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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
前言——关于密码
密码,顾名思义,可以解释为秘密号码,但实际上,内容却远比这种简单的、只照字面来解释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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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密码可以作秘密通讯之用,用作秘密通讯用的密码,千变万化,可以由心创造,不知有多少种。但密码不论如何变化,有一个根本原则是不变的,那就是,使用密码的,至少要有两个人或以上,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那种密码,就只能维持个人的秘密,而无法作通讯之用。
密码要是用在通讯上,花样实在太多,也难以—一列举了,用在个人秘密的保守上,花样也同样多,用数字组成的密码,要来开启特制的号码锁,那是最普通常见的一种。
任何人,一生之中,几乎都接触过一组或几组密码,日常生活上,也缺少不了密码。
可是有没有人想到过,各种巫术、法术中使用的咒语,也属于密码的一种?
咒语,是发动巫法术力量的密码,是开启巫术和法术神秘之门的密码。
又有没有人想到过,各种动听的、悦耳的不朽的音乐作品,其实也是密码的组合,某些人有特殊的能力,把音符通过排列组合,形成了他个人的独特的一组密码,再通过乐器演奏出来,就成了美妙动人,千古流传的音乐。
由此申引开去,所有伟大的传世的文学作品,种种曲折离奇引人人胜的故事,也可以是文字以密码方式的组合,一万几千个文字放在那里,人人可以自由选用,不受任何干涉和限制,为什么有的人选用了他的组合就叫人看了感动得放不下手,有的选用了就叫人根本无法看得下去?当然是组合的密码在起作用!
讲一个有关密码的“笑话”——如果你笑得出来的话。由于密码可以通过各种形式来传递消息,在一个先认定了所有国民都是特务分子的地方,军队进城,第一次接触到电灯,不知道日光灯在开着的时候,是会先闪动几下的,尤其在天气较冷的时候。
于是,有一个警觉性特别高的好军官,在接连三天,看到对面窗口,每到天黑,都有不规则的光亮闪动时,毫无疑问就认定了那是窗口之后,有潜伏的特务在利用灯光作密码的通讯。
结果,窗口后面的一个青年人,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判了二十年徒刑。
不好笑,是不是?日光灯开启时的闪动,不是密码,但是也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又焉知那不是一种独特的、代表了噩运的密码呢?有一个密码,控制了一切地球生物生命的发生和生长的过程,生命的形态和繁殖的的方法,低等生物的繁衍生长,包括最原始简单的抱子植物在内,高等生物到人,生命历程中的性格、外型,也全然都受着密码的控制,完全按照密码所规定的、所排列的、所组合的运行,没有任何例外。
什么密码,有那么厉害,控制了一切生命?
答案是,遗传密码。
遗传因子中的密码程式,决定了千千万万种生命的不同的存在。生长和生活的形式,一直没有人解得开,弄得懂许多决定许多种生物不同形态、不同生活方式的遗传密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有人忽然弄通了,知道了这种密码的秘密,会产生什么样的局面呢?
也没有人知道,就像没有人知道遗传密码的奥秘一样,那是天地之间最大的奥秘。
关于密码,说到这里也该打住了,再说下去,故事也不成立了,而“密码”,毕竟只是一个故事的题目,并非讨论密码的专论。
故事,照例,我,是主要人物。所以,很多情形之下,我,先出场。
卫斯理一九九六·六·六三藩市修订本------------------
密码
一、遇见了一位怪医生,提出了一个怪问题(多么老套的章目)
我在看信,信是由一个相当古怪的朋友写来的——我自己人很正常,可是怪朋友之多,可以说天下第一。才和一个怪人胡明分手不久,又接到了齐白的信,大家还记得齐白吗?他就是那个盗墓专家。
自从上次和齐白分手之后,他照例音讯全无,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好处,隔上一年半载,只要他忽然想起你来,不论他在天涯海角,总会和你通一下音讯。
我现在在看的这封信,发自泰国北部的城市清迈,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城市,神秘而且动人。齐白的信文十分简单,大意是:年来仍以掘墓为业,异有所获,乏善足陈,阁下若有可盗之墓,千万勿秘而自享。
这家伙,自己盗墓成癖,仿佛全世界人都和他一样,会喜欢盗墓。
我看着信,想起了陈长青那屋子的地窖,那放置了那么多灵枢之处,不知算不算是一座大墓?幸亏齐白不知道,要是他知道的话,那自然非得把所有的灵枢全都弄开来看看不可了。
我又想到,李规范他们,也算是神通广大了,虽然说钱多好办事,但是那么多具灵枢,一下子就运走,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什么地方入士为安了,我曾打听了一下,却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出来,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他们那一伙人,过惯了隐秘的生活,行事作风,未免有点鬼气森森,温宝裕把良辰美景当成了“红衣女鬼”,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推测,那些棺木,多半是运回他们各自上代的家乡去了,只怕也正因为事情发生在不为人往意的闭塞地区,所以才不为人知的。
我挪开了齐白的信,在信纸一扬之间,恰好迎向灯的灯光,在一刹那间,令得白纸在灯光的透视下,变成了半透明。
这本来是十分普通的一种现象,可是就在那一闪之间,我却看到,洁白的信纸之中,有着一些暗影。
通常,考究的纸张中,会有“水印”,水印也必须向着光线才能看出来,也是用阴影的形式出现的。而这时在我手中的信纸,又不像是该有水印,而且,我想到齐白一生在古墓之中钻进钻出,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家伙做起事来,也不免有点鬼头鬼脑,大有可能是在信纸之中,藏了什么信息,察看我是小心留意了,还是大意疏忽了过去。
要是我竟然疏忽了,没有注意,那么自然成为下次和他见面时的取笑资料了。
所以我心中一动,就着灯光,去看纸中的那些阴影,一看之下,认出那是自一到零的阿拉伯数字,和自A到Z的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数字用寻常小型计算机的位置排列,英文字母则照寻常英文打字机的排列位置。
数字和字母,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去子懂,因为根据那些数字和字母,几乎可以排列出任何数码和字句来。看了一会,我就放了下来,心知齐白用了这样一张有水印的纸来写信,一定有原因的,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写给我的,但是一时之间,既然猜不出原因何在,自然只好不去想它。
正在这时,我听得楼下,老蔡正在大呼小叫:“小宝,你想死了,弄那么多这种东西进来。”
老蔡年纪大了,的确特别喜欢大呼小叫,而温宝裕也不好,经常有一些叫老人家看了几乎把他当作是外星人的奇怪行为,所以一老一少,相处得并不是十分融洽。平时好在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就算偶然见着了,也不免要小小冲突一番。
这时,听得老蔡这样叫囔,我知道温宝裕必然不服,定要还嘴,别看只有他们两个人,要是吵将起来,我住所这小小空间,也和大战场差不多,难得有什么安静可言。
我知道,那得等事态还没有扩大之际,我非先出面“弹压”不可。
所以,在还未曾听到温宝裕的声音之前,我已经扬声叫道;“小宝,你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的意思是,把他叫上来,把齐白的那封信给他看,叫他猜猜齐白在信纸上,有着什么哑谜,让他有一点事情做做,他就半天可安静了。
温宝裕的反应,出乎意料地顺从,只听得他大声答应着,接着,便是他上楼梯的声音,他竟然并没有对老蔡的呼喝抗辩什么,真是不容易,我正想称赞他几句,已看到他背向着门,闪身进来,手中捧着一只相当大的盘子。
他用这样的怪姿势走进来,自然是为了保护手中的盘子,他一进门,就转过身来,我先看到他贼忒嘻嘻的笑容,接着,就看到了他捧着的那只大盘子中所放着的东西。
我也不禁陡地挺了挺身子,而且立即明白,老蔡的大声呼喝,实在十分有理。
在那只直径约有五十公分,本来不知是作何用途的漆盘之上,全是大大小小,蠕蠕而动,有的缩成一团,有的拉长了身体,有的通身碧绿,有的黄黑相间,有的茸毛绚丽,有的花斑奇特,至少有上百条,各种各样的毛虫。有的还纠缠成一团,有的则在盘子边缘昂首,想要离开盘子的范围。
虽然说在他们的身上,有着自然界美丽颜色的一半以上,可是由于形态实在丑恶,而且一看到了之后,就使人想到,这些毛虫,多半会放出毒素,令人的皮肤,起异样的敏感,变成又红又肿,又痛又痒,所以更在心理上造成极度的不舒服。
我吸了一口气:“小宝,你这是干什么?”
温宝裕本来是笑嘻嘻的,多半还以为我见他捧了一盘毛虫进来.还会赞他几句哩,一看到我面色不善,这小子倒也知机,眨了眨眼:“这……全是胡说要我捉的,他是昆虫专家,捉了来,好研究它们的生态。”
他说的话,听来大是有理,要是我是闭着眼睛听他说的,也就相信了。可是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正盯着他,他一面说,一面眼珠乱转,又不敢正面看我。孔老夫子的话,有时很有道理,他说人心术不正,则眸子不正,叫人可以观人于眸。所以,我一下子就知道这小子是在说谎。
我问哼了一声:“是么?是胡说叫你捉的?”然后,我陡地提高了声音,大喝:“我看这全是我在胡说。”
温室裕正以为他的谎言可以将我瞒骗,忽然给我大喝一声揭穿,那令他陡然吓了一大跳,双手一震,盘子向上扬了一扬,盘子中的毛虫,倒有一半,扬跌了出来,至少有三二十条,没头没脑,落在他的身上。
这下子,轮到他怪叫了起来,双手乱舞,鼻子上挂着一条身子一躬一躬、努力想向他额头上爬去的毛虫,怪声喧哗,那种狼狈样子,逗得我哈哈大笑。
他放下盘子,大叫着;“别动,一动会踩死它们,我好不容易才抓了那么多来的。”;
一面叫,一面手忙脚乱。我笑了一会,看他的样子实在可怜,也帮着他,捉了几条毛虫进盘子去,等到所有的毛虫,看来都捉进盘子去了时,他忽然怪怪模怪样,缩着脖子,愁眉苦脸望着我:“会不会有几条,从我衣领里钻了进去。”
我笑道:“大有可能。”
他忙拉出衫脚来,跳着,蹦着,又乱了好一阵子,肯定没有毛虫在他背上爬行了,才松了一口气,定了下来。我望着那些令人看了绝无快感的毛虫,皱着眉:“你捉了这些东西来,究竟有什么用?”
温宝裕的神情,得意忘形:“连你看到了也会感到害怕,她们一定更害怕。”
我怔了怔;“她们?她们是谁?”
