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锁

钥匙,是一种十分普通的东西 。现代人几乎每天都要与之接触,使用它去打开各种各样的锁。

钥匙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一定要和一把或几把特定配合的锁在一起,才有作用。没有锁的钥匙,可以说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但是有锁的钥匙,其价值,可以从零到无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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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了一把锁,什么也没有,价值就等于零。

打开了一把锁,里面有着一切,价值就是无穷大。

钥匙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人类行为中出现的?只怕已不可考了。在“异宝”这个故事之中,盗墓专家齐白,从秦始皇墓中,用“探骊得珠”法,盗出了一件异宝,可以用它来和一个正在进行星际航行的外星人通话,外星人还能通过仪器,作立体投影式的现身。不过异宝只能使用一次,能量用尽之后,就只是一块特殊的金属。

外星人对齐白说:“你可以留下来做一个纪念。”齐白回答:“是的,我可以要来做一个钥匙扣。”外星起初不明白什么是“钥匙扣”,当然他立即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钥匙扣?唔,是用来装饰放钥匙的东西的。钥匙,是用来打开锁的,唔,锁,是用来保护一些东西,避免给他人侵入或偷盗的……”

外星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钥匙扣,他起先不明白,是因为在他的星球上,高级生物没有侵入,偷盗这种行为,所以没有锁,没有锁,自然也不会有钥匙。

这个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行为的了解不算深刻,地球人为了防止他人的侵入或偷盗而发明了锁,联带有了钥匙,而锁,也可以被某些人用来作为禁固另一些人之用,大至整座监狱,小到手铐脚镣,甚至贞操带(多么奇怪的东西),都用到锁,锁和钥匙,又成了禁固和自由的象征。人类历史上,为了找到钥匙打开锁这样一个简单的行为,不知会进行过多少斗争,而且大多数这一类的斗争,都惨烈无比。

由于地球人的行为之中,有着对他人的侵犯,所以有了锁,因为有锁,所以才有钥匙。

钥匙,真是那么普通吗?当然不普通,它,甚至代表了地球人的一种普遍的习性,一种劣性。

生死锁(1)

我的好朋友陈长青,自从和阿尼密一起,夜探米端的的神秘蜡像馆之后,一直下落不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们的小朋友温宝裕最着急,几乎每天都要到陈长青的住所去一次,看着他回来了没有。

温宝裕有陈长青住所的钥匙,每一次去,他就留下一张字条:“一回来,立即打电话给我。”两个月下来,陈长青的住所之中,到处都贴满了这样的字条。

陈长青下落不明已两个多月了,这真使人感到有点忧虑,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会不会发生了意外?

我也开始留意他的行踪,甚至和温宝裕两人,在他的住所之中,相当彻底地寻找了一次,以求找到一些有关他去向的线索。

找寻的结果,发现那个蜡像馆中的景象,给了他相当的震憾,大致上可以确定,他是在夜探之后的第二天离开的,去向不明,而目的,则是为了去探索蜡像馆中那些人像的来源——这一点,从他留在书桌上的一张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这些人像究竟从何而来?”可以推测出来。

蜡像馆的秘密,那里早已解决了,陈长青显然是走错了路,因为米端和那女郎,根本未曾和他有过任何接触,那么,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温宝裕起越来越焦急,我建议他去找一找小郭——郭大侦探的事务所,对调查一个人失踪的人,效率一向十分高,当天下午,小郭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你介绍来的那个姓温的少年人真有意思,他就如果我在三天之内,找不出陈长青的去向,就要砍我的招牌。”

我听了之后,大吃了一惊:“小郭,这小子,真做得出来,如果你的事务所的招牌是砍得坏的,我提议你赶快更换,免招损失。”

小郭在电话中“呵呵”笑了起来:“哪里需要三天,三小时不到,我已经有了结果。”

我十分叹服:“真了不起,早该来托你调查的,白为他担心了许久,这家伙在什么地方?”

小郭道:“他离开的日期是——”

我算了一下,那正是陈长青”夜探“之后的第二天,小郭又道:“航空公司方面的记录,他买了到那鲁去的来回机票。”

我呆了一呆:“那鲁?就是太平洋上那个人口不到一万的小岛?”

小郭道:“可不是,这小岛现在是一个独立国,有航空公司,岛上的大量鸟粪,是最佳的天然磷肥。”

我又呆了一阵:“陈长青到那鲁去干什么?”

小郭的声音十分抱歉:“真对不起,虽然我们的同行遍布全世界,可是……那地方实在……太小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专门派人去找他。”

我心中十分疑惑:“不必了,在这样一个满是鸟粪的小岛上,我看他不见得会住得了多久,还是等他自己出现的好。”

放下了电话之后,我来回踱步,虽然我未曾去过那鲁岛,可是也知道那地方,除了肥料商人之外,谁也不会有兴趣去,何况一住两三个月之久。”

我把陈长青的行踪通知了温宝裕,温宝裕也讶异不止,道:“会不会是那个私家侦探,怕我去砍他的招牌,所以胡言乱语,搪塞一番。”

我对着电话大吼一声:“你才胡说八道,小心我提议你母亲逼你进中药训练班去受训,好接管你家的家庭事业。”

温宝裕吓得连连吸气,对小郭的调查,总算不再怀疑。只是每隔一两天,就要和我在电话中讨论一下,陈长青究竟到那鲁岛去干什么,不胜其烦。

在这段期间,我另外有事情在忙着,一直等到在澳洲腹地的那个大泥沼边上,目击了那一双有着惊人发电力的双生子,驾着他们父亲当年留下来的宇宙飞船,破空而去之后才回来。

(那一段离奇的经历,记述在《电王》这个故事之中。)一进屋子,我看到一大叠温宝裕的留字:“陈长青回来了,他不知受过什么打击,十分可怜,快和他联络。”

老蔡摇着头:“这孩子,一天就不知多少电话来,烦都给他烦死了。”

白素也摇着头:“陈长青的情形有点不对,我已经把蜡像馆的事,详细对他说了,他只是听着,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我问:“他没有说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白素仍摇头:“他简直什么都不说,真难想象陈长青不说话。”

我也不禁骇然,是的,真难想象陈长青不说话,这家伙,平时话多得象饭光粥一样!如果他忽然之间变得什么话也不肯说,或是不想说,那自然一定有什么变故在他身上发生了。

我甚至连脸都不洗,就拿起了电话来,电话一响就有人听,那是温宝裕的声音,他大声嚷着:“哈,你回来了。”接着,又听到他在电话中对另一个说(自然是陈长青):“卫斯理回来了。”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形下,陈长青一定会立时把电话抢过去,向我罗嗦一番的。但这时,我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隔了一会,仍然是温宝裕在和我说话:“我们立刻来看你。”

他讲了一句,就挂上了电话,反倒是我,握着电话,发了片刻楞,才转头对白素道:“他的情形,真有点不对头。”

白素立时点头:“看看他来之后怎么样。”

我设想了几种情形,可是实在想不出什么来,连陈长青为什么要到那鲁岛这种小地方去,也想不出来,自然只好等他来了再说。

陈长青来得也比我预料中迟,通常,二十分钟,他就可以到,他是一个相当性急的人,做事不会拖泥带水,而且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许久不见,他一定急于见我。

我和他的友情,是无可置疑的,在《追龙》这个故事中,他甚至代表我去进行生命的冒险。

可是这时,他几乎在一小时之后才来到,而且进来的情形,看了实在使人心凉。

白素去应门,门一开,就听到温宝裕大声叫嚷的声音,我立时出去,却看到陈长青是被温宝裕拉着进来的,看来,他自己根本不愿意来。

如果自温宝裕放下电话之后,一直是这种拉拉扯扯的情形的话,那么,一小时可以来到这里,温宝裕一定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时,温宝裕好不容易把陈长青拉进了门,陈长青却还想退出去,温宝裕的行动十分敏捷,一转身到了他的身后,用力一推,又将他推得向前跌出了一步,才算令陈长青先生在我住所的客厅之中站定。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真的呆住了不知怎样才好,连招呼都忘记了打,我的惊谔,不单是因为陈长青的态度,而且,更由于他的神情。

陈长青本身是一个对几乎任何事情都兴致勃勃的人,在以前有他出现的场合之中,都使人感到这一点。可是这时,他神情之落寞和无精打采,疲倦和提不起劲来的那种样子,简直令人看来心酸,说他这时的心境,像是槁木死灰,绝不算过份。

白素这时,在我身边经过,低声说了一句:“比上次我见他时,好像又严重了一些。”

我一面点头,明白白素的意思,叫我应该好好和他谈一下,一面仍然紧盯着他。

他象是有意在回避着我的眼光——如果真是那样,倒也好了,可是他又像是在望着我,眼光空洞而茫然,看起来,像是那是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睛一样。

我过了片刻,才道:“请坐。”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以我和陈长青的稔熟程度而言,何必再说“请坐”这样的话?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这时在我面前的陈长青,看来既然象陌生人一样,他又一直僵立着不动,那我说一声“请坐”,也是十会自然的事。

果然,我这两个字才一出口,陈长青的脸上,就泛起了一丝十分苦涩的笑容,喃喃的道:“请坐。”

我一之间,不知如何才好,温宝裕双手抓住了陈长青的手,拉着他到了沙发前,道:“坐下再说。”陈长青坐了下来,眼神空洞,声音也十分空洞地道:“是不是又要说:倒茶?”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有点冒火,伸手直指着他,道:“喂,有一点你要弄清楚,不论在你身上真有什么事发生也好,还是你在装神弄鬼也好,要是你不把我当朋友,只管请便。”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在陈长青身后的温宝裕,急得不断向我挤眉弄眼,双手乱摇,如果他双脚可以离地的话,只怕连脚都会向我摇动。

温宝裕的用意,十分明显,是叫我不要再说下去,以免刺激他。而我是故意刺激他的,陈长青这个人,有时有点……犯贱,刺激他一下,他会跳起来,和你争论。

可是这一次,我却错了,温宝裕是对的,陈长青眼睛翻了一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一副没有睡醒的声音:“是吗?那就告辞了。”

看他的样子,他还真的想走,温宝裕早已跳起来,双手用力在他肩头一按,又把他按回沙发上,大声道:“卫斯理是说着玩的,你怎么当真的了?”

他说着,又望着我,连声道:“你是说着玩的,是不是?是不是?”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本来,依我的脾气而论,我是决不肯说“是”的,像目前陈长青这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态度,是我最讨厌的一种,走就让他走好了。可是,陈长青毕竟是陈长青,不是别人,所以,我居然忍气吞声,道:“当然是说着玩的!”

讲了之后,心中又实在有气,用力在茶几上敲了一拳:“陈长青,你究竟怎么啦?”

陈长青仍然那样懒洋洋地:“我?没有什么,你又叫又跳的,究竟怎么啦?”

我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温宝裕一面向我眨眼,一面却用十分沉重的声音道:“我看有一些事发生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变了,八成是——”

我在看他佻皮地眨眼之际,已然知道了他的用意,所以也装出一本正经的神态来,不等他说完,已经接了上去:“八成是什么妖魔鬼怪,占据了他的身体。”

温宝裕点头:“或许是什么外星高级生物,侵入了他的脑子。”

我大声道:“是呀,传统的方法,是把他浸在一大缸黑狗血中。”

温宝裕立时接口:“先进的方法,是把他的头盖骨揭开来,看看他的脑部,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我又道:“有效的办法是,弄一把艾叶来,薰他全身三十六要穴。”

温宝裕大乐:“先从脚底的涌泉穴薰起。”

我们在胡说八道,陈长青本来早就应该跳起来大声责斥的了,可是他却仍然漠不关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们的话一样,坐在那里。

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无法引他开口,我也真的束手无策了。

生死锁(2)

我们停了片刻,我决定采取另一个方法,索性当他不存在一样,只是对温宝裕道:“小宝,那一双会发电的双生子的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温宝裕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了蜡像馆的事,真可怕,我看有人是夜探蜡像馆吓破了胆。”

我挥着手:“那件事已过去了,那一对双生子,他们的父亲是外星人,他们有发电的能力,他们……”

我开始详细向温宝裕叙述“电王”这个故事,说得十分详细,那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故事,温宝裕听得入神,也暂时忘了陈长青的存在。

我一面说着,一面冷眼偷觑陈长青的反应,看到他虽然神情漠然,可是他不断眨着眼,而且眨眼的次数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这使我知道,他十分留意我的叙述,而且也十分专注地在听。

这使我感到,陈长青那种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神态,根本是故意做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可是他分明被我的叙述所吸引,却又故意作冷漠之状,这一点可瞒不过我。

这至少使我知道,我现在采用的方法,可以有效。

于是我继续叙述,等到讲完,我才道:“小宝,这件事结束了,可是却留下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谜团,你当然知道是什么。”

温宝裕立时道:“当然是那柄钥匙,那个杀手,要命的瘦子留下来的那柄钥匙,通过这柄钥匙,可能发掘出意想不到的秘密。”

我道:“是啊!瘦子留下来的地址,是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一个地址,还提到了一只象牙盒子。”

温宝裕立时叫道:“不知里面有什么?”

