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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出声,卓长根仍然剧烈地发着抖,好一会,他才转过头来,望着我,满是皱纹的脸上,泪水纵横:“她的手……越来越冷了!”
我只好叹了一声;“人总是要去的,老爷子。”
他没有再说什么,缓缓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泪水一直流到他满是皱纹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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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长根一直握着马金花的手,谁劝他都不肯放,一直到天亮,他才发出了伤心欲绝的一下悲叹声,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手,医院中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移动马金花的尸体时,卓长根一直跟在旁边。我抽空问一个医生:“死因是——”
医生道:“死者已经超过九十岁,而且又在中风之后,就算是极其妥善的休养,也不知道可以拖多少日子,何况是剧烈的争吵。”
我怔了一怔:“争吵?谁和死者争吵?”
医生闷哼了一声:“就是那个东方科学怪人。”
我又呆了一下,才知道卓长根在他们的眼中,是“东方科学怪人”。我苦笑了一下:“他们争吵?吵些什么?”
医生招手,令两个护士走过来:“我也不知道,当时只有她们两人在场,她们曾多次警告,请两人不要吵下去,可是两个人一个也不肯听。”
我忙问护士:“他们吵什么?”
一个护士道:“你和你太太走了,他们就开始讲话,开始的时候,声音都很低,讲话的声调也很温柔,像是一对情侣在喁喁细语。”
我道:“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情侣。”
两个护士都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那自然是卓长根和马金花的年龄,离一般人所了解的“情侣”,距离太远了。
其实,情侣没有年龄限制,只要有情意,一百岁的男女可以是情侣,没有情意,十八廿二又怎样?
这时,我当然懒得和那两个护士提及这些,我只是问:“后来呢?”
护士道:“他们好好地说着话,不知怎么,忽然吵了起来,越吵越凶,阻也阻不住,病人一下可能受不了刺激,就……再度中风了。”
我沉声问:“他们为什么吵?”
两个护士一起向我翻白眼:“我们怎么听得懂,你该去问那个东方科学怪人。”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卓长根和马金花,用中国陕甘地区的方言交谈,法国女护士,当然听不懂,我真是笨,应该去问卓长根才是。
马金花的丧礼,十分风光,她的几代学生,从世界各地赶来参加丧礼,参加汉学会议的学者,人人都默立致哀。她的律师也老远赶了来,在丧礼上宣布:“马女士的遗嘱,早就在我这里,她吩咐过,她行踪不定,不论在何处,我都要赶来宣读她的遗嘱。不过,她又吩咐过,她遗嘱宣读时,一定要有一位先生在场,这位先生叫卓长根,在巴西定居,我启程的时候,已经通知这位先生,他只怕也快到了。”
当律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卓长根站了起来:“我就是卓长根,早就在了。”
卓长根神情激动,马金花预立的遗嘱,对他十分重视,心中又感激又难过。
从那天晚上,马金花过世到这时,已过了三天,我和白素一直在卓长根身边,白老大也来了里昂。卓长根在那三天之中,一句话也没曾说过,只是一个人,不是双手抱住了头沉思,就是抬头望着天,呆若木鸡,一动不动,不论白老大如何劝他,和他打趣,他都一概不理。
虽然我们都急于想知道,他和马金花为什么争吵,马金花跟他说了一些什么,何以他一直到马金花死了,还对着她的遗体说“不相信”,可是又要自己去“看一看”?
许多疑问在我心中打转,可是看他的情形,明知问了也是白问。我曾经向白素咕噜道:“老爷子别为了伤心过度,以后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吧。”
所以,这时,听到他回答了律师的话,大家都很高兴,希望他心中的哀伤,快点过去。
律师望向卓长根:“那太好了。马女士的遗嘱,十分简单,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她的全部财产,由卓长根掌握运用,成立奖学金,世界上任何角落的大学生,都有权申请。”
律师的宣布,传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都等着听律师宣布遗嘱中第二部分。
律师看了看手中的文件,神情有点古怪:“对不起,第二部分,马女士的遗嘱中写得很明白,不能当众宣读,只有卓长根先生一个能听,卓先生,我们——”
卓长根不等律师说下去,就一挥手:“我已经知道内容,不必再听了。”
律师有点感到意外,卓长根又大声道:“请你立即把马女士的遗嘱毁去,并且遵守你的职业道德,绝对把遗嘱的内容,保持秘密。”卓长根的话,说得不是很客气,律师的神情有点恼怒,但是他还是取出打火机来,当众把手中的文件,点着了烧了个干净。
白老大低声道:“卓老头子在搞什么鬼?”
我也觉得事情十分蹊跷,一时之间也想不透,只好道:“马金花死前,已告诉了他遗嘱的内容。”
白老大点头:“当然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律师守秘密呢?”
白素道:“可能在遗嘱中有私人感情方面的事,他不想别人知道。”
我和白老大仍然心生疑惑,但暂时,除了白素的解释之外,似乎又没有别的解释。
白老大哼地一声:“等他情绪定下来一点问他,不怕他不说。”
我忍住了在这三天之中,不向卓长根发出问题,想法和白老大一样:等他情绪稳定了一点之后再来问他。
丧礼举行完毕,马金花的灵柩,却仍然停在殡仪馆,卓长根在各人都离去,只有他、白老大、我和白素四个人在灵柩旁边的时候,他才一面用手搓揉着灵柩上的鲜花,一面道:“金花遗嘱的第二部分,就是要我把她的遗体运回家乡去安葬。”
我们三人呆了一呆,还未曾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卓长根又道:“那天晚上在医院中,她已经预感到自己不久人世,所以把她的遗嘱,告诉了我。”
我们三人互望着,卓长根又道:“我已经叫我机构中的人在联络,大概很快就可以启程。”
我皱着眉,没有作声。马金花的家乡,在中国的泾渭平原。本来,一个人死后要葬在自己的家乡,十分正常,但是由于种种的政治原因,所以听来有点突兀。
白老大对政治十分敏感,不像我,只是消极地不去触及它。白老大的爱憎也极其分明,他“哼”了一声:“老卓,你现在是大资本家,又是拉丁美洲的大人物,你这一去,只怕会受到盛大的欢迎,说不定,还会摆国宴来欢迎你。”
卓长根一翻眼:“你知道我不愿意去,可是金花吩咐了,我能不去吗?”
白老大道:“派几个得力的人进去办一办!你弄个一亿美金进去,替马金花弄个马氏坟场,都没有问题。”
卓长根缓缓摇着头:“不,我要亲自送葬。”
白老大仍大不以为然,可是又没有什么法子说服卓长根,所以干脆生气,不再出声。
我看问问题的时机已到了,就道:“卓老爷子,马教授在临去世之前——”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卓长根已陡然伸出他的大手来,直伸到了我的面前。一时之间,我以为他又要动手,连忙向后一仰,他却只是作了一个阻止我再说下去的手势。
他道:“小卫、小白、小女娃,你们不必问我任何话,问,我也不会说。”
我和白素一怔,想不到他会这样说,白素L已经叫了起来:“老卓,这像话吗?”
卓长根闷哼一了声:“你们想问我,金花对我说了一些什么?我们为什么会争吵起来?金花的话,为什么我不相信?”
白老大闷哼一声:“知道就好,快从实招来。”
卓长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把气吁出来,然后,才一字一顿:“小白,咱俩的交情,是没得说的了,可是比起父子来,又怎么样?”
白老大听得他忽然这样说,不禁骇然,又好气又好笑:“他妈的,老卓,你在放什么屁?”
卓长根的声音缓慢而伤感:“小白,当年我和我爹,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我爹明知自己要死,也没有对我说,现在,怎么会对你说?”
卓长根伸手阻止我说话,我心中已然疑惑之极,知道那一定是一个惊人的大秘密,所以,一直在用心听他说什么,希望可以听出一点弦外之音。这时,我一听得他这样讲,立时道:“事情和令尊有关?”
卓长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自顾自道:“当年,金花失踪五年之后回来,她没告诉我,连马场主那里,也半句没透露过。”
白老大大声道:“那——”
可是他只讲了一个字,卓长根又一伸手,白老大愤然把他的手,重重地拍了开去,卓长根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我趁这个机会,飞快地问道:“那样说来,马金花的失踪,和令尊的神秘身份有关连?”
卓长根仍然对我的话,理都不理,自顾自道:“金花在临死之前,把事情告诉了我,你们想想,我能告诉你们吗?会告诉你们吗?当然不会。”
白老大霍地站起来:“好,老卓,咱俩的交情,到此为止。”
卓长根叹了一声,两眼望天:“你要这样,我也没有法子想。”
白老大的脾气,自然烈得可以,一听得卓长根那样说,一声不出,立时向外走去。卓长根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声,绝没有挽留的意思。
我和白素互望着,手足无措。
第六部:重演当年失踪事件
本来我们都以为,一等卓长根的情绪平静,他就会什么都告诉我们,谁知道他一句话也不肯说。灵柩边的沉默,十分难堪,白老大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你们也跟我走吧,这老头子铁起心来,谁也扭不转。”
卓长根对白老大的这两句话,倒表示同意,向外挥着手,示意我和白素离去。
我心中也忍不住生气,白素却涵养好,若无其事地道:“恭喜卓老爷子,心中几十年的两个谜团,都解开了。”
卓长根闷哼了一声,欲言又止,但终于未曾出声。我一看他这种样子,灵机一动,冷然道:“才没有解开,他根本不相信。”
卓长根立时向我望来,我故意不去看他,望向白素:“藏在心里,一辈子也解不开。”
卓长根居然没有被我激怒,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小娃子,你不必使计激我,我不会说的。余下来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我心中苦笑,硬激不成,我还是不死心,放软了口气:“卓老爷子,你处事好像不怎么公平吧。老远把我们叫了来,要我们解你心中的疙瘩,现在你自己心中有数了,那两个疙瘩,却留在我们心里。”
卓长根道:“事情与你们全然无关,你们可以再也别去想它。”
我闷哼一声:“这像话吗?那不是无赖么?”
我知道卓长根一生为人,豪迈爽直,侠义干脆,这种人,最恼人说他无赖,也最怕担个无赖的名声,所以,我才故意用这样的重话去挤他。
果然,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大有怒意,一伸手,就待向灵柩上拍下去,待到手掌快拍到灵柩时,才陡地想起,如果一掌拍在灵柩上,那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所以立时缩回手来。
他缩回手,怒意也消失了:“是,算是我对不起你们,不论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没有第二句话,唯独别再提那件事。”
他话说到了这一地步,那真是没有再说下去的余地了。
我苦笑了一下,向他伸出手去:“很高兴认识你,和听你讲了那么有趣的经历,暂时,我们还没有什么事要求你,再见了。”
卓长根自然看出了我的不高兴,他一面伸手出来,和我握着,一面伸手,在我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小娃子,别学你老丈人,动不动就生气。”
我真有点啼笑皆非:“那要怪叫人生气的人。”
卓长根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叫人看得十分不忍心,我只好长叹一声,摊了摊手,表示算了。
我和白素一起离开,在殡仪馆的门口,白老大等着我们,气仍未消:“老混蛋说了些什么?”
我道:“啥也没说。”
白老大也犯了拗劲:“他不说也不要紧,我就不相信查不出来。”
我用力一顿脚:“那两个护士当时倒在场,可惜她们一句也听不懂马金花和卓长根在说什么。”
白素叹了一声:“爱因斯坦临死时,说了三分钟话,在一旁的护士不懂德语,对人类文化可能有重大影响的话,就此无人能知,比起来,我们的事,不算什么。”
白老大不理会白素,只是望着我道:“小卫,我们两个人合作,若是有再查不出来的事,你相信不相信?”
我笑了起来:“当然不相信。”
白老大一挥手:“照啊,那我们就去把它查出来,倒讲给老浑蛋听听,看他的老脸往哪儿搁,我们先从——”
我立时接口:“先从查马金花遗嘱的第二部分开始。”
白老大拍手道:“对。”
白素摇头:“看你们,兴奋成这样,没有结果时,不要垂头丧气才好。”
接下来三天,我们都留在里昂,卓长根一直在殡仪馆没有出来。
我们知道卓长根机构的负责人,正在进行运灵柩回去的商榷,报纸上,已在大肆宣扬,表示“热烈欢迎马源教授遗体葬在家乡”。马金花在学术上的成就,加上她的影响,自然可以供利用。
在这三天之中,也十分容易就得到马金花遗嘱的内容(那律师的职业道德并不太好)。
第二部分,确如卓长根所说的那样。
可是,略有不同。
整个第二部分,是一封信,马金花不以为她在临死之前,还会和卓长根有面对面讲话的机会。
那封信的内容是:
“长根,到现在,如果我在世上还有亲人,就是你,所以我要你做一件事。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家乡去,可是我要你把我运回去,在家乡下葬。葬在多年之前那次放马失踪的那片草地。如果你留心一点,可以发现那片草地上某一处,有九块石板铺在一起,撬开那些石板,把我葬下去,你一定会答应的,我知道,虽然我们曾赌气不再理会对方。金花。”
我们三人看了这封信,都皱着眉不出声,心中的疑问更多了。
从这封信看起来,马金花要回葬家乡,好像另有目的!
白素首先道:“看起来,马金花像是要卓长根回家乡走一遭。”
我应声道:“不是家乡,是要卓长根再到她曾失踪的那地方去,那地方有一个秘密:有一处是九块石板铺起来的。”
白老大手托着额:“九块石板铺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很费解。”
我道:“不算费解,那是一片草地,面积可能相当大,马金花也说了,只要留意,可以在那一大片草地上,发现一处地方,铺着九块石板——可惜她没有说明那九块石板的大小。”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你说了等于没说,这九块石板,有什么大不了?”
我道:“那谁知道,反正马金花要葬在那个地方,这是她的遗嘱。”
白素迟疑了片刻:“会不会撬起了那九块石板,会发现什么秘密?”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极可能,而马金花的目的,是要卓长根去发现这个秘密,运遗体回去安葬,还在其次。”
三个人一起参详分析,果然比一个人动脑筋的好,我已经隐约感到,事情已有点眉目了。
这很令人兴奋,我大踏步来回走着,碰跌了一张椅子,然后,我大声道:“请注意一点:马金花在那片草地上突然失踪,过了五年,才又在原来的地方,突然出现。”
白老大笑了起来:“我d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本来,我确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但一看白老大这种不以为然的神态,不免气馁,声音也没有那么大了:“我设想,那九块石板,如果被撬起来之后,是通向一个地下室的通道入口。”
白老大道:“是啊,马金花就在那个地下室中,藏了五年。”
他说到这里,挥着手,“呵呵”笑了起来。
我想了一想,自己也觉得没有这个道理,只好苦笑了一下:“或许,石板下面,蕴藏着不为人所知的马氏牧场的财富。”
白老大同意:“这个可能性更大。”
白素在这时,忽然道:“马金花曾说她嫁过人,卓长根推测,那是她失踪五年间的事,由此可知,马金花在那五年之中,过的是另一种生活。”
我叹了一声:“又回到老路上来了,她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白素缓缓地摇着头,神情一片迷惘,显然她的心中,也没有定论。
三天之后,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马源教授遗体,由其生前好友,南美华裔实业家卓长根负责,运回家乡安葬”的消息。
卓长根此行,阵仗还真不简单,不但包了一架飞机,带了几个得力的助手,而且,还有一个外交官员随行,表示对马教授的敬意。同时还有消息说,目的地的当地政府,已经准备盛大欢迎仪式云云。白老大看了报纸,用力把报纸摔开去:“这老小子,把他在南美洲所有的一切,拿去填这个深渊,也不过如九牛一毛,一个国家穷得连自尊也没有。”
我和白素都没有说什么,知道一搭腔,白老大的牢骚发起来,更没有完。
在卓长根出发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有活动,我们知道卓长根人南美召来了两个得力助手,和他一起,去办运灵柩的事。
白老大曾企图去收买这两个亲信中的一个,要他不断报告卓长根的行踪,他坚持要“亲自出马”,说一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他到里昂去了一趟。
他在回来后,绝口不提收买是否成功,只是叫着那两个人的名字,把他们痛骂了一顿。我和白素都心里明白,那两个人一定对卓长根十分中心,白老大的收买失败了。
这个计划失败了,卓长根回家乡去,做了一些什么事,法国报纸自然不会刊登,只是通过一些途径,才约略知道一些,无非是卓长根受到了盛大欢迎,卓长根答应投资和提供畜牧的最新科技,帮助当地发展畜牧业等等的老调。
白老大每次得到这样的消息,总要把卓长根痛骂一顿。
又过了五六天,我实在想走,白老大也知道留不住我,只好由得我和白素两个离去。
在归途的飞机上,我向白素道:“我们所遇到的事情之中,这件事最无趣,我被出卖,卓长根根本来找我们帮忙,可是他自己一有线索,就完全不理会我们!”
