缘分,又稍纵即逝,有时,被接引者甚至不能了解接引者的苦心,还要接引者费尽心机去引导被接引者。这种情形,也有很多被小说家引用在小说之中,像在最奇妙的一部小说《蜀山剑侠传》之中,就有如下的描述:「……晃眼之间彩云忽射金光,化作一道金轮,光芒强烈,上映天衡,相隔似在咫尺之间,可是光中空空,并无人影……同声赞道:『西方普渡金轮忽宣宝相,定有我佛门中弟子劫後皈依,重返本来,如非累世修积,福缘深厚,引渡人焉有以身试验,施展高等无边法力,此时局中人应早明白,还不上前领受佛光渡化麽?』」这一段写的是接引者和被接引者之间的关系,很生动地说明了,如果到时,被接引者还不被接,接引人本人也会遭遇到相当危险。而且,一定要一再坚持下去,非到被接引者被渡化为止。
这一类故事传说,我十分熟悉。可是李一心的话,却令我感到紊乱,因为同样的事,他竟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
他是接引人,从其他的星球中来,借用了一个地球人的身体生活,他唯一目的,就是要把几个被接引的人,接引到他的星球去????虽然这一直是被接引人的愿望,但是其间的过程,还是十分艰辛。
李一心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原来的智力,受了地球人人体结构的影响,而致於不能完全发挥,所以,他对於自己究竟要到甚麽地方去找寻他要接引的人,也相当模糊,要经过不断的摸索,才能找得到。
像李一心这种情形,历代记载之中,也有许多,都被冠以「少有慧根」之类的形容词,有的甚至一生下来就吃素????那个星体上的人,只吃素?被称为「胎里素」,这些人,大多数的结果是成为高僧,或者,到了某一个时期,「进入深山,不知所终」。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更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进入深山,不知所终」,这不正是李一心如今的情形吗?
李一心的一切,和那类记载完全吻合,他本来就十分奇特,「有慧根」,一直在追求一处连他也不能完全了解的地方。他终於找到了,也从此消失了!
如果不是我追踪前来,有谁会知道他具有那种奇特的接引人的身分?来自另一个星球?
我缓缓转头,向白素和布平望去。
布平仍是一片茫然,显然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甚麽事。白素的神情还带着几分迷惘,但是从她闪耀的眼光看来,她对李一心所说的话,已经有了解,至少,了解程度不会在我之下。
我又向李一心望去,他也望着我,在等待着我提出进一步的问题,我的思绪仍然相当乱,许多许多问题塞在一起,不知问甚麽才好,白素却比我先开口:「李先生,你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来到了地球,是要做甚麽的?」李一心点头:「是,一直到我面对了这块大石,我才明白。过去许多年,我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分。」白素又道:「这块……大石,当然不是真的是石头,它是甚麽?」李一心笑了一下:「它是一个在形体上看来如同大石一样的东西,实际上,是一种交通和通讯工具,它原来的样子,你们也不能明白,它有某种可以使地球人的视觉神经起错觉的放射能量,所以,在地球人的眼中看出来,它是一块大石。」我失声叫了起来:「不对,我们的身子缩小了,就像在一座高山之中,它本来就是一块大石!」
李一心摇头:「那还是你各种感觉上的错觉。贡云大师就没有这种错觉,因为他生来就是盲者,对他来说,身在哪里都一样。」我略??了一口口水:「只是佛教信徒……能够得到你们的接引?」李一心道:「当然不,实际上,地球人的某种信念,嗯……这种信念……」他考虑了一下,像是在思索如何说出来,我才最容易明白。他并没有想了多久:「这种信念,大多数表达在宗教形式上,但也有很多例外,总之,是地球人的一种坚决想离开地球,或者说,是地球人想摆脱固有的形体、固有的生活规律的一种信念,这种信念,通过地球人的思想活动,而形成一种信息,一旦被我们接收到了,就会叫接引人出来处理。」
他讲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打个比喻,就像是甲国的人,不断地、坚决地要申请加入乙国的国籍,久而久之,乙国会派人出来和他联络!」李一心的比喻,当然容易明白,可是我听了,却啼笑皆非:「哪会有甚麽人,放着好好的地球人不做,要去做异星人的?」李一心听得我这样说,用一种非常惊讶的神情望着我,像是我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一样。我正要再开口时,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人,想成仙、成佛,追求的名词各有不同,可是实质上,全是怀着同一个目标:脱离地球人的生活规律!」
白素的话,令我张大了口,半晌合不拢来。过了好久,我才「啊」地一声:「不单是佛教上的成道????」
李一心点头:「对,道教上的成仙,以及一些有着坚强信念的人所遇到的缘,全一样。很多离开地球的人,都会在他人所不明白的情形下,受到某种感应,到一处地方去????」
我接口道:「大多数是深山!」