温宝裕像是一下子说漏了嘴,俊脸自然而然涨得通红,眼睛不断眨着。我看了这种情形,不禁大奇,盯着他看了半响,他才恢复了正常,装成若无其事:“到学校去吓同学,不过真的,胡说鼓励我捉毛虫,他说,毛虫的种类,各有不同,每一种毛虫,将来会变什么成虫,是一定的;虽然他们在变成是蛹的时候,躲在蔺里,看起来个个差不多,可是,到了变成虫的时候,就千奇百怪,再也不会相同。”
他显然是为了要掩饰他的窘态,所以才一口气地说着,我自然知道他的目的。
可是,我想想,他要用毛虫去吓唬同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值得深究,所以也没有再问下去。
温宝裕找到了一只纸盒,又把毛虫搬了一次家,逐条捉进纸盒中去,我看他十分起劲,就道:“这里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毛虫,每一种毛虫,通常只吃固定的一种植物的叶子,你怎知道哪一种毛虫吃什么叶子.怎能养得活他们?别说看他们变成虫了。”
温宝裕道:“胡说是专家,他会告诉我的。”
说了之后,他又道:“毛虫可以说是最简单低级的生物了,居然在食物方面,也有那么固执的选择,若是没有他要吃的树叶,他决不会去吃别的树叶。算起来,所有树叶的成分都不会差太多,是什么告诉他们要选择特定的树叶的呢?”
我笑道:“这问题问得有点意思了,那是遗传因子决定的,遗因子中有密码,只要是这一种毛虫,就必然照着那一组密码生活.没有一条会逸出规范,胡说是生物学家,他应该可以给你更专门的回答。”
温宝裕笑了笑:“大自然的奥秘真多。”
他捧起了纸盒,看来准备告辞,那时,电话铃响起,我拿起来一听,听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宝在不在?对不起,卫先生,请他听听电话。”
我听出是胡说的声音,而且显而易见,他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温宝裕。胡说和温宝裕一起在研究陈长青的那幢房子的过程之中成了好朋友,几乎天天在一起,还找得他那么急干什么?
我顺手把电话递给了温宝裕,温宝裕对于有人打电话到我这里来找他,表示讶异,连声向我道歉,并且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我听得听筒中,传来胡说的大叫声:“快听电话,慢慢道歉。”
胡说为人斯文,性格淡定,不是性急暴躁的人,可是这时却又心急得惊人。温宝裕大叫一声:“来了。”
他把听筒凑到耳际,才听了两句,就脸上变色,失声道:“不会是她们吧,如果是,那太分了。”
接着,他又皱着眉,电话听筒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语声,我自然听不真切,只听到一阵“嗡嗡”声,温宝裕更是有点脸青唇白,频频道:“这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她们太过分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子“嗡嗡”声——胡说急速地说着话,温宝裕道:“你先别急,别叫她们在暗中看了笑话,我立刻就来。”
他说着,放下了电话,神情显得十分严重。
我却一点也没有在意,我知道,在胡说和温室裕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但那也一定是青年人之间的事,儿童、少年、青年,各有他们以为十分紧张,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紧张事,但这一类事,在成年人看来,却不值一晒。
所以,胡说和温室裕紧张他们的,我一点也不去关心他们,温宝裕放下了电话,向我一挥手,向外便冲,我大叫一声:“喂,你的毛虫。”
他已经打开了门,跳上了楼梯的扶手,直向下滑了下去(老蔡曾发狠要在那上面钉上几枚钉子,不让温宝裕滑下去),一面叫道:“暂且寄放一阵,我有急事。”
我还想说我才不会去将各种不同的树叶喂他们,饿死了不关我事。可是一想,和这种少年人多费唇舌则甚,也就懒得出声了。
当日黄昏时分,白素回来,我想起那一盒毛虫,又想到女性对这种昆虫,大都有一种先天性的厌恶,白素虽然是出类拔革的女性,但要是不小心揭开了那纸盒,观感也不一定会愉快。
所以,我叮嘱了一句:“书房有一只纸盒,别去打开它”
白素用疑惑的眼光向我望来,我笑道:“是小宝留下来的一盒毛虫!”
白素作了一个怪脸:“毛虫!小宝要来干什么?”
我笑了起来:“他说要来吓人广
白素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他也不小了,应该到了送攻瑰花给女孩子的年龄了,怎么还无聊地用毛毛虫吓女孩子?”
我顺口道:“你怎么肯定他是吓女孩子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动动脑筋就知道了,男孩子自己敢去提毛虫,怎会给毛虫吓着了?”
我不禁失笑:“真是,不知道什么人家的女孩子倒了霉,惹上了温宝裕这个小煞星。”
白素笑得柔和:“少年男女在打打骂骂声中,另有难以形容的甜蜜和乐趣!嗯,今晚上的音乐会——”
我忙道:“我们当然一起去!”
晚上,有三位音乐家自北欧来,是室乐演奏的高手,在白素的一位朋友的家中,有一个规模不大的聚会,参加者大约五十到六十人,音乐家会演奏A小调钢琴三重奏:柴可夫斯基的“纪念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白素是古典音乐的爱好者,我无可无不可,本来想推掉不去,看来现在是非去不可的了。
白素一面走向楼上,一面道:“看今天的报纸没有?胡说很出风头。”
我笑了起来:“还是那几个木乃伊的事?”
白素答应着,逞自上楼去了。我拿过报纸来,早几天,报上就有消息说,本地的博物馆,借了十具木乃伊来展览,供市民参观。本地博物馆主其事者是胡说——自然是通过了他堂叔在埃及考古界的地位而达成这件事的。
记者还说,由于本地博物馆,从来未曾有过木乃伊展出过,所以一定会引起轰动云云。
在今天的报纸上,我又看到了木乃伊运到,胡说在主持装载木乃伊的箱子搬进博物馆时的情形,样子挺神气,照片上可以看到,温宝裕也挤在人堆中凑热闹。
而且,博物馆的通知也登在报上,正式展出的日期是两天之后。
我放下报纸,自然而然想起下午温宝裕在我这里时,胡说那个气急败坏的电话来。
心想十具木乃伊一到,写说明,安排展出,够他忙的了,还有什么事,会要来找小宝商量,而且还那么紧张?
照说,他工作上忙成那样,是没有什么时间再另外出什么花样的了。可是,他和小宝在一起,谁知道又会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我只是想了想,并没有再去注意。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那样,不去注意的,实际上是值得注意的大事。而本来认为是一个想当平淡的音乐聚会,却有意想不到的遭遇。
进行音乐聚会的是一幢大洋房,主人雅爱音乐,有小型的演奏厅,我和白素到达的时候,客人已到了一大半,大都围着三位演奏家在谈天,我听了一会,拿着酒杯走开去,没有目的地走着,看着屋子的布置。
屋主人毫无疑问是音乐迷,在他屋中所有的陈设都可以说明这一点。在宽大的走廊上,全悬挂着音乐家的画像,我信步走着,在一幅李斯特的全身像前,停了下来。李斯特是一个充满了传奇性的音乐家,他一生的事迹,被拍成不少次电影,画像中的音乐家,挺拔超群,气宇不凡。
我正在欣赏着的时候,感到有人来到了我的身连站下,维持着礼貌上应该维持的距离,我转头看了一看,是一个样貌相当普通,可是双目却神光烂然,一望而知十分有内涵的西方人,大约三十左右年纪,头发有点不注意的凌乱,是一个陌生人。
在这种场合下,主人交游广,宾客之间互相不认识,是十分寻常的事,我看他手中也拿着一杯酒,就向他微笑了一下,略举了举杯,他也报以微笑,然后开口,居然是一口标准的中国国语:“可惜摄影术发明得太迟了,以致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都没有相片留下来,留下的只是他们的画像。”
我随口应道:“是啊,写实主义的油画,算是肖像画中能保留人的真面目的了,中国画就没有这个优点,历代伟人是什么样子的,大都各凭想像。”
他也笑了一下:“也有连想像都没有法子想像的。”
我“嗯”地一声:“那大多数是年代久远的人,轩辕黄帝,谁能想像他是什么样子的?蚩尤,也不知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眼睛也望着酒杯:“相当近代的人物,也有无法想像样子的,太平天国,不算是很久的事情吧,可是那些领导人物是什么样子的,就无从想像起。”
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陌生人,最多只是闲谈几句就算,然后各奔东西,谁还会记得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所以我一听得他这样说,虽然觉得他提出了太平天国和人像的问题来,是一个相当值得研究的课题(为什么值得研究,下面的谈话中会说明),我也不打算多说下去,只是随口“嗯”了一声。他却在这时,抬起眼来,直视着我。
他眼中的神色有点殷切,也有点挑战的性质:“我有一个问题,常想有机会问问中国朋友——”
我和等他说完,就作了一个手势:“和中国有关的问题,并不是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而且也不必要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中国的一切。
他连声道:“是,是。”
这洋人,显然是“中国通”,对中国人的滑头脾气,也学得相当到家,一面“是是”
地答应着,一面又突然来一个转折,以“可是”为开始:“可是,卫先生,你不是寻常的中国人啊!而且,有一些相当神秘的事情,你总有点独特的解释的。”
好家伙,这人不但早就认识我,有备而来,而且一上来就给我几项高帽子,想用高帽子罩住我,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上他的当,微笑着:“你说得大客气了,阁下是——”
他忙伸手入袋,取出了一张名片来,递了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印的是汉字:班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明他是一家大学的东方历史研究所的研究员。
在我看他名片的时候,他有点油腔滑调:“和班家套套近乎,班固班昭班勇班超,实在太出名了。”
我心中好笑,心想这倒好,历史上的几个有名的姓班的人,全叫他数出来了,洋人取中国名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倒是他先知道了我是谁,,再用陌生人偶然相遇的方式来和我交谈,这种鬼头鬼脑的过程,我不是很喜欢,所以应对之间,也比较冷淡了一些:“东方历史的内容太广泛了,阁下的研究专题是——”
他忙道:“太平天国,我一直在研究太平天国。”
我点了点头:“这是中国近代史中很值得研究的一段,也十分惊心动魄,中国学者研究这段历史的人也很多,毕竟时间并不太久远,资料也容易取得。”
班登一面虽然不住点着头,可是却一副并不同意,还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我已经准备结束和他的谈话,准备离去了,他却突然问:“卫先生,太平天国时期,喜欢在墙上绘画——”
我答:“是啊,太平天国的壁画,十分有特色。”
班登却道;“最大的特色是,太平天国时期的壁画之中,全然没有人物。”
我怔了一怔,是的,我有一个时期,对太平天国这椿历史事件也相当有兴趣,曾看过不少有关资料,主要是由于有一件事,当事人的上代,是当过“长毛”(太平军)的,那件事牵涉到了太平军大溃败时的一批宝藏,和一个被长期禁烟在一块木炭中的灵魂,诡异莫测。
(整件事,记述在题为“木炭”的这个故事中。)在那时,我已留意到很多记载上,都提及太平天同的壁画中没有人物,甚至在应该有人物的情形下,也全然不绘人物。
但我一直未曾将之当作那是什么特别的问题。班登对太平天国的一切,显然有相当程度的研究,所以才会提出这个问题来。
我略想了一想:“是,不但是壁画,太平天国好像自上到下,特别不喜欢人物画,所有的领袖,没有一个有肖像画留下来的?”