白素看得开:“当听了一个故事,那么多年前的事,全凭卓长根一个人说,真实必如何,也值得怀疑。”
我苦笑了一下,对卓长根所叙述的一切,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至多认为他在马金花部分,略有感情上的夸张。我也知道白素这样说,是想我不再追究这件事,只当听过就算。
事实上,我就算追究,也无从追究起,不算也只好算了。心中自然不高兴,因为卓长根给我的印象极好,但结果却那么不漂亮。
回到家中,另外有一件事,令我忙碌了几天。白素忙于搜集卓长根在他家乡活动的资料。看来他到家乡,很受重视,消息还不少,但无非是各种应酬,和整件神秘事件,没有什么大联系。
那天晚上,我在看书,白素走了过来:“奇怪,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卓长根的消息了。”
我放下书:“或许他的活动已结束,当然不会有什么新消息。”
正当我们这样说着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老蔡年纪大,动作迟缓,门铃响到他去开门,至少要超过一分钟,我们早已习惯。
而且,遇到无和白素都在的时候,我们一定会互相猜来的是什么人。
我在听了门铃声之后先开口:“卓长根。”
白素摇头:“他包了专机,不会经过这里,看来你真想见他?如果是,你可以到南美洲去找他。”
我道:“那你猜是谁?”
白素侧着头,还没有说出来,老蔡已经在楼梯口叫起来:“有一位鲍先生硬要进来。”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想不起有什么熟朋友是姓鲍的,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卫先生,我叫鲍士方。”
我一听得“鲍士方”这个名字,就“哈哈”大笑起来,同时,伸手向白素指了一指,作出一副胜利的姿态来。
鲍士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惹人发笑之处,而我忍不住发笑,是这个人我虽然未曾见过,可是名字却听过许多次。
那是在白老大的口中听到的。白老大在亲自出马,企图收买卓长根的两个得力助手而失败之后,曾破口大骂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名字,就是鲍士方。
我刚才猜上门来的是卓长根,如今虽然不是卓长根,是他的助手,虽不中亦不远矣,所以我才向白素作出胜利的姿态来。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不否定我猜中了一半,可是她立时说道:“真没有道理,一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我笑:“卓老头子自己不好意思来见我们,所以先叫他手下来探探路,哪有什么意外。”
白素道:“快请客人进来吧。”
我来到书房门口,向着楼下:“鲍先生,久仰大名,请上来。”
接着,我就看到一个中年人,急急走了进来。
这个人的身量不是很高,可是极结实,年龄大约四十岁,有一头又浓密又硬的黑发,来到楼梯口,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一脸的精明能干,可是却又十分惘然惶急。
这并不矛盾:精明能干是他的本性,惘然惶急,一定是他有了什么急事。
我说道:“请上来,我是卫斯理。”
这个鲍士方,简直是跳上来的,他上了楼,就和我握手,我又介绍了白素,白素道:“有什么事,慢慢说,别急。”
白素也向我望了一眼,表示她也猜中了:鲍士方真有急事。
看到了鲍士方这样的神情,我也可以知道他一定大有急事。所以我向白素点了点头:“好,一比一。”
鲍士方却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愕然怔了一怔,才道:“两位,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必了,我们知道,阁下是卓氏机构的四个副总裁之一,是卓长根先生的得力助手。”
鲍士方点了一下头,他这个人,做事十分爽脆,立时开门见山地道:“卓长根先生失踪了。”
我和白素都陡然震动了一下,失声道:“失踪,什么意思?”
由于鲍士方所说的实在太突然,所以才有此一问。鲍士方也怔了一怔,像是不知道失踪除了失踪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又急着想问,白素已然道:“鲍先生,慢慢说,卓先生怎么会失踪。”
鲍士方六神无主:“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失踪了,我们没有办法可想,所以来找你们。”
我叹了一声,这个人,性子比我还急,我再做了一个手势,又把一瓶酒塞在他的手里。他居然道:“对不起,我不喝酒。”
他说着,坐了下来,可是才一坐下,又弹了起来:“卓先生失踪了。”
白素柔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鲍士方喘了几口气:“三天之前。”
白素道:“请告诉我们经过的情形。”
鲍士方直到这时,才算是说话有了点条理,他重又坐了下来:“卓先生一直在应付各种各样的酬酢,这令他很不耐烦,几次提出,把马女士的灵柩葬了就算了,可是当地的政府却一直不替他安排。两位当然知道,在那地方,政府不替你作安排,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后来,卓先生发脾气了,把负责招待他的一个副省长,和几个高级官员,痛骂了一顿,表示再不让他自由行动,他就要撤回一切承诺。”
我听到这里,不禁“啊”地一声:“是不是他骂得太厉害了,所以惹祸了?”
鲍士方摇头:“不会,以卓先生在国际上的声望地位,他们再野蛮,也不敢。”
我咕哝了一句:“难说,在这种地方,神秘失踪的事,每天都有。”
白老大如果在一旁,一定会对我这句话拍手表示同意。白素道:“我想鲍先生的推测对,不会有拘捕的可能存在。”
鲍士方续道:“当地政府同意了第二天一早就进行葬礼,可是又起了争执,政府官员要隆重其事,请各界代表参加,致祭,弄一大套纪念仪式,还要由报纸详细报导经过。”
我“嗯”地一声:“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一定要利用到极点,这是他们的信条。”
鲍士方叹了一声:“本来,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好,马教授这样的成功人物,也应该有一个隆重的葬礼,可以卓先生反对。”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明白卓长根为什么要反对,因为马金花指定了她落葬的地点:那片草地上,有九块石板铺着之处。
那九块石板,可能蕴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卓长根自然不能在万众瞩目下,去发掘秘密。
我问:“卓先生怎么说呢?”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卓先生提出他的办法,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寻常,可是也想到会发展成那样的地步。”
鲍士方向我望来,我示意他说下去,他又道:“卓先生坚持,他要一个人,带着灵柩,去选择一处他认为合适的地方落葬。当地官员倒也同意,反正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随便在哪里落葬,都没有问题,可是卓先生坚持要他一个人进行,真是古怪之极。”
我吸了一口气:“结果他还是如愿了?”
鲍士方道:“当然是,卓先生要是执拗起来,谁也拗不过他,他连我和孟法都不要陪——孟法是另一个副总裁,我们两人和卓先生一起去的。”
我和白素点着头,表示明白孟法是什么人。
鲍士方摇着头:“第二天一早,他一个人,驾着一辆马车,灵柩就放在马车上,他曾说过,要是有人跟踪他,他就翻脸,要是顺了他的意,他可以在一年之内,帮当地政府建立设备最完善的畜牧学院,作为报答。”
我道:“他真是一个人出发的?等一等,出发,从什么地方出发?”
鲍士方道:“我们一直住在以前的马氏牧场中。”
我“哦”了一声,鲍士方有点埋怨:“城市的酒店,设备不算太差,马氏牧场的屋子,破旧得难以想像。”
白素说道:“卓老爷子隔了那么多年,旧地重游,一定感慨万千了。”
鲍士方苦笑道:“连当地官员也怨声不绝,那天一早他自己赶了马车出发,倒真的没有人跟去,也不知道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心中都道:“那片草地。”
我一面想,一面道:“好像不是很对吧,卓先生那么重要,怎么当地官员可以让他一个随便乱走?”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事前,别说当地官员不肯,我们也不肯答应,因为那地方这样荒凉,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卓先生——”
白素微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头:“那地方,对卓先生来说,绝不陌生,他是在那里长大的。”
鲍士方呆了一呆:“可是……可是事情已经隔了那么多年,而且,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地方……和那些人,一点也不喜欢。”
我看着鲍士方,他多半接受西方教育长大,自然不会适应那种环境,他不喜欢‘那些人’,当然也有道理,‘那些人’对卓长根自然会十分客气,可是‘那些人’的嘴脸和心态,也不是一个来自正常社会的人所能适应的。
我挥了挥手:“别谈你个人的观感了,卓先生独自驾着马车离去,后来又怎样?”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他一早出发,等到中午,还没有回来,我就觉得不对,虽然卓先生临走的时候,曾一再嘱咐我们不要多事,可是他毕竟是一个超过九十岁的老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可见当时,卓长根离开,逾时不回,他们一定着急得不得了。
他略停了一下,续道:“我就驾着一辆吉普车……这辆吉普车,至少有四十年车龄,开起来,不会比马匹更快,可是我骑术又不好,我们一共有三十多人,沿着他去的方向追上去,不多久,就遇上了几个牧马人,说他们在早上见过卓先生的马车经过,既然方向没错,总可以遇上他的。”
鲍士方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我吸了一口气:“没有找到他?”
鲍士方的面肉抽搐了几下:“到了黄昏时分,到了一片草地上,看到了那辆马车,马车在,我们都放了心,可是,卓先生却不在。”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又互望了一眼。马车在,人不在了。
这情形,和当年卓长根去追马金花,追到了那片草地上,马金花的坐骑小白龙在,马金花却不在了,情形完全一样。
鲍士方自然不知道我们心中在想什么,他继续道:“我们分头去找,一直到天黑,还是不见卓先生的踪影……”他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愤慨的神情:“这时候,那些混蛋官员,不是想怎样进一步去寻找卓先生,而是开始互相推诿,逃避责任,我发急了,叫他们派直升机去搜索,可是在那种落后地区,打一个电话,都要走出去几十里路,好不容易,有一加直升机来到,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直升机来了,可是燃料却又不足,驾驶员又不肯在晚上作业,真他妈的。”
鲍士方本来十分斯文,可是讲到这里,忽然来了一句粗言,可以想见他真的是发了急。我道:“细节经过不必说了,卓先生从此没有再出现?”
鲍士方忽然之间,显得十分疲倦,点了点头,双手托着头,静了下来。
我和白素也静了半晌,我才道:“鲍先生,这件事在以前——”
我才讲到这里,白素突然伸手,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再讲下去。我向白素望去时,白素已然道:“鲍先生,卓先生在几千里之外失踪,这件事,你来找我们,有什么用处?”
鲍士方多半心情焦急,精神恍惚,所以对我讲了一半就被打断的话,并未留意,他听得白素这样讲,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
他先是张大了口,接着,一面喘息着,一面道:“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白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我看你也不用太着急,吉人自有天相,卓先生一生无惊无险,不会有什么事。”
这时,我对白素的这种异常态度,也感到奇怪莫名。白素一直不是这样子的,可以帮助人的话,就算是全然不相干的人,她也会尽力帮助。何况我们对卓长根都十分敬爱,可是这时,她却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
鲍士方呆了一呆,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来找两位,是因为实在无法可想,才来求助的,并不是想来听一点不着边际的废话。”
他讲话很不客气,我虽然知道,白素这种反常的态度,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可能不关心卓长根的失踪。但是鲍士方的态度,还是令我不高兴。我冷冷地道:“鲍先生,或许在你的机构中,你惯于这样呼喝,可是在这里,请你检点一些。”
给我这样一说,鲍士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只是用力搓着手。白素盈盈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对不起,饱先生,我们不能给你什么帮助,我看你还是回到那地方去,再展开搜索的好。”
鲍士方的口唇颤动着,神情十分激动,看来他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才愤然道:“我对两位太失望了。”
我一扬眉:“总不能使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对我们满意的。”
鲍士方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来,他重重摔了一下手,大踏步走向门口,在门口,他又停了一停,回过头向我们望来。
白素像是早已料到他会回头一样,早已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不要去理睬他,所以,当他转过头来时,我们连看也不去看他。接着,我们就听到了关门声,他已经离开了。
几乎是门才一关上,我已经问了出来:“为什么?”
白素坐了下来,紧蹙着双眉,隔了一会,她才道:“刚才,你想说出多年之前马金花在那片草地上失踪的事?”
我用力点着头:“两桩失踪的事,一模一样?”
白素也点头:“当然一样,真奇怪,那地方,难道真是另一度空间的交界?人可以在那里,跨越空间的限制?”
我怔了一怔,然后大声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五度空间,外星人,这一切可能,在法国南部,我们都曾讨论过,而且都否定了。”
白素叹了一声:“现在我们所知的是:几十年之前,马金花曾在那里失踪,怎么找也找不到,而在五年之后,她又在那地方,突然出现。”
我“嗯”了 一声:“这是已知的事实。”
白素道:“一再重复已知的事实,有时会有新的发现,你同意不同意?”
虽然,我们已经把已知的事实,反复研究过许多次,但再来重复一次,没有害处。可是我性急,我想先知道白素的反常冷淡态度,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先道:“先说你有什么打算,你不打算去找卓老爷子?”
白素瞪了我一眼:“找?找没有用!当年,马金花消失,马氏牧场何尝没有找过,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大摇其头:“那不同,那时只是单凭人力的搜寻,现在,不知有多少科学工具可供使用,要找起来,容易得多。”
白素叹了一声:“那也得看人在什么地方失踪,你刚才没听鲍士方说么?人一失踪,当地的官员,一见出了事,不是如何设法积极寻找,而是开始互相推卸责任,恐怕在外面组织了大规模的搜索队进去搜索,还不被欢迎。而且,鲍士方一定会去做这个工作,就让他先去做,何必要我们参加?”
我吁了一口气,白素的分析,有理之至。鲍士方十分能干,就算当地的官员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鲍士方也一定不肯答应,他一定会尽一切力量,组织搜索队去找卓长根,在这样大规模的搜索行动中,我们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没有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白素又道:“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算鲍士方组织一个有一千人参加的搜索队,也不会找到卓长根。”
我也有这样的预感。
这种预感,自然是由于当年马金花失踪,怎样找也找不到她而来。我也知道白素和我,都还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卓长根虽然失踪,可是他的安全,不成问题。
当年,马金花失踪了五年之久,仍然安全出现,卓长根的失踪情形,既然和马金花一样,当然也不应该会有什么悲剧发生。
问题是在于:卓长根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把这两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长长吸了一口气:“马金花一直不肯说,这五年之中,她在哪里,连她的父亲,她都未曾透露一言半语。”
我道:“可是我相信,最后,她和卓长根相遇,她说了出来。”
白素表示同意:“是,她说了,卓长根却不相信,所以他们剧烈地争吵。马金花究竟说了些什么,卓长根也不肯说。”
我悻然道:“这老头子,真是浑得可以。”
白素苦笑一下:“他不肯说的原因,我y相信和当年马金花不肯说的原因一样。”
我睁大了眼:“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我也曾自己问过自己不少次,可是没有一个答案令我自己满意。
白素看着我瞪视她的情形,很明白我的心意,她道:“我的答案,也不一定令你满意,可是这实在是唯一的答案!”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她把答案说出来,她道:“他们两人都不肯说的原因,是因为马金花的遭遇,实在太奇特,太不可能,太离奇,太难以令人相信。”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吗?”