我点头:“学校放暑假了?我走不开,你拿着钥匙,依址前去,看看可以发现什么秘密可好?”

温宝裕喜得搔耳挠腮,手舞足蹈,叫道:“好,当然好。”

我已经留意到白素在楼梯上出现许久了,这时,我向她一伸手,她一扬手,将那柄钥匙,向下抛来。

(我在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和陈长青联络,在等候陈长青来到的那一小时中,我约略地向白素说了那一双会发电的双生子的事,也提到了“要命的瘦子”留下来的那把钥匙的事。)

(那把钥匙,就放在我的书桌上。)(当我开始向温宝裕叙述的时候,白素一定立刻就知道了我的用意,所以,她早已把那柄钥匙,取在手中。)(而当我看到白素出现在楼梯上的时候,一看到她眉梢眼角的那种神情,也知道她做了什么。)(所以,到了最重要的关头,我一伸手,白素就立刻一扬手,把那柄钥匙抛了下来。)(这种天衣无缝的配合,自然是我和白素,相互之间极度的了解,几乎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才能形成的。)白素才一抛出那把钥匙,我预料之中的情形,就发生了。只听得陈长青一声断喝:“且慢。”

随着呼喝声,陈长青像一只见了老鼠的饿猫一样,自沙发中直跳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双手一伸,就接住了那柄钥匙——白素在早明白了我心意之后,抛出那柄钥匙之际,角度相当巧妙,恰好是在陈长青跳起之后可以接到的那个方位。

陈长青一接到了钥匙,落下地来,又大叫一声:“我去。”

这一切,全都是在两秒钟之内发生的事,等到陈长青叫出了“我去”之后,站定,他的神情真是古怪之极,一望而知,那是一个人在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后的一种后悔和尴尬。

我们三个人都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出声,陈长青看了看手中的钥匙,重重顿了一下脚,忽然骂我:“卫斯理,你真是魔鬼。”

我忍住笑,学着他刚才那种半死不活的神态:“我怎么了?我可没做什么。”

陈长青又重重地顿了一下脚,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我连笑带骂:“你在放什么屁?”

陈长青悻然(这时,他已经完全是我熟悉的陈长青了),瞪着眼:“你们懂得什么?我正在练一门功夫,眼看快成功,却叫你们破坏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狠狠地瞪了我和温宝裕一眼,甚至连白素也瞪了一下。

白素自楼梯上走了下来,笑着:“你在练什么功夫?

练“不动心”的功夫?假装对一切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漠不关心?”

陈长青一听,现出讶异莫名的神情来:“你……你怎么知道?”

在陈长青说什么“千年道行”和“练功夫”之际,我也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但这时经白素一点破,自然也恍然大悟。我也笑着:“你这点道行,还说什么千年,谁都可以看出你是在故意做作,可惜你离“不动心”还差得远,一把钥匙,就叫你原形毕露了。”

陈长青气得说不出话来,干眨着眼,隔了半响,才又长叹一声:“不像你们想像那么简单,其中过程还真的曲折离奇得很。”

尽管他说得十分认真,可是这时,连温宝裕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和他哈哈大笑,白素也忍不住笑着,温宝裕一面笑,一面还绕着陈长青又叫又跳,在这样的情形下,陈长青越是说得一本正经,情形就越是滑稽,所以谁也没有去留意他。

陈长青神情更怒,大声道:“好,你们会后悔,我决定什么也不说,除非你们求我。”

温宝裕立时在他面前扮着鬼脸:“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看破红尘,削发为僧。”

白素温柔地责备着:“小宝,不能这样说,一个人真要是能练到凡事不动心的地步,那是人生中最高的修养,绝不简单。”

温宝裕连忙忍住了笑,连声道:“是,是。”

我仍然笑着:“不过这件事,由陈长青来做,总是滑稽一点。”

陈长青抿着嘴,一副不屑和我讨论一神情,白素道:“事实上,他做得很成功,小宝可以证明,我也可以证明。”

想起陈长青才进来时那种情形,我也不得不承认:“是,我也可以证明。”

陈长青一听得我们这样说,高兴了起来:“真是,或许我的天性,很难练到这一点,天湖老人的孙女告诉过我——”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神情有点怪异,温宝裕口快,立时问:“天湖老人?那是什么人?”

陈长青闷哼了一声:“只当我没说过。”

温宝裕还想追问,我道:“陈长青,你已经够滑稽了,别告诉我们你遇到了什么奇人。天湖老人,那是什么家伙?是长白仙之一?他的孙子又是什么人?”

陈长青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妈妈和训导主任的话有道理,武侠小说,真不能多看。”

陈长青扬起手来要打温宝裕,温宝裕逃了开去,叫着:“那柄钥匙是我的。”

陈长青恶狠狠地道:“先去问问你妈妈,是不是会给你去。”

温宝裕立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我拍着他的头:“怎么,你也开始练“不动心”的功夫了?”

陈长青欲语又止,悻然道:“并不幽默。”忽然他又发起狠来:“卫斯理,别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会有奇遇。”

我摊开手:“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陈长青用力“哼”了一声。白素问道:“你是不是在追寻蜡像馆的秘密中,虽然走错了路,可是有了新的发现?”

陈长青看了白素半响,又望了我半响,才说了一句:“真是不同凡响。”

我知道他是在抑我而扬白素,我也不去睬他,只是道:“你练功不成,重堕凡尘,钥匙的事,就交给你了。”

陈长青叹了一口气,好像十分委曲的样子,忘了刚才他受不住我的故事的引诱,像饿猫一样跳起来把钥匙抢在手中情形了。

我笑着说:“人,总是照自己的本性来做人的好,何必硬练和自己本性不合的什么功夫。”

陈长青又叹了一口声,再一次现出欲语又止的神情。

这使我感到,他心中有点古怪的事,未曾说出来,可是我也知道,这时向他追问,他一定不会说,所以我只是道:“你在那个满是鸟粪的小岛上那么久,究竟在干什么?”陈长青扬起了头:“我已经说过,除非你好好求我,我不会说。”

我作了一个悉随尊便的手势,道:“瘦子虽然死,不过他可能有同党,你的行动,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若是涉及金钱——”

陈长青怒道:“我不会吞没,我有的是钱。”

陈长青的上代十分富有,他有用不尽的遗产,这是我知道的,我道:“你怎么啦?我是说,如果涉及金钱,而他有遗嘱的话,不妨照他的遗嘱去执行。”

陈长青点了点头,又问了我许多有关“要命的瘦子”

的问题,温宝裕在一旁,垂涎三尺地望着陈长青,白素安慰他;“小宝,将来有的是机会。”

温宝裕唉声叹气,陈长青问够了,道:“我明天就出发,其实事情也不是很有趣,天知道我怎么那么没有定力,竟然上了当。”

我道:“别说没良心的话,一把钥匙,可能发掘出任何形式的秘密来。”

陈长青耸了耸肩,向门口走去,他来到门口之后,转过头,又一次出现欲语又止的神情来,然后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温宝裕道:“我等一会再走。”

我推了温宝裕一下:“走,我没空和你鬼扯。”

温宝裕现出一付委屈的神情来,陈长青却已打开了门:“事情发展如何,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温宝裕和白素同时道:“他真的——”

生死锁(3)

看起来,老妇人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寂寞的好人”是世界上著名的一个杀手!这柄钥匙,或许就可以揭破这个杀手的一生的秘密。

陈长青没有说明瘦子的身份,老妇人仍在说着:“他竟然一下子付了我三十年房租,所以,就算他不在,我也一样把房间留给他的。”

陈长青心想,瘦子真是聪明,把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花一点钱,令得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妇人替他看守着,那真是再妥当也没有了,比放在银行的保险库中,还要保险得多。

老妇人再问:“宗和先生他——”

陈长青随口撒了一个谎:“他很好,在澳洲的一个牧场中,逍遥得很。”

老妇人吁了一口气:“可是他曾告诉我,有人来的话,他就会有事。”

陈长青没有理会,又道:“那只盒子——”

老妇人道:“我不知道什么盒子,我看是在他的房间里,我领你进他的房间去。”

陈长青已经相当不耐烦了,忙道:“好,好。”

老妇人带着他,上了楼梯,到了一扇门之前,推开了门,那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卧房,窗子上挂着窗帘,所以光线十分柔和,房中的陈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张古式的写字台——有可以拉下来的半圆形的罩子的那一种,一列衣柜,一张安乐椅而已。

老妇人道:“宗和先生说过,来的不论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使用这间房间,请使吧。”

她说着,就退了出去,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陈长青连一秒钟也不耽搁,他先托起了写字台的圆罩,又拉开抽屉,然后,又打开了柜子,衣柜中居然还挂着几套衣服,一股防蛀丸的气味。

十分钟之后,陈长青已经完成了寻找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可找的地方了,但是,却并没有那只瘦子遗嘱中所说的“镶有象牙的盒子”。

陈长青呆了一会,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有一只那样的盒子,至于盒子有多大,是什么形状,他一点概念也没有。

如果那呆盒子的体积相当小,是不是已被老妇人取走了呢?

可是在直觉上,那老妇人又不像是擅取他人物件的人。于是,陈长青开始第二次搜寻,这次他找得更仔细,还小心地敲打着柜壁,移开墙上所挂的两幅画——那细绿条的玻璃蚀刻,画是是雷电交加下的荒野,看起来十分凄清可怖。

可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仍然没有发现。

陈长青不禁有点恼怒,咕哝着骂了几句,心想那可能是一个一生从事杀人职业者的最后幽默?在开他人的玩笑?就像金圣叹临被砍头之前,留下了“豆腐干和花生同吃,大有火腿滋味”的“秘方”一样?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又陡地一动,为之凛然。他想到,瘦子是一个杀手,自然知道自己也随时可以被人杀死,能在他身上发现遗嘱得钥匙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杀死他的人(现在情形,正是如此)。那么,他是不是利用了人类的好奇心,而作死后的报复呢?

一只盒子,如果里面有什么古怪,要使开启这盒子的人死亡,那实在太简单了,至少,可以有一千种以上的方法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把盒子藏在隐秘的所在,引得人在找到它之后,就急不可待打开它,这也是心理战术的方法。

陈长青想到这里,鼻尖有点冒汗,他推开了浴室的门,在洗脸盆前,用冷水淋了淋脸,当他抬起头来,看到洗脸盆上,墙上所挂的那只镜箱时,他呆了一呆。

镜箱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镜子的左上角,刻着一个小圆圈,还用黑色涂在被刻出的小圆圈上,十分明显。

而在那个小圆圈中,反映出来的,是浴室的左首的一幅墙上的一小部份。

整个浴室,都铺着白色的方瓷砖,那一角也不例外,但为什么要在镜子中特别指出来呢?

陈长青转过身,来到了那幅墙上,那部份是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用力在那部份敲了两拳,发觉声音有点空洞,但瓷砖没有脱落。

陈长青反手在袋中取出了一柄多用途的小刀来——他身边总带着一些古怪的工具,那柄多用途的小刀,是他特别订制的,用途极广,此际无法一一细表,等用到它的时候,自会详细介绍。

他用那柄小刀,撬着那部份的瓷砖,不一会,就给他弄下了块二十公分见方的瓷砖来,果然,砖后面是一个空洞,而且,他也立即看见,在那个空洞之中,有着一只木盒子,在可以看到的一面上,镶着东方式的象牙图案!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曾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你想到过盒子可能是杀手死后的复仇,那么,取出盒子的过程,也可能同样危险。”

陈长青“哈哈”笑了起来:道“说一个老笑话给你听,有一个人,妻子早产,七个月就生下了婴儿,他十分担心孩子养不大——”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我多口,又惹了麻烦。这个老笑话,真是老掉了牙,可是这时想不让陈长青把它说完,真是比什么都难了,我只好大口喝了一口酒,听他得意洋洋地说下去:“后来有一个人告诉他:不要紧,我祖父就是七个月出世的,那人急忙问道:你祖父养大了没有?