我在最后一句话中用了询问的语意,是由于我未能肯定是否如此之故。
班登却肯定道:“是的,卫先生,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有特别神秘的成分在内?”
这个问题,自然是不好回答之极,我“嗯”了一声,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才好,班登又道:“是不是那些人都有见不得人之处,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所以他们都不愿意有真面目留下来了?”
我仍然无法回答,只好道:“或许没有什么神秘,只不过是他们的习惯?”
班登忽然变得十分急切,甚至挥舞着双手,讲话也急促起来:“不,不,一定有极其神秘的原因的。真可惜,不多久,摄影术就发明了,要是早几年,太平天国那些人的样子,一定可以留下一些来的。”
我觉得他的态度十分可笑:“你想知道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那些人的样子,有什么用呢?”
他瞪大了眼望着我,一副失望的神情,还有一点很不满意的神气在内,看来他没有在言语上对我不满,已在是十分客气的了,他道:“知道他们是什么样貌的,自然没有什么待别的意义,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让他们的样貌有任何留下来的可能,却十分值得研究。”
他仍然望着我,想知道我还有什么意见,我觉得他根本是在钻牛角尖,很多西方“学者”研究中国问题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抓住一点小问题,小题大做,可以写出洋洋洒洒的论文来。
所以,我只是十分冷淡地道:“是么?照我看——”
我正找不出该和他说些什么话时,有人在叫:“演奏开始了,请各位到演奏厅去。”
这一下叫唤,正好为我解了围,我向班登作了一个手势,就不再理他,自顾自走了开去。
当我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神情很失望,而且一副还想和我说话的样子,可能是由于他看出了我的冷淡,而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没有出声,而我根本不想和他说下去,所以趁机就和他分开了。
演奏会自然精采绝伦,在四十五分钟左右,当柴可夫斯基的乐曲演奏完了之后,在热烈的掌声之中,音乐家又奏了几段小品,才告结束,宾客陆续离去,主人走过来向我打招呼。
我和主人不是太熟,只知道他是一位银行家而已,寒暄几句之际,他看来是顺口道:“班登医生是一个怪人,你们谈得很投机,讲了些什么?”
我陡然一怔,反问:“班登医生?还是班登博士?”
主人是用英文在交谈的,“医生”和“博士”是同一个字,自然难以分得清。
而班登如果是一个历史学家的话,他有博士的头衔,自然十分寻常,如果他同时又是一位医生,那就非常之特出了。
主人道:“他是医生,是——”
他只讲了一半,忽然陡地住口,神情十分不好意思:“他……十分古怪,早十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十分出色的医生,后来忽然把医生的头衔弃而不顾,真是怪人。”
我又怔了一怔,在我的经验之中,还未曾知道过有什么人把医生的头衔抛弃掉的。
如果一个人为了研究中国近代史.而把医生的头衔扔掉,虽然谈不上什么可惜不可惜,总是一件相当怪异的行为。
看来,班登这个人真不简单,我应该和他多讲一会的。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四面张望着,主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他早就离开了,甚至没有听演奏,真可惜。他是听说你会在今晚出现,所以特地来的。”
我“啊”地一声低呼,一时之间,颇有失落之之感。想起我急于摆脱他;不顾和地交谈时他的那种失望的神情,心中很不是味道。
原来他是专门找机会来和我见面的。
他要和我见面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讨论太平天国那些头子为什么连画像都没有留下来?我又不是中国近代史的专家,这种冷僻的问题,和我讨论,会有什么结果呢?
当时,我的思绪相当紊乱。人的思绪相当奇怪,有时在对一些主要的事,惘然而没有头绪之际,反倒会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枝节问题来。
我那时的情形,就是这样,忽然想起了班登的年龄问题来,他看起来,只不过三十岁左右,而主人却说他十年之前,已经是医生了。一个人可以在二十左右成为出类拔苹的艺术家、运动家等等,但医生是要受长时期的严格训练的,没听说什么人凭天才可以成为医生的。
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在二十岁左右就当了医生,那是十分罕有的事。
我一想到,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没想到那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令得主人神色尴尬,忸怩了一会,才道:“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轻了许多,你知道,医生……他们总有办法把自己弄得看来年轻一些的,他们管的就是人的身体。”
这算是什么回答,我自然不会满意。可是当我还想追问时,有好几个人过来和主人打招呼,主人也像是要避开我一样,向我抱歉地笑着,转过去和别人应酬去了。
这时,白素也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看出我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就用眼色向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遇到一个怪人,日后只怕要麻烦你去打探一下他的来历。”
白素有点愕然:“我认识这个怪人?”
我笑了起来,指着主人:“主人认识,而我觉得他不是很肯说,要你出马才行。”
白素当下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在回家途中,我把和班登晤面的经过,向白素说了一遍,她也觉得十分讶异:“由医生改作去研究历史的例子太少了。”
我道:“是啊,而且研究的课题还十分冷僻:太平天国的壁画中,为什么没有人像,哼。”
白素想了一会,也认为有点难以想像:“如果今晚上的主人,对班登的来历知道的话,我一定可以探听出来的,明晚还有同样的演奏,我会早一点来,和主人谈谈。”
我忙道:“演奏的确十分精彩,可是我……”
白素不等我说完,不明白了我的意思:“明晚准你免役吧,你这种俗人,难得听一次好音乐,就像是受罪。”
我笑了起来:“反正是俗人,听多几次音乐也雅不起来,乐得做点自己更有兴趣的事。”
白素不置可否,到家之后,我有点急不及待,去翻阅太平天国的史料,有一些专门讲述那时期壁画的资料,提到太平军不论占领了什么巨厦大宅之后,都喜欢在墙上留下大量的壁画,可是所有的壁画上,都没有人物,并且有明文规定,画画的时候,不能画人像上去,至于为什么,史料却没有解释。
这本来是历史上鲜为人知,也很少有人注意的一个小问题,但是一提起来,从神秘的角度来设想,也就可以有许多种不同的想像了。
这时,我倒真希望班登能突然出现,我好听听他的意见、因为他既然专门研究这个问题,虽然没有结果,至少有了一定的设想了,听听他的设想,也是好的。
可是在看着史料,时间溜过去时,没有等到班登,倒等来了胡说和温宝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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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
二、活的木乃伊
(这标题有吸引力多了!)
他们两人虽然是我书房中的常客,可是这时候会出现,倒使我十分惊奇,因为时间已过了午夜,而且他们来前,也没有电话通知。
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他们两人的神态实在太不对劲了。一望就知有十分严重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而且使他们感到了极度的困扰。
他们两人,全都面色半灰不白,鼻尖和额头,不住地冒着汗,双手手指绞在一起,嘴唇更是煞白,而且不住发着抖,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的样子,再加上两个人挤在一张沙发上,好像那样才彼此间有个依靠,可以减少心中的恐慌。
一见这等情状,我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因为胡说和温宝裕,都不是普通的年轻人,平时他们已十分有主见,可以应付许多问题。而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令得他们像如今那样狼狈,那肯定是大问题了,
他们两人都用求助的眼色望着我,为了使气氛轻松一些,而且我也确然相信,就算问题再大,到了我这里,总有可以解决的方法,所以我道:“小宝,你那盒毛虫,可以拿回去了吧,我找不到树叶喂他们,只怕快饿死了。”
温宝裕现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来,煞白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毛虫,还有屁用,自己没吓着人家,已经被人家吓个半死了。”
听他的话,好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令得他们两人,受到了惊吓,我冷笑一声:“我看不止半死,至少是五分之四死了,你们去照照镜子看,看看自己还有多少活人的样子,哼。”
温宝裕和胡说对我的指责,都没有反驳,平时,温宝裕是一定不服的,这时他居然默认了,可知他所受的惊吓,确实不轻。
我无法令气氛轻松,自然也不想再嘲笑他们,所以不再出声,等他们自己说出来。
胡说站了起身,也没有经我同意,就在书架上取过一瓶酒,居然就打了开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而且还把酒瓶递给了温宝裕,温宝裕居然也接了过来。我有忍无可忍之感,陡然大喝一声,温宝裕手一震,手中的酒瓶,几乎跌下来,但是他们仍然急急喝了一口,一面抹着口角,一面嘟哝着:“吓死人了,人家已经是惊弓之鸟了,还来吓人。”
一口酒下肚,不到半分钟,他的脸色已红了起来,我一伸手,在他的手中抢过酒瓶来:“要是让你妈妈知道你在我这里喝酒,哼哼!”
我作了一个砍他头的手势,他缩了缩头,哼了一声:“女人全是可怕之极的。”
他没头没脑发了一句这样的牢骚,胡说居然立时认同:“是啊,早知不和她们打什么赌了。”
我大是好奇:“打赌?和什么人打赌?打的什么赌?”
胡说和温宝格互望了一眼,惊恐之中,又带了几分尴尬,却言又止,两人头凑在一起,先低声商议。可是所谓“低声商议”,声音却又高到我恰好可以听得见,可知他们还是有意说给我听的,真不知道他们行事如此鬼祟,所为何来。
胡说先道:“讲好了,不能向卫斯理求助的。”
温宝裕道:“可是现在事情闹大了啊,就算我们不对他说,他也会追问我们的,等他知道了是什么事,还能不插手吗?这可不能算是我们向他求助。”
胡说点头;”说得也是。”
他们两人,一面“低声密议”,一面眼光却连珠炮向我射过来。
这时,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两个人也未免太鬼头鬼脑了。他们一定是不知和什么人打了赌,而且在打赌之前,曾经口硬过,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来向我求助。
而如今,自然是事情有他们收拾不了的事发生,他们要来向我求助了,却又怕输了口,面子上下不来,所以就想引起我的好奇心,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就不算他们向我求助,而是我主动去管他们的事了。
本来,我对于他们究竟遭到了什么困难,也十分关心,可是他们居然在我面前,耍起这种未入流的手段来,那却使我改变了主意,我故意走远了些,自顾自找了一本书翻着看,对他们向我望过来的殷切求助的眼光,视若无睹,不加理睬。
两人“商议”了一阵,见我没有反应,一起苦笑,胡说道:“认输了吧,我不知她们闯了什么祸,只怕不可收拾,还是早点解决了好。”
温宝裕也连连点头,他们一起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
我并不放下手中的书,扬起手来:“把事情从头说起,你们和什么人打赌来了?”