白素正色道:“绝不,你想想,卓长根对马金花数十年不变的感情,马金花不论讲什么,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接受。可是,他竟然和马金花吵了起来,马金花说了一句十分重要的话——”
我道:“是,马金花说他如果不信,自己可以去看看。卓长根多半就是为了那句话,所以才到那里去的。”
白素闭上眼睛一会:“所以,我们可以从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方面去想马金花的遭遇,我们想通了马金花的遗嘱,也就可以明白卓长根如今的遭遇。”
我苦笑:“那可能性太多了,包括马金花忽然变成了一只蚂蚁,过了五年蚂蚁的生活,然后又回复了人形,可能有超过一千三百种的不同设想。”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设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多少有一点线索可以跟循。”
我摊开手:“例如——”
白素有点埋怨:“你越来越不肯动脑筋了。例如,马金花在失踪的那五年中,不是单独一个人生活,她甚至曾透露过,她结过婚。”我一听白素这样讲,不禁“啊”地一声,是的,马金花虽然未曾正面这样说,但是她曾说过她结过婚,自然那是这五年中的事。
白素又道:“还有,她又出现之后,心急地要去上学堂,这说明了什么?”
我略想了一想,就有了答案。
我道:“这五年之中,和她相处的人,一定都有着相当高的知识程度,使她感到自己知道太少,所以她要充实自己。”
白素沉吟一下:“她后来一直在研究汉学……”
她讲了半句,就停了下来,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接上去道:“马金花在未曾到北京上学堂之前,她的程度怎么样?”
白素这一次,并没有瞪我,只是仍然在沉思之中:“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以牧场这样的环境,她不可能有什么国学根底,可是她好像就能跟上当时的高等程度,真不可思议。”
我提醒她:“别忘了她有那五年的经历,那五年中,她可能已经学会了不少。”
白素静了片刻,才又道:“马金花在汉学上最大的成就,是对先秦诸子学说的研究,发前人所未发,见解精辟,众所叹服,这……这……”
她在迟疑着,我举起手来:“我不以为她在那五年之中,进入了桃花源,和避开秦朝暴政的那些人在一起。”
白素叹了一声:“可是,那一段时期中,她一定曾和一些人在一起,那些人,也一定极有学识,她可能就和那些人之中的一个成了婚。”
第七部:洞穴中隐藏的秘密
白素的设想虽然不是平空而来,可是她所根据的线索,未免太少。
可是,这件奇诡莫测的事,除了不断的假设,实在没有任何具体的事实,可供追寻。我想了一想:“你设想马金花和一些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这些人的人数是多少?”
白素喃喃地道:“谁知道,或许十个八个,或许一两百个。”
我又道:“我曾经提出过,在那一带,有一些神秘的小部落,隐居在偏僻的地方,几乎与世隔绝,可能有一个文化程度十分高的小部落,在那一带的山区之中?”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有可能,但总是不实在,一定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们未曾想到——”
她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但在极短的时间中,她又现出了兴奋的神情来:“有一个人,其实是十分重要的关键性人物,我们都忽略了。”
我道:“我可没有忘记他:卓长根的父亲,一切神秘的事,都由他开始。这个人,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由何而去。在他之后很多年,才有马金花的失踪,然后才是如今的卓长根。”
白素低叹了一声:“兜来兜去,又兜到老地方来,卓长根的父亲……卓长根的父亲……”
我在一旁插言:“一个养马的好手,有一块毫无瑕疵的玉佩,托孤之后,去赴死,不错,他就是一切神秘事件的关键。”
我的这个结论,自然十分合理,可是我讲了之后,发现就算有了这样的结论,一点用处也没有,除非可以找到这个人。
而这个人,早在七八十年之前,已经无法找得到,别说是现在了。
我只好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看来,要了解真相,还是非到那地方去一次不可。”
我这样说,本来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的,白素听了,竟然十分认真:“看来,真的只有此一途了。”
我直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刚才你拒绝了鲍士方的要求,现在又——”
白素挥了一下手,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可以肯定,像鲍士方这样的搜索,不会有结果。我要等到事情渐渐冷下来,再去,或许可以有所发现。”
我盯着她,她笑了一下:“你不想去的话,我k可以一个人去。”
我忙道:“不,不,要去自然一起去。”接着我又咕哝道:“我可不想你一失踪就是五年,而且在那五年之中,还可能……可能……”
白素不等我说完,就给了我老大一个白眼,我作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下去。
那一天,我们讨论到这里为止,沉默了一会,白素才道:“我估计我们要去的话,至少在半年之后,在这段时间中,我们要尽量先熟悉那一带的自然和人文环境。”
我道:“那简单,多弄点参考书来看好了。”
白素笑了一下:“好,简单的事让你去做,复杂的事交给我。”
我问:“还有什么复杂的事?”
白素很认真:“我要仔细阅读马金花的一切著作。”
我不禁伸了伸舌头,马金花的著作相当深奥,虽然我不至于读不懂,但是要我去做这方面的功夫,自然太闷了。所以我立时说道:“好,一言为定,不过不见得在她的著作中可以找到什么。”
白素的回答很妙:“就算什么也找不到,学问方面,总也会有点长进。”
第二天,出乎意料之外,接到了白老大自法国打来的长途电话,他的语音十分焦切:“怎么一回事,卓老头在他家乡失踪了?”
电话是白素听的,她道:“是,情形和当年马金花的失踪极其相似。”
白老大的声音有点恼怒:“那你们还耽搁在家里干什么?快去找他啊!”
白素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她的父亲,白老大听了之后,倒也表示同意,只是道:“怕只怕过得一年半载,他给外星人折磨死了。”
白素笑了起来:“马金花当年失踪了五年,也没有什么损伤。”
白老大道:“卓老头不同,他是个大火爆脾气,说不定会给外星人剖成碎片。”
我插了一句口:“我不认为他是给外星人掳去。”
白老大咄咄逼人:“那么,他到哪里去了?你说。”
我当然说不上来,只好干笑。
白老大道:“我要发动一个运动,指责当地政府,对外来的贵宾保护不周,要他们尽一切力量,把卓老头找出来。”
白老大倒真的说干就干,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甚至连国际红十字会都惊动了,南美洲好几个国家的政府,都正式提出了外交照会,表示极其关切卓长根的下落。
鲍士方更没有闲着,他组织了一个庞大的搜索队,包括了五十名搜索专家、十架性能极佳的直升机,和各种配备。
当地官员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不能遮瞒,所以呈报了上去,上面也慌了手脚,派出了一个骑兵团,协助搜索。
卓长根是国际商场上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所以有一个时期,那个地区,各国记者云集,争相报导搜索行动的经过。
我和白素虽然还在万里之外,但是搜索行动进行如何,可以了如指掌。这样大规模的搜索行动,几乎可以列入人类历史之最。
可是,卓长根就像是在空气之中融化了一样,全然不见踪迹。于是,记者没有什么可以报导,就作出了各种各样的揣测。所有的揣测,也离不开我们早已设想过的,例如外星人啦、五度空间啦,等等。有一个记者,说是当地政府基于不可测的原因,把卓长根杀害了,毁尸灭迹,这个记者,当天就被驱逐出境,没有把他抓起来,算是他运气好。
也有一个记者,有相当丰富的中国历史、地理知识,写了一篇有关那地区的报导,十分中肯,他的文章提及,那个地区,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神秘地区之一,当年叱咤风云,统一中国的秦始皇的墓,近年被发现,也就在那地区附近。
秦始皇墓已经发掘出了一小部分,在已发掘出来的一小部分中,墓室无数,是人类建筑文明中罕见的地下建筑,究竟整个陵墓有多大,谁也说不上来,估计已探测到的,不过是整个陵墓的十分之一,而已经开掘的,又只是已探测到的十分之一。
这个记者的文章,最后感叹,这样庞大的地建筑工程,在当时,真不知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比较起来,埃及的那些金字塔,简直不算是什么。
(一九八七年按:秦始皇墓的面积,是五十六点二平方公里。)整个陵墓的建造工程,不可能超过四十年,因为秦始皇在位,也不过三十七年。
那是公元前二四六年到公元前二一零年,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秦始皇接位时才十三岁,就算他一了做皇帝,立时就想到了他的身后事,就开始为他自己建造陵墓,那也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一个少年皇帝,为自己身后事一早就进行了那么庞大的计划!
秦始皇后来十分热衷祈求长生不老的“仙药”,十分相信各种方士术士,派徐福到东方仙山去寻长生不老灵药,等等,这都是稍知中国历史的人,都熟悉的事情。
这个皇帝在位时期,对于各种各样的建筑工程,有罕见的狂热,他把长城连结起来,成为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他又广建道路,甚至远在如今云南、贵州地区,都筑了著名的“五尺道”,来贯串陆上的交通。可是比较起来,他自己的地下陵墓,工程列大,而且,有一种极诡异的气氛。这个连想像起来也十分困难,如此庞大的地下建筑工程,在当时的物力之下,不知要动员多少人,才能竟功。
可是这个陵墓的建造过程,历史上的记载,却少之又少,少到了几乎等于没有。
这自然有两个可能,一是根本没有人敢去记载,始皇帝怕有人破坏他的陵墓,所以严格保守秘密。另一可能更可怕了,就是所有参与造墓工程的人,都被杀害灭口,估计建造这样庞大的地下工程,参加的工役,至少以十万计,有可能杀害那么多人吗?观乎中国历史上,有坑杀四十万降卒的记录,似乎也大有可能。
那个把四十多万俘虏活埋的人叫白起,在秦始皇之前,是秦朝的大将。那时候,观念上人命一文不值。造墓的工役全遭杀害,也不是不可能,至少,参与陵墓工程的高级人员,如设计师、工程师之类,一定全被杀了灭口。
所以,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地下建筑工程,一直是秘密,到现在还是秘密。
我当时看着这篇文章,看得津津有味,由于这个记者的文章相当生动,而我又在搜集那一带的地理资料。
这位记者自然也是在搜索,没有什么好报导,所以才扯了开去,写了一篇这样的报导。
那一段时间,我有很多别的事,在东奔西走,其间很有点可以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有的已经记述了出来,有的还未曾记述,或是根本还未有结果。
白素真是坐言起行,一直在阅读马金花的著作。
三个月之后,事情渐渐冷下来,搜索卓长根的报导也看不到了,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家,鲍士方又找上门来。
我一看鲍士方,就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他一进来就自报姓名,真难认出他来。相隔不到三个月,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肤色又黑又粗,满面风霜,神态疲倦,连眼肿也没有了神采。
他一进来,就重重坐在沙发之中,眼望着天花板:“我不相信一个人会失踪得如此彻底!”
要在这里说明一点的是,连鲍士方在内,所有参加搜索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在卓长根之前几十年,另外有马金花的失踪事件。也没有人知道马金花遗嘱的内容。
鲍士方的声音,似乎也带着大西北山区的风沙,听来有一股异样的沧桑,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他上次来的时候,我还在生卓长根的气,所以并没有把马金花遗嘱中,要卓长根如何把她葬下去的细节说出来。这时看到鲍士方这种情形,我倒十分同情他的处境,所以提醒了他一下:“那片草地,有一处地方,铺着九块石板,你们可曾发现?”
(前文提及卫斯理一个人在家,此处又说与白素对望,应为作者笔误。)鲍士方一听,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咦,你怎么知道的?”
他这样问,那等于说早已发现了那九块石板。对于那九块石板,我也不知其详,我只是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停了片刻,又用疑惑的眼光望了我一会:“这件事情,相当奇怪。当天我们去找他,到了那片草地,看到他驾出去的那辆马车在,本来,马教授的灵柩在车上,可是当时,灵柩也不在了,所以没有人认为卓先生会走远——他不可能负着沉重的灵柩离开。”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又向我望来:“你早知道卓先生要把灵柩葬在什么地方?”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鲍士方转变了一下坐的姿势:“后来他一直没有出现,那等于他和灵柩一起失踪,事情更有点不可思议,由于太怪异了,所以……故意避而不提。”
我淡然一笑:“不要紧。”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一直到几天后,大规模的搜索开始,才在那片草地上,发现了有九块石板铺着——”
白素插言道:“请你详细形容一下那九块石板。”
鲍士方也不想,就道:“我有照片,请看。”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从上衣袋中,取出了一叠照片,放在几上,一张一张摊开。
直到这时候,我才算看到了“那片草地”。虽然只是在照片上,但是总比听口头叙述好得多了。
野草十分茂密,照片上,有不少人站着,都只能看到人的头部,野草又密又高,几乎普遍超过一公尺。
在这样的一片草地上,要发现铺着的石板,自然不容易。
照片之中,有几张显示了那些石板的情形,一大片草被割去,九块石板铺着,是一个大正方形,鲍士方在一旁解释着:“每一块石板,大约半公尺见方,十公尺厚,十分平整,是精工凿出来的。而且请注意,石板还有许多圆孔,这些圆孔的作用是——”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我。
我自然早已注意到了,石板上有许多圆孔,有杯口大小,鲍士方的神情,一副想考考我这些石板上的圆孔有什么用的样子,这倒真有点不好回答,我想了一想:“石板下面是什么?”
鲍士方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道:“我想,石板上的圆孔,用来掩饰石板的存在,不被人发现。这是相当聪明的设计,野草可以穿过圆孔生长,在茂密的草地上,野草的生长既然没有异样,谁会想到有石板铺着?要是石板上再有一层薄薄的泥土,那就更加不容易发现了。”
鲍士方大点其头:“是的,事实上,石板之上,的确有一层泥土,泥土不厚,但是不是曾被翻动过。谁也不会发现那儿有石板铺着。”
我吸了一口气,在这样的草地上,铺着九块石板,一定有作用,问题是:既然这九块石板如此隐蔽,马金花怎么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当年马金花失踪,搜索工作一样极庞大,卓长根他们,就没有发现那些石板。
鲍士方叹了一声:“发现了那九块石板,就把附近的草割去,把石板撬起来,两位请看——”
他指着几张相片:“下面是一个很方整的地下室……或者只能说是一个洞穴——”
照片上显示的是,石板被揭起之后的那个洞穴,我自然也看到了洞穴中的那副灵柩。洞穴正方形,几面都镶着石板,放了灵柩,还有一点空间,其中有一张照片上,鲍士方就站在灵柩之旁,洞穴的深度,到他的肩头,看来一公尺左右。
鲍士方又道:“发现了洞穴和灵柩,至少我个人,感到怪异莫名,卓先生放置好了灵柩才失踪,他一个人,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搜索的范围便必须扩大。而最怪的是,这样的一个洞穴,不论什么时候建造,一定应该有积水、草根,甚至会被地鼠盘踞,可是那洞穴却十分干净,而且也不见得会是卓先生放下灵柩之前打扫过……”
鲍士方一面说着,我和白素一直在看着那些照片,从照片上显示,不但灵柩被抬出来,连洞穴的底部,四面的石板,也都被拆了下来。
石板的后面是泥土,盘虬的草根,由于生长到了石板前就无法穿透石板的缘故,形成了一种看来图案十分怪异的平整排列。
我道:“看来你对这个洞穴下了不少研究功夫,我不明白你希望发现什么。”
鲍士方神情迷惑:“我当时这样做,也没有目的,但总要彻底研究一下,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那看来……像是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墓穴。”
我摇头:“我只知道马教授要卓先生把她葬在那片草地的九块石板之下。”
鲍士方喃喃地道:“除了是预先准备好的墓穴之外——我学过建筑的,那九块石板衔接的结构十分佳妙,石板拼成之后,虽然下面没有什么支持,可是上面还是可以承载相当的重量,在中国的建筑中,很少见这种结构。”
我忽然想起:“这片草地……很有古怪,你有没有再彻底研究一下?”