我发出“哈哈”两下笑声,陈长青道:“有风度一点。我活生生地在,这就证明A:我小心从事,B根本没有机关。”

我闷哼一声:“C,请你少说废话。”

XXXXXXXXXXXXXXXXXXXXXXX陈长青看到那盒子,也想到了我提及的这一点,所以,他拆下了挂窗帘的杆子,小心地伸进那个洞去,把那盒子拨向外。

盒子并不大,大约和普通的雪茄盒差不多大小,等到盒子快要从那洞中跌下来之际,陈长青的身子向后退,退到了门口,一手飞快地将门关上,一面射出手中的杆子。

这样,如果那盒中放着什么烈性炸药,硝化甘油之类的东西,因为震荡而爆炸起来的话,隔着一道门,他受伤的可能,自然不大了。

关上门之后,他听到了杆子和盒子一起跌下来的声音,过了一两分钟,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才又推开门来,盒子落在地上,陈长青过去,把盒子拾了起来,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木盒,可能是一件古董,但也未见得奇特。盒子的锁孔部份,显然经过改装,以适合那柄磁性钥匙。

陈长青这时,心中更是疑惑,因为这样的一只木盒子,实在是没有必要配上什么精巧的锁的,就算不使用什么工具,一个略有空手道训练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将盒子劈了开来。

而在这样的一只盒子中,居然装上了一柄这样的锁,自然其中大有古怪了。

“要命的瘦子”的杀人方法,以使用各种小巧的武器和各种剧毒的毒药而著名,他所使用的武器,全是他自己制的,这盒子虽然不大,但是凭瘦子的精巧的手艺,要在其中弄些杀人的花样,实在太容易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陈长青讲到这里,又向我望了过来,我冷冷地道:“我知道,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敢自己打开它,先和我联络,听听我的主意再说。”

陈长青道:“你这个自大狂。”

我冷笑着:“你敢说你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

陈长青吞了一口口水,半响没有言语,显然他给我说中了。过了一会,他才道:“自己作不了决定,听听朋友的意见,那也不算什么。”

我笑了起来:“本来不算什么,想要抵赖,就算是什么了。”

陈长青一挥手:“可我毕竟想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办法来,你猜得到吗?”

我道:“什么鬼妥善方法,我看,根本是盒子中没有什么机关。”

陈长青“哈”地一声:“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还等着我再猜,可是我翻着眼睛不睬他,等了半响,他自觉无趣,才又继续说下去。

XXXXXXXXXXXXXXXXXXXXXX陈长青的“妥善办法”,也真也只有他这种人,才想得出来,他在浴缸之中,放了满满一缸水,然后,再把盒子浸到了水中。

照他的说法是,如果一开盒子,喷出什么毒雾来,在水中,自然完全不起作用,如果射出什么毒针,自然在水中,速度也大为减慢,就算是爆炸,总也要好得多。

他自然在这之前,也考虑过用最安全的方法去把盒子弄开来,例如找一个密封的地方,利用机械手臂去打开盒子等等。但是他却又追求刺激,也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勇气和判断,所以,就采用了他的“妥善方法”。

自然,他还是十分小心的,他用他那柄多用途的小刀,在浴帘杆子上锯开了道口子,把那柄钥匙嵌进去,然后又设法把在水中浮起来的木盒子,用重物压在浴缸底部,持着杆子,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之中,一插了进去,盒盖就往上弹了一弹。

由于盒子压着重物,所以盒盖并未打开来,陈长青又用杆子,把盒上的重物移开,盒盖才打了开来,那盒子里面,当真有着古怪,时面的空间,大约只有盒子大小的五分之一,是在盒子的中心,空间的四面,全是看来十分精巧的装置,隔着水看去,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有两个装置之中,隐藏着闪着蓝殷殷光彩的利针,有的,隐藏着一根小铁管,也不知其中是什么东西。

陈长青看得有点心中发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这时,那盒子中心部份的空间之中,有一张折成方形的纸,浮了上来。

陈长青忙将之取了起来,打开,纸条上写着字,是“要命的瘦子”的字迹。

字条上写的内容如下:

“朋友,你有足够的智力找到这盒子,并有足够的勇气打开它,我很高兴,你会是适当的人选。这盒子,如果不是用钥匙,循正当的方法打开,盒中所有的杀人装置,都会发动,而用钥匙打开,则绝对安全。朋友,这里又有一柄钥匙,又有一个地址,你又必须凭你的智力和勇气,再作一次远行。你终于将会有什么收获,我无法告诉你,但十分希望你不要放弃。你要去的地方是——”

下面是一个地址,那是马来西亚西岸的一个十分著名的小岛:槟城。

陈长青看了之后,呆了半响,伸手进水中,把另一柄钥匙,取了起来,那是一柄看来和原来可以打开那盒子的大同小异的一柄。

陈长青合上了盒盖,将之从水中取出来,他又把瓷砖贴了上去,然后,他略为移动了一下镜箱的位置。这样,那个空洞就不会再被人发现。

那个盒子之中,有着许多可以置人于死的装置,陈长青带着它,找到了陈岛和梁若火,在他们的住所之中,一面闲谈,一面把盒子放进壁炉之中,堆上柴火,烧了起来,烧得只生剩下金属品。

他就是在陈岛那里,打电话给我的,在电话中,他表示要立刻到槟城去,而他在维也纳的经历,虽然相当简单,但的确要在长途电话里讲,是讲明白的。

陈长青和陈岛、梁若水的见面,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经历,陈长青在说起来的时候,兀自眉飞色舞,他道:“他们在从事人类脑部活动的研究,其实和我早些时日的奇遇,大有关连。”

他说到这里,又现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来。他曾经说过,要我求他,他才肯把他的那次奇遇告诉我,但我却不去求他,所以他虽然不断眨着眼,也拿不出别的办法来。

还是先来看看他离开维也纳,到了槟城之后的情形。

XXXXXXXXXXXXXXXXXXXXXX槟城也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地方,它的机场,甚至比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机场,更具规模。不过陈长青无心欣赏风景,据他后来说,他一接住了那柄钥匙起,心中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感到这柄钥匙,不但和一桩十分神秘的事情有关,而且和他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他更说,他这种飘忽而不可捉摸,但是的确又曾发生过的第六感,更可以推前到他听我讲述有着这把钥匙的时候。要不然,以他正在锻炼“不动心”的功夫的人。绝不可能被我的话,打动了他的心云云。

陈长青这个人,有时讲话,不免夸张,可以不必详加研究,但是他的确十分认真,十分心急,而且真的感到这把钥匙,会和有一定的关连,这是可以相信的。

至于何以来自一个世界排在首三名的职业杀手的一柄钥匙,竟然会和陈长青有关连,这一点,他也说不上来。

当他提及他的第六感时,我曾经提出这个问题相询,当时我们正在对饮,他双眼一瞪,哼地一声,晃动着酒杯,道:“世界上,甚至宇宙间,任何看起来全然没有关连的人、事、物,在某种情形下,都可以发生关连,有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在运行操作这种关连。”

我一面鼓掌,一面道:“试举例以说明之。”

陈长青呷了一口酒:“我才喝了一口酒,酿酒的葡萄,和我有关连吗?种葡萄的人,酿酒的人,和我有关连吗?做这酒杯的人,和我有关连吗?可是当我喝这口酒时,他们就和我有关连了,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我不禁对他大是另眼相看,因为他那一番话,的确是不容易反驳的,所以,我也只好姑且相信了他当时确然有这样的第六感。

陈长青在当时,也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有这样的感觉,他只是在一种飘忽的感觉之中,觉得这柄钥匙,槟城之行,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所以,他一下机,立时就召了车,直赴瘦子留下来的那个地址。

计程车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他也无心细究,只是有一些空地上搭了戏台,正在锣鼓喧天地演酬神戏,给他的印象很深。

不到半个小时,计程车在一条巷子上停了下来,司机指着那条狭窄的巷子:“你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条巷子里,车子驶不进去,你只好在这里下车。”

陈长青向那条巷子看了一看,苍子确然很窄,而且十分阴暗,他心中感到很奇怪,“瘦子”的杀手生涯不俗,何以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样的地方?不过他随即想到,这或者正是聪明之处,这样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之中,谁能想到藏着一个大杀手的秘密呢?就像是维也纳的那街道一样。

他下了车,走进了这条巷子,巷子上有一块十分残旧的牌子,写着这巷子的名称,正是“瘦子”留下的地址。

他一走进巷子,就觉得这巷子十分怪。

一般来说,狭窄的巷子的两旁,自然都是不起眼的屋子,那一定不会是富有人家居住的所在,一定有着不论在什么地方的陋巷所有的特色。

可是这条巷子的两旁,却全是相当高的墙。那还是很考究的一种高墙,墙头有着中国式的檐瓦,那种接近黑色的深灰,在檐瓦的瓦缝中,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草,墙身上的白垩,有很多处已经剥落,长着相当厚、绿油油的青苔。

陈长青很难想像,高墙后面是什么性质的建筑物,看起来,像是寺庙,或者是祠堂、会馆这一类所在。

陈长青也没有多加留意,因为他的目的地,是那个地址,他很快就发现,在巷子的中间,有着一扇门。那是整条巷子中仅有的一扇门。

门相当窄,漆着暗绿色的、厚厚的油漆,看来并不起眼,当陈长青在门前站定,肯定了自己就是要利用那柄钥匙把这扇门打开之际,他心中也不免有点紧张。

因为钥匙原来的主人,“要命的瘦子”是一个极富传奇性的职业杀手,进入这扇门之后,会发现什么,实在令人难以预料。

而且,巷子两旁的高墙,看来古老而神秘,也像是蕴藏着无穷的奥秘一样。

他先伸手在门上摸了一下,触手有清凉的感觉,那扇门是金属制造的,而且看起来,也十分坚固结实。陈长青已取了钥匙在手。地柄钥匙,并不普通,是通过磁性处理,绝难仿造的那一种,而且,一定要有同样经过磁性处理的锁,与之配合。这样现代科技尖端的产品,和这条看来又古老又阴暗的巷子,十分不配合,给人以一种怪异的感觉。而更令陈长青讶异的是,当他在通常的位置找锁孔之际,他发现门上根本没有锁孔。

门上根本没有锁孔,那么,有了钥匙,又有什么用呢?金属制造的门,表面上十分平滑,也没有门柄,他用力推了几下,门一动也不动,他又大力敲打了一会,铁门发出一种相当闷实的“砰砰”声,显示这扇门相当厚,厚实得陈长青在敲打时,有如在敲打一座巨大的保险箱的感觉。

陈长青敲门的目的,自然是希望会有人来应门,但在十分钟之后,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的。这时,他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走出巷子去,绕着高墙,另外去找入口处,因为这扇在巷子中的门,看来只是一扇门,应该另有正门的。另一个办法,就是假定门上有锁孔,不过相当隐秘,他要设法把隐藏着的锁也找出来。

生死锁(5)

陈长青在事后,向我详细说起他的经历之时,在讲到这时,他停了一停,问我:“如果换了是你,卫斯理,你会怎样?”

我想了一想:“我会先打锁孔。”

陈长青点头:“我也是。”

我又道:“可是,由于就算找不到锁孔,还可以去找正门,所以,寻找锁孔的行动,不会太仔细,多半不会成功,对不对?”

陈长青连连点头:“对,对,我找了大约十五分钟,没有发现,就放弃了。”

我笑了笑:“这是很正常的。”

XXXXXXXXXXXXXXXXXXXXXX陈长青花了十五分钟,没能在门上找到锁孔,就穿过了巷子。等他出了巷子之后,他才发现,两旁的高墙,是属于同一列建筑物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建造的时候,要留下这样的一条小巷。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中国旧式建筑物中的一个特色,实际上有着防火的作用,也可以使整个建筑物,看起来不是那么呆板。)

他出了巷了,向右走,绕过了两个墙角,就到了相当宽阔的街上,同时也看到了正门,正门很大,而且已根本没有门,只是一个入口处,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热闹得很,和那条巷子的阴幽,全然不同,陈长青立即发现,那是一个市集,有着各种各样的摊档,在进行各种各样的买卖。

原来的建筑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一座庙,因为还有着石头台阶,这时,台阶上坐了很多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购自摊子上的各种食物。

一看到这种情形,陈长青不禁发怔,在触目可及的范围内,除了高墙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建筑,有人摊贩搭起来的简陋的棚架而已。

既然没有建筑物,那么,就算打开了小巷中的那扇门,也只不过是进入这个市贩云集的广场之中而已,“瘦子”是在开什么玩笑?

陈长青首先想到的是,“瘦子”安排的那柄钥匙,是很多年之前的事,譬如说,二三十年之前,而在这些日子中,这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瘦子”并不知道。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来,这种磁性处理的钥匙,是近三五年来才出现的新科技,二来,作为一个成功的职业杀手来说,一定行事计划周详,心细如发,绝不可安排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之后,几十年不来察看一下的。

陈长青知道,其中一定还有自己想不通的关键所在。

他杂在人群中,向高墙走去,当他来到墙前时,发现靠墙处,堆满了各摊贩所堆放的各种杂物,十分污秽不堪,有一道明沟,贴着墙,沟中全是油汪汪的污水,气味也十分难闻。

而陈长青也立时看到了那扇门!