我并没有望向他们,却听到他们的喉际,各自发出了吞咽口水的“咕”地一声响,然后,是他们两人一起说出来的两个人的名字“良辰美景。”
我陡然一呆。
良辰、美景!就是那一对双生女,轻功绝顶,慧黠之极,曾在陈家大屋中出没,扮鬼吓温宝裕,爱穿红衣,来历神秘的良辰美景!
我并不知道他们和温室裕一直有见面,现在,听得两人尴尴尬尬地说出了她们的名字,我才有点恍然,胡说年纪大些,温宝裕年纪小,但都不成问题,他们都到了对异性感兴趣的年龄,而良辰美景,女孩子比较早熟,自然也不会讨厌和异性交往。
看来,陈家大屋就是他们双方经常见面的地方,而胡说和温宝裕也一直未曾对我说起。还是白素敏感得多了,那一盒毛毛虫,看来是准备用来会吓良辰美景的。用毛毛虫去吓在中国武学上造诣极高的高手,温宝裕也未免太孩子气了。
而事情和良辰美景有关,更使我感到严重,因为她们毕竟不能算是现代社会的人、本领又大,又正处于最爱胡闹的年龄,若是放肆胡作非为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看胡说和温宝裕的样子,怕不是她们闯出了什么大祸来了?我迅速转着念,一面极之不满:“你们和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打交道的?”
两个小家伙的神情,又有点忸怩,你推我,我推你,后来大约看到我脸色大是不善,而且他们本身也一定有非要我帮忙不可的地方,所以胡说才道:“就在陈家大屋中,我和小宝正在研究屋子的结构时,她们突然出现的,才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吓了一大跳。”
我问哼一声:“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温室裕有点支吾:“在那批灵枢运走之后不久。”
我又问哼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那时,你多少已经知道她们的来历了?”
温室裕抗声道:“她们的来历,连你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了她们是人,不是鬼。”
我再问哼一声:“她们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你们和她们有什么好来往的?”
温宝裕道:“才不,她们不知多现代,不但舞跳得好,而且知识丰富,见识之高,现代社会的那些时髦少女,真是望尘莫及。”
胡说也大有同感:“真的,绝比不上她们。”
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年轻小伙子,对良辰美景的好感,属于一种掩饰不住的自然而然的感情。少年男女的事,自然不适宜去理会,由得他们自己去发展好了。所以我的口气缓和了许多:“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你们害怕成那样?”
两人互望着,都低下头不出声,我道:“是从一次打赌开始的,是不是?”
两人都咬着牙,点了点头。胡说道:“我们之间的打赌,也不止一次了,几乎每次都是她们胜……”
温室裕讲话的神气在充大人:“当然,我们要让让女孩子。”
胡说道:“最近一次打赌,是赌谁能令对方害怕,而且讲好了,不准向你求救。”
我指着他们两人:“你们也太没出息了,就只想到抓一盒毛毛虫去吓女孩子?”
温宝裕咕味着:“她们应该感到害怕的。”
我又瞪了他一眼,问:“那么,她们做了些什么,令你们感到害怕了。”
温宝裕愤然道:“太过份了。”
我陡然想起下午,温宝裕在这里的时候,胡说曾气急败坏地打过电话来,温宝裕在电话中,也曾说了一句“太过分了”,多半事情就是在那时候发生的。
我冷笑了一声:“既然赌了,就要服输,她们用什么方法,把你们吓成那样?”
两人又互望了一眼,胡说吸了一口气,才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道:“她们弄了一具活的木乃伊进博物馆。”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
“活的木乃伊”,这的确有点令人难以明白,就像是“热的冰块”一样,木乃伊一定是死的,不但死了,而且是死了很久的尸体,上面冠以“活的”这个形容词,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吗?
我望着他们两人,两人的脸上,都一阵青一阵白,显然,这“活的木乃伊”,真令他们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我道;“说得详细一点。”
温宝裕忙推了推胡说,这小滑头,他一定是自己感到害怕,不敢说,所以叫胡说来讲。
我盯了他一眼,他忙解释:“事情是他首先发现的,实在应该先由他来说。”
我有点不耐烦:“由谁来说都一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活的木乃伊,哼!”
胡说咽了一口口水,又喝了一口酒:“博物馆方面,向埃及借了十具木乃伊来展览——”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报纸上登载得相当详细。木乃伊是埃及人处理尸体的一种特殊方法,古埃及人坚信人死了之后,灵魂离开身体,只不过是暂时的,总有一天,灵魂会回来,再进人身体之中,所以他们就用尽了方法,来保存尸体的完整,以求来日灵魂复归之用。
这种保存尸体的目的,充满了神秘诡异。古埃及人用的方法十分有效,他们克服了细菌学、生理学、药物学上的种种问题,用了许多独特处方的药料和香料,再用细麻布把尸体紧紧包裹起来,使得尸体不循正常的方式腐烂,而变成了干尸。
自然,不论古埃及人的信仰多么坚决,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在死了之后,灵魂又回来,再进入以前的身体的。
几千年来,木乃伊也一直“备而不用”——幸亏是如此,因为古埃及人虽然用尽了方法,可是在保管尸体这方面还是失败了。灵魂离开了身体之后,身体就开始变化,一具死尸,保管得再好,也无法和活人一样。成为干尸的木乃伊,被白布包扎着,已然是诡异可怖,若是解开白布,干尸的面目身躯,更是可怕之极。
若是真有灵魂回来,进入了这样的干尸之中,又变成活人的话,那只怕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了。
幸而一直以来,“木乃伊复活”,只是恐怖电影和恐怖小说中的事。
而如今胡说和温宝裕两人,一开口就提及了“活的木乃伊”,难道良辰美景这两个人,竟然能令得木乃伊复活?她们固然神通广大,但也决不会有这个能力。多半是她们在运抵博物馆的木乃伊中,做了什么手脚,就吓得胡说和温宝裕这一双活宝贝手足无措、屎滚屁流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心情也就不再那么紧张,双手抱膝,点了点头,示意胡说讲下去。
胡说道:“博物馆方面,由我完全负责安排展出,一切事,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做——”
我挥了挥手:“请直接叙述主要发生的事。”
胡说苦笑了一下,以下,就是他遇到的,发生的主要的事。
为了展出借来的木乃伊,博物馆腾出了主要的展览大厅。
那十具木乃伊的资料,是早已寄来的,胡说也做好了翻译的工作,交给职员写了出来,放在每一个玻璃柜之前,供参观的人了解。
估计来参观的人会相当多,所以在玻璃柜之外,围了槛杆,以防人太挤的时候,使玻璃柜碎裂——自然不是怕柜中的木乃伊会蹦跳而出,而是怕碎玻璃会今得参观者受到伤害。
一切准备就绪,十具木乃伊运到,在博物馆的展览厅中拆开木箱,放进玻璃柜中,忙碌了一天半,总算告一段落,载运木乃伊来的箱子,和箱子中的填充的软胶粒也都收拾干净,准备搬到储存室去。因为木乃伊是借来的,要还给埃及,那些箱子,在运回去的时候,还有用处。
胡说和工作人员一起离开,那是午间的休息时间,过了休息时间之后,由于别的工作的人员没有事做了,胡说一个人回到展览厅。
他离开的时候,是所有人中的最后一个,由他锁上了门,博物馆的保安措施相当严密,每一个展览厅都有相当完善的防盗设备,但胡说在离开的时候,只是锁了门,并未开启防盗设施。
一则,是大白天,二则,他也不以为会有什么人去偷一具干尸来玩玩的。
他回来的时候,打开门,走进去,一切都十分正常,他也立刻开始进行一些还需要他来做的工作,大约在半小时后,他一抬头,看到了第六号玻璃柜——那只是偶然的一瞥,他的视线甚至不是集中在那玻璃柜上,只是一看之下就移开的,但是那一刹那间,他所看到的情形,却令他的视线,固定在第六号玻璃柜上,再也难以挪得开去。
第六号玻璃柜中,有两具木乃伊。
当时,他心中也只是暗骂工作人员太粗心大意了。十个玻璃柜,放十具木乃伊,每只一具,清清楚楚,怎么会在一只柜子中挤了两具进去呢?
他心中一嘀咕,一面向其他柜子看去,他的目的十分明显,有一只柜只中放了两具木乃伊,那么,一共十只柜子,就自然有一只是空了的。
可是,一眼望去,其余九只柜子中,却没有一只是空的,各有一具木乃伊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丝毫含糊。
可是由于事情很怪,所以胡说还是十分小心地再看了一遍,肯定眼前的情形是:多了一具木乃伊出来。
如今在展览厅中的木乃伊,是十一具,而不是十具。
胡说在这时候,心中已经觉得怪异莫名,心头也不禁怦怦乱跳,虽然在白天,也不禁感到了一阵寒意。
他一直在负责这项工作,自然知道,木乃伊是十具,不可能是十一具的,中午休息,离开的时候,还只是十具,怎么会忽然多出一具来了呢?