鲍士方点头:“草地的面积虽然不小,但是我还是要人把所有的草全部割去,然后,用探测仪器检查——”
我做了一个手势:“泥土下面如果有石板,探测仪器不会测得出来。”
鲍士方道:“是,所以我又用土办法,打了三百支铁枝,一端十分尖锐,叫三百个人密集地不断把铁枝插进土中去。”
我没有问结果怎样,只要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土办法也好,洋办法也好,他不曾再发现什么。
鲍士方摊了摊手:“那片草地上,除了那个洞穴之外……就是一片草地,唉。”
他长叹了一声,我看着他,感到他为了找寻卓长根,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他做事锲而不舍,这样的人,遭到了失败,会异常沮丧。
白素向我望来,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在征询我的同意,要不要把当年发生的事告诉他。我向她作了一个手势,问鲍士方:“现在你准备放弃?”
鲍士方陡然现出了十分倔强的神情来:“放弃?就算再花上十年八年时间,花上一辈子,我都要把卓先生找出来。”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极认真。
我也有点激动,因为对几十年之前发生的奇事,可以不去追究,但现在,这种不可解释的事在持续着,就不能不追究。我想了一想:“有一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可以详细讲给你听。”
鲍士方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着我,显然是他一点也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于是,我和白素就轮流把我们所知的一切,详细说给他听。那一段故事十分长,一开始就把他听得目定口呆。
等到他听到一半时,他已经不住喃喃地叫着:“天!天!”
他听完之后,呆了好一会:“马教授在那五年之中去的地方,就是卓先生现在在的地方。”
我道:“当然是,问题就在于,那是什么地方?怎样才能到达?”
他眉心打着结:“五度空间,走进了时光隧道,被外星人带走了……等等设想,虽然可以成立,但不切实际——”
我立时打断了话头:“不切实际?你以为那些事全没有发生过?”
鲍士方苦笑了一下:“那么,失踪真是由这些原因造成的?”
我摇头:“有可能,每一假设,都有可能。”
鲍士方忽然直视着我:“真令我难以相信,卫先生,照说,你好奇心十分强烈,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全有追根究底的毅力,可是你明知道有那样的怪事发生了,你竟然不去实地追究一下?”
我“呵呵”笑了起来:“小子,你想要我去,不必用这种激将法。”
鲍士方仍然直盯着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我道:“一则,我有别的事要处理,二则,我想你主持寻找的工作,等你先有了结果再说。”
鲍士方站了起来,摊开手,大叫着:“我全试过了,一点结果也没有,一定有一条路,我还没有试过,可是又不知道是哪一条!”
白素缓缓地道:“他们去的地方,情形一定特别之极,不然,不会在医院中,马金花对卓长根说了,他也不相信。”
我苦笑了一下:“我设想过上千种可能,甚至设想过他们是下了地狱,到了阴世,到了鬼魂存在的地方,还有什么未曾设想过的?”
鲍士方在这时候,给我戴了一顶高帽子:“卫先生,你未曾去到当地,不然以你的想像力,一定可以探出究竟来。”
我瞪了他一眼,他忙道:“马氏牧场的居住环境,已经改善,而且当地的官员,也给我们以最大的便利,卫先生和卫夫人如果不想惊动记者,随便找一个普通的身份,跟我进去就行了,卫先生,你是卓先生的好朋友——”
我忙摇手:“算了,我可以去,可是卓长根过桥抽板,他妈的不是什么好朋友,要是真能找到他,我才不会理他。”
鲍士方一听我肯去,大喜过望,也不理会我如何对卓长根不敬。我又道:“怕只怕卓老头年纪已经那么大,经不起生活上突然的变化,就算我们找到了他——”
鲍士方十分肯定地道:“不会,卓先生的体质,和普通人大不相同,他每年两次的身体检查,负责检查的医生,都不相信他已超过了九十岁,他身体状况,几乎全部合乎健康标准。”
(世界上有一些事情,真很玄妙,看来是毫不相干的谈话,会在突然之间,给人带来一种灵感,那种感觉,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但对于苦苦思索没有结果的事,都会有一定的帮助。)
(这时,我们顺口提及了卓长根的健康状况,看起来和整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在再接下去r的谈话中,却使我有了一种模糊的灵感。)鲍士方为了强调卓长根的健康,又道:“今年,由瑞士来的专家,替卓先生检查身体,甚至开玩笑似地说,听说中国历史上,有一个皇帝,曾经不惜一切代价,要去寻找长生不老灵药,这个皇帝后来是不是找到,我不知道,可是卓先生看你的情形,真像是服了长生不老药,那真是人类生命史上的奇迹。”
我闷哼了一声,卓长根这老头子的身体好,那是绝无疑问的事,那专家自然是在开玩笑,什么长生不老药!
鲍士方继续道:“卓先生当时就笑,告诉那专家,那个皇帝,是秦始皇,后来死了,不到五十岁,秦始皇的墓,就在他少年时生活过的牧场附近。”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先想起的,是那个记者所作的报导,前面曾提到过。
然后,我心中陡然一动,不由自主,挺直了一下身子。突然有了灵感,捕捉到了一些什么。每当我突然之间想到什么时,我都会有同样的神情,白素自然知道,她同时也知道我想了什么,她缓缓地说道:“这个设想,你以前未曾想到过吧!”
我还在作进一步的思索,随口应道:“真的没有,他们……去的地方……是……进入了……”
鲍士方极机灵,在那一霎间,他也震动了一下,脱口道:“卫先生,你想到了什么?他……他们是进了……”
或许是由于这个设想太匪夷所思了,所以他虽然想到了,却也难以讲出口来。
我用力摇着头:“不,不怎么可能……我是想说,想说……”
由于我想到的念头,实在太古怪,所以不禁口吃,那种情形,令白素笑了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再怪诞的事,我们也经历过,很有可能,在那片草地上的失踪者,是进入了秦始皇的陵墓。”
她讲了出来,我们都保持了一会沉默。白素转向我问:“为什么你又想否定?”
我吸了一口气:“已经被发现的秦始皇陵墓,和马氏牧场虽然相当近,但……是如果说能由那片草地进入,也太不可思议。”
白素想了片刻:“据最近的资料,秦始皇陵墓,在地下建筑的面积,达到五十六平方公里,是地球上最大的地下皇城,实际上,可能还要大,而如今已被发掘出来的,只是这巨大的地下皇城的极小部分。其余部分未曾开掘的原因是由于地下建筑工程的结构,实在太复杂了,复杂到了不知有多少不可测的因素,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可能地下建筑的面积,远不止五十六平方公里,而是好几百平方公里。”
我苦笑了一下:“你强调这组地下宫殿的巨大和复杂,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明,人若是误闯了进去,可能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出不来。”
白素静了一会:“是,我的确是想说明这一点,不过再想一想,可能性实在不大,马金花失踪了五年之久,她如何生活呢?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想不通的主要关键在。”
鲍士方显得十分激动,来回走着:“真的,我从来也没想到……秦始皇的陵墓,真该死,我这就去向有关方面提议,大规模开掘秦始皇陵墓,我们可以提供一切技术和费用,这是人类考古史上最大规模的行动,我们不要任何好处,只求能将卓先生找出来。”
我指着他:“你必须先肯定他是在地下皇城之中。”
鲍士方道:“我不能肯定,可是这是我唯一未曾找过的地方,只要我们肯定人不会在空气中消失,他就一定有地方去……那是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
RS倒同意他的见解:“就算要去找他,也不必进行大规模挖掘,那工程太浩大了,没有十年八载,不能竟工,我想,一定有一条不为人知的通道,可以通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我不禁笑了起来:“如果卓长根真是到了地下皇城,这种讨论才有意义,只是假设——”
白素道:“正如鲍先生所说,那是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几十年之前,卓长根他们找不到马金花,卓长根父亲突然消失,都可以说明,有一条通道,可以通往他们要去的地方。”
我道:“好,这条通道,如果是属于秦始皇地下陵墓的一部分,那一定隐蔽之极,那一带方圆千里,怎么把它找出来?”
RS手指在几上轻轻地敲着:“我想范围可以缩小,就在那片草地上找。”
鲍士方十分肯定地道:“我找过了,不可能有人找得比我更彻底。”我和白素没有立时表示意见,那片草地……当年,马金花突然又出现的情形,十分有力地说明:她在那片草地,突然冒出来的。
可是,鲍士方却用了那么彻底的方法,研究过那片草地而没有发现。
我和白素,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照片,陡然之间,我思绪一亮,抬起头来:“我们要找一样东西,v譬如说,要在这茶几的范围内找一样东西——”
我说着,打开了一只烟盒,继续道:“首先,在这个烟盒中找把盒中的烟全取出来之后,盒子空了,没有要找的东西,再把烟放回去,继续在别的地方找,绝不会再在那盒子中去找了,是不是?”
鲍士方张大口看着我,白素已然道:“驿了,还是在那个洞穴之中。”
鲍士方摇头:“洞穴中所有石板都移开来看过,没有什么通道。”
我道:“有没有向下掘过?”
鲍士方又张大了口,一看到他那种发呆的样子,就知道他未曾向下挖掘过。我用力挥了挥手:“鲍先生,设计这个通道的人,是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他故意在出入口处建造一个洞穴,洞穴被人发现了,人人都会把洞穴中的石板撬起来,可是没有发现之后,就不会再对之加以任何注意——人都有这种自信,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却不知道,有更多的事实真相,是隐藏在看得见的事实背面的。”
鲍士方大声叫起来:“我这就叫他们去掘。”
我阻止了他:“我看,这件事,还有进一步的诡秘之处,不太适宜大规模行动,而且,那只不过是我们的假设——你刚才说,你在那地区,有充分的活动自由?”
鲍士方立时点头:“是,我们三个人如果要在那个洞穴中掘下去,掘上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来干涉。卓先生答应的各项捐助已经开始实行,所有的人都在忙着看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唉,人要是穷得久了,有时会连自尊心都穷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之后才道:“那好,我想这件事,就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们立即启程。”
鲍士方接上去道:“我吩咐m直升机在最近的机场接,就可以最快到达。”
整个旅程,大约十二小时,我们登上直升机,鲍士方向我介绍那驾驶员,看起来,驾驶员是一位级别不低的空军人员。这位仁兄的驾驶技术不是十分高明,他驾机经过几个山峰之间,甚至不懂得如何利用上升气流。
直升机在马氏牧场降落,马氏牧场的情形,倒真令得我大吃了一惊,到处都堆着各种各样的建筑器材,正在大兴土木,鲍士方的解释是:“未来的畜牧学校,就选中了这里,建筑工程十分庞大,费用也惊人,会有一个专门的车队来运输。不要以为这一百多天中,我们只是找卓先生,没有做别的事。”
我由衷佩服:“进行得如此之快,你们大企业的组织和工作能力,一定叫有些人大开眼界了?”
鲍士方呵呵笑了起来:“可不是?要是照他们的办法,三个月,还不够开会和睡午觉。”
我也不禁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鲍士方又指着在工作的很多人:“凡是当地雇请的所有人员,一律照比标准多三倍的工资雇请,条件是可以因为偷懒而开除,这办法十分有效。”
我叹了一声:“这本来是全世界一直在奉行的办法,在这里却变成了新鲜事。”
说着,我们进了一幢建筑物,鲍士方问我要不要看一下我的房间,我道:“我想,弄一个帐幕到那片草地上去比较好,而且立刻就去。”
他答应了,吩咐人去准备车子和一切。这时,正是黄昏时分,我和白素并肩站着,风吹上来,有刺骨的寒冷和萧瑟。在晚霞之中,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影,辽阔的平原,气势十分雄壮苍茫,看到了这样的景色,才知道历来文人,为什么喜欢在“大地”之上,加上“苍茫”两个字。
由于外来的人相当多,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注意我和白素,我想像着七十多年前,马金花策着她那匹名叫小白龙的白马,疾如旋风般驰骋,想到她带着人,和股匪拚命,h怎么也无法把一个世界著名的汉学家,与之联系在一起。
我轻轻碰了一下白素:“马教授在未曾失踪之前,若是叫她想像日后会在世界各地著名的大学中教学,只怕怎么也无法想像,一个人一生中变化之大,只怕很少人比得上她。”
白素颔首表示同意:“她……选择了汉学,会不会那五年之中,她在秦始皇的陵墓之中,接触到了许多古籍?所以才有那么多独特的见解,和指出因为年代久远,对古史古文学由于手抄得太多而来的谬误。”
我“呵”地一声:“那可不得了,这些古籍,全是刻在竹子上的?那是第一手的资料,近代怕只有她一人看到过,如果真是如此,她为什么不带一点出来?为什么不设法将之全取出来?”
白素摇了摇头,一阵寒风吹来,她向我靠了靠:“毕竟她是不是真的到过秦始皇陵墓,也还只是猜测。”
我缓缓地道:“这个猜测,很快就可以证实。”
这时候,鲍士方过来低声问:“要带多少人?”
我道:“通道固然隐蔽,但是也不会出入太难,我想最好不要带人,就我们三个人去。”
鲍士方的神情,显得相当紧张,他走了开去,没有多久驾车过来:“一切全准备好了!”
他驾的是一辆中型吉普车,我们上了车,他一开始就把车子开得十分快,又根本没有路,有时高低不平的地面,可以令得车子弹起一公尺以上。
这时,天色已迅速黑了,鲍士方对这一带的地形,已十分熟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方圆一百公里,几乎没有把每一寸土地都翻起来看!
超过一百公里时速的行车,也要将近两小时,才能到达那片草地,当车子停下时,“草地”和想像中全然不同,因为所有的草全被割去,新的还没有长出来,在车头灯照耀下,看到的是一片比其它地方略为高出一点的一片光秃秃的土地,面积相当大。
车子停下来的地方,不到十公尺处,就是那九块石板,我性急,一跃下车,一面叫道:“鲍士方,你把应用工具弄下来,先亮起了射灯。”
鲍士方大声答应,我奔到石板之前,由于石板上有着许多圆孔,所以我轻而易举,就可以用手指勾住圆孔,提起其中的一块。
支好了射灯,大放光明,我和白素已经把九块石板,一起弄开,那洞穴就在眼前了。
马教授的灵柩在洞穴中,我跳下去,利用绳索,绕住了灵柩,鲍士方在上面用一架小型起重机,把灵柩吊起来,放在洞穴的旁边,然后,他也跳了下来。
这时候,在射灯的照耀之下,洞穴又不是很大,洞穴中的情形,看得再清楚也没有,就算有一只蚂蚁经过,都逃不脱我们的视线,如果有通道的话,一定可以发现。我和鲍士方吸了一口气,神情都不免有点紧张。白素站在洞穴边上,将两柄尖嘴铲子递给了我们。
我接铲在手:“秦始皇陵墓,是如何建成的,历史上资料不多,只知道是驱使了数十万囚徒,日以继夜开工而建,墓内的情形如何,也全然没有记载,得知陵墓情形的人,全叫驱进墓中去殉葬了。”
鲍士方吸了一口气:“倒也不是全无记载——”
我摇着头:“我不认为那些记载可靠。如果那些记载是真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行动,每一秒钟都会充满不可测的危险。”
鲍士方的脸色变了变:“那……你不是要临……阵退缩吧。”
我哈哈笑了起来,自觉意气甚豪:“当然不是,不过,当年穷百万人之力建成的陵墓,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要是可以找到通道进去,那实在十分伟大。”
在这时候,我不由自主,想起了世界上三个最伟大的盗墓人来,这三个人之中,只有齐白还在,本来应该把他一起找来的,可是这个人行踪飘忽,根本不知他在何处,又如何去找他?