那扇门在小巷中看来,油漆还相当新,但是在另一面,看来锈迹斑驳,十分残旧。在那扇门的旁边,是一个凸出约有一公尺的柱子,正方形,和墙一般高。

同样的柱台,在高墙上,至少有十来个之多,柱看得出是砖砌的,因为柱有破碎,红砖显露。这里的建筑,当年一定曾十分辉煌,但那可能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陈长青又呆了半响,心想自己料得不错,就算打开了那扇门,也不过来到这里而已,靠着门,还堆着许多杂物,如果不知究竟,一打开门,只怕还要被那些杂物弄得一头一脸,“瘦子”的这个玩笑,真可以说是开到家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陈长青在说到这里时,又问我:“卫斯理,如果换了是你,你是不是放弃了?”

看着他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知道他后来,必有所获,谁会回答“放弃”?陈长青有时笨起来,还笨得可以,我摇了摇头,懒得开口。

陈长青却还追问:“为什么?完全没有脑筋可动了。

我道:“是你不动脑筋,而不是没有脑筋可动,你只要稍为想一想,就知道瘦子不会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一个职业杀手,生命每一天都在危险中,哪会和别人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我一面说,一面瞪了他几眼,意思是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陈长青没有留意,一挥手:“不要推测,要凭当时的环境去推理。”

我闷哼一声,他是在考我了,我想了一想,道:“你曾说,在小巷中,你曾拍打了好几半响门?”

陈长青没有回答,立时瞪大了眼,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我知道,我已经讲中了事情的关键,所以我不再说什么,只是作了一个请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陈长青无缘无故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陈长青在当时想到的,是和我想到的一样的。

当他在小巷时,他曾用力拍打那扇门,觉得发出的声响,十分沉实,门像是十分厚一样。

不管如何,门后一个市集,有着许多人,他拍打了半天,一定会有人听到,作出反应,可是事实上,他拍门,却绝无回响。

这说明,小巷的那扇门有古怪。小巷的那扇门,和这时在他面前的那扇门,不是同一扇。

两样形状的门,如果相距极近,又隔着一道墙,除非有人可以同时看到墙的两面,不然,在感觉上,一定以为那是同一扇门。

这一切,自然全是“瘦子”的把戏,他使那扇门看来一点用处也没有,即使经年累月关着,也根本不会有理会,而且绝不会有人关心如何打开它,看来就像是废物一样不起眼。

而内中自然另有乾坤,当时,陈长青也想到,奥妙自然是在那凸出的石柱上。

一扇门,可以通向之处,自然是空间,然而,空间可大可小,通向广厦,也可以通向一个十分小的空间,只能放下一个拳头之类。

一想到这一点,陈长青大是兴奋,他立时又回到了小巷中,来到了那扇门前,在他经过一个卖工具的小摊子时,他买了一柄小小的锄头。

他用那小锄头,在那扇门上,逐寸逐寸地敲着,这花了他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幸而小巷中十分僻静,一墙之隔,如同两个天地一样,根本没有人经过,不然,人家看到陈长青用锄头在敲门,一定会以为他发了什么神经病了。

小锄头敲着地敲着,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十分坚实的,一直敲到了左下角,近地面处,才有不同的声音发出来。陈长青是选择了右上角开始敲打的,所以一直到最后,才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这时,他不禁苦笑了起来,感叹造物主弄人,要是他一开始就选择左下角的话,那么,大约一分钟之内,就可以有所发现了。

他又使用他那柄特制的小刀,把那一部份厚厚的漆,刮了下来,就发出了锁孔,看起来,像是有一只小小的保险箱,嵌在那水泥柱子之中。

这条巷子虽然冷僻,可是总也有些人来往的,可是再也不会有人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有一个小保险箱在,那可真可以说是隐蔽之极了。陈长青在这时,不禁想起中国长江以北的盐帮宝藏的故事来,盐帮有大量的黄金,藏在场州,人人都知道,可是即使在清兵入关之后,在扬州制造了大屠杀——历史书著名的“扬州十日”,也没有找到一点黄金,后来,直到一座每天有万千人来往的一座小石桥,忽然被人拆走,人们才知道。

生死锁(6)

陈长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巷子的两端看了一看,巷口有人经过,可是并没有人走进巷子来。

这一次,陈长青也不那么紧张了,他知道,“要命的瘦子”,自然也在这小保险箱中,弄了花样的,但如果是用他的钥匙打开它的话,就不致于有问题。

所以,他插进钥匙去,才一插进去,小保险箱的门,就松了一松,陈长青拉开门,看到保险箱之中,是一大卷纸张,用红缎带扎着,红缎带大约有八公分宽,上面有着用黑丝线绣出的图案,那图案,看起来是一柄钥匙,只不过不是那种用来开启磁性锁的那种先进的钥匙,而是式样十分古老的中国传统式的。

陈长青先取出了那卷纸来,关好了保险箱的门,先随便取过了几块砖头,将之遮了起来,准备等一会再去弄一些绿色的油漆,再将锁孔涂上,不被别人发现。

缎带打着十分巧妙的如意结,陈长青急不可待地将之解开来。当他解开缎带的时候,才发现,带上不仅有图案,而且还有篆字绣着,是“打开生命奥秘之钥”八个字。

当时,陈长青就呆了一呆,“要命的瘦子”无论如何不会是中国人,他也不相信瘦子会懂中国文字,更别说是中国古代才通行的篆字了。这时,陈长青自然只好把这种现象,只当是一种巧合。

解开缎带之后,他把那卷纸展了开来,纸上用法文写着字,密密麻麻,陈长青就在小巷中,倚着墙看了起来,纸是相当硬厚的洋纸,普通信纸大小,一共有六张之多,字迹全是瘦子的字迹,瘦子不用打字机,而亲笔书写,自然是隆重其事的缘故。

陈长青看完了纸上所写的一切之后,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手心冒着汗,要在衣服上用力抹着,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XXXXXXXXXXXXXXXXXXXXXXX陈长青说到这里的时候,把他自己的小动作,说得十分详细,我叙述出来的,不及他说的十分之一,可是他却不说那些纸上,瘦子写了些什么。

我保持着微笑,并不催他,也不问他,只等他自己说。而且心中下了决定,不论他如何卖关子,吊胃口,我都不会满足他的意愿,求他说出来。

他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什么连鼻尖也在出汗,心中奇怪之极,有一青年男女在巷中走过,问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之类的废话。

我自顾自踱来踱去,放了一张唱片,根本当他不存在一样。

过了好一会,他自己也觉得还好意思了,才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看来,我的估计有点错误,我估计他在卖关子,好令我性急,但是这时,看起来,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我把唱片的音量调低,向他望去,他也向我望来:“卫斯理,我做人很公道,我能够看到瘦子写下来的东西,全是由于在你那里得到那柄钥匙之故,所以虽然我不愿意说下去,可是又觉得你有权知道。”

我本来想问他,是不是瘦子的文件中,关系着巨额的财产,所以他想独吞。但是随即想到,陈长青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就没有说出来。

而看他的那种情形,又实在不怎么想说,我心中固然好奇,但也由衷地道:“如果你真不想说,那就不说好了。”

陈长青望了我片刻:“我不是要说别的,我意思只是你有权看看瘦子写下的那些东西。”

他这时,才从槟城回来,一下机就来到我这里,那么,瘦子的六张记载着什么的纸,自然就在他的身边。我道:“道理上是这样,但你如果真正不愿意的话,难道我还会使用暴力吗?”

陈长青闷哼一声,自身边取出了一个信封来,放在桌上,然后走过去,斟了一杯酒,大口喝起来。

我打开信封,抽出一叠纸来,那叠纸,现在虽经摊平,但是还是向内有点卷,这是硬洋纸经过长期卷成一卷之后的情形。

我还没有开始看,陈长青道:“我一看完,就立好赶到机场,回来,找你。”

我把纸用手抚平,纸张是有着页次的,我自然先看第一页。

一开始,纸上就写着:

“我是一个职业杀手——‘要命的瘦子’,真正的名字——在求学时期一直在使用的名字,在受洗礼时长辈给与的名字(我还受过洗礼,想不到吧)。是安德鲁·赛亚格·西思。在吉卜赛话中,是奇特出众的意思。我是吉卜赛人,祖先在东欧一带流浪,在我祖你这一代,移民到了美国,我自小在纽约的贫民区中长大,在贫民区中长大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十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而又完全没有道德观念的束缚,因为贫民区根本和原始森林并无不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的世界。

“朋友,当你看到我写下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著名的职业杀手了——我是如何走上这条道路的,那不必细述,而且,一定出于你的意料之外,过程一点也没有趣,十分沉闷。

“即使在成为杀后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过各方面的学问的追求,因为我坚信,人要读书,一个读过书的乞丐,就比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乞丐好。一个读过书的职业杀手,自然也比没有读过书的好。

“人类的知识累积过程,相当奇妙,在知识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产生属于自己的新的知识,新的想法。开始从事杀手生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夺取人的生命之际,有一种极度刺激的快感——上帝创造生命,而我消灭生命,自己的地位,几乎与上帝对等,这可以使人得到极度的满足。但渐渐地,就想到了一些问题,最常想到的是:生命是什么呢?生命那么脆弱,一根细小的毒针,刺上一下,就可以令这个生命消失,而不论这个生命是伟大的或是渺小的。

“在杀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没有伟大和渺小之分,一颗子弹命中了太阳穴,不论这个人是一国之君还是一守门人,结果也就完全一样。

“又渐渐地,我开始思索生命的奥秘,特别是人的生命的奥秘。我既然那么容易可以令一个人的生命消失,应该是很容易了解生命的奥秘的了,但是却大谬不然,越起越是不懂,到后来,甚至严重到了妨碍我的职业行动的地步了。

“当我把武器准备妥当,只要一个极小的动作,就可以令一个人死亡之际,我会问自己:我是生命的主宰吗?

我有什么权利去消灭另一个生命?如果我有权消灭他人的生命,他人自然也有对等的权利,当他人要取我的生命之际,我是怎么想法呢?

“朋友,所以近几年来,我完全没有再接受杀人的委托,有几桩暗杀,算在我账上,只是因为杀人者的手法和我类似而已。

“所以,我并没有什么财产剩下来,你追寻的结果,不是金钱上的财产,如果这时,我再给你一柄钥匙的话,那么,这柄钥匙,是开启生命奥秘之门的钥匙,是人所能获的最伟大的钥匙。”

XXXXXXXXXXXXXXXXXXXXXX生死锁(7)

当我在迅速看着瘦子写下来的文字之际,陈长青也走了过来,在我旁边,一起看着。

看到这里,我闷哼了一声:“当杀手就当杀手算了,卖弄这种廉价哲学作什么?真是肉麻当有趣。”

陈长青道:“你看下去再说。”

一直看到这时为止,我实在看不出瘦子留下来的文字有什么意思,不知道何以陈长青在叙述他看了之后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或许,下面会比较有趣一点?且看下去再说。

“为了探求生命之秘,我首先造访过古老的吉卜赛部落,但是我们的文化,实在相当浅薄,我以到了印度,但发现大多数的‘圣人’,都 不知所云,佛教教中的‘高僧’,也莫测高深。

“我曾和许多喇嘛、隐士交谈过,一点结果也没有,直到有一天,我在锡金的首都刚渡,在一幅空地上,有许多摊子,流浪汉和江湖卖艺人,我看到一位老先生和几个年轻人。

“看起来是一家人,他们所表演的项目,吸引了许多人。

“他们所表演的,其实是什么也不做,他们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老先生头仰向天上,上身微微向后倾斜,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一个年轻人背靠着他,也坐着,双手却扳住了右脚。另外两个年轻人盘腿而坐,还有一个身子巧妙地弯着,看起来十分奇特。

“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下等时分了,旁边的人说,早上,市集一开始,他们就来了,到广场,就摆下了这个姿势,一直到现在,一动都没有动过,甚至他们的眼睛,也没有眨动过。

“有一个人,定睛看着他们,要看到他们有轻微的动作,可是眼睛都瞪得痛了,还是没有结果。

“这真是太奇特了,人怎么可以在静止状态之中那么久呢?他们几个人,看起来,实实在在不像是人,而像是极其精美的雕像。

“他们明明是活人,可是看起来又不象活人,我凑近去,用手指放在他们的鼻孔之前,由于他们的呼吸是如此缓慢,所以几乎感不到。

“在他们的面前,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的是藏文,我看不懂,有一个人告诉我,文字是叫人不要碰他们,因为他们这时的情形,是介乎生死之间,如果有人碰他们,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那几个人,我猜是西藏人。

XXXXXXXXXXXXXXXXXXXXXX我看到这里,心中已自然而然,将那种情景,和我在米端蜡像院中看到过的情景,联系了起来。这时多少也有点知道陈长青何以震惊的原因了,但当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而是另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陈长青是在追寻蜡像院的秘密之际,“误入歧途”的,是什么导致他误入歧途的,以及他走错了路之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说,但是想像之中,一定和静止的人像有关。

而当他一开始知道“要命的瘦子”的故事之际,他就说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和他有的关连,而瘦子的那封怪信,又提及了这种奇特的情形,是不是陈长青的“奇遇”,与之有关连?