李一心笑了一下:「自然,一块大石在深山之中,最不会引起注意。」我大大吸了一口气:「所谓神仙洞天,就是你们派来的……交通工具?那些人……自然从此消失在深山,因为他们根本离开了地球!」李一心吁了一口气:「你总算弄明白了。离开了地球,到甚麽地方去,各人有各人不同的名词,有的称为灵界,有的称为西方,有的称为仙界……地球人对固有的生活方式,感到短暂而没有意义,要追求更高深的生命方式,不过能够达到目的的,实在不多,我们也不随便接受移民!」
李一心用了「移民」这个名词,又使我觉得十分突兀,白素却道:「自然,要是向道之心,不够坚诚,你们不会接受,像贡云大师,他一生,就是为了摆脱地球人生活规律在努力!」
李一心有点感叹:「也有比较幸运的,像你们叁个,由於一时的机缘,也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我和白素,同时望向对方,我先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白素的动作和我一样,接着,我们摇头的幅度大了些,再接着,我们一起大摇其头,同时,笑了起来。
李一心讶异地问:「你们不愿意?多少地球人,以他们的一生在作这个努力!」我由衷地道:「是!地球人的生命规律,不能算是高级生命的形式,但既然是地球人,我们还是不想改变,在固有的生命形式中去发挥一下比较好。」李一心想了片刻:「是,你们的想法,也有你们的道理。其实,每一种生命形式,都有它的优点和缺点,我们的生命规律,在形式上虽然高级,但那也只是与地球人的比较,又怎知道没有另一种生命形式,比我们的更高级!」我忽然笑了起来:「是啊,成了仙佛,还要再去追求更高的生命形式,永无止境,实在不是一桩愉快的事!」
李一心点头表示同意,又向布平望去,布平一脸的惘然,喃喃地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李一心道:「你要是不能确定,那麽,和卫先生他们一样好了!」布平仍然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一心不再理会他:「卫先生,我们要再见了!」我陡然怔了一怔:「不,你父亲还在山下等你!」李一心淡然一笑:「他不是我的父亲,我只不过是在地球上寄居了若干年而已!」白素叹了一声:「可是,他对你有浓厚的父子之情,一般来说,像你这种接引人,虽然在地球上寄居,对於亲人,总有特别的照顾。」李一心皱着眉:「他和你们一样,对地球上的生活十分满意,我看,请你们把一切告诉他就是了。」
他挥着手,望着我,我忙道:「还有最後一个问题,现在,我们的身体究竟变得多麽小?为甚麽一块大石,就像整座山?」李一心大声笑了起来:「卫先生,我早已告诉过你,大石不是大石,你的身子也没有变小,你还是你,只不过是我们使用了一种力量,使你有了错觉!」我急急地道:「那我们现在????」李一心道:「看起来,当然是在一个山洞,但只要你闭上眼睛,你可以想像你在任何地方,当你看不到一样东西的时候,这种东西,可以是任何形状,对不对?不信,闭上眼睛试试!」
他最後的一句话,有无限的说服力,使我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白素和布平一定也在那一霎间闭上了眼睛,因为在极短的时间内,我再睁开眼来,同时听到了布平的一下惊呼声,和白素的一下吁气声。我看到,我、白素、布平叁个人,在贡云大师的禅房,那块大石已经不见了。
我们好一会出不了声,白素最早打破沉寂:「他们走了!」我点了点头,四面看看,整个禅房,一切完整,绝对不像是有一艘太空飞船在这里起飞。我又现出疑惑的神情来,白素立时知道了我的心意:「别傻了,当我们看着它的时候,它是一块大石;当我们不看它的时候,它可以是任何形状,任何大小!说不定实际上,它其小如尘,从任何隙缝中都可以穿出去!」我苦笑了一下:「仙家洞天,原来这样虚幻!」白素摇头:「虚幻?才不,多麽实际!为了追求摆脱地球人的生命规律而努力,是很实际的一项行动。这种情形,一定在很久之前,曾实际发生过,所以才会引得後代的人,一直不断这样地做。」
我没有再说甚麽,对白素的话,表示同意,因为我明白了一切。
可是布平却一直不明白,他不断地在喃喃地自言自语:「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不单布平不明白,连李天范这样的大科学家,也不明白,或者,他明白了,但是无法接受失去了儿子这一个事实。
我们离开了桑伯奇庙,下了山,见到了李天范,我和白素,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详细告诉他发生了的一切。
他在听了之後,只是问:「一心到哪里去了?」我只好这样答:「他回去了。」
李天范陡然发起脾气来:「甚麽他回去了,他要回去,应该回他自己的家。」我道:「是,他是回他自己的家去了!」看来,李天范还是不明白,我们已经尽了力,他要是不明白的话,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和白素在回家之後不久,布平又来找过我们一次,他说:「整件事,像是在梦中发生的一样!」
我倒有点同意他这样的说法,一面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凝视着,我、白素、布平叁人不约而同,一齐问:「这酒杯,当完全没有人看着它的时候,是甚麽样子的?」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对於放弃了进入一种更高级的生命形式的机会,我们倒一点不後悔,谁知道另一种生命形式是怎样的?
还是做做地球人算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