而这时,我并不想掩饰,我心中大有快意。因为根据历史上的记载,秦始皇为了怕在他死后,有人进入他的陵墓,所以整个陵墓设计的重点,就放在防人侵入这一方面,陵墓内究竟有多少杀人的陷阱和机关,自然没有人知道,但步步惊魂,那是一定的事。
少量的历史资料说,秦始皇在下葬时,熔化了大量的铜,把熔了的铜汁灌进墓穴去,一则可以防止有人进入,也可以使熔化了的铜汁,渗进地下的隙缝,以防地下水的渗进。
又说在庞大的陵墓之中,各处都有自动可以发射的强弓,一有人接近,就会发射,而且箭镞上都染有剧毒。这种机械装置的详情如何,也不得而知。
而最惊人的记载是,在整个地下皇陵之中,有模仿大地的江河,在江河中流的不是水,而是水银,据说,水银的流动性强,就不断在那些地下“江河”中流动。
又据说,在陵墓的顶上,有着日月星辰的排列。
我刚才说这些记载的资料,大都不可靠,自然不是说陵墓在地下的规模不会有那么大,而是说一定有很多地方是被夸大了的。例如,挖掘建造河流,用水银来当水,当时何来那么多水银?
虽然水银是早已被提炼出来的元素之一。在秦代,已经相当普遍,作方士、术士炼丹之用。
以当时的化工技术而论,怎么炼,也不可能炼出那么多的水银来。或许那只是陵墓之中,利用了水银的某些特性,作为某些机械动力装置,数量自然相当多,这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传。
在秦始皇陵墓已被发掘出来的极少部分来看,其中陪葬的俑极多,有大量的兵马俑,甚至和真人一样大小,石或陶制,这一批已被发掘出来,作为陪葬之用的俑,堪称是历史之最。
而活着的人,被驱进陵墓中,作为陪葬的俑,更不知有多少,包括了嫔妃、侍从,建造陵墓的工匠等等各种不同的人。
一个有地位的人死了之后,要用若干活人来陪葬,这是一种极其野蛮的制度。
孔子一向少骂人,也曾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样激动的话,来谴责俑这种制度。
俑,在最初全是活人,后来渐渐进步,才用陶制的人来殉葬,在秦始皇时代,是俑由活人变成假人的转变,秦始皇残忍,他的陵墓中有大量活俑殉葬,也不是什么奇事。
我忽然想到了许多和秦始皇陵墓有关的事,实在是因为我们将要做的事,既然有可能与之有关,在行事之前,当然要详细考虑。
如今,我们都假定,在这个洞穴之下,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向巨大的地下陵墓,这条通道如果存在,当然不是正式的通道,而是许多秘密通道之一,防范有人侵入的程度,也一定更严密。
当时鲍士方一定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我们都在那洞穴之中,呆立了片刻。
鲍士方才道:“至少,把洞穴底部的石板弄起来,没有危险,我已这样做过了。”
第八部:秘道现身千载古人
我搓了搓手,先把一边的石板弄下来,由白素在上边操作起重机,将之吊上去。
然后,再把洞穴下面的石板,也弄了上去。
石板下面就是泥土,我和鲍士方两人互望了一眼,就开始挖掘。泥土相当润湿,挖起来也不是十分困难,向下挖了将近有半公尺,还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停了下来,抹着汗:“不必浪费时间了,这下面不会有什么秘道。”
鲍士方听了我的话,愕然望着我,白素已道:“这句话我早就想说了。”
鲍士方大声道:“为什么?我们的设想是——”
我用力抛下了铲子,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已掘了多少泥土出来?什么都没有发现,设计这座巨大地下城的人,可以说是建筑学上的奇才,他怎会那么笨?把秘道的出入口弄得那么困难才能进出?”
鲍士方经我一解释,也颓然放下了铲子。我叹了一声:“而且,在卓先生失踪、马金花失踪时,谁见到有泥土被掘起来?”
鲍士方呆了一呆,神情苦涩,干笑了几下:“那怎么办?又……白费精神了。”
我懊丧之极:“非但浪费时间,而且还惊动了马教授的灵柩。”
我说着,已从那洞穴中攀了出来,鲍士方看来还不肯死心,但是已向下挖掘了半公尺深,什么也没有发现,实在是不可能再有进展。他只好上来,搓着手:“要不要把掘出来的土填回去?”
我的思绪十分乱,这时,我也想到,我们在万里之外所作的假设,实在是太轻率了,难怪根据假设而作的行动,一点结果也没有。
可是,我在自己否定自己的同时,却又实在十分不服气,因为除了这个假设,根本无法对马金花、卓长根先后神秘失踪,再作任何推测。
站在那洞穴边上,呆立了相当久,我才转过身,对着马金花的灵柩,叹了一声:“真佩服你,居然可以把一个秘密留存在心中几十年之久,直到临死之前才说出来。”
我这样说,当然没有意义,马金花早就死了,绝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可是在一旁的白素,一听得我这样讲,立时道:“等一等。”
她一面说着,一面做了一个手势,蹙着眉:“马金花和卓长根临死之前相见,争吵,完全是偶然发生的。”
我想了一想:“是,至少马金花不知道卓长根会去看她,所以,她要告诉卓长根的话,只是写在遗嘱之中。”
白素长长吁了一口气:“她要卓长根把她葬在这里,而不说其它,一定是预料到卓长根在葬她的时候,会有所发现,会知道她神秘失踪的秘密。”
鲍士方苦笑:“根据推理,这洞穴中一定有古怪,可是我们——”
我忽然之间焦躁起来,瞪着他,粗声道:“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就把事情交给我们,你去忙你的吧,别来打扰我们。”
鲍士方涨红了脸,也瞪了我半天,我指着车子:“你可以把车子开走,把露营的一切留下来。”
鲍士方勉力忍着怒意:“好,如果你认为我还有用处的话,我还会来。明天……我再派人给你送车子来,或许你要到处看看。”
我点了点头,鲍士方用力把车子上的东西往下卸,我也不去帮他,和白素两人,漫步向外走去。白素问:“为什么要把他赶走?”
我摇着头:“我连自己都说不出来,我只是感到,这件事那么诡异,越少人参加越好,人越少,可能越容易知道真相。”
白素没有说什么,我回头看了一下,鲍士方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搬了下来,我大声道:“我会搭营帐,你管你走吧。”
鲍士方的心情可能十分愤怒,一声不出,上了车,疾驶而去。
他走了之后,我就开始搭营帐,旷野中的寒风相当凛冽,厚厚的营帐看来也挡不住风,还好,有极佳的鸭绒睡袋,我和白素生起了一堆火,烤了一点食物,煮了一壶浓咖啡,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忽然露起营来,真是奇特之极。
当我们分别钻进睡袋,躺下来之际,白素忽然道:“汉字的结构,相当有趣,昆虫转化过程中一个阶段叫‘蛹’,我们现在的情形,就有点像昆虫的蛹,自己把自己包了起来。而殉葬的人叫‘俑’,那自然是指他们活生生地被驱进了墓穴,从此被黑暗和死亡所包围之故……那真是十分悲惨的事情。”
我很有同感:“是啊,不过这种事,早已过去了。很多人发思古之幽情,总是说古代比现代好,其实,人类文明进展虽慢,但总是在不断进步之中。”
营帐外寒风呼号,营帐内我和白素天南地北说着,倒也其乐融融。
第二天很早就醒来,我看着还在露天的灵柩:“先把灵柩放回去吧。”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们就开始工作,才把挖出来的土填平,鲍士方就来了,道:“我不知道你们准备在这里耽搁多久,所以给你们带了更多东西来。还有一大桶汽油,足够你们驾车在方圆数百里兜圈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谢谢。”
他苦笑了一下,走向车子:“只要有希望可以找到卓先生——”
他没有再说下去,其实不必说,也可以知道他的心意。这个人对卓长根,真是忠心得可以,这种情操,很令人佩服。
这一天,我和白素就驾着车,在广宽无际的原野上,漫无目的地漫游。
在卓长根的叙述之中,对这一带已经有一定的概念,这种漫游,有一种亲身进入了故事境界的奇妙感觉。大地山河,亘古不变,可是曾在这里生活过、出现过的人,却早已换了不知多少。
一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回到了那片草地上,当天色黑下来时,我又生起了一堆篝火。
在这里,一切全像与世隔绝,没有人来理会我们,只有鲍士方,每隔一天来看我们一次,一直到十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在篝火旁,我和白素互望着,我道:“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这样过日子。”
白素叹了一声:“当然,我看……明天我们也应该离去了,没有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我心情十分苦涩,把一些树枝拗断,一截一截,抛进火中。
我说:“看来,只好承认他们是给外星人掳走了。”
白素没有说什么,我向外看去,四野一片黑暗,只有我们一堆篝火在黑暗之中,我和白素并肩坐着,面对着火,背着风,使火堆冒出来的烟,不致吹向我们。而在我们的身后,就是帐幕,可以把寒风挡去不少。
我详细地叙述当时的环境,是有道理的,由于我们背风,所以,在我们背后,有了声响,也就容易觉察得到。
在十天之中,我们作了种种揣测,一点结果也没有,两个人都不是如何想说话,,所以,身后突然有声响传来,就特别容易警觉。那一下声响,一听就知道,是有东西踏在刈短了的枯草上的声响。
白素立时坐直了身子,向我望来,我道:“有人?”
我一面说,一面已经转过头去,一转过头去,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在营帐之旁,有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站着,火光映在那人的脸上,这张脸,再熟悉也没有,他妈的,他就是卓长根。
我在一呆之下,立时就想跳起来,可是白素却紧握住了我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道:“别冲动,不要再被他消失。”
我吞了一口口水,这时,卓长根已哈哈大笑了起来,用他那宏亮的嗓音道:“你们这两个小娃子,我真是服了你们。你们准备在这里过一辈子?”
这时,我思绪之紊乱,心中疑问之多,真是可想而知,这实在是太突然了,卓长根突然出现,这真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才好。
白素自然和我一样震惊,我们两人甚至紧握着手,而感到对方的手心在直冒汗。
我在震呆之余,总算还来得及向那九块石板看了一下,石板却并没有异状,千百个疑问,归成一个,就是:卓长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当我要把这句话问出口时,白素已经先开了口,她的语调居然十分轻松:“卓老爷子,全世界再也没有人比你玩捉迷藏玩得更好的了。”
卓长根却像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突然失踪的神秘性和严重性,“呵呵”笑着,向我们走了过来,来到了火堆旁,坐了下来,双手抱膝,神情悠然自得:“他们一直在找我,终于惊动了你们,是不是?”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白素却笑嘻嘻地道:“是啊,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找你,可是凭推测,却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消失的,所以我们准备用一个又古老又笨的办法,叫作‘守株——’”
白素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用一种十分调佻皮的神情望着卓长根。
卓长根扬起手来,作了一个要打白素的手势,笑骂道:“小女娃,你倒会拐弯儿骂人,骂我是兔子?”
白素笑道:“不敢,不过这办法倒还管用。”
看他们两个人,在这样神秘古怪的事前,还像是若无其事一样地笑谈,言不及义,我真忍无可忍。可是每当我一有要开口的样子,白素立时就用各种方法阻止我开口,包括瞪我、推我、拉我在内。
CCD大摇其头:“没有用,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只不过不想你们在这里再浪费时间,所以才现身,劝你们离开。”
我又想说话,这一次,白素是在我手臂上,重重地扭了一下。
白素笑着:“我们不必要你说什么,从现在起,我们两个,不会一起眨眼,不论多久,不会使自己的视线离开你。卓老爷子,不管你有什么花样,只管耍出来好了,而且,不单是我们两个,天亮了,鲍士方会来,我想他一定会派一百多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看着你。”
卓长根一面听,一面眨着眼,神情又是生气,又是恼怒,又是无可奈何。
白素继续道:“除非你会隐身法,或者你有在我们眼前消失的本领,不然,你就得留下来,不能再到你要去的地方,或者,去了之后,就给我们知道你上什么地方去了。”
白素讲到这里,卓长根的神情,更是懊丧和无奈,伸手在他的秃顶上摸抚着,他晶亮的秃头在火光的闪映下,闪出一层红光。
这时我已经完全知道白素的用意了。
卓长根为了要劝我们离开而突然现身,在他而言是一片好心,可是,他只要一现身,再要消失,真是除非他会隐身法,不然,他的秘密就必然无法保存。
我佩服白素有这样的处事方法,因为刚才他的出现,给我们的震惊是如此之甚,局面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可是这时,却突然扭转了过来。
我不禁“哈哈”大笑:“卓老爷子,你看着办吧,趁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事情还好办一些,若是人一多,你就要麻烦了。”
卓长根神情十分恼怒:“我是一片好心——”
我和白素作了一副不爱听,又悠然的样子来,那更令得他生气,他怒道:“我离开一阵子,有什么大不了,等我厌了,想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
我实在想问他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但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因为明知问了他也不会说,还是忍上一阵子,等他自己自动说出来的好。
卓长根眼见我们不理他,不知如何才好,好几次,看他的动作,像是站起来想有所行动,但是却又忍了下去。
我和白素两人之间的默契十分好,我们不住地说着他失踪了之后,怎么搜寻他的经过。最后,渐渐说到了我们的假设,提到了秦始皇的地下皇城。
卓长根的神色,在那一霎间,变得十分阴晴不定。他的这种神情,在某种程度上,证明我们的设想,有可能是真的。
我又故意道:“其实在我的经历之中,如今这种情形,真不算什么。”
卓长根是什么样脾气的人,我早已摸熟了,明知他对我这句话一定会有反应的,果然,他立时哼了一声。我又道:“也只有一种年纪大又没有什么见识的人,才会故作神秘。”
卓长根再闷哼一声,瞪着眼:“小子,你从出生起就想,想破了你的脑袋,再想八十年,也不会想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啧啧”连声:“这倒真是奇事,不过吓不倒我,大不了是有一处地方可以躲藏,来去那个地方的通道,也迟早会找到。”
CCD在听得我这样说之后,震动了一下,我又向白素道:“其实,当我们在律师那里知道了马教授那份秘密遗嘱的内容时,就该知道——”
我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一停,卓长根就在那时,向那九块石板,望了一眼。
我和白素都可以几乎肯定,还是那九块石板下的洞穴有古怪,可是为什么我们一直找不出秘密的所在呢?”
刹那之间,我们都静下心来,但并没有静了多久,白素陡然一挺身,我则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叫道:“知道了,我全知道了。”
卓长根一副心虚莫名的样子,可是却还在口硬:“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去睬他,只是和白素说话:“真聪明,鲍士方把穴中的石板弄起来,什么也没有做,就把石板铺回去了!”
白素道:“是啊,我们也把石板弄了起来,可是只是向下面掘,以为若是有通道的话,通道一定是在下面。”
我用力一拍手:“照啊,谁都会这样想,不会有人想到,洞穴一共有五面,除了下面的那一面之外,另外四面,都可以作为暗道的入口,这真是聪明之极的设计,谁会在失败了两次之后,再在那里动脑筋呢?”
白素笑道:“要不是卓老爷子望着那九块石板时的神情那么异样,我们也不会再去想那一个洞穴——”
白素才讲到这里,卓长根已经大喝了起来:“住口!”