我一面思索着,一面向陈长青望了一眼,陈长青分明是故意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不肯把他的遭遇讲出来,并不是想吊我胃口或是什么的,一定另外有真正不能讲的原因在,不然,他一定早已源源本本告诉我,并且和我讨论事情的怪异程度了。

我没有说什么,继续去看“瘦子”写的东西。

“当时,我一直守在他们的旁边,直到天黑下来,太阳早已隐没了。

“由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开始,缓慢而悠长地吁出一口气,他们的身子,才开始有了动作,动作在开始的时候,十分缓慢,完全像是电影之中的慢镜头一样,然后,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所有围观的人都向他们喝彩,他们却并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起观众放在一个浅箩中的钱。当那老者收起那块木牌的时候,我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问:‘请问生死之间,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抬头望了我一眼,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双眼,也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亮。一接触到他的眼光,虽然他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的心中,已经约略有了一点感觉,我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老人的声音十分缓慢,他给了我回答。我们刚才的情形,就是生死之间。

“我忙道:是不是人是活着的,可是不但身体不动,连思想也是静止的?

“大约是我的话说得有道理,那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当然,思想静止,身体才能静止。

“我忙又道:这是一种佛法?相当于坐禅?

“老人回答道:静坐、坐禅、佛法、道法、仙法,都只不过是形式和名称上的不同,而道理和目的,全是一样的。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请问,目的是什么呢?

“可能是我态度太急切了,声音大了些,他们全听到了我的问题,也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自然是由于我的问题问得他们认为太蠢了。

“朋友,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你也应该想到,这些人能有使自己思想静止的能力,使自己的生命,处于生死之间的一种境界,这是十分奇特的现象,进一步发展,会怎么样?是不是能打开生命奥秘的第一页?”

XXXXXXXXXXXXXXXXXXXXXX生死锁(8)

我看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感到“瘦子”的联想能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像他所见到的这种情形,自日出到日落,完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变,当然是一种相当罕见的现象,但不是完全没有。

有修行的僧人,摒除一切杂念,(思想静止),打坐入定,也可以维持长时间的姿势不变,修行有素的道士,也可以做到这一点。甚至于通过强迫的训练,也可以有同样的效果,军队中的仪仗队员,在有必要的时候,也都可以挺立一两小时而不移动。

“瘦子”把这种情形,称之为“生死之间”,已经是相当夸张的了,再联想到由此可以打开生命的奥秘,不是更夸张了吗?

我很想陈长青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所以把我刚才想到的讲了出来。

陈长青听了之后,叹了一声:“你先把他所写的看完了再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才又看下去。

XXXXXXXXXXXXXXXXXXXXXXX“对于当时突然之间有这样的想法,我自己也觉得惊诧万分。为什么会联想到了那么深奥的问题呢?是不是刚才,当他们静止不动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是根本没有生命的?如果他们在那时,根本没有生命,那么他们的异能,就不是仅仅能令身子静止不动,而是他们有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的能力。

“对了,我突然想到了生命的奥秘,一定是循这样的想法而得到的。我当时脱口而出地说:你们别笑,我知道你们可以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生命对你们来说,是另一种形式,和别人完全不同,这难道不是生命奥秘的重要一环吗?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他们静了下来,那老者用他炯炯发光的双眼,望了我片刻之后,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跟他们走。

“我跟着他们,到了不远处,一个村子内的一个帐篷之中,老者把我领进了帐篷,其他的人没有进来,老人一进了帐篷就对我说:你是少数人在见了我们之后,可以想到这个问题的人,我们的目的,也正是要使人在见了我们之后,有这样的联想。

“当时,我想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一时之间,堵在喉间,问不出来。老人道:是的,生或死,我们可以掌握。

“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得我胆战心惊,他说:我在你的双眼之中,感到了一股极浓的杀气,甚至你的全身,都布满了杀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可以知道你多半有能力可以掌握他们的生、死。可是你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吗?

“我给他的话震动得冷汗直淋,结结巴巴地问:当然不能,我看只有你们才能,我可以——“老人打断了我的话头:可以的,你可以掌握这种力量,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生或死,完全由你自己来决定,你决定死多久,也可以由心控制。

“我心乱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无法作出决定来,老人又道:要掌握这种能力,因人而异,要看看你的根基怎样,自然,当你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你才会知道生或死的真正意义,现在以你来说,你也不明白的。你是不是愿意跟随我,现在,立刻?

“我犹豫了大约十来秒钟,我当然愿意跟随他去探索生死的奥秘,但是我当然也有许多许多事要考虑,不能一下子就答应,十来秒的考虑,已经是最短的了,我道:好,我愿意。

“谁知老人长叹了一声。

“我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长叹,但总知道自己做了或说了不应该的事。

“老人道:以后吧,你考虑了十三秒才回答,对我来说,每一秒的犹豫,就表示你要在一年之后才适宜有这种能力,十三秒,那是说十三年之后。

“我一听,不禁发起急来,虽然我宁愿迟些日子,而不愿立刻就跟他进深山去修道,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的,但是十三年的时间也太长了,当时我急问:十三年?

十三之后,我上哪里找你去?

“老人淡然笑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个永久的通讯地址,这个地址是南纬零度三十一分,东经一六六度五十六分,岛很小,岛的本岸,有一间石屋,形状奇特,一看便知,你可以在那里,得到我的信息。

“当时他并没有说那是什么岛,事后,我当然立即知道,这个岛是那鲁岛。

“朋友,你明白了,是不是?我是一个杀手,十三年的生命,对杀手来讲,等于普通人的一百三十年,十三年内,会有无数次死神降临的机会,我极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那老人,没有机会掌握这种突破生死的力量,所以把这一切记述下来。

“记述下来的目的是,朋友,你可以有机会见到那老人,可以有机会掌握生死由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之诱惑力是在:是不是有完全驱逐死亡的功能呢?朋友,那就等你去发现了。”

?

生死锁(9)

六张纸,到此为止,最后,是一个龙飞凤舞一样的一个签名。

我看完了之后,呆了半响。对于他所说的“生或死可以自由控制”这类的话,还真的不是很能明白。

若是照他描述的情形来看,就算能控制生或死,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处,至多只不过在一个时期之中,使人处于一动不动的静止状态而已,那又有什么作用呢?或许,可以延长生命,但是在生命的过程之中根本有一个时期是死的,那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并没有把我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但是显然我的神情出卖了我内心的秘密,陈长青装着不经意地问,可是我却可以听出他的声音其实十分紧张,他问:“你不觉得奇妙之极?”

我道:“并不觉得——”接着,我就把我刚才想到的,说了出来。

陈长青连连叹息:“唉唉,你只看到表面的现象,没有想深一层。”

我一面把“瘦子”写满字的那六张纸还给他,一面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可以深入一层的。”

陈长青陡然叫了起来:“看不出。”

他接着,急速地喘了两口气,才道:“譬如说,当一个人可以控制生或死,当他使自己死的时候,他连思想都是停止活动的,这时候,他的思想在哪里?”

我怔了一怔:“他的思想自然还在原来该在的地方,只不过静止了,全无活动而已。”

陈长青摇着头。

我提高了声音:“人的思想是无形的,在人身体的哪一部份,最精细的解剖,也无法找得到,所以你这个问题根本不能成立。”

陈长青仍然摇着头。

我有点冒火:“你想说什么,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别打哑谜。”

陈长青吸了一口气:“一个人的思想,是人的脑部神经活动的结果,是一种具体的存在,这种存在,也可以称之为人的‘灵魂’。”

我明白陈长青的意思了,他这个想法,倒真是十分有趣了。

我“嗯”地一声:“你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能自己控制生死的时候,他死,他的灵魂离开了身体,成为一种单独存在的力量?”

陈长青大力点头。

我又想了一下:“这种设想,倒也可以成立,老僧人入定,若果是道行深的,在入定之际,身体一动不动,但是却可以‘神游’,道家称之为‘元神出窍’,这全是一样的意思。”

陈长青的神情,兴奋莫名,双手抓住了我的肩头,用力摇着:“卫斯理,你毕竟是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一点就明,就是那种功夫。当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灵魂随时可以离开身体,遨游万里,甚至于远到宇宙的中心。”

我笑着:“这只是一种联想,事实上,那老人并没有这样说过。”

陈长青有点失魂落魄地挥着手,过了一会才道:“就算这个设想不成立,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设想。”

我做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他道:“只要有能力控制生死,没有人会选择永久的死亡,当死亡自然来临之际,他就可以抗拒,使死亡远离,那么,在理论上来说,有这样能力的人是不会死亡的。”

我皱起了眉,陈长青的话,乍一听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个人如果早已习惯了什么是死亡状态,已经死过了无数次,而每次又可以自死回生,那么,在一次自然的死亡之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再回到生。

换句话说,这个人不是不会死,而是在死了之后,随时活转来。

举个例来说,瘦子若是掌握了这种能力,那么虽然他在电流的袭击之下死了,他也可以随时活过来。自然,这只是一种想像,如果一个人的死,是由于身体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难道他还能活过来吗?譬如,一个被杀了头的人,难道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他的头长回去?

一个患了骨癌的人,又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他的骨胳生长,回复正常?

越是想开去,思绪越是乱,我只是道:“在设想上,那倒是可以成立的,这个人不是不会死,而是死了之后,可以活了过来!”

陈长青兴奋得涨红了脸,眼睛眨得飞快:“这不是刺破了生命的奥秘了吗?”

我道:“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形存在,那绝对可以说是。”

陈长青像是就在等我这一句话,在听了之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才扬着手中的信纸,道:“那柄钥匙是你的,你有权去找那个老人,去勘破生死的奥秘。”

陈长青这样说,倒真令得我十分感动。虽然,事件事,只是一种初步的设想,但是谁知道探索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神游”变成可能,灵魂随时可以和身体分开,死后复活等等设想,都变成了事实,那只怕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便吸引人的事情了。

而陈长青在这样的无可比拟的诱惑之前,居然还能衷心地有这样的表示。

我忙道:“钥匙是‘瘦子’的,有这样的一件事,是你辗转万里找出来的,当然,去找那老人,是你的权利。

陈长青睁大了眼:“你难道不想自己能够掌握这样的神通?”

我道:“只怕没有人不想,你先学会了,再来转教我,也是一样的。”

陈长青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半响不语。

我连问他几声,他都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我是学不会的。”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你没有见瘦子写得很明白?那老人问他是不是愿意立即放下一切,跟他去学,他犹豫了十三秒,老人就要他十三年之后再来,你可以半秒钟也不犹豫的。”

生死锁(10)

所以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老先生,请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身子一动不动呢?”

老先生的回答是:“当你思想完全静止的时候,身体自然也会静止。”

布平常年在希玛拉雅山一带攀山,认识的有道喇嘛十分多,喇嘛是如何修行的,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当时他就道:“是不是要使自己的思想,一点杂念也不生?类似僧人的修行?”

老人笑了笑:“不很类似,思想完全静止,是一种死亡的状态。”

布平全然糊涂了,他道:“老先生,我不明白,你刚才一动不动,是死亡状态?”

老先生有点不是很愿意再说下去:“刚才,我看起来像是活的吗?”