他这时,由于感到怪异莫名,心中慌乱,一时之间,也未曾想到和良辰美景打赌的事,他想大声叫喊,可是又感到这种事,太惊世骇俗,在未曾弄清之前,太大惊小怪了,未免会扰乱人心。所以,他并没有叫什么人,自己走到了第六号玻璃柜前。
每一个柜子,都是有锁的,钥匙也都由胡说掌管,胡说发现柜子还锁着,他在取出钥匙来的时候,手已经不由自主,有点发抖了。
他就站在柜前,柜中两具木乃伊,就在离他极近处,虽然隔着一层玻璃,但那起不了心理上的防守作用。
他盯着柜子,一下子就分出哪一具木乃伊是多出来的。
因为那十具木乃伊,都是超过三千年的历史,包扎他们的布条,在当时不论多么洁白结实,也早已变黄变霉,残旧不堪了。
可是,多出来的那一具,包扎着的布条,却相当新,看得出来决计不是古物。
当胡说看清楚了这一点之后,他也陡然想起了他和良辰美景之间的打赌。而一想到打赌,他就不禁“哈哈”一笑,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笑容浮上脸来,再也难以消退。
他拿着钥匙的手也不抖了,心中一点也没有惧怕,反倒觉得有趣。一方面,他心中也佩服良辰和美景,因为要把这样一个木乃伊形状的物体,全然不被人觉察,弄进博物馆来,也不是容易的事,不过,她们以为这样就能令自己害怕,那未免太天真了。
他的确感到良辰美景的天真,十六七岁的女孩总是天真的,而在胡说的心目中,她们似乎特别天真。她们的天真和她们的本领,全然不相称,这才显得她们是这样的奇特过人。
胡说一面浮想连篇,一面打开了柜子的玻璃盖子,伸手进去,抓住了那只木乃伊,在他的想像之中,那木乃伊虽然扎着白布条,但白布条内,至多不过是棉花、海棉等类的物体,一定不会很重,一只手就可以将之抓出来的。
可是,他一抓之下,才觉不然,那木乃伊相当重,至少他一抓之下,没有抓动。抓不动倒还在其次,令他大愕的是,那木乃伊抓上去,隔着布条,竟然有那是活的那种感觉。
胡说疾缩回手来,呆呆地望定了那木乃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而当他盯着木乃伊看着的时候,又发现那木乃伊的心口部分正在微微起伏着,像是一个人正在呼吸的时候一样。当他乍一看到这种情形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连忙揉了揉眼,可是依然看到了同样的情形,心口的起伏相当慢,但十足是在呼吸。
胡说看得心中有点发毛,但他既然想及那是良辰美景干的好事,要在布条包扎之下,玩上一点花样,令之能缓缓起伏,看来如人之呼吸,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对方的目的是令自己害怕的话,更应该如此才是。
他又笑了两下,可是这时的笑声,未免有点干涩,因为眼前所见的情景,极其诡异,令人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伸手,按向那起伏的“心口”,手掌心的感觉,可以清楚地感到“心口”的起伏,他正想用力按下去,看看会有什么结果时,陡然之间,他的手掌,又感到了一种跳动,一种十分轻微的跳动,而且,一下子就使人感到,那是人体内心脏的跳动。胡说像是手按在一块烧红了的铁上一样,陡然缩回手来,不由自主,连退了几步,张大了口,再也笑不出声来,思绪乱到了极点。在那一刹那间,他只感到:“不会的,不会的,木乃伊就算活了,也不会有心跳的,因为木乃伊在制造的过程之中,是把人体的内脏,全都取了出来的。”
(由此也可知古埃及人的信念是多么无稽:灵魂就算会回来找身体,一个没有了内脏的身体,又有什么用处呢?)
没有心,哪来的心跳?同样的,没有肺,又哪来的呼吸?那白布条包扎之下的,不是一具干尸,也不是一堆人形的棉花或轻胶,是一个活人。
有这个可能吗?如果是活人的话,会不会是良辰美景的其中之一?好让自己解开白布条之后,突然大叫一声,把自己吓个灵魂出窍?
如果是这样的话,胡说苦笑,那她们两人也未免反把他胆子估计得太大了,事实上,现在还没有解开布条来,他已吓得喉干舌燥。双手无意义地挥动着,不知如何才好了。
他勉力定过神来之后,第一件所做的事,是把柜子的玻璃盖子盖好,又锁上像是那具有心跳有呼吸的木乃伊,会突然跳起来一样。
当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那具木乃伊在看,愈看愈觉得在白布条之下,扎着的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他曾假设定,可能是良辰或美景,把她们中的一个,扎了起来,而也因之带来过一丝浪漫的想法,谁会那么笨,把自己扎成了木乃伊?
胡说愈想愈不对劲,他找了一幅布出来,盖住了第六号柜子,免得被他人发觉柜子中多了一具木乃伊,而且还是活的,然后,他到处打电话找温室裕。
温宝裕是他的好朋友,而且打赌的事,他们又是狼狈为奸的,如今发生了这种他们意料之外的事,自然先要和温宝裕联络。
他终于在我这里,找到了温宝裕,两人在电话中匆匆交换了一上意见,温宝裕也认定了那是良辰美景玩的把戏,所以立时放下那盒毛虫,匆匆赶去博物馆,和他的合伙人胡说相会。
胡说讲到这里,停下来向我望望,我心中在想,温宝裕赶去和胡说相会,是下午的事,如今已是午夜,自然这段时间中,又有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不然,他们两人,不会吓成那样。
所以,我虽然想到了,那应该是良辰美景的恶作剧,但由于不知道事态的发展,胡说正忙着,我看出他神色不定,又不能当着别人细说,只好断断续续,告诉了一下经过,我一听,自然认为那是良辰美景她们玩的花样。
温宝裕认为那是良辰美景玩的花样,是十分自然的事,他悄声道:“且别理,等博物馆只有你和我时,再想办法对付。”
胡说有了温宝裕撑腰,心中也镇定了很多,虽然还有其他的职员,但这个展览由他负责,他在第六号柜子上覆盖了白布,并写上了“请勿移动”的牌子,倒也没有什么人去动它,所以,除了他和温宝裕之外,也没有人知道第六号柜子中多了一具木乃伊,而且还是活的。
好不容易等到六点钟,博物馆的员工,相继离去,只剩下胡说和温宝裕两个人了,温宝裕吩咐胡说,反锁了展览厅,以免人撞进来,同时,也可以防备良辰美景的神出鬼没。
天色黑了,他们着亮了灯,灯光不是很明亮,展览厅又大又空洞,映着玻璃柜中的木乃伊,气氛自然不是很轻松活泼,两人互望了一眼,神情也自然而然有点鬼头鬼脑,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温宝裕在到了博物馆之后,只揭开过白布条偷看了几眼,直到这时,他才一下子把那幅布,自第六号柜子上,拉了下来,双眼睁得老大,去注视柜子中,那活的“木乃伊”,他也立即发现,木乃伊的心口部分,正在缓缓地起伏着,像是布条下的人,正在呼吸。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声音有点干涩:“把盖子打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红衣小女妖在作怪,待本天师作法对付。”
他在指手划脚,哺哺自语以壮胆间,胡说已经将玻璃柜的盖子打开来,好个温宝裕,左手捏了一个剑决,右手并没有降妖的桃木剑,只得并指如剑,指着那具木乃伊,口中发出一“呔”地一声:“何方妖孽,还不速现形,上天有好生之——”
他下面一个“德”字还没有出口,咧着的口,再也收不拢来。
因为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看到那木乃伊,在扭动着,扭动的形式,怪异之极,像是被布条包扎着的身体,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所以要挣脱布条,情状不但十分令人心惊,而且有一种恶心的丑恶。温宝裕陡然向后退了几步,撞在他身后的胡说身上,胡说也看到了那木乃伊的那种难以形容的丑恶兼恐怖的扭动,两人都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过了好一会,温宝裕才说话带着口吃:“这……这究竟是什么妖孽?”
胡说喘着气:“自然是木乃伊。”
温宝裕苦笑:“你怎么啦?木乃伊要是会动,那还叫什么木乃伊,这……里面是一个活人。”
胡说“嗖”地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她们两人胡作非为之极了,莫非是随便弄了一个人来,把他绑起来吓我们?”
温宝裕大是骇然:“要是把这个人闷死了,我们岂不是要跟着吃人命官司?快,快解开来。”
温宝裕一面说,一面就要手去扯白布,胡说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拉得连退了几步,把声音压得十分低:“不成,不知道被布条扎住的是什么人,一解开来,那人多半不知道是她们干的好事,自然一口气都出在我们的头上,你可知道把人当作木乃伊,要判多少年徒刑?”
温宝裕眨着眼,苦笑,一面扳着手指:“非法禁锢,至少五年,绑架,可以判无期徒刑,把人当作木乃伊,这算不算是虐待?”
胡说没好气:“总之,不能叫他看到我们,更不能在博物馆把他解开来。”
温宝裕连连点头:“对,把他运到荒野外去,解开来之后,我们就一溜了之,谅他也见不到我们,虽然会听到我们讲话的声音,也未必认得出来。”
胡说有点愁眉苦脸:“怕只怕他知道到过博物馆,追查起来,不免会查到我的头上。”
温宝裕一翻眼:“给他来一个一概否认,又没有别人可以帮他证明。”
两个人商量着,都觉得把这个被良辰美景戏弄了的倒霉蛋,弄到人迹不到之处,再把他身上紧紧扎着的布条解开来,那是最好的办法。
好在博物馆这时没有别人,胡说先去安排车子,博物馆有几辆客货车可以供调用,他弄到了一架。在胡说离开的时候,温宝裕一个人在展览厅中,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他单独面对着十具木乃伊,倒不会感到害怕,可是另外还有一具“活的木乃伊”,总不免令他的心中有点嘀咕,他好几次走近去,想对之讲几句话,安慰几句,表示立刻就可以释放他,可是都忍住了不敢出口,只是伸手在他身上,轻拍了几下。
他手拍上去的感觉,完全是拍在一个人的身上,他心中又不禁骂起良辰美景来,早知道她们会胡作非为到这种地步,也不和她们打赌了。
他又想到,她们两个若是连这种事都敢做,那多半是不会怕毛毛虫了,他想,应该去捉一大堆毒蛇来,诸如金脚带、七步蛇之类。可是一想起毒蛇,温宝裕自己心中也有点发毛,真不知如何才好。饶是他平时机智百出,这时也只好唉声叹气,就差没有捶胸顿足了。
他胡思乱想,时间倒也过得快,胡说回来,两人夹手夹脚,将那“活的木乃伊”自玻璃柜中搬出来,在搬动期间,“木乃伊”扭动不已。
扭动的力道且相当大,令得他们更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一个搬头,一个搬脚,正要将之抬出展览厅去时,胡说忽然低声道:“小宝,这……里面会不会是我们的熟人?”
温宝裕苦笑了一下:“不……不会吧。”
胡说“咽”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要是她们恶作剧起来,把令堂弄了来——”
温宝裕怒道:“放你……的屁,我母亲——”他不由自主,伸了伸舌头:“再加两个人,也不一定抬得动。”
胡说苦笑:“我不是故意得罪,实在是……她们想要有好的效果,就会捉弄我们的熟人。”
温室裕叹了一声:“这次打赌,不管输赢,她们实在做得太过分了。”
胡说道:“是啊,不应该涉及旁人的。”
两个人一面讨论着,一面总算连拖带抬,把那估计不会少于六十公斤,而且愈来愈重的“木乃伊”弄到了停车场,尚幸没有别人看到,不然,他们那时,那副贼头狗脑、慌里慌失的样子,准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作奸犯科。
把“木乃伊”弄上车子,胡说喘着气,问:“到哪里去把他解开来?”
温宝格提了几个地方,全都是荒郊野外,平时连白天也不会有什么人去的地方,晚上更是肯定不会有人的,但全给胡说否定掉了。胡说道:“我看,陈家大屋的后面空地就不错。”
陈家大屋的后面,是一大片山坡地,倒也渺无人烟,温宝裕问:“为什么?”