卓长根呼喝声如此惊人,我们一起向他看去,更是吃惊。只见他满脸通红,额上青筋绽起老高,汗珠一颗颗渗出来,激动愤怒之极。
我和白素就是想把他激怒,可是他竟然怒到了这个程度,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我们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他一直盯着我们,一面不断一拳又一拳,打在地上,藉此发泄他心中的怒意,过了好一会,他的神情,才渐渐恢复平静。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白素这时才敢出声,她由衷地道:“卓老爷子,对不起。”
卓长根双手掩着脸,在火光的掩映下,可以看到他粗大的手,在剧烈发着抖,他并不移开手,用一种近乎呜咽的声音道:“两位小娃子,我老头子一辈子不求人……现在要求你们一件事。”
白素道:“只管说,只管说。”
卓长根慢慢放下手来,叹了一声,神情十分难过,也仍有几分生气,一副不服气,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做的样子。
他凝视着火堆上冒起的火苗:“要不是我为你们现身,你们在这里住上三五年也找不到我。”
这一点,我倒同意:“是,在向下挖下去没有发现,虽然最简单的答案放在那里,也不容易再去想它。”
卓长根闷哼了一声,挥了挥他的大手:“这别去说它了,我求你们一件事,这就走,别再理我,以后也别再来,再也别对任何人,包括小白在内,提起这件事。”
我和白素互望着,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如何下决定才好。
我们要答应他的要求,看起来很容易,一走就行,可是,这些日子来,存在心中的疑问,也将永远存下去了。
我想拒绝,可是看他这时那种神情,想起他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一生为人这样强项,当年为了一言不合,可以对自己心爱的人互不交谈,如今却这样对我们苦苦哀求,真是不忍心去拒绝他。
我几次想要不答应,都实在说不出口,卓长根简直是在哀求了:“小卫,你刚才说,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奇事,放过一桩,算得了什么?”
我苦笑道:“老爷子,你刚才不是说我一生中经历的奇事,加起来也不如这件。”
他一听得我这样说,一反手,陡然重重地在他自己的头上敲了一下,发出“卜”
的一下声响来,被敲中的地方,也立时红了起来,他语带哭音:“算我放屁,好不好?放过我,好不好?”
我惊呆得说不出话来,白素已经一迭声地道:“好,好,老爷子,好,好!”
卓长根望了我们一眼,缓缓吁了一口气:“我知道,要你们答应,是难为了你们,可是……这件事,实在不能说……当年金花不说,我还曾怪她……不过那真不能说!”
我苦笑着,摆了摆手:“行了,既然我们已经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得到。”
这时,卓长根面对火堆而坐,我和白素都面对着他,我讲完那两句话,看到九块石板中的一块,忽然像是洞穴中有什么力量在向外顶,一下子就顶了开来。
白素一定也看到了,因为我觉得她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而卓长根背对着,并没有看到。
在那一霎间,我的手也冰冷。
卓长根的失踪,和马金花当年的失踪一样,他们进入了一处神秘的所在。这个所在,据推测,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地下建筑工程:秦始皇的地下宫陵。而进出这个神秘所在的出入口,我们也可以知道,就在那个洞穴之中。
然而,即使这一切得到了证实,在卓长根出来之后,盖住那个洞穴的石板,又被顶了开来,还是令人惊骇之极。
顶开石板,想离开洞穴的是什么人?难道马金花没有死吗?还是复活了?
卓长根本来看不到他背后的情形,但是由于我和白素,盯着他背后,神情太怪异了,使他知道在他背后,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所以,卓长根也立时转过了头去。
就在他转过头之时,一人已从顶开的石板中,长身而出,用足尖勾着石板,轻轻放下。
那人站直了身子,看起来是一个十分英武的中年人,身形也相当高大。我一见这个人,心中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我应该认识的,可是我却又实在并不认识他,在我的记忆中,我未曾见过这个人,而就在这时,卓长根已经站了起来,叫:“爹,你怎么出来了?”
卓长根一句那么寻常的话,听在我的耳中,当真像是遭了雷殛。白素一定也震动得可以,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吟声。
卓长根的声音宏亮,他那句话,尤其是他对那个人的称呼,我听得清清楚楚,绝对不可能弄错,可是我又实实在在,无法想像。
卓长根称呼那人是:爹!
难怪我一见到那个人,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早在卓长根的叙述中,认识了他,他就是当年带着小卓长根,到马氏牧场去,把孩子托给了马场主,然后神秘消失的那人。
他,就是事后不但不知道到了那里,连他是从何而来也查不出来的卓大叔。
这个神秘人物卓大叔是一个极优秀的牧马高手,他是卓长根的父亲。
卓长根今年已经九十多岁,可是卓大叔看起来,只是一个中年人,他应该有多少岁了?至少应该超过一百二十岁了吧?他……他如何能一直维持这样子?
刹那之间,我的思绪紊乱之极,想到了许多以往我曾经历过的事,想到了贾玉珍,那个得到了神仙修炼法的神仙,也想到了可以突破时间,在时间中自由来去的王居风和高彩虹,甚至于多年前的蓝血人方天,眼前这个卓大叔,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类?
由于各种各样的想法和疑惑,一起涌了上来,所以一时之间,我根本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卓长根的神情十分焦急,向他父亲迎了上去,紧张得连声音也不大相同:“爹,你怎么出来了?你一出来……你一给他们看到……秘密就守不住了,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他急得连连搓手,虽然他的外形看来极老,但是神态动作,完全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子,而且,那个看来年纪比他轻了不知多少的卓大叔,也真的把他当小孩子一样,抚摸着他的光头。
(这是一种十分滑稽,也十分令人骇异的情景。)卓大叔在卓长根的光头上轻轻拍着,向我和白素,望了过来。我不知道白素的反应如何,我自己真是呆若木鸡,连想向他微笑一下,打个招呼,都在所不能,面部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块。
卓大叔道:“孩子,你不必担心,我听你说起过他们,这几天来,他们的谈话,我们也听了大半,我想,他们可以守得住秘密。”
卓长根神情仍然着急:“爹,你这样想,别人呢?”
卓大叔侧头想了一想:“我会叫所有人相信,他们可以守得住秘密……而且,我还有用意……我会有事要他们帮助。”
卓长根急得搔耳挠腮,顿足不已,一面自怨自艾:“全是我不好,由得这两个小娃在这里三年五载好了,偏偏沉不住气,真不中用。”
卓大叔瞪了他一眼,卓长根现出一副被责备的神情,卓大叔向我们走了过来,一直到他来到我们的面前,我才迸出了两个字来:“你……好!”
卓大叔笑着,向我们拱了拱手,在我身边的白素,吁了一口气,细声道:“真想不到。”
卓大叔笑了一下,跟着白素道:“是的,真想不到,两位在我这里听到、看到的事,世上没有人会想到。”
卓长根走了过来,又发了急:“看到?爹,你还准备带他们去看么?”
卓大叔道:“是啊,不带他们去看一下,他们怎么会相信?”
卓长根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卓大叔望着他:“我自有主意,你别害怕。”
卓长根望着我,仍是一副不相信的神色:“爹,这小娃子十分邪门,事情到了他手里,他一定要寻根究底,非弄个明白不可。”
卓大叔笑了起来:“是啊,就让他弄个明白,不然,我们反倒要终日提心吊胆。”
他们两父子商量着,我这时,由于卓大叔出现所带来的震惊,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是以我道:“照啊,什么全让我知道,就没事了,卓老爷子,你就没有令尊明白这道理。”
卓长根翻着眼,给我气得讲不出话来。
卓大叔笑了笑,转向我:“我的名字是卓齿,其实我没有姓,那时,平民大都没有姓氏,我是专管军马的,大王给我的任命是统管天下军马——”
卓大叔——卓齿才讲到这里,我已经整个人都傻掉了。他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可是加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内心之中,隐隐感到,有一件绝无可能的事,就在我的眼前,那实在绝无可能,但是偏偏又是事实!我甚至在隐隐感到了这一点之后,没有勇气再向下想下去。
因为我知道若再想下去的话,所得出的结论,将会更令我颤栗、惊骇。
的确是这样,以后发生的事,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当时,可能是由于我和白素的神色实在太难看,卓大叔——卓齿笑了一下:“你们现在……可能不是很懂,不过我会向你们详细说……不如进去说,怎么样?”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发现白素有着一种置身于梦幻中的神情,她向我道:“我们绝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道:“是啊……他说的大王……是……是……”
卓齿笑着,卓长根口唇掀动,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发出声来。
僵持了一会,还是卓齿开了口:“大王,就是赢政,后来的秦始皇帝。”
我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同时感到白素的身子摇晃着,向我靠来,像是站不稳。
在听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除了这样的反应之外,实在不可能再有别的反应了。
卓长根望着我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当金花向我说出经过的时候,你们想,我怎么会相信她?我当然要和她吵起来!唉!谁知道她经不起吵……”
卓长根讲到这里,又重重在自己的头上打了几下,卓齿用爱怜的目光望着他——一有什么事,就用力打自己的头,可能是卓长根从小就有的习惯,所以做父亲的这时才会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
我和白素仍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卓齿道:“事情很不可思议?事实上,当初我们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以后会……怎么样,也谁都不知道。”
我指着那九块石板,喉际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声响来。事实上,我不知想发出多少问题,可是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白素显然也在努力挣扎着想说什么,可是她的情形,比我好不了多少,我们双手紧握着,卓长根还是悻然,向我道:“小娃子,你的目的达到了,还等什么,我爹叫你们进去。”
卓齿忙道:“长根,待人以礼。”
卓长根闷哼一声:“这两个小娃子,不知给我惹了多大麻烦。”
卓长根这样说,令我十分不服,我总算有话可说了:“卓老爷子,别忘了,是你把我们叫到法国去,把当年发生的事告诉我们,要我们帮你解开心中疑团。”
卓长根无话可说,只是苦笑:“早知道疑团解开了之后还是这样子……”
他没有说下去,这时,卓齿已来到了九块石板旁边,我和白素也跟了上去。我勉力镇定心神,问:“卓……先生……”(我不知称呼他为什么才好,他的儿子是“卓老爷子”,只好称他为卓先生,甚至在先生上加一个“老”字,也没有意义的,因为他实在太老了。)
我问下去:“卓……先生……你是说,你……一直住在那下面?”
卓齿“嗯”地一声:“我们一直住在下面,下面天地之广阔,你绝想不到,大王发囚犯民夫百万以上,历二十余年而建成,宏伟绝伦。”
我忍不住又问:“卓先生……你说你是古人?秦朝时候的人?”
卓齿扬了扬眉,好像是说:那还用问?
我吞了一口口水,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一个活生生的,秦朝时候的古人……他的年龄,已超过两千两百岁,一直住在庞大的地下皇城之中,听他刚才的话,和他一样情形的人,还不止一个。
这种事,要不是如今亲临其境,只有另外一个情形之下,才会说出“相信”两个字来,那个情形是有人用机关枪指着,说不相信,他就扳动枪机!
CCDG提起一块石板,卓齿先向下跃去,示意我和白素跟着下去。
我向下跃,像是跃下了一个万丈深渊,虽然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一个一公尺左右深的洞穴。洞穴本来就不是十分大,有了灵柩,再加上四个人,几乎连转动的空间也没有。
将被揭开的石板盖上,我们都蹲下身子。洞穴中变得十分黑暗,只有石板圆孔之中,约略有微光射进。
卓齿在黑暗之中道:“地下皇城,究竟有多少个秘密出入口,没有一个人能全知道,建造的工匠互相之间不能通消息,监工和工师,也不能互通消息,我直到如今为止,也不过知道两处。”
白素“嗯”的一声:“除了这里之外,另一处,就是你当年出入的所在。”
卓齿道:“是的。所有的秘密通道,都建造得极其巧妙,刚才你们以为已经知道了通道是在这里坑穴的一边,就可以发现了,实则也不然,若不是上面九块石板全部盖上,就算发现了入口,也会有一块巨大的万斤巨石自下而上,将通道堵住,贸然进入者,非死不可。”
我听到这里,不禁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已经可以约略看到一些人影。我忽然说了一句:“我有电筒,要不要取出来。”
卓长根闷哼一声:“你以为我没有?我来的时候,也是有备而来的。”
卓齿道:“取出来吧。”
卓长根似乎有点不愿意我和白素把一切全看在眼里,所以犹豫着。卓齿又道:“长根,你不待人以诚,怎能望他人待你以诚?”
卓长根的声音有点发急:“爹,你是古代人,你不知道现代人的狡猾。”
卓齿道:“我懂的,其实,古代人和现代人,没有什么大的分别,反倒是现代人有了种种约束,比古代人要好得多。”
卓长根闷哼了一声,我就觉得眼前陡然一亮,他已着亮了电筒,在电筒光芒照耀下,我看到卓齿双手,把坑穴一边的石板,向下扳了一扳,扳下了四十五度左右。
石板被扳下来之后,看到了泥土和草根,这种情形,在鲍士方拍摄的照片上我已看到过。
接下来,我将会极详细地叙述这个秘密出入口的情形,这可以有助于知道整个地下皇城的建造是如何巧妙,一个出入尚且如此,其他可想而知。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思疑着,因为石板被扳下来之后,并未曾现出什么秘密通道来。
只见卓齿双手一扬,陡然之间,十指插进了泥土之中,泥土相当湿软,这一点,我们曾向下挖掘,所以知道。
卓齿双手插进了泥土中,又向后拉了一拉,现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入口处来,那入口处不过六十公分宽,三十公分高,可供一个体形正常的人塞进去。
令我惊诧的是,长满草根的泥土,如何会移动,照说双手一抓之下,应该散开来才是,而且,那个入口处是在石板的上端,距离地面,也不会太深,如果从地面上挖掘下去,应该很容易发现这个入口处!
卓齿并不解释,只是身子一侧,熟练地,双脚先伸了进去,身子向下滑去,在这时候,他才道:“这管道越向下越斜,有铁索可供援手,不要放松。”
当他讲完这句话之后,他整个人已经消失了。
卓长根道:“轮到你们了。”
白素立时也和卓齿一样,滑进了那入口,接着是我,也进去了之后,双手就在两旁,各自抓住了一股铁索,身子向下滑去,因为手抓着铁链,所以可以控制向下滑去的速度。
我觉出卓长根也滑了下来,管道的斜度约是六十度,开始的一段极窄,后来,渐渐宽敞,过了大约十分钟,前面隐约有亮光闪耀,等到我滑出了管道时,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十分宽大的地下室中,地下室的上下四面,全是石块。
地下室中有着石桌石室,和一个巨大的石臼,在那石臼之中,还有着大半满的油状物——看来十分厚腻的一种油,而只有一股灯芯点燃着,微弱的光亮,是由这一股点燃的灯火发出来。
虽然灯火如豆,但是在地下室中,也足可以使人看清楚东西了。
卓长根也滑了o下来,这间地下室,看来完全密封,别无出路。
到了这时候,我和白素已经全然无话可说,心里只想到一个怪问题:古代人既然有这样高的智慧,何以近代科技直到近代这才发展起来?卓齿的神情十分庄严:“你们已经开始进入地下皇城,自筑成以来,历两千余年,一共只有四个外人进来过。”
我和白素一起点头,表示明白我们已开始了一个世上最奇异的遭遇。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还有过同样奇异经历的,自然是马金花和卓长根。
我回头看了一眼,管道的出口处,并没有什么掩蔽。卓齿向上指着:“石板之后,看来一如泥土之处,草根全是真的,但泥土却是一块充满细孔的陶板,可供草根盘虬,绝不易为人觉察。”白素赞叹地道:“而且,就算石板被移开之后,也只会向下挖掘,如何会想到就在离地面不深处。”
我道:“那有隐蔽的好处,也有不好处,容易被人从地面上挖掘发现。”
卓齿笑了一下:“若从上面发掘,必然触及机括,整个管道会向下沉,大量松软的泥土会涌过来,再向下掘,也只是泥土。”
我不禁震动了一下,很欣庆我们只向下掘,并没有向旁边掘,不然,这个出入口就永远失去了。
我面色有点阴晴不定,卓齿望着我:“君子之前,凡事明言在先。我虽然相信不会泄露秘密,但两位离去之后,必然会毁去此处通道,自此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口唇掀动了一下,卓齿又道:“至于另一处出入口,我不会告诉你。”
我由衷地道:“自然我不会再多问什么,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卓齿又道:“若是不明就里,地面上所铺九块石板,不会一起盖上,而贸然滑入管道,万千巨石,便自管道升上,将滑行之人压成肉酱,同时,此处石块也自动散下,为水所没,不留痕迹,一样再也无法进入地下皇城。”
我又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这么多自动……的设备,动力自何而来?”