布平也有点不服气:“刚才你虽然一动不动,可是显然有呼吸,有心跳,那当然不能说是死的。”

老先生笑了一下:“那能叫生吗?看来你对生、死,不是很懂得。”

布平脸红了一下:“要请你指点。”

老先生打量了布平一下,布平的外形,相当奇特,这时用的,又是极流利的当地语言,也许是这一点惹起了那位老人的好感,老人道:“可以,你要立即放下一切,跟我四海浪迹,我自然会把其中决窍,一点一滴全都告诉你。”

布平当时的反应,可比“要命的瘦子”,差得远了,他不但犹豫着,而且还道:“这……只怕不能够,我——”

他说没有讲完,那位老人家已不必再考虑下去了,道:“那就算了吧。”

老先生甚至没有和他约多少年之后再见,只是叹道:“什么时候你想见我,可以到那鲁岛来。”

布平当时,惊讶之极,锡金和那鲁岛,不但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且是性质全然不同的两个地方,所以他只当那老先生是在开他的玩笑。

反正他对什么生死大限之类的事,也没有什么大兴趣,所以顺口答应着,又说了几句,就和那几个人分手了。

他当然想也未曾想过要到那鲁岛去,不过这几个人可以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给他的印象相当深刻,所以陈长青一提起那怪异的蜡像馆,他就想起了那次的遭遇。

布平把他的遭遇说了出来之后,陈长青兴致盎然——他那时还没有看到“瘦子”写下的东西——有点责怪地道:“你应该答应他,让他教你这本领。”

布平“嘿”地一声:“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怎能跟着他长年累月去学这种本领。”

陈长青悠然神往,喃喃地道:“那鲁岛?那是一个小岛,我倒想去见一见那老人家,我想,他一定有更多的奥秘,思想的静止,死的状态,真有意思。”

他是一个想到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自言自语了一会,拍案而起:“我明天就去。”

布平笑了起来:“那鲁岛虽然小,可也不是荒岛,你这样子去,怎么找得到他?”

陈长青“哈哈”笑了起来:“岛上一共只有七八千人,一个一个地找,也把他找出来。”

看到他信心如此之足,布平自然也还好再说什么。他们认识,是我介绍的,所以,自然而然,又提到了我,陈长青十分得意:“这一次,不会让卫斯理走在前头了。”

布平道:“我看你或许会十分失望,多半只是静坐功夫,甚至于只是自我催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卫斯理在忙什么?”

陈长青道:“谁知道,对了,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来听我说故事吧。”

布平道:“当然不是,你有十分精细的高速切割机?

我想请你帮助我切割一样东西。”

陈长青很富有,他想到要什么,多半可以弄回家里来,前些时候,当那座小山头上的石块上的花纹,可以显示将发生的事情时,他弄了一部十分精密的切割机,把大批石块,切成薄片,来作研究。后来事情告一段落,切割机自然也闲在他家的地窖之中了。

他一口答应:“没有问题,要切什么东西?我这部机器,合金钢的刀刃硬度是九点九,几乎可以切开任何物体来。”

布平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他说着,就取出了一只木盒子来,打开,木盒子内,是一块拳头大小,看来像是矿石一样的东西。陈长青一手将之拿了出来,布平的神情有点紧张,像是有点不放心那东西在陈长青的手上一样。陈长青好奇心大发,问道:“这是什么?切开来之后,会怎样?”

布平没好气:“切开来之后,会有一只猴子跳出来,见风就长。”

陈长青不住地眨着眼:“老实说。”

布平叹了一声:“你全想歪了,就是一块普通的矿石,不过是基于私人的理由,要将它分成两半。”

陈长青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布平进了地窖,开动了切割机,不到半分钟,就把那块矿石,一剖为二,果然并没有什么异状,交还给了布平之后,布平就拿着放回盒子中,告辞离去。

(布平的那块矿石,和这个故事,全然无关,但日后又发生了一点事,所以在这里比较详细地提一下。)布平走后,陈长青又反复思量他的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一夜心痒难熬。

第二天一早,就订了机票,直往那鲁岛去,别看那鲁岛地方小,居然还有一家那鲁航空公司,有着世界一流水准的服务。

到了那鲁岛,住在中心区的酒店,陈长青才发现二十二平方公里,不能算是一个小面积,而要在七八千人中,找一个无名无姓无地址,只知道他有一动不动本领的老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时间一天天过去,半个月之后,已把他烦得七窍生烟,几乎要放弃了。

那天下午,他经过一处海滩,看到围了不少人,他凑过去一看,看到一个八九岁大,瘦得可怜的小女孩,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少围着的人,就在看这个小女孩。

陈长青看了一会,问身边的人:“你们在看什么?”

他身边的一个少年,指了一指小女孩:“看她什么时候动。”

陈长青一听,心头狂跳,忙道:“你是说,她……可以长时间不动?”

那少年道:“对,一两个钟头,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陈长青当时高兴得有点手舞足蹈,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投向他的身上。他忙向那小女孩走过去,想把那小女孩推起来,好向她问一些问题,他知道,这个可以一动不动好久的女孩,一定和布平所说的那个老人,大有渊源。当他走到小女孩身边,才伸手出去,准备去推那小女孩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对他大声呼喝起来。

陈长青怔了一怔,抬头看去,有几个青年人,已经奔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最健硕的,一伸手,就把陈长青推了开去。

陈长青怒道:“你干什么?”那青年人反问:“你想干什么?”

陈长青指着小女孩“我有话要问她。”

青年道:“你只管问,可是不能碰她。”

陈长青的好奇心,真是无处不在,他一瞪眼:“为什么不能碰?”

那青年不屑地冷笑了几声:“她是天湖老人的孙女,你敢碰,只管碰。”

陈长青眨着眼:“天湖老人,那……是什么人?”

那青年不理会陈长青,陈长青因为有了重大发现,心情极好,他取出了一叠钞票来,在手中拍打着:“你告诉我,我请你们喝酒。”

这样一来,情形立刻不同,陈长青的身边,一下子就围了五六个青年人,陈长青也想看看那小女孩究竟可以多久维持不动,倒也不急于和那小女孩讲话,他走开了十来步,在海边的一堆礁石上,坐了下来,那几个青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陈长青道:“好,告诉我关于天湖老人的事。”

生死锁(12)

陈长青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瞪大眼望定了我。

陈长青的叙述,老实说,开始的时候,不是十分有趣,我已经十分不客气地打了几个呵欠。

可是等他说到这里时,我精神陡然一振。

陈长青在那时,不知道小女孩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情形发展到这种如今,又有了瘦子的那封长信,和我们自己的种种设想,事情可以说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再加上那小女孩的奇特言语,事情实在已十分清楚了。

我失声道:“当你向她叙及那蜡像馆中的情形之际,她去过了,而且,顺便到你家里去看了一看,看到了温宝裕正焦急地在等你回来”。

陈长青“咯”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仍然直瞪着我,不出声。

我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兴奋,这小女孩所掌握的能力,实在是一个十分令人惊异的异能,我又道:“这是可能的情形之一,这种情形,可以称之为‘神游’——她身体在一个地方可是思想攸忽万里,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这是一种非凡的神通。”

陈长青“啊啊”地应着,道:“还有一个可能,她有‘天眼通’的本领,能够看到万里以外的一切景物,那是一种巨大的心灵异能。”

我正想举出这一点来,所以陈长青一说,我就连连点头:“正是,‘神游’和‘天眼通’,都可以使有这种异能的人,看到万里以外的景物,但是好像有点不同,‘神游’似乎更进一步,‘天眼通’不过是感觉上的‘看’到,而‘神游’则是感觉上真的到过的。”

陈长青深深吸了了口气:“对,我的认识是,‘天眼通’就像是用望远镜看到了远处的一个地方,但‘神游’则是去过的。”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两人,都静了下来,互相沉思着。

过了一会,我才道:“你认为那小女孩掌握的,是哪种异能?”

陈长青的神情,一片迷惘:“我不知道,当时,我根本想不到什么,现在虽然想到了,但也不知道……个中真正的情形……如果是和生、死有关,那么,我宁愿相信他们的异能,是‘灵魂出窍’,那是‘神通’,而不是‘天眼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能人。”

陈长青兴奋得满脸通红:“而且不止一个人,天湖老人,那几个年轻人,那小女孩,看来他们全有这样的异能,卫斯理,这……这……可绝不能放过。”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决定才好,胡乱挥着手,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在那鲁岛上,耽了交近三个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先说了再作打算。”

陈长青用力点头:“好,好。”

生死锁(13)

当时,陈长青目定口呆地望着那小女孩,那小女孩一副“现在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了吧”的神情,也望着陈长青,目光炯炯。

过了好一会,陈长青才结结巴巴道:“我不懂,我简直不明白。”

小女孩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不会明白的。”

陈长青这时,一则由于迷惑,一则由于小女孩的话,听来句句都有道理,所以轻视之心,早已去了个干干净净,他十分恭敬地问:“请问……请问……你的能力……全是你爷爷天湖老人所传授的?”

小女孩一直对答如流,可是这时,她却想了一想,才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陈长青她的话,有莫测高深之感,而且这时,他也没有想到“灵魂出窍”、“神游”、“天眼通”这等大题目上面,只觉得小女孩已经够怪异的了,他又问:“天湖老人,这名字好怪,是哪里的天湖?

小女孩随口道:“是腾格里湖,当地人都知道他的:天湖老人。”

这时,陈长青又猛地震动了一下。

腾格里湖!他真的无法相信一个在那鲁岛上的小女孩,会知道世上有一处地方叫腾格里湖。

陈长青当然是知道的,腾格里湖在西藏,湖面海拔近五千公尺,是名副其实的天湖,面积极大,几乎达到两千平方公里,是那鲁岛的九十倍。

然而,令得陈长青错愕的事,还在后面,那小女孩在说出了腾格里湖的名字之后,忽然哼起一个小调来,小调的调子相当古朴,陈长青也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只听出有反复的三个字:“纳木错”,这三个字,陈长青倒是知道的,那是藏语的腾格里湖。也就是天湖的意思。

陈长青惊呆了半响,他这时,当然已经知道,天湖老人是从西藏来的,西藏本来就是最神秘的地方,西藏的喇嘛和智者,许多年来,一直在从事对生命奥秘的探索。

布平曾在锡金的首都刚渡,遇到过天湖老人,锡金毗邻西藏,那小女孩可能也从西藏来,那她自然知道腾格里湖,自然也应该会哼西藏的小调。

他在那小女孩哼完了小调之后,问:“你是西藏来的?”

小女孩笑了起来:“当然是从家乡来的。”

陈长青心中,还是十分疑惑,因为那小女孩看起来,十足是当地的土著,不像是西藏人,当地土著是属于密克罗尼亚人,有着南太平洋岛屿上人种显著的特点,和西藏人在外形上,有显著的分别。

陈长青一面心中疑惑,一面笑着:“我还以为你是在岛上土生土长的,看你的样子——”

小女孩鼻子掀动了一下,发出了“哼”地一声:“告诉你,你不会明白的。”

XXXXXXXXXXXXXXXXXXXXX陈长青讲到这里,我陡然大叫起来:“陈长青,你这人真笨。?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你现在来想,当然很容易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核心,可是当时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怎么能想得到?”

我道:“好,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陈长青吸了一口气:“那小女孩根本不是什么天湖老人的孙女,她是那鲁岛上土生土长一个小女孩,可是她却是一个西藏人,或许是和天湖老人有密切关系的人的转世,就象西藏的活佛转世一样,这也正是天湖老人为什么会在那鲁岛有住所的原因。”

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陈长青所讲的,正是我所想的。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先是生和死的突破,再有灵魂出窍的神通,现在又有转世的现象。

但是,不论如何多变化,其实问题始终还是只环绕着生命的奥秘,肉体和灵魂之间的变化在进行的。

思想静止,身体不动,那是死,是灵魂和身体的暂时分离。

灵魂能和身体的暂分离,自然也可以随心所欲,到达要去的所在。

而灵魂若是和身体分离了,自然也可以进行转世这样的变化。

所以,所有的变化,都是殊途同归的,真正的异常现象只有一个,灵魂可以离开身体。

我和陈长青把事情归纳了一下,两都有目定口呆之感。

天湖老人和在身边的那些人,竟然有这样的本领。

陈长青不由自主喘着气:“那个杀手,他比我聪明,他一定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郑而重之,写下了经过,叫人有机会,就去找天湖老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一个西藏人,有可能灵魂转世,转到那鲁岛去?”

我道:“应当有可能,那个灵媒,非人协会的会员阿尼密,就曾告诉我一个故事,他的一个好朋友,从耶加达转世转到了新几内亚腹地的一个穴居人部落之中。而现今的达赖喇嘛十三世在拉萨圆寂,十四世是在青海草原上的一个帐幕中找回来的。”

陈长青道:“那距离也不是那么远——”

我以补充道:“近年来,有一个西藏喇嘛,带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四处云游教法,这个小女孩在美国出世,可是到了该说话的年纪,她所说的话,完全没有人听得懂,后来还是她自己要她父母去找她“熟悉”的西藏喇嘛,她就是他们其中之一的转世,从西藏到美国,够远了吧!”

陈长青喃喃地道:“看来,灵魂离体之后再回来,比较可以自由控制,而转世的情形比较复杂,还不能由心控制的。”

我点头表示同意:“肉体会败坏,灵魂是不会的,即使是不能控制的转世,也接近永生的。”

陈长青惊叹:“多么不可思议。”

我来回踱了几步,问:“你后来,见到了天湖老人没有?”

陈长青摇头:“没有,以后的情形是——”

?