胡说苦笑:“这人……被扎了那么久,可能……受了点伤,我们解开布条后,溜走,到屋子里观察他,如果他需要帮助,就可以马上去帮助他。”
温室裕苦着脸:“好是好,怕只怕良辰美景会在陈家大屋看我们的笑话。”
胡说长叹一声:“反正狼狈到极了,也不在乎再让她们笑话什么了。”
温宝裕也只好效英雄末路之长叹息,由胡说驾着车,每次在路上一见警察,两人就禁不住身子发抖,脸青唇白。
我听他们讲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两个家伙,狼狈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他们平时作为的报应吧——他们平时并没有什么坏的作为,但既然他们的作为和普通人不同,自然也要遭到一些普通人遭遇不到的遭遇才行。
而他们这时,害怕成这样,那使我极度疑惑。因为想来,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令他们这样害怕,莫非……那被布条扎着的,真是他们的熟人?真是小宝的……妈妈?
那真是难以想像的大灾难了,我望着温宝裕,想笑也笑不出来,而且也大有骇然的神色。
胡说忙道:“小宝,他想到……布条内包着什么了?”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不……不会吧。”
在这时,白素的声音传来:“你们继续说,别理他,他也在想那被扎着起来的,可能是——”
我忙向门口望去,白素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当我向她望去之际,她抿嘴一笑,不再说下去。我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料中了,也只好笑了一下。
白素道:“听你们说得起劲,所以没有打扰。”
胡说和温宝裕两人,一看到了她,有大大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访佛他们的问题,我还难以替他们解决一样。
温室裕问:“你全听到了?”
白素道:“大半——”她忽然扬起手来:“我猜猜,那木乃伊,白布条下面里着的,不是人。”
胡说和温室裕一听,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直跳了起来,张大了口,瞪着白素,出气多,入气少,一副就快“天不假年”的样子。
我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怎么知道?”
白素道:“刚才你神情古怪,胡说叫着:“小宝,他知道布条里包着什么了。”
他不说“包着什么人”,而只说“包着什么”。由此可知,他们解开布条之后,发现包着的,并不是人。”
我立时向面无人色的胡说和温宝格两人望去,两人失魂落魄的点着头。
我不禁好奇心大起:“包着的是什么,把你们两个,吓成那样?”
两人甚至上下两排牙齿在打战,异口同声道:“不……不知道……是什么”
我刚想斥责他们:那像话吗?他们一定已解开过白布了,却说不知道是什么包在白布下面。可是一转念问,我想到,那一定是他们如此害怕的原因,所以心中也不禁怵然,不再出声,等他们自己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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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
三、白布下的东西
(或者可称“白布条下的怪物”,以增悬疑)胡说推了推温宝裕,温宝裕又推了推胡说,胡说道:“我有点口吃,不像你那样灵牙俐齿,还是由你来说的好。”
温宝裕苦笑,点了点头,又咽着口水,搔着头,咳嗽了几下,看来是尽量在拖延时间,不敢把事情的经过,痛快说出来。
我看得他这种情况,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小宝,有一句老话,你听说过没有?”
温宝裕道:“我知道,你一定想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大声道:“对了。”
这小子,又长叹了一声,才道:“车子开到了陈家大屋后面,在屋子门前还停了停,天色黑,我进去拿一只电筒——”
电简是在陈家大屋还未曾装上电灯之前,温宝裕和胡说探索屋子用的,十分强力,他拿了电筒再上车,胡说这时镇定了许多,因为这一带,可以说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不必怕被人发现了。
在略为镇定了一些之后,他们反倒感到了相当程度的刺激,两个人互相吹起牛来,胡说道:“哼,想把我们吓倒,也不是容易的事,她们没有在屋子里?”
温宝裕道:“谁知道,或许正躲在什么角落看我们,哼,看到我们处变不惊,做事于净利落,只怕她们心中也不得不佩服。”
两人互相吹着牛,又想到良辰美景可能正在暗中窥伺,可不能把胆小狼狈的窝襄相落在她们的眼中,所以行动也格外精神。
车子在屋子后面的山坡地停下,他们下了车,自车厢中把那“木乃伊”抬了出来。
在抬出来的时候,“木乃伊”又剧烈地挣扎了一几下。天色很黑,星月微光之下,白布有一种异样的惨白色,看起来怪异得很。
两人把“木乃伊”放到了草地上,温宝裕自身边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小把刀来,打开,就划开了“木乃伊”头部的布条,胡说在一旁,用电筒照着。
胡说看温室格从头部划起,忙道:“不好,这样,会叫他看到我们。”
温宝裕道:“哪怎么办?先从脚解起?”
胡说想了一想:“我看,把裹住他双手的布条全都割断就可以了,余下的布条,他双手松了绑,自己会解开,我们也可以趁机离开。”
温宝裕心想有理,就用小刀,去割应该是绑着双臂的部分,他那柄随身带来的小刀,用途甚多,诸如挖掘植物标本、解剖随手捉到的小动物或昆虫,等等,平时一直保持着十分锋利的状态,这时要来割割布条,颇有点大材小用,布条一碰到刀锋,自然摧枯拉朽也似,纷纷断裂,温宝裕随手把断布条拉开,胡说一直用电筒照着。
约莫不到十分钟之后,胡说忽然低呼了一声,声音有点变调:“这个人……这个人……。”
温宝裕还在埋头苦干,一时之间,亦未曾觉出有什么不对,还颇有点责怪胡说大惊小怪,转过头来,道:“这人怎么啦?”
胡说的脸,隐在电筒光芒之后,看起来朦朦胧胧,就有点怪异,再加他的声音也十分尖锐,听来更叫人有阴风惨惨之感。他道:“这个人……好像根本没有手臂。”
胡说这样一叫,温宝裕不禁陡然一怔,转回头去,看被割开了的布条,下面露出来的情形。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他看到的情形,自然全是在电筒光芒照射之下显示出来的,由于胡说的手把不住在发抖,所以光芒也摇摆不定,令他着到了布条下那个“人”的身体之际,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因为他看到的,的确是人的肌肤,他也没有奇怪何以那个“人”没有穿衣服,因为在潜意识之中,木乃伊的“衣服”应该就是白布条,白布条之下,就是皮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这时,经胡说一提醒,温宝裕再转回头来看时,却觉得大大不对头了。
他割开的布条已经相当多,露出来的地方也很多,那是在一个人的双臂的生长的地方。也就是说,现在,应该可以看到那“人”的手臂了。
可是却看不到手臂,看到的,只是皮肤。皮肤十分白,白得异样,甚至有点腻的感觉,看来十分像是女性的皮肤,可是又不像,总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露出来的皮肤,像是微微颤动,还有一部分,应该是胸口部位,正在起伏着,像是在呼吸——正是这个动作,吸引了胡说的注意,感到这个木乃伊是活了的。
眼前所看到的是如此怪异,温宝裕在一怔之下,恐惧感还来曾展布全身之际,竟然还大起胆子,伸手向那白腻的皮肤上,去捺了一下。
他手指所捺下去处,十分柔软,柔软得出乎意料之外,总之,决不曾有什么人的皮肉,曾这样柔软就是,所以,在他的手指所捺处,立时出现了一个凹痕。但是那白腻的皮肉,却又十分富于弹性,被捺出来的凹痕,一下子就恢得了原状,而且还出现了上个小小的红印。
温宝裕这时才知道害怕,怪叫了一声,站起身来,却又站不稳,在后跌之际,撞在胡说的身上,两人在草丛中,滚作了一团,挣扎了一会,才站起身来,胡说急问道:“那……那是什么?”
温宝裕道:“不……不知道”
胡说一面拣拾起电筒来,一面道:“像话吗?你离得近,又摸过,是什么都不知道。”
温宝裕又惊又急:“真不知道,你也不是离得远,也可以去看去摸。”
胡说手中拿着电筒,可是连射向那“木乃伊”也有点不敢,他道:“至少……看起来像什么?”
温宝裕声音干涩:“像是……一大堆肉一大堆活的肉……”
胡说起了一阵想呕吐的感觉,埋怨着:“你不能用好听一点的形容词。”
温宝裕叹着气:“你去看看,看可有什么优美的一形容词可以形容那一堆……活的肉。”
胡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把电筒光芒,射向目标——那时,他们离目标,约有三公尺左右的距离,电筒光一射上去,目标对强烈的光线有反应,在光照之下,又扭动起来。
这一扭动,令得断裂的布条,又散开来不少。那……东西(不能称之为“木乃伊”
了,也不能称之为人,只好称之为“那东西”)没有翻身的能力,看来只有扭动的能力,当布条散落多时,可以看到它的部分自然也更加多了(由于称这为“那东西”,所以代名词方面,也只好用了“它”。本来,那东西会扭动,自然是活的,有生命的,那至少该用“他”字。可是,又实在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东西,所以还是用了“它”字)。
这时,能看到的部分,就原来木乃伊的人体形状而言,是自颈而下,差不多直到腰际的部分。
也就是说,如果那是一个人的话,这时,应该看到人的胸脯、双肩、双臂、双手等等的部分。
可是,那东西显然不是人,它在扭动着,在扭动的时候,白腻柔软的皮肉在颤动,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大堆果冻,可是又略为厚一点,在“胸口”部分,起伏不定,可是整个肩头上,并没有手臂,连生长有手臂的痕迹都看不到。连手臂都没有,自然更没有双手了!
要是连手臂都没有,那自然不是人了,可是,在胸口部分,在白腻的肌肤上,却又有着明显的乳头,属于男性的乳头。
这样的一截,露在布条之外,还不时扭动一下,有时扭动剧烈,有时只是略动一动,看得人又想呕吐,又是骇异,都像是喉咙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样,叫也叫不出,吐也吐不出。
温宝裕更像是下午他所捉的那一大盒毛虫,全都顺着他的喉咙爬进了他的喉管一样,在喉际发出了一阵怪异莫名的声音来。
胡说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两个人双眼发直,过了好一会,温宝裕才道:“你的形容词好听点,告诉我……那是什么。”
胡说苦笑:“你的也不难听,其实每一个人都是……一堆活的肉。”
温宝裕双眼眨动了几下:“会不会是一种十分像人皮肤的软塑胶,里面装了马达,或者是可以遥控的,所以会动,要来吓我们?”