卓齿像是有点不知道“动力”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白素道:“是什么在推动一切机关?”
卓齿吸了一口气。
在这时,我才注意到,在这个地下室中,呼吸一点困难也没有,空气的来源不知何自?我感到自己实在是进入了一个近乎梦幻的世界,不可想像、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
卓齿缓缓地道:“大王统一天下,建造皇宫,曾引二川之水入宫,这是掩人耳目,实际上,二川之水,自河底起筑引道,被引入地下,工匠利用水势,推动巨轮,遂有生生不息,万世永年之力,只要川水不涸,其力不止。”
我抹了抹手心的汗,是的,唐朝大文学家杜牧在他的《阿房宫赋》中,就有“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之句,“二川”,大抵不会是渭水这样的大河,指的多半是渭水的一些支流如灞水之类。在地图上可以看到那一带,河水交流,相当之多,这些河流的河水,自然川流不息,不会涸绝的。
经过卓齿这样的解释,我和白素不禁由衷地发出赞叹声来:“真是,阿房宫是地上建筑,主要的工程是在地下进行。”
卓齿叹了一声:“一直到大王归天,宫殿并未建成,阿房宫云云,只是后人加上去的名称,大王本有意名之曰天宫,但未有定论。”听得他这样说,我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这样说,分明是说他和秦始皇赢政,经常见面、交谈,这种话,听了之后,引起的反应,是一种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怪异。
我想到说这种话的人,竟是一个秦朝的古人,那种怪异之感,勉强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有成千条毛虫在身上爬行。
卓齿又道:“就算一切顺利,到了此间,也不过认为发现了一处地下坑室而已,不会想到和整个地下皇城有关,是秘密出入孔道之一。”
我四面打量了一下:“既然到了这里,要发现通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了。”
卓齿一听得我这样说,笑了一下:“试找一找。”
我连忙摇手,这个人,他已经活了两千多年,看起来还一直可以活下去,悠悠岁月,对他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我却浪费不起时间,所以我立时道:“请卓先生带路,我只是说说。”
卓齿又笑了一下,走向那个巨大的石臼,双臂环抱,向上一举。
我一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就呆住了。
就算知道机关是在这个石臼上,任何人都只会去推它,转它,再也不会想到去把它举起来的,因为这个石臼,看来足有上万斤重,就算石臼只是看来是石头,其实不是,里面的油,也至少有上千斤了,什么人会想到把它往上提?而卓齿去提它的时候,我也认为他一定提不起。
可是,看起来,卓齿根本没有用什么力,就将石臼提了起来,提高了约有五十公分。石臼被他提起,本来大半满的油,变成了只有小半满,同时,面对管道的石墙上,一块大石向后缩去,现出了甬道来。
看到了这里,对于古代工匠的匠心,真是无法不佩服。这是什么样的设计,又何等不易为人发觉。
大半满的油,看来在石臼之中,可是只有石臼一向上升起,油就会漏下去,漏下去的油,自然会触及机括,使得暗门打开。
问题就是,那么重的石臼,如何提得起来?这时,卓齿已然松开了手,石臼仍然维持在被提起的位置,下面有一个石座升了起来,承住了石臼。
卓齿转过身来,看着我盯着石臼,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呵呵”笑了起来:“这里,可说是兵行险厄,石臼看来极重,但下有活动底托,只要有两石之力,就可以提起来了,不明就里,自然不会去提它。”
白素道:“其实也不甚险,要有两石之力,不是勇士,哪里能够呢?”
卓齿听了,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在那一霎间,我想笑又不敢笑,真是好话人人要听,两千年前的古人,和现代人的心态,完全一样。
(事后,我对白素说:“看不出你这个滑头,连古人的马屁都会拍。”)(白素道:“我才不是故意阿谀他,两石之力,就是双手一提,要有一百二十公斤的力道,这又岂是常人能做到的?”“石”这个度量单位,在当时有明文规定,汉书律历志: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 第九部:地下宫殿伟大之至
卓齿不但神情高兴,而且自己说起自己的威风史来:“当日较力,我天下第七。”
我一时之间,大为好奇,问:“谁天下第一?”
他连想都没有想:“大将蒙恬。”
我和白素互望着,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这个文武双全的秦朝大将,曾大败匈奴,又传说他改良过毛笔,真正是历史上的名人,而眼前这个卓齿,和他较过力,打过架。
卓齿在当时军队中的地位,当然也十分高,他曾说过他的责任是统管天下军马,所有军队中要用的马匹,全是由他统管的。
我不由自主,用力在自己的额上拍了一下,失声道:“难怪了。”
卓长根瞪了我一眼:“什么难怪?”
我苦笑了一下:“难怪令尊这样善于养马,难怪,养些普通马匹,对他来说,真是牛刀小试,大才小用之极。”我真是由衷地在称赞卓齿,卓齿神情看来更高兴,指着卓长根:“长根这孩子也不错,养马的手段,可以充我副手。”
卓长根像是小孩子受了赞扬一样,忸怩地笑了起来。
(各位一定要原谅我,自从卓齿一出现之后,要解释的疑团,不知凡几。但接着我们开始进入地下皇城,各种匪夷所思,见所未见,连想也想不到的事,实在太多,只好一样一样说。诸如卓齿他的情形,如何会忽然离开了陵墓十年,马金花又是怎么会进来的等等,都会在以后一一叙述出来。)那个现出来的甬道口,要人弯着身子才能走进去,仍然是卓齿在最前面,我们跟着,弯着身走了不几步之后,就豁然开朗,再向前走,听到了水声,黑暗之中,只听得水声越来越甚,简直是汹涌澎湃。卓齿在这时道:“前面是一个大湖,水流极急,倾入湖中,那地方不必去了。你们绝无法遍观地下皇城,真要如此,需历时数载——”
我想了一想:“是,不必了。只是刚才,卓先生提及和你一样的人,还有若干……这些人……我都想见见。”
卓齿道:“自该如此。”
这时,在手电筒的照映之下,经过的全是曲折无比的甬道,我相信那是一个迷宫,如果没人带路,迷失其中,只怕一辈子也出不来。
甬道的四壁,全是巨大的石块,石块上,刻有浅线条的画,在经过的甬道两旁,刻的画大多是马,各种各样姿态的马,更多的是战马,披甲飞驰,栩栩如生。
此间不但是伟大的地底建筑,简直是地底的古代艺术之宫。卓齿对这些盘来盘去的甬道,熟悉之极,毫不犹豫地向前走,我紧跟在他的后面,以便可以更清楚地听到他的讲话。
他在不断地说着:“我在大王归天之前,和一批部下,自愿殉葬——”
我才听了一句,就吓了老大一跳,失声道:“陪葬……这是俑。”
卓齿毫不以为异:“是,王陵之中,有俑无数,天下陶工,穷二十余年之力,人俑、马俑,各种宫器,不计其数。”
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活涌呢?”
卓齿迟疑了一下:“我不知确数,只知道我这一部分,一共十人。”
我还想问一句:“全是自愿的?”可是这句话在喉际打了一个滚,并没有问出来。用这样的话去问一个秦代的古人,那太滑稽了。
在那个时代,有什么人权可言,管你自愿不自愿,要你陪葬就陪葬,生葬在秦始皇陵墓中的各种身份的人,只怕数以万计。
(这时,一个大疑团又再次升起,何以卓齿在陵墓之中,可以活上超过两千年而不死?看来还活着的,当年那活俑,还不止他一个,为什么?那实在难以想像!)弯曲的甬道,像是永无止境,有时,还需要用各种方法,推开一扇又一扇厚重的石门,卓齿的解释是:推这些门,每一扇都有一定的步骤,一不小心弄错了,长弓大矛,一律染有剧毒,立时会飞射而出。他也叫我们放心,说他在黑暗中打开那些门,同样纯熟,决不会有半分差错。
虽然心中有点发毛,要是叫古代的毒箭射中了,现代人不一定有法子可解,那才叫冤枉之至。但想到卓齿在这里已过了两千两百多年,他的所谓纯熟,自然是可信的了。
足足走了超过半小时,又听到了水声,不过这次,只是潺潺的水声,在卓齿又推开一道石门之后,我和白素,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卓长根在我们的身边道:“真伟大,是不是?”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情景,真的,除了“伟大”之外,没有别的言词可以形容。
那是一个极大的空间,真的难以想像,在地底之下,会有那么大的一个空间存在,人完全不感到那是在地下,而像是真正的空旷地方。
我很难以形容一个明明在地底下,但是却如此空旷的一处所在,我曾到过许多极大的山洞,但没有一个山洞,可以给人以宽旷如原野的感觉!
这一大片空间的高度并不是很高,可是在上面,星月夜空,由无数细小的油灯作为照明之用,看起来,真像是在旷野之中看夜空。而地面上,有一道相当宽阔的河流,河水潺潺流过,河水不深,但是极其清澈,可以看到在水下大大小小、各种色泽的鹅卵石。
而更使人感到这个空间像旷野的,是在河流两旁,虽然实际上没有青草,可是叫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一片草原,是一片水草丰美,最适合放牧的地方,因为在整个空间之中,至少有超过两百匹的马。
那些马,完全和实在的马一样大小,它们神态生动,有的在俯首饮水,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在追逐,有的在踢蹄,每一匹马,都有它不同的神态,一个眼花之下,会以为那些马全是活的。
那些马,全是陶制的,每一匹马的位置,显然也曾经过艺术的精心安排,疏密有致,一点也不觉得拥挤,反倒衬得整个空间更加空旷。
我和白素早已料到,在地下皇城里,会有十分宏伟的建筑,可是也绝想不到,竟然伟大到这一地步。
过了好一会,我们才异口同声发出赞叹:“真伟大,真伟大。”
卓长根道:“我爹说,这个牧马坑,还不算是大的,有一个战场坑,里面全是战役的实景,在这里三倍以上,而地下皇城的中心部分是皇宫,完全依照和地面上一样的格局和规模建造。”
我向卓齿看去,他点了点头,表示确然如此。我连考虑也没有考虑,就道:“我宁愿失踪一年半载,也非要好好开开眼界不可。”
卓齿摇着头:“那可没有法子,我是专管战马的,所以王陵之中的牧马坑,和有关的几个坑室,归我所主理。其余的坑室,别说我不知如何,就算知道了,不知如何趋避机关,也是不行。”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照这样看来,整个王陵已被发掘的部分——”
卓长根笑了起来:“我也问过这个问题,爹说那些坑室,只不过是外缘中的外缘,是早就预算了会被后世人发现的。真正的王陵中心,连我爹都没有到过。”
白素道:“现代的探测技术,已经测到,整个王陵的面积,大约是五十六平方公里——”
卓齿挥了挥手:“我不知道那有多大,但是我知道,王陵的最重要部分,深入地底百丈,十丈方圆之内,全是水银围绕,水银之外,是厚达三尺的铜墙,虽有千军万马,不能攻破。”这种话,不论是从什么历史记载中看到,都不会有人相信,但出自卓齿之口,可信度自然极高。他说了之后,又顿了一顿:“我其实也只是略听到了一点传说,真正情形,可能更加牢不可破。”
卓齿说着,又向前走去,他沿河向南走,我们跟在后面,河水潺潺流过,是真的活水,卓长根道:“我曾问爹,空气是如何进来,他也不甚了了,我想,多半是引河水的时候,设法带进来的。”
我“嗯”地一声,“也可以在深山的山洞之中,利用自然的气流或气旋,把空卷进地底来。”
白素声音疑惑:“我真不明白,王陵设计来埋葬尸体,像卓先生那样,隔了这么多年还活着,这当然是意外,那么,王陵中要流动的空气,有何用处?”
卓齿的神色十分认真,他没有回答他何以会活了那么多年的意外,只是道:“那可不成,万一大王要是活了怎么办?”
我立时问:“刚才你说他的灵柩……被水银和铜保护得如此严密,他就算复活,又如何能求生?”
卓齿瞪了我一眼,像是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当然一定有办法的,这办法,我看只有大王一人方知。”
我没有再问下去,既然“只有大王一人方知”,再问也是白问。而且,他在地底那么多年,看来也只是在牧马坑的范围内活动,其余部分他连去都没有去过,其中详情,自然也非他所知了。
沿着河向前走,一直来到河尽头,在河旁才又有看来如同牌坊似的一扇门,推门进去,是一个相当大的室堂,各种石制的陈设齐全,一进去,我们就看到三面墙前,全是石制的架子,在架子上,都是一卷一卷的竹筒,那是古代的书籍,数量之多,不可数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曾对马金花失踪五年间的生活,作过揣测,如今看来,我们的猜测合乎实情,那五年,马金花在这里,一定曾饱阅古籍,这才奠定了她日后成为汉学大师的基础。
穿过了这个室堂,卓齿再推开一扇门,那是一条约有三十公尺长的走廊,每一边,都有五扇门,除了最近左首的一扇外,蕨余全关着。
那扇打开的门内,是一间房间,陈设相当简单,有石榻、古几,有很多牧马人用的工具,和战马要用的盔甲器具等等,也有很多竹简。
卓齿道:“我们一共是十个人,自愿殉葬,这一部分,就是我们准备以死相殉,追随大王的所在。”
我和白素齐声道:“还有九位呢?是不是可以请他们出来见见?”
卓齿吸了一口气,指着他的居室对面的那扇门:“你可以推门进去看看。”
我有点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立时一步跨过,推开了门。门后是一间同样的居室,在石榻之上,有一个人,身子蜷缩成一团──那并不是普通地缩成一团,而是真正缩成一团,几乎所有可以弯曲的部位都变曲了,以致他的身子看来十分小,而头是不能缩小的,所以头部看起来也特别大。
我呆了一呆,这个缩成一团的人,一动也不动,眼睛半开半闭,我向卓齿望了一眼,他示意我可以走近去,我走得离石榻近了些,看到这个人看来相当年轻,而且貌相英武,如果不是他用这样的一个怪姿态蜷缩着,从他的手脚大小看来,一定是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英武的美男子。
我伸手放在那人的鼻孔前探了探,那人毫无疑问是活人,但是呼吸却极之缓慢,缓慢到不可想像的地步。我“啊”地一声:“他……在冬眠?”
卓长根道:“我也是说,但是爹说,那是药力的作用。”
我向卓齿望去:“药力?什么药?”
卓齿沉声道:“大王求来的长生不老药。”
我一听之下,耳际又像是有轰然巨声一样,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长生不老之药!
这在历史上,倒有明文记载,秦始皇一直在寻求长生不老之药,而且坚信世上有这种药的存在,凡是自称可以找到长生不老之药的方士、术士,都会爱到十分隆重的礼遇。
其中有一个叫徐福的方士,声称海外三座仙山之中有长生不老之药,秦始皇派了几千个童男童女,让他携带出海,有史学家相信,日本这个国家,由此产生,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了。
当时,几千人所乘的船称之为“楼船”,能载几千人出海,自然船的规模也极大,可知当时,各方的巨大的工程,都是实在的存在,虽然这种情形,在两千多年之后,还是难以设想。
长生不老之药!
这个蜷缩着的人,服了长生不老之药?卓齿能一直活下来,也是服了长生不老药的结果?