生死锁(14)

陈长青只觉得那小女孩越看越是怪异,他陪着笑:“就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来要求指点,你连说也未曾对我说,怎知对我说了,我一定不明白呢?”

这时,天气正在迅速黑下来,那小女孩的双眼,在黑暗中看起来,更加闪闪生光,看来诡异莫名,陈长青在等着她说话。

小女孩看了他好一会,才笑了一笑:“你这人有点意思,好,我先问你,什么叫不动心?”

陈长青道:“我明白。”

小女孩道:“她,你能不能不动心?”

陈长青犹豫了起来,“不动心”三字,听起来,十分简单,意思一点也不艰深,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要做到不动心,那真是谈何容易。

人总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哪能做到不动心?

陈长青只好苦笑:“我……当然不能,要是真能不动心,那已是罗汉菩萨的境界了。”

小女孩道:“不管是什么境界,你只要想进入另一境界,就要由不动心开始。”

陈长青道:“这不是很矛盾吗?想要进入另一境界,这已经是动心了。”

小女孩笑了起来:“说得是,不动心是动心,动心由不动心始。”

一听得那小女孩和他打起充满禅意的机锋来,陈长青不禁苦笑,道:“是,动心就是不动心,不动心就是动心。”

小女孩“哈哈”大笑起来,童音而发出这样的笑声,听来更是怪异:“再说下去。”

陈长青道:“只动一心,不动一心,都是一样。”

小女孩拍起手来:“有点意思了。”

陈长青陡然陷进了沉思之中,他靠着那块岩石站着,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他才陡然注意到,天色早已黑了,月光之下,他的影子看来修长而诡异,那是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影。

他心中陡然大喜,失声叫了起来:“我也能一动不动了。”

他转头去,可是那小女孩却已然不在了。陈长青叫了几声,没有回答,当晚他只好回到酒店,胡思乱想,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那小女孩,“天湖老人的孙女”在这个小岛上十分出名,不到中午,就在一些人的口中,知道她在海边,陈长青找到了她,才一走近,她就道:“你又来了。”

陈长青道:“是,我又来了,昨晚找我呆立了多久。

小女孩笑起来:“你不动,只是身子不动,并非心不动,思想不动。”

陈长青点头承认:“是,非但不是思想不动,而且各种杂思,纷至沓来,无可遏止。”

小女孩指着海,这时,恰好有一个巨大的浪头,正向岸上卷来,小女孩道:“不论浪头多高,总有消散的时间和地方。”

陈长青长叹了一声:“一浪灭,一浪又生,那又奈何?”

小女孩向他望了过来,目光炯炯,似笑非笑:“由它自生自灭。”

陈长青皱起了眉,又陷入了思索之中,不知不觉之间,他身子又凝止不动,而等到他定过神来时,那小女孩又已不在他身旁了。

就这样,两个多月,他每天都可以在岛上不同的地方,找到天湖老人的孙女,和她进行三五句到几十句充满了禅意机锋的对话。

那小女孩的话,有一种十分怪异的力量,能把人引进沉思之中,可是思来想去,却又捉拿不到真正的要旨,直到那一天,他找到那小女孩时,发现那小女孩和一个年轻人在一起,那年轻人一看到陈长青,看了他一眼,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长青给他笑得有点气恼,那青年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回去吧。”

陈长青道:“这些日子来,我觉得自己大有进境。”

小女孩也道:“真的,他有点道理。”

青年的摇头:“别耽搁他了。”然后又向陈长青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能跟我们一起到西藏去?”

如果这个问题,现在来问,陈长青自然半秒也不会考虑,立时答应了。可是当时,他却怔了一怔,半响答不出话来。

一来,是由于那小女孩,天湖老人,究竟有什么神通,他在其时,不甚了了。二来,到西藏去,又岂是可以说去就去的,所以他全然难以作出决定。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之际,那青年人和小女孩一起哈哈大笑,携手扬长而去,陈长青呆在当地,竟然不知去追赶他们。

等他定过神来,人家早就走得踪影不见,他又在岛上停留了三天,再也没见到那青年和小女孩,他只好颓然回来。回来之后,他仍然惦念着“不动心”的想法,所以对人家的关怀,对外界发生的事,全都强制着自己,在思想上将之当作全然和自己无关。

他这样做,做得相当成功,我才乍一见他之际,也被他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态,吓了一大跳。

当然,结果如何,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我设计了把《电王》的故事讲给他听,令他“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他拿了“瘦子”的那柄钥匙去探索,却和他的遭遇,有密切的关系,而且知道了天湖老人更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牵涉到了生与死,身体和灵魂等等的大事,惊人之极。

生死锁(15)

?

陈长青讲完了他的经历,我苦笑了一下:“你比布平的表现更差,竟然不知回答。”

陈长青长叹了一声:“是啊,所以我说我失败了,再去找人家,人家也未必要我,现在,老人在那鲁岛上的住处,也有了确切的地点,我看……我看……”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的意思是,他表现太差,没有希望了,他要我去试试。

从整件事看来,如果跟随天湖老人,可能是一个短时期,可能是一个极长的时期,通过某种训练,就可以生死由心,就可以在自然的死亡来临,身体损毁之后转世(本来,转世这种现象是存在的,但是完全不能记忆前生的转世,和灵魂转换了一个身体,前生的记忆还在的这种转世,是全然不同的)。

而且,老人的神通,还包括了灵魂出窍,随时“神游”的异能在内,这一切,实在是人类所能达到的灵异能力的顶点了。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诱惑,只怕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瘦子留下来的钥匙,可以打开的竟然是生死玄秘之锁。这是我在初看到这柄钥匙之际绝想不到的。

陈长青望着我,好几次他想说话,都被我挥手制止,我的思想极混乱,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长青,你比我更适合。”

我们平时在交谈的时候,很少互相叫名字的,除非是是在特殊的情形之下,像这时候。

陈长青道:“可是……我失败过。”

我提高了声音:“那算量什么失败,你连天湖老人都没看见到,只见到了一个小女孩。”

陈长青摇头:“那不是女孩,她是一个充满了智慧的人,好几生的年纪加起来,她可能超过了一千岁。”

我道:“她肯和你每天相见,和你交谈,又很喜欢你,说你有点道理,你只不过在最后关头一时之间难以下决定,怎么可以放弃再试一次的机会?”

陈长青听了之后,呆了半响:“你难道能抗拒这样异常能力的诱惑?”

我道:“当然不能,但是我考虑过了,我的性格,要做到‘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明知是徒劳无功的事,何必去浪费生命?”

陈长青不同意:“正如你所说,我连天湖老人也没有见着,又怎知所谓‘不动心’是不是一种意志的高度集中R蟮哪切俊?

他的话,不禁令我怦然心动,我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才道:“我们可以一起去?”

陈长青立时道:“我正有此意。”

我叹了一声:“你看看,我如果要去的话,我得先和白素商量一下,第一步尚且不能说走就走,以后的无数步,可能连起步的机会也没有。”

陈长青神情颓丧:“我刚才也想到了至少要对温宝裕说一声,还不是一样。”

我道:“小宝那里不必对他说了,这种有关生死奥秘的大事,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能明白的。”

我刚讲到这里,就看见白素走进了书房来,扬了扬眉,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她显然是听到我那句话说得十分严重,才问我原由的。

我把一切简略地向她说了一遍,并且把我们的设想也提了出来。

白素用心听着,听完之后,她吁了一口气:“我同意你们的推测,天湖老人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灵异能力,他所掌握的能力,和道家修练‘元神’,佛家修练各种神通,很有点类似之处。”

我摊开了手:“不论是道家也好,佛家也好,神仙也好,要能有这种灵异的能力,好象都必须从静练做起,你看我行吗?”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她分明是在想象,象我这种好动性格的人,忽然在一个山凹之中,盘腿而坐,打起枯神来的媾和滑稽情形。

同时,她向陈长青望去,笑得更甚。我和陈长青两人都不禁给她笑得十分尴尬。

白素停了笑:“不论情形怎样,天湖老人既然是这样的一个奇人,应该去见他一下,至少,向他了解一下生命的奥秘,也是好的。”

我一听,连忙用眼色征询她是不是也一起去。

白素想了一会,通常,对她自己是不是参加一件事,她的决定来得极快,绝不会超过三秒钟。可是如今这件事,实在太怪异莫名,是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的一件事,所以连白素也想了两三分钟。

然后,她才道:“我不去了,实实在在,我觉得一个人,生老病死,接受自然的安排最好,刻意去追求什么,别追不到,就算追到了,也未必是好事。”

陈长青大声抗议:“象天湖老人掌握的异能,当然也是自然力量的一种。”

白素莞尔地笑着:“如果有机会普通人也可以掌握这种异能的话,让你们先学会了,再来教我,也是一样。”

陈长青道:“可能要很长的时间,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白素摇头:“其实我比你们更不适合,十年,叫我化十年时间静坐在一个山洞中,那我早说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还说什么别的。”

陈长青“哼”地来,在尼泊尔那座小庙旁,足足等了六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白素叹了一声:“那不同的,在那六年之中,我一直在想他。难道我能一面静坐,一面想念自己的丈夫吗?”

陈长青无话可说,伸手抓着头。

我笑着:“这种异能,自然不是一学说会的,抱着想理解它内容的心情,去见见那位天湖老人,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至今为止,我们对天湖老人的异能,还只是设想,未曾得以证实,如果能和老人真正的能力印证一下,自然可以有进一步的了解。”

陈长青苦着脸:“你比我豁达,我是……实在非常渴望自己能掌握这样的能力,生死由心,有一柄钥匙,可以打开生死的锁,从此趋向永生。”

他说着,又因为兴奋而变得脸红,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要是到了那鲁岛,天湖老人不在——”

陈长青忙道:“我等。”

我想了一想:“我也会等,但总要定一个时期。”

陈长青想也不想:“我会一直等下去,不见他一眼,死也瞑目。”

我只好苦笑:“我只说我会尽量等下去,考验一下自己的耐心。”

白素在一旁笑了起来:“我猜你的耐心是三天。”

我大声道:“不,四天。”

我们都笑着,陈长青却神思恍惚,一面离去,一面道:“明天在机场见。”

他离去之后,白素叹了一声:“人的追求是无止境的,象陈长青那样,本来生活何等逍遥,可是一旦有了欲求,就变得失神落魄一样,看起来,人的所有痛苦烦恼,全是自己找的。”

我笑道:“怎么忽然之间,有那么多出世的感叹?我倒觉得,人要是没有欲求的话,就不会有进步了。”

白素扬了扬眉,没有再说什么。

生死锁(16)

第二天我到机场稍微迟了一点,陈长青已焦躁得在跳脚。昨天晚上,我又详细把一切想了许久,所以一看到他这种情形,就道:“你可别对此行抱太大的希望,就算见到了天湖老人,他是不是打算收留你,决定权也在他,不在你。”

陈长青装出不在乎的神情来:“不要紧,有上次的失败经验,再失败一次,也不算什么。”

我闷哼了一声:“真是这样才好,别口是心非,自寻烦恼。”

他没有说什么,登机之后,话题自然离不开天湖老人和他的异能,陈长青道:“昨晚我参考了一些不容易找到的秘本,说西藏有一类术士,很有使人复活的本能,能把死人的灵魂追回来。我看天湖老人多半就是那一类术士,这种术士和修练的喇嘛、隐士不同,喇嘛和隐士,多是理论上的修练,而术士,是真有实际上的能力的。”

陈长青的分析,自然十分有道理,这种术士,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秘术的。

到了那鲁岛,照瘦子所写的,在酒店中一安顿好,就租了一辆车子,直驶向岛的西岸,沿海在崎岖不平的石块路上驶出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那间“形状奇特,一看便知”的石屋?

石屋建造在一块凸出海岸极大的石头上,它的形状,的确十分古怪,如果用平面图来表示,是一个正方形和一个圆形的的连结,方形和圆形相连处,是方形的一角。石屋的方形部份有两层,圆形部份,只有一层,但有一个象微凸的圆顶。

当我们驶近之际,海边有不少人,都用十分讶异登樽盼颐恰?

当我们来到那块大礁石的最接近部份时,有一个中年人气喘喘地奔过来,叫道:“先生,你们是游客?”

我点了点头,那中年人又道:“你们别再前进了。”

陈长青笑着:“不再前进,怎么到得了那间石屋。”

那中年人一听,神情极是惊惶,陡然退了一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是天湖老人的朋友。”

我看到他的神情有异,本来他这样着急奔过来,显然是要来阻止我们的,而且我立时地想起,陈长青当日,花钱也不能使流浪少年带他到天湖老人的住所去,这其中多半有点蹊跷在,所以我道:“不,我们不是他的朋友,只是来求见的。”

那中年人的神情,仍然惊疑不定,陈长青也看出了不对来了,问:“那屋子有什么古怪?是不是不能随便接近?请告诉我们。”

那中年人尴尬地笑了一下:“是……这样的,政府下过命令,那……块临海的大礁石,属于天湖老人私人所有,任何接近……或是登上,发生任何事故,任何人都不需要负责。”

我“哦”了一声:“一定曾有些事故发生过了,请?