胡说呆了一呆:“说得有理。”
两人找到了一个可能,胆子自然又大了起来.各自打了一个哈哈,向那东西走近去,每接近一点,就愈是觉得刚才的假设,难以成立,等到来了面前,两个人都不禁叹了一口气。
那产生不可能是“给人以皮肤感觉的软塑胶”。
因为在强力的电筒光芒下,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皮肤上有毛孔,甚至有汗毛。细细的,密密的,就像人皮肤上的汗毛一样,是一种和它的皮肤同样白色的汗毛。
两人站定,又各自吞咽着口水。
过了好一会,胡说才道:“这样,总不是办法,看看……他头部……是怎么样的。”
温宝裕忙将手中的小刀,向胡说的手中塞,胡说义不容辞地接了过来,瞪了温宝裕一眼,温宝裕知道胡说的意思,忙道:“我不是胆小,只是这东西……看起来实在令人……恶心,我最怕……这种软绵绵,连固定的形状也没有,像是随时可以化成一滩浆的东西——”
胡说喝道:“住口,不必形容得那么详尽。”
温宝裕形容出来的东西,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喜欢的,胡说喝了一句之后,忽然又道:“小宝,这个人,会不会是一个无臂人?”
温宝裕的常识十分丰富,他一听得胡说提及“无臂人”,就知道他是指什么而言。
六十年代,美国一家药厂,出品了一种专供孕妇取食的镇静剂,这种药物,影响了胎儿的发育,使得胎儿严重畸形,其中大多胎儿生下来就完全没有上肢(手臂),也有的没有下肢,那是当时极其轰动的大新闻。这些严重畸形,没有上肢或是没有下肢的婴儿,大都在特殊的照顾下长大,一般称之为无臂人。
胡说所说的无臂人,自然就是指这一种畸形人而言,这个“人”显然没有手臂——如果他是人的话,那也只能是无臂人了。
温宝裕苦笑:“如果是无臂人,她们两姐妹也未免太无良了,怎么能拿一个残废人来开玩笑?这真是……太过分了。”
胡说叹了一声,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温宝裕把电筒光对准一些,他把刀尖塞进了布条之中,一下又一下地向上割着,不一会,就自颈到头额,把布条全都割裂了,他吸了一口气,把刀在草地上一插,双手去把割裂了的布条拉开来。
布条拉开来的时候,电筒光芒恰好照在那东西的“颈部”——或者说,应该是那东西的头部,因为整个形体看起来像一个人的形状,那么,一端的一个突出的略似球形的部分,自然是应该是头部了。
在那一刹那间,如果一旁还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会被胡说和温室裕的惨叫声吓得魂飞魄散,自然,发的这种惨叫声的人本身,自然更是魂飞魄散了。
当布条被拨开,那东西的“头部”显露出来之际,胡说和温宝裕两人见到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总之,那决不是人的头部就是了。
形状倒有点像,可是那凸出部份和身体的联结处,并没有“脖子”这一部分,而是在一个宽阔的部分上,突然变得狭窄,又有一个球状物体,一样的白腻和看来柔软,还有几道皱摺纹,还在蠕蠕地动着,其中有一道之中。似乎还有一些看来黏乎乎、半透明的黏液,正在分泌出来。
自然,没有“头发”,在光秃的顶部,有着几个淡肉红色的圆形凹状的东西,看来像是用什么挖去了一块肉,又没有流血,又像是几个大疮,才了新肉出来一样,更要命的是,那些似圆孔又不似圆孔状的东西,也在蠕动着,一样有那种黏乎的液体在渗出来。
整个形象之可怖,直叫人头皮发麻、手脚发颤、心头发冷、口舌发干,他们两人没有立时过去,还能发出惨叫声来,那算是十分坚强的了。
我听得温宝裕讲到这里,也不出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虽然我未曾见到“那东西”,可是单听听形容,也已经够恶心的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皱着眉,大抵世上不会有什么人听到有一种东西是这样子的带会心情开朗的了。我吸了一口气:“那究竟是什么啊?”
温宝裕和胡说两人齐声:“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
我道:“那东西是活的,是不是?”
胡说道:“我……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活的,可是它……会动……扭动……和另外一些难以形容的小动作。”
温宝裕道:“难道说会动的东西不一定是活的,机器人也会动,就不是活的,不过……那东西,是活的我可以肯定,其实胡说也能肯定,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胡说苦笑着:“他的样子……太可怕……太令人恶心了,实在——”我道:“他如果是活的,那只不过是形状比较特异的生物,样子再怪的生我们也见过,在南极的冰层中,那些生物的形状之怪,有超乎想像之外的,小宝,那时你也没怕成这样。”
温宝裕吞咽着口水,他又想伸手去抓酒瓶,被我先一着把瓶抢了过来,不让他喝,他苦着脸:“那……不同,一来,他是活的,二来他的样子难以形容的令人恶心,软绵绵的一堆……肉,不知道是什么妖异。”
我自然可以想像得出,根据他们的形容,那东西的尊容,绝不会令人看了愉快的就是。
我“哼”了一声:“你们一惊之下,就逃到我这里来了,是不是?”
两人一起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虽然脸色青白,可是在一挺胸这间,倒也颇具英雄气概。
温宝裕道:“那倒不至于,一来,那东西是活的,我们不能将之抛在荒长野岭,二来,他究竟是什么,我们至少要弄清楚一下,他样子虽然恶形恶状,可是良辰美景敢把他包扎起来,我们胆子不如她们大,总也不能相去得太远了。”
白素笑道:“说得也是。”
温宝裕吁了一口气,胡说也吁了一口气。
当时,他们在那东西面前,伫立了多久,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东西绝不好看,毫无疑问,可是他们的视线却无法移开去。由于那东西——那么丑恶的形体,体形又和人有若干相似之处,绝不知道它是什么,可是那又分明是一个活的东西。在他令人恶心的扭动中,使人感到了生命的混沌和暖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胶黏的力量,使人所能产生的不愉快的感觉。
而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又似乎有着一股妖异的力量,能把人的视线,吸引在那个丑恶之极的形体上,移不开去。
过了好久,他们两个才不由自主喘着气。互望了一眼,他们也不说什么,心意全是一样的,那不知名的东西,虽然可怕之极,但是良辰美景既然敢把他包扎起来,搬来搬去,自己也不能和她们差得太远。
所以,他们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来,把那东西,勉强包了起来——他们实实在在没有勇气,使自己的身体,和那东西那种软软的、滑腻的、像是一碰就会破裂的身子,作直接的接触。
就算用衣服包住了那东西,当他们把那东西抬着上车子时,仍然禁不住全身冒冷汗,还好那东西并不像想像中那么软,可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像他在“木乃伊”
状态时一样,将之弄到了车上。
他们一面抹着汗,一面喘着气,互问:“怎么办?”
温宝格用力一跺脚:“弄回陈家老屋去,先放在左翼的地窖,她们一来就一定会看到,知道我们并没有被她们吓倒。”
胡说表示同意。陈家大屋的左翼的地窖,就是曾停放了许多灵枢的地方,灵枢全已搬空,空间十分大,但仍有一份阴森之感,他们两人平时也不常去,但是良辰美景却特别喜欢,因为那处空间大,几乎是一个室内的运动场。她们两人轻功高超,“飞”来“飞”去,需要相当大的空间供她们活动,才不会有被束缚的感觉。
所以,那地窖是她们不来则已,一来一定要到的一处所在。
胡说坐上了车子的驾驶座之后,手还在发抖,以至他一会才能发动了车子,在他还未曾开动车子之前,他忽然道:“那……东西的下半截的布条,还没有……解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谁知道,那……东西没头没脑……有什么上半截下半截。”
胡说苦笑了一下:“那是什么东西的生物?是“海牛”的胎儿?”
温宝裕跟着苦笑:“你是学生物的,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两人的心中,其实都不想说话,可是不说些什么,心中又空洞洞地感到说不出来的难过,所以尽量找些话来说着。
不一会,车子到了陈家大屋门口,对他们两人来说,把那不知名的活物,搬到那地窖中去,又是一次痛苦惊骇无比的经历。
他们忍受程度,几乎已到了极限,以致一把那东西搬进了地窖,抓起了裹在那东西身上的衣服,连再向那东西看多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掉头就跑,奔出了屋子,两人才异口同声叫了出来:“找卫斯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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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在写这个标题时,真的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并非故意卖弄悬疑)他们一面叫,一面就驾着那辆博物馆的车子,直驶到我这里来,一路上,愈是想到那个不知名的活物,愈是心惊肉跳,所以一进来的时候,才样子那么难看。此际,把一切全都讲了出来之后,神情缓和了好多,可是仍然脸色苍白,可知那东西给他们两人的震撼,实在非同等闲。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互相用眼色询问了一下:“会是什么?”
白素道:“要去看过再说。”
我站了起来,再要去看一看那不知名的活物究竟是什么是免不了的了,我性子急,早一点去,比迟一点去好。一面站起来,一面问:“你们始终未曾解开另外一半布条,看个究竟?”两人面有惭色,温宝裕道:“那东西……不是十分好看,所以……所以……”
我“哼”地一声:“用X光仪透视灵枢的勇气上哪里去?”
这样说了一句之后,我立时想起了来:“那具X光仪,不是正在那地窖之中么?真不知道那是什么,用X光照上一照,总可以有些线索。”
这个提议,令得他们大感兴趣,人也比较活泼了些,连连叫好,我们一起出了门,白素的兴致也相当高,温宝裕要求:“我们一起乘胡说的车子去吧,人多点在一起,总……好一点。”
我和白素,都感到一定程度的讶异,小宝平日何等唯恐天下不乱,就算是真的木乃伊复活了,他只怕也有大战木乃伊的勇气,又何至于这样胆怯?
温宝裕看出了我们的心意,叹了一声:“那东西……你们看到了就会知道,实在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怪异,说不出讲不出的令人心寒。”
他说得十分诚恳,并没有浑充自己是英雄,这一点很令人感动,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事情的确很怪异,我们……就算弄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良辰美景总会出现的,问她们总可以有答案的。”
温宝裕叹了一声:“真要问她们,那是输到家了。”
我笑了起来,他还记挂着打赌,我又向胡说看去,胡说忙道:“我还可以开车。”
我们一起上了车,直向陈家大屋驶去,一路上,自然各抒已见,讨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和白素,由于还未曾见过那东西。所以能发表的意见不多,胡说专心驾车,倒是温宝裕说的话最多,可是他又有点惊惑过度,语无伦次,说的全是一些自己吓自己的胡言乱语,自然也没有什么人去理他。
等到车子驶进山拗口,可以看到陈家大屋屋顶之际。温宝裕更是紧张起来,突然道:“那东西会不会突然跑脱了?若是它在城市中乱转,我看全市的心脏病医生,全可以改行了。”
温宝裕说话,常有匪夷所思之处,令人难以明白,这句话就有点不知所云,我懒得理他。胡说问了一句:“为什么?”
温宝裕却一本正经道:“生心脏病的人,一见了那东西,保证会吓死,病人全死了,医生还不改行么?”