我心中疑惑之极,思绪乱成一团,可是在这时候,我忽然想及了一个滑稽可笑的问题:秦始皇五十岁不到就死了,真有长生不老之药,他自己何以不服食?
我明知这个问题若是问了出来,对看来至今仍对他的“大王”忠心耿耿的卓齿,会大为不快,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卓齿一听,现出十分激愤的神情来,一顿足:“全是赵高这奸人。”
我吸了一口气,赵高,自然也是历史上的名人,他权势薰天时,“指鹿为马”,莫敢不从!
这时,听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这样的语气提及一个历史上著名的古人,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我声音有点发哑:“赵高……他怎么了?”
卓齿神情愕然,“哼”地一声:“大王广征天下方士,研究长生不老之药,众方士聚商十年,药始炼制成功,进呈大王,大王将服未服,赵高在一旁进说:药效不知如何,若是毒药,岂不是弄巧反拙?可以把所有方士全都拘捕起来,先命十人试服,看这十人服了之后,有无变化,再作决定。大王就听从了赵高的话。”
我听得他这样说,真有点痴了。
长生不老之药真是炼制出来了!秦始皇本来要服食,就是因为赵高的那一番话,所以才选了十个人试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而这种情形,又从一定当时曾服过的人讲出来。
卓齿继续道:“大王令我们服食,曾说我们十人,是他最忠心的臣子,只要长生不老之药真能令人长生不老,他就可以和我们一起长生。当时我们感恩莫名,所以一起吞服……”
我一挥手:“等一等,那长生不老之药,是什么样子的东西?”
卓齿道:“丹药,其色鲜红,入口辛辣无比,随津而化之后,腹中有如烈火焚烧,汗透重甲,痛苦莫名,大王一见之下,惊疑之至,腹痛直至次日方消,大王以为药有剧毒,把献药方士尽数处死,但自次日起,即无异象。”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我又问:“那……药究竟是什么东西?由什么炼制而成?”
卓齿愕然:“那我由何得知?药是那些方士炼制而成,唉,那逾百方士,历时十载,所炼成的长生不老之药,倒真是有效,可恨赵高一番言语,真是误事,不然时至今日,大王雄风犹存。”
我听得他这样讲,不但不由自主,喉际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来,几乎全身每一个骨节,都有古怪的声音发出来。
他在埋怨赵高,我看所有人都得感谢赵高才是,要不然,秦始皇活到现在,那是什么局面?我看着他一脸忠心耿耿的样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抑不住想调侃他一下,我道:“秦王统一天下,并吞六国之后,尊号称皇帝,你还是一直称大王,这是要杀头的。”
想不到卓齿一听了我的话,昂然道:“我追随大王多年,一直称大王,这种殊荣,蒙大王恩准,不过数人而已。”
我呆了半晌,白素道:“这是哪一年的事?”
卓齿道:“大王出巡之前两年。”
秦始皇出巡,在当时他所统治的版图之上,兜了一个圈子,结果死在巡视途中,直到回到首都咸阳,才宣布死讯,这件历史事件,小学生都知道。我接着问:“在这两年中,你们毫无异状?”
卓齿点头:“毫无异状,等大王落葬,我们十人殉葬,自料必死,也了无畏惧之心。进了王陵之后,我们只为大王之死而伤心,自第三日起,就渐失知觉──”
他讲到这里,向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指了一指:“大抵失去知觉之时,就和他一样,不饮不食。可是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醒来,一共是十人,我和另外两人最先醒来,相顾愕然,顿觉腹饥口渴,幸而殉葬之际,各种干果干粮极多,遂取而食之,河水不绝,其余七人,也相继醒转,身在王陵之中,不知日月。这牧马坑在建造之际,我曾主持工程,知道有两个秘道,可以通出外面。若是当日昏迷之后便死,倒也不生畏惧,既醒之后,就有求生之念,公推一人由秘道外出。”
卓齿讲到这里,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停了好一会,才道:“那人离开之后,我们一直仍在陵中守候,奇在我们一餐之后,可以良久不进食物,我们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回来告诉我们,世上早已不再有秦,秦后有汉楚之争,汉高祖一统天下之后又有三分,后有胡人之乱,再后有隋,隋之后──”
他讲到这里,我已实在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叫了起来:“什么?你们这一昏迷,究竟昏迷了多久?”
卓齿毫不犹豫:“千载。”
千载就是一千年。他们在这种冬眠状态之中,一下子就度过了一千年。
我一面吞着口水,一面瞪着卓齿,一面又伸手在他的手臂上捏了一下,心中实在想知道他是不是千年僵尸。卓长根陡然叫了起来:“小娃子你干什么?我爹当然是活人。”
我连忙缩回手来,卓齿是一个活人,毫无疑问,不但是活人,而且身体健康,也远比普通人好得多,看来精壮之极。我和白素,面对着这个活了两千多年,可以一睡就是一千年的人,真是奇讶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神情疑惑:“当时我们一听,真是奇讶之极,但立时想到,我们曾服大王所赐的长生不老之药,一定是药力有效了。”
我咕哝了一句:“什么大王所赐,他是怕自己毒死,所以才给你们吃的。”
卓齿怒视我一眼,神情威严莫名,连我也有点不敢再胡言乱语。
这时,我在急速地转着念:这十个人得以不死,唯一的解释,就是长生不老之药发生了作用。长生不老之药的成分是什么,究竟是怎么炼成功的,完全无法知道,因为当时集中了全国一流方士(方士就是精通神仙之术的人,炼制长生不老之药,是神仙术的主要课程)才炼制出来,而这些方士,在那十个试服者一服下去,“腹痛如焚,汗透重甲”,看来情形大为不妙之际,被秦始皇杀掉了。
服食了长生不老药,有一整天的时候,极之痛苦,过后,了无异状。可是为什么忽然之间,在进了王陵之后不多久,据卓齿所说是三天,就会进入冬眠状态呢?
是不是在某种特殊的环境之中,长生不老药在体内就会产生令人冬眠的作用,例如空气并不十分流通,例如黑暗的长期连续(普通人是很少三日三夜不见阳光),等等?这些问题,只怕连那些方士也答不上来,因为长生不老药他们自己未必试服过。
他们只知道根据仙方来制药──仙方又是什么东西?是哪里来的?由谁传下来的?
一想之下,问题越来越多,长生不老,一直有人在追求,长生不老药,也一直是人在追求的东西。不单是这个卓齿,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证实了的确通过某种药物,可以使人长生,而且我的另一件经历,一个叫做贾玉珍的人,越来越年轻,也主要是由于服食了仙丹仙药之故。
(贾玉珍的故事,记叙在《神仙》中。)贾玉珍的仙丹,和秦朝时方士所炼制出来的长生不老药,两者之间,应该有联系。那就是说:通过某一种方法,一些东西令人体吸收,可以令人的生活过程,摆脱传统,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或可以使人成仙,或可以使人不死,可以使得生命进入另一个形态,排除死亡的威胁。
当然,卓齿的情形,和贾玉珍的情形,有所不同,但是我相信基本道理一样,这种基本情形的推测,我已在《神仙》中说过,不必重复。
而且,在两者的情形来看,贾玉珍的生命状态,更进一步,更高级,因为不但摆脱了死亡,而且还有神仙的“法力”,而卓齿只不过是排除了死亡,或使死亡延迟而已。
贾玉珍这个人,倒也有点用处,想起了他,使我觉得卓齿如今的情形,可以接受,不必太过于震惊。
一想到这一点,令我的思绪稳定和清明了许多,我先向白素道:“想想那个成了仙的贾玉珍。”
白素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是,长生,不过是神仙术的初级课程。”
卓齿当然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我忙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卓齿道:“当时我们不知所措,一睡千年,我们是千年以前的古人,若是离开了王陵,我们何所适从?商议了很久,还是决定了分批出去看看。”
他讲到这里,叹了一声:“分批出去一看,知道我们真的沉睡千年。好在我们进食不多,回来之际,带上一些粮食,可供许久之需。”
卓齿说:“这样一批回来,一批出去,每批两人,不多久,我们之中,又有五人,开始昏睡。”
我忙道:“所谓不多久,是多久?”
我一定要这样问,因为他们全是长生人,在时间观念上,和常人是不大相同的。
这一次,卓齿道:“十载。”
我失声道:“你们每隔十年,就要昏睡一千年?”
卓齿道:“并不,第二次,我们各人昏睡,就只历五百年,一觉醒来,天下又自大异。”
我苦笑了一下,自秦之后,一千五百年,那已经是南宋期间了。
卓齿苦笑了一下:“昏睡的时间,每次缩短,第三次,历时三百年,以后两百年,一百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这样的长生不老,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冬眠状态的时间如此之长,至少以百年计,一觉醒来,“世界大异”,根本无法适应,唯有再回到地下,虽然说是长生,但在清醒的十年之中才真正是活着的,而那完全和进展脱节的生活,又有什么趣味?地下王陵的悠悠岁月,又如何打发?
卓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久了,我们知道,每次昏睡,或有前后之分,但是醒来之后,必然十年之后,才再昏睡。”
他说到这里,向卓长根望了一眼:“这便是当年,十年之期将满,我把他托给可靠之人,自己回到王陵,等候昏睡之故,这次昏睡,只历时八十年,长根来时,我才醒转不久。”
我望了望卓长根,又想起了一个滑稽的问题:“卓老爷子是不是有一个九百岁的兄长?”
卓齿的秘密已经揭开,他当年醒了之后,从秘道中冒出来,在人间生活了十年,到时,自然非回去不可,不然他昏睡起来,谁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而他也实实在在,无法把这种情形告诉卓长根,卓长根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么,在他过去几度清醒的时候,他是否也曾在地面上生活过,结婚生子呢?
如果有,而长生不老又有遗传的话,卓长根岂不是有比他大几百岁的哥哥或姊姊?
卓长根已近一百岁,身体还如此之好,长生不老有遗传,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卓齿摇了摇头:“没有,这次我在人间,动了凡心,长根的母亲实在太好……我们全商议过,我们十人的情形,决计不能为世人所知,反倒是我自己先破了规誓,所以才有今日之麻烦。”
白素在这时,忽然“啊”地一声:“卓先生,那块珮玉,自然是你给妻子的礼物了?”
卓齿点头:“是,那是大王所赐的宝物。”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吁了出来。那块质地如此之佳的珮玉,曾给我们带来过不少迷惑,追究它的来历,但无论怎么去想,也想不到卓长根的父亲,会是秦朝时的古人,秦朝时一个有地位的人如卓齿,有一块玉质上佳的玉,自然不是什么希罕之事。
卓齿叹了一声:“由于我破了例,所以他──”
他指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人:“他……也起而效尤,一日,他正由秘道出来,遇上群马奔驰,他是我的副手,极擅驯马,立时阻止了马群的奔驰,把一个女子,引进了王陵之中──”
我和白素,紧紧握了一下手,那个女子,自然是马金花!
卓长根则望着石榻上的那个人,犹有恨意的样子。
卓齿又道:“那女子进来王陵之后,和他成婚,一住五年,他又届昏睡之期,那女子这才离去,其时我也在昏睡,是他把经过全部记载了下来,我醒来之后,看了记载,方知究竟。那女子的名字是马金花,就是我当年把长根托给他的那个马场主的女儿。”
卓长根气愤地道:“爹,两个小娃一定早已知道了。”他讲了这一句之后,又对我道:“难怪她说已嫁过人,哼,这……真是从哪儿说起,你想想,她在医院里,对我这样说,我怎么会相信?”
那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事,马金花于是叫他自己来看,卓长根就来了,就遇上了他的父亲。卓齿的样子未曾变过,所以卓长根一看他就可以认得出来,父子两人就在这里重逢。
卓长根又道:“我见到了我爹,其余九个人又全在昏睡,我劝他出去,他不肯,我自然得在这里陪他,偏要你们大惊小怪,找个不了。”
卓长根这样责备我们,真叫人啼笑皆非,我也不和他争,卓齿望向卓长根:“你虽然是我的儿子,但也是世上的人,你能在这里陪我多久?”
卓长根像赌气的小孩子:“能陪多久就多久。”
卓齿长叹一声:“悠悠岁月,对我而言,无穷无尽,你陪我十年,又何济于事?
况且你不离去,搜寻就无一日停止──”
当他讲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他让我们进来,把一切全讲给我们听的用意何在了。
他要通过我们,叫卓长根离开。我立时会意地道:“是哪,卓老爷子你若是再不现身,你的手下,准备把整个地下王陵上面的土地全都掘起来,非把你找出来不可。”
卓长根怒道:“敢?”
我耸了耸肩:“有什么不敢的?那时候,你自己不要紧,令尊和他的同伴却十分麻烦。他们已过惯了这样的生活,你又过不惯,父子离情也叙过了,何不就此算数?”
讲到这里,我压低了声音,笑道:“你不是外星人的杂种,还不值得高兴?”
卓长根一拳向我打来:“去你的,你这小娃子,嘴里就没有一句好话。”
我举起手来:“这里的一切,我们两人保证不对任何人说。”
卓长根闷哼一声:“小白那里也不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说。”
卓长根望着他父亲,神情仍是依依不舍。卓怒齿道:“再不听话,便是逆子。”
卓长根眼泪汪汪,突然跪下来,向他父亲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响头,站了起来,一声不发。
卓齿笑了一下,谁都可以看得出,他的笑容,也十分惨然。
看起来,卓长根虽然得到了一些遗传,身体状况和寿命会比普通人好得多,但是他一直在老,瑞在看起来就是一个老人,当然不可能不死,这次分别,自然是永别,难怪卓齿也感到难过。
我本来想劝卓齿大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去,可是继而一想,他清醒的时候,自然不成问题,可是他一“冬眠”就几十年,谁来照顾他?而且,唐朝时他已经觉得世界大异,如今世界上的生活,他如何适应?所以我迟疑了一下,还未曾开口,他已经十分庄严地道:“别像长根一样劝我离开,我生为大王之臣,如今能陪大王于地下,这是我毕生之荣幸。”
我自然更不想再说什么了,卓齿,这个战马总监,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要继续维持他活俑的地位,谁能劝得他动?而且他早已说过,我们离去之后,他会把这条秘道毁去,另一条秘道在什么地方,谁知道?卓长根再也无法进来了。
我呆了半晌,才道:“请让我再瞻仰一下其余八位古人的风范。”
卓齿点了点头,我一间一间居室看过去,所有的人都蜷缩着,看起来,就像是昆虫的俑。
长生不老之药,使他们一直可以活下去,但是绝大部分的时间,却在“冬眠”
状状之中,这样的长生不老,是不是值得人类去追求和向往呢?
我想答案或者还会各有不同,但我的答案是:无趣得紧。
卓齿带着我们,循原路离开,那个牧马坑之伟大,使人毕生难忘。
等到离开之后,我才跌足:“忘了看一看那些古籍。”
白素瞪了我一眼:“叫你读马教授的著作,你又不肯。”
我“啊”地一声:“对,难怪她是古历史学的权威,她的丈夫,就是秦朝人。”
(原文为“难怪她是古文学的权威”)卓长根又闷哼了一声,我道:“你也不错啊,父亲是秦朝人。”卓长根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我则由于心中所有疑团一扫而空,感到无比轻松,忍不住“哈哈”
大笑起来。
卓齿用什么方法把这条秘道封住,我也想不出来。不过我倒相信,不论如何发掘,至少再过几百年或更久,或许永远不能把这个地下王陵的真正情形,完全为世人所知。
天亮之后,鲍士方驾车前来,当他看到卓长根的时候,几乎连眼睛都突了出来,连声问:“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我望着他:“不必再问,连我的岳父我都不会说,何况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