是什么事故?”

那中年的样子十分为难,本来他好心来告诉我们,不该太为难他,可是到了这一地步,就自然非要他讲出来不可了?

那中年人支吾了一阵,才道:“这屋子起好之后不多久,老人就领养了一个自小就十分怪,岛上人都知道她怪的一个小女做他的孙女,小女孩的家里很穷,老人给了他们不少钱,叫小女孩的家人别再来找小女孩,又说了一大堆古怪的话。”

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都为能得到意外的资料而心中高兴。

陈长青道:“说下去。”

他为了鼓励那中年人说下去,顺手脱下了自己腕上的手表,递了过去:“这,送给你。”

那中年喜出望外,足足说了好几分钟感谢的话,令得陈长青大是不耐烦。

总算那中年人在戴好了手表之后,继续说了下去:“老人说,小女孩根本不是小女孩,而是他的一个朋友,死后转世的。女孩的父母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自小就怪,会说完全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自然也有八九分相信,可是做母亲的,总有母女之情,于是有一天晚上,这个母亲就偷偷到这里来,想看看女儿——”

那中年人讲到这里,陈长青就大喝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对,那小女孩可以到处乱走,她母亲可以每天见到她,何必到这里来?”

中年人道:“那是现在,当时小女孩更小,大约是在五年之前,一被老人带到石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在过了约摸半年之后,做母亲的才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儿的。”

陈长青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中年人道:“那母亲循着石级上去,又攀上了一个窗子,向石屋中看去,当时她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有人听到她发出了一下可以传出老远的惊呼声,当时在海边和大石下的人,都可以听到,大家都抬头向上看去,看到她连滚带跌,从礁石上滚跌下来。”

中年喘了口气:“先生,你们转过头去,就可以看到,上那礁石的石级,十分陡峭,她滚跌下来时,已经伤得奄奄一息了。”

陈长青有点恼怒:“石屋里没有人出来?”

中年道:“有,当时在海边的人都围了上去,石屋中,老人,小女孩,和几个人也赶了出来。”

中年人又道:“那母亲出气多,入气少,眼看活成了,可是那小女孩却一点也不伤心,反而倒责怪,叫你不要来的,你来干什么?”

陈长青摇着头,望着我:“就算是转世的,似乎也太冷漠无情了一些。?

我也有同感,所以点了点头。

中年道:“那母亲的神情,可怕之极,她一定在攀窗去看的时候,看到了十分可怕的情形,所以才会这样的。

这时,做父亲的也赶来了,一见妻子伤成那样,自然又惊又怒,要和天湖老人拼命,可是那母亲挣扎着,不让他丈夫动手,只是道:相信他们,相信他们……我受伤……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跌下来的。”

陈长青道:“礁石发生的事,谁也没有看见过,也不一定不关他们的事。”

中年又道:“她又指着小女孩说:她真的不是我们的女儿,真的不是……然后,她要求丈夫把她抬回家去。当时,和天湖老人在一起的几个年青人,就找来了木板,把做母亲的抬到大路上,又送回到了医院,第二天,她就死了。”

中年人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惊惧的神情来。

我吸了一口气:“她的丈夫呢?”

中年叹了一声:“葬了妻子之后,丈夫离开了那鲁岛,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所以,岛上的人,都不敢走近这屋子,都觉得天湖老人……和他身边的那些人……像是,像是……”

他再度现出惊恐的神色,没有说下去。

虽然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也十分明显,他和岛上的人,都觉得老人和这幢石屋,一定有一种十分神秘的力量。这种感觉,一定深入民心,所以连流浪少年也不敢到这里来。甚至连当地政府,对天湖老人,也另眼相看,承认他有特殊的地位。

中年人停了一会:“其实,他们也没有做过什么,平时也很少和人接触——他神情尴尬,像是刚才说了那几句话,怕有得罪那些人之处,这时连忙想要更正一番,一面说,一面还连连后退。退出了几步,转过身急急地走了开去。

等他走了之后,陈长青道:“你猜那妇人攀在石屋的窗口向内看,看到了什么?”

我道:“当然是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

陈长青一副极神往的神情:“会不会恰好给她看到了灵魂离体的那一刹那间的情景?”

我道:“谁知道,照你的叙述,那小女孩曾在你面前施展过‘神游’的本领,那时,你可曾看到过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离开她的身体,或者有一道光芒,自她的头顶射向天空?”

陈长青道:“没有。”

我驾着车,继续向前驶,转过了那块大礁石,就看见了通向碓石顶部的石级,石级就像是在碓石上凿出来的,几乎呈七十度角,陡上陡下,看起来十分骇人,少说也有一百来级。?

若是人这样的石级上滚跌下来,还能保住性命的话,那要有过人的本领才行。

石级不是很宽,甚至无法供两个人并肩走上去,两?

也绝无扶手。在开始的几级石级之旁的岩石,被弄平了一些,刻着相当大的字,警告:私人住所,不能侵入。

我和陈长青抬头向上看,只能看到那幢石屋方形部份的上半部,陈长道:”看来石屋中没有人,我们是不是做不速之客?”

我想了一想:“老人既然把这里作为永久联络的地址,自然也准备随时有人来,先上去看看再说。”

陈长青自然同意我的提议,我在前,他在后,一起向上走去,百来级石级,一下就到达,那大礁石的顶部,相当平坦,是一个大石坪,面积约有两千平方公尺,屋子所占的,不过三分之一左右,屋子盖在石坪的中央部份。

站在礁石上,向海洋望去,益发可以显出海洋的浩瀚无际,我们也无心欣赏风景,径自来到了门前,陈长青用力拍着门,可是拍了半晌,无人应门。

门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料造成的,有一个木头雕刻的门柄,根本没有门锁,我握住了门柄,轻轻一推,门就被推开了。

这时,已是黄错时分,外面的天色虽然还相当明亮,可是石屋子之中,阴暗无比,所以在一推开门之后,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屋中的情形如何,一点也看不见,我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才看清了屋早的情形。

石屋是由一个方形和一个圆形两个部份组成的,门是在圆形的那一部份,所以我看到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圆形的大堂,那圆形大堂的直径,足有二十公尺,令人觉得它加倍宽敞的是,整个大堂之中,没有任何陈设,完全是空的。

它有六扇窗子,都不是很大,而且是不能打开的那种,镶着接近深灰色的玻璃,想象之中,那小女孩的母亲,在窗外向内窥视之际,这大堂之中,一定灯火明亮,要不然,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自然而然,抬头向上看了一下。上面是一个圆形的穹顶,在那穹顶上,有许多直径只有十公分的小圆孔,显然目的不是为了取得光线,因为那些小圆孔上,照样镶着深灰色的玻璃,并没有任何照明的设备在上面。

大堂的左侧,是另外一扇门,那扇门,当然是通向那方形部份的了。我们一起走了进来,走取了大堂的中央,略停了一停,我和陈长青不约而同,问了一声:“有人吗?”

我们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可是一开口,却吓了一跳,那圆形的大堂之中,响起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声的回声,而且连续不断,有七八下之多。看来,把大堂建成圆形,根本是为了可以引起声波的反复折射而设计的。

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了同感,也感到这石屋,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们没有再问第二次,那扇门仍然关着,我们再一起向前走去,陈长青想伸手拍门,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只是用手指在门上敲了敲。

可是即使是这样,发出的声音,又引起了好一阵回音来,倒像是陈长青连续地在敲门一样。一般的回音,大都不是很清楚,而且带有轰然的感觉,可是在这圆形大堂之中发出的回音,却清楚之极。

过了片刻,没有任何反应,陈长青握住了门柄一推,门又被推了开来。

这时天色已然入黑,但我们的眼睛,也可以适应黑暗,所以可以看得清楚里面的情形,方形部份有上下两层,下面是一个大厅,放着些桌、椅,走近去一看,所有的桌椅,全是用很粗的木头制成的,工艺也十分粗糙,有一道用石块砌成的楼梯,通向第二层。

陈长青在楼梯口,抬头向上问:“有人吗?”

即使是他在方形部份发出的问话,在圆形的大堂中,还是有回声传了过来。

楼上也没有回答,石屋之中根本没有人,已经可以肯定了,我先向上走去,楼上,有一道走廊,走廊两旁,各有两扇门在。

那显然是楼上部份分成了四间房间,四扇门都关着。

走廊之中的光线更是黑暗,陈长青跟了上来,在我身边低声问:“怎么样?”

我也压低了声音——在黑暗的环境中,石屋内的气氛更加诡异,使人不由自主之间,讲话要压低声音:“看看这几间房间,然后,回酒店去。”

陈长青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走廊相当宽,我和他并肩向前走着,四扇门,都是对着的,我和他一个左一个右,先推开了两扇门,看到了两间空无一物的房间,我们把门关上,再向前走,仍是一人一边,推开了那两扇门。

我们两在向前走的时候,是并肩走着的,在来到门前,要去推开门的时候,自然要半转过身去,所以,当我们同时推门的时候,我们是背对背的。

我推开了门,向内一看,仍然是一间空房间,可是就在我要转回身来之际,一下抽噎也似的声音,同时,有一个人的背,重重撞在我的背上!

生死锁(17)

那当然是陈长青在突然之间,急速后退造成的结果。

那自然也是陈长青半推开那扇门来之后,看到了令他十分吃惊的景象之故。

我立时转过身来,陈长青在撞了我一下之后,身子仍然摇晃着站立不住,我连忙先扶住了他,心中忽然想起,当日他夜探蜡像馆,多半也是这样子惊惶失措的。我向他推开的门内看去。

门内,是同样的一间房间,光线暗之至,仅仅可以看到,在那房间的正中,有一件直立着的物体,但是,又随即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直立着的人。

已经以为石屋之中是决不会有人的了,陡然之间看到有人,自然难免吃惊,连我也不禁怔了一怔。

那个直立着的人,背对着门口,他站立的姿势不怪,只是直立着,但是双手的姿势却相当怪,双手高举,在头顶上,双手的十指,指尖互抵,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真叫人有点手足无措。但是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不起,我们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人。我们是根据天湖老人留给一位朋友的地址,找到这里来的。”

我在门口说着,那个人仍是一动不动地背对门口站着,看起来,根本不象是一个人,只是一具雕像。这时,也看清那个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宽大的长袍,样子很奇特,不象是僧袍。

陈长青也定过神来了,他低声道:“他一动也不动,看来,正是在……完全静止状态中。”

陈长青在讲话之中,顿了一顿,我知道他本来是想说“在死在状态中”,临时才改了口的。

“完全静止”和“死”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同,“死”

不就代表了完全的静止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向房间中走去,可是身子才一动,陈长青就将我一把拉住,低声道:“你忘了瘦子写下来的情形了?当他们在静止状态的时候,关系到生和死的玄秘,不要接近他们。”

我道:“我们尽量不接近他,总要进房间去看看的。

陈长青十分紧张:“好,我们贴着墙走进去。”

那人站在房间的中央,自然贴着墙走进房间去,是和这个人保持距离的最好方法了。

我们背贴着墙,打横移动身子,走进了房间,很快就来到了那人的正面。依稀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双眼居然睁着,可是全身上下,完全静止。

那情形,和米端的蜡像馆中的所看的情形,表面上是完全一样,可是只有同时经历过两种情形的人,才知道实质上多么不同。

是的,同样是静止,可是却完全不同。

蜡像馆中的静止是剑拔弩张的,在静中有极度的动感,是正在动作中的一刹那的截取,那种动感,可以令人心头震憾无比。

而这时,这个男人的静止,却是真正的静止,甚至给人以永恒的静止之感,那是彻底的静止,一如死亡。

而我和陈长青也立即明白了:那是死亡,是一种能由自己控制的死亡。

我们都屏住了气息,我们知道有这种情形,但是从别人的描述之中知道有这种情形,和亲自看到,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如今,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死是活呢?他当然是活人,可是却在死亡状态之中。

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思想静止,是什么意思呢?

思想如果代表了灵魂,那么,这时这个人的灵魂是在什么状态之中,和真正的死亡又有什么不同?

这是极其神秘的一个问题,虽然我有好几次和灵魂接触的经历,但是那完全是经过真正死亡过程的,象现在这种诡异莫名,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情形,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我们盯着那人,不知过了多久,各种各样的问题,盘旋在脑际,全都要那人来解决,可是那个人却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也没有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