我和白素相视而笑,车子也在这时,转过了山角,可以看到陈家大屋的正面了,只见月明星稀,两条红色的人影,箭也似疾,自陈家大屋之中,直扑了出来,来势快绝,车子的去势也不慢,双方眼看迎面接近,快撞在一起了,胡说大叫:“让开。”他一面叫,一面用力踩煞车掣,车身剧烈震动起来,那两条红影,眼看快撞在车前,陡然之间,拔身而起,一闪就不见了。
我忙对白素道:“良辰美景。”
白素还未曾见过她们,我唯恐白素一时不察,把她们两人当成了什么妖孽,但白素一点也没有大惊叫怪,只是淡然一笑:“真好身手。”
这时,胡说已好不容易停下了车,车身上立时传来乒乓的敲打声,同时,两个少女的娇叱声,像联珠炮一样地传了过来,声音又急又惊:“两个小鬼,快滚下来,你们干了什么事,太过分了。”
我和白素相顾骇然,还未及有反应间,温宝裕已先拉开了车门,人还没有下车,就先把头探出去,也骂着:“你们才太过分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跳了下去,胡说也有点童心未泯,也立时下车,去为温宝裕打气助阵。我也想下车,却被白素轻轻拉了一拉,示意我暂时不要下车。我们在车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只见良辰美景这一对双生女,圆鼓鼓的脸,涨得通红,神情既惊且怒,她们的眼睛本来就大,这时更是睁得滚圆,样子十分可爱,急咻咻地讲着话,颊上的酒涡,时隐时现,益增俏媚。
她们齐声说着话,音调、神情、吐字,无不相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身边有一面镜子一样,有趣之极,温宝裕挺着身,站在她们的面前,可怜,温宝裕平日,可算是灵牙俐齿,能说会道之极的了,可是在她们面前,却硬是好几次开口,都找不到插进话去的机会。
只听得她们在不断地数落:“你们也太过分了,好了,算是我们输了,我们害怕,可是不相信你们会不害怕,一定有人帮你们的忙。你们不要脸,去找人帮忙,赢了也不光采,讲好了不能请人帮忙的,哼哼——”
她们的冷笑声,是分一先一后发出来的,各人冷笑了一声,听起来有接连冷笑两声的效果,十分异特:“你们违反了承诺,这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行径,我们输也输得不服——”
温宝裕脸涨得通红,直到这时,才找到了机会,大喝了一声:“有完没完,你们在讲些什么东西,乱七八糟,语无伦次.在那怪屋里关久了,不该让你们这种人在文明社会乱闯,该建议把你们关在博物馆里去。”
小宝的话,流于人身攻击了,我一想他准得糟糕,同时,我也感到,他们双方之间,似乎有着明显的误会,而误会就是由那个不知名的活物而起的。
我正想出声制止温室裕,良辰美景已斥道:“小鬼头口里不干不净地说什么!”
一声娇斥未毕,她们两人,扬起手来,就要向小宝打去,她们的手十分丰腴,手背上还有着深深的指涡,看来只觉有趣,不觉她们凶蛮。
小宝也没有躲,胡说在这时,一步跨过,搁在小宝的面前,大喝一声:“且慢。”
良辰美景虽然在十分激动的情形之下,可是一听得胡说这样说,居然立时改变了态度,垂下手来,只是口中还在说:“这小鬼,口里太伤人了。”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喜欢良辰美景的神情,已经难于掩饰,她一向不是那样的,可是她真是从心里喜欢这一对双生女,她一面笑着,一面推门下车,柔声道:“一般来说,文明社会里的淑女,也不是很随便叫人小鬼的,虽然这小鬼的话是可恶了些。”
她一出现,良辰美景立时向她望了过来,两人先是一呆,然后现出讶异无比的神情来,再是互望了一眼,显然是利用她们可以互通的心意,在交换着互相心中对白素的印象,而意见交换的结果,是对白素印象极好,她们竟同时身开一闪,向白素掠了过来。
一直到了白素的身前,她们竟然十分熟络地拉住了白素的手,一边一个。
(她们聪明绝顶,自然一眼就猜着了白素的身份。)接着,她们一起撒起娇来:“我们随便打了一个赌,他们欺负人。”
我也下了车,笑:“说话要公道,他们怎么欺负了人?他们被你们吓了个半死。”
良辰美景一起笑了起来,同时做鬼脸,笑得十分欢畅:“卫叔叔,早知道是你,他们两个……一定会来找你帮忙,所以,我们一看就知道这是白姐姐,也只有白姐姐,才配那样好看。”
我“喷喷”连声:“听听,文明社会最重要的一环,她们早已学会了,我是叔叔,她是姐姐,真是。”
良辰美景格格笑着,紧靠着白素,白素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很少见她高兴得如此喜形于色,实在,这两个少女,真是惹人喜爱。
她们一面笑,一面又做了怪脸,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是你弄来的?真是佩服,从哪儿……从哪个星球弄了这么可怕的怪东西来。”
我还没有回答,胡说和温宝裕两人已联珠炮般叫了起来:“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怪东西?”
四个年轻人在一起,互相争执着,简直有千军万马,惊天动地之势,热闹无比。
良辰美景齐声道:“地窖里那东西,人不像人,蛆不像蛆,活不像活,死不像死,一看就叫人想吐,可怕到那样的东西。”
温宝裕和胡说一听,张大了口作声不得。我早知道他们之间有误会在,现在更证实了,但我还是问一句:“那……东西不是你们弄来吓他们的?”
良辰美景一起夸张地尖叫了起来:“我们?刚才我们看到了那东西,不小心还伸手按了它一下,现在还想把自己的手指剁掉算了。那么令人恶心的东西,只有他们这种人才会弄来。”
我笑着:“刚才你们还说是我弄来的。”
两人知道自己说溜了口,可是她们也不改正,只是不断笑着,在白素的身边乱推乱揉。
我感到事态有点严重,良辰美景没有理由不承认——如果事情是她们做的的话,她们应该得意万状才是。而且刚才看她们窜出来的样子,分明也是受惊过度,落荒而逃的情状。
可知那个不知名的活物,不关她们的事,她们还一心以为那是胡说和温宝裕弄来吓她们的。
这,就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是谁将这样一个人见人怕的怪东西,包扎成了木乃伊,弄到了展览馆的玻璃柜子中去的呢?
我那时,并没有机会向任何人问出这个问题来,因为四个年轻人又立时咭咭呱呱吵了起来,在他们像机关枪一样的争吵中,他们也弄清了事实,所以,一起住口,向我和白素望来。
我道:“我还没见过那东西是什么模样的,先去看看,怎样?”
良辰美景面有难色,显然她们仍然心有余悸,但白素道:“我也想去看看。”
两人立时道:“那我们也去。”
总算六个人中没有异议的了,我们就走进了陈家大屋,温宝裕就不断开亮电灯,一面开灯,一面口中还在嘟嘟哝哝:“这屋中有鬼,多开点灯,总有点好处,哼哼,不怕你妖魔鬼怪。”
良辰美景笑问白素:“你听他,多有出息。”
白素被他们逗得不住笑着,进屋不久,我就发现,一个时候不见,屋中的情形改了不少。本来,自右翼通向左翼,只有到了五楼,才有通道通过去的,但现在,就在大堂部分,就打开了一道月洞门。
温宝裕和胡说,倒也不是乱来的,那道月洞门打得十分雅致精美,还弄了一副对联来挂在两旁,门上也有横匾,中规中矩。
穿过了月洞门,就是左翼的大堂,所以要到左翼的地窖去,方便得多了。
在进人地窖之前,温宝裕他们的脚步,都有些踟蹰,我想起了那一次和温宝裕夜探,在这地窖中。温宝裕看到了许多棺木,发出了惨叫声,几乎连跌带爬冲出来的情形,不禁笑了起来:“年轻人,拿点勇气出来。”
他们四个人齐声道:“我们不是怕,只是那东西,实在太难看……太恶形恶状。”
我一面向下走去,一面道:“不管它多难看,总得先弄清楚它是什么,再弄清楚谁令它出现。”
我向下走着,温宝裕紧贴着我,地窖中亮着灯,显然是刚才良辰美景心急慌忙,冲出来之际,忘记关灯了。所以,我还未曾走完梯级,就在灯火通明的情形之下,看到那东西了。
虽然我已在胡说和温宝裕的形容中,在良辰美景害怕的神情下。知道这东西,绝不会给人愉快的观感,可是一眼看见了它,还是陡然打了一个突,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东西,简直无以名之。
单是那种像是剥了皮,新肉一样的颜色,看了已不禁令人起肉痱子,而且,它的形状,乍一看,是有点像人(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包扎起来,可以看起来像是木乃伊)。
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在不断扭动着。扭动时,看来有点笨拙,可是又很坚决。
在扭动之际,全身好像都是软软的一堆。它约莫有一百八十公分长(由于它躺在地上,所以只能说“长”,不能说“高”),它的“头”部,除了有皱摺之,还有些孔洞,孔洞边缘的皮肤层比较厚(如果那是皮肤层的话),正在作不规则的运动,有一些黏液状的东西分泌出来。
它可能已扭动了相当久,所以另外一半布条,也已松脱了不少,几乎是全身显露出来了,它当然没有两脚,只是“下半身”比较尖削,扭动得也比上半身为剧烈。
整个形体,看来就像是一条放大了几千倍的蛆虫,不,不是蛆虫,是一只放大了几千倍的不知道是什么昆虫的蛹,而且这种蛹,一定还是长埋在地下,接触不到阳光,所以才会有这种惨兮兮的淡血红色。
它实在无头无脑,不知所云,一塌糊涂,看了一眼之后,谁也不想着第二眼,但是由于它实在太难看,视线却又不容易离开。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也不禁低呼:“天,这算是什么东西,是生物?”白素的声音比较镇定:“当然是生物,它在动,不过照它的形状来看,它的体积不应该那么大……它大了好几百倍。”我吸了一口气——实在有点不是很敢吸气,因为那东西“头部”的几个孔洞的动作。看来像是在“呼吸”,谁知这东西呼出来的是什么气体,我如果吸气,岂不是无可避免的要吸进去?
我道:“如果体积小些,你以为它……是什么?”
白素道:“我会以为它是……一只白蚁的蚁后。”
我呆了一呆,白素的形容,虽然不是维妙维肖,倒也恰到好处。白蚁的蚁后不是很容易有目击的机会,但在一些科学性的纪录片中,可以看到,就是这样没头没脑、软绵绵、烂塌塌的不知所云的一团。
良辰美景在低声问:“白蚁的蚁后是什么样的?”
胡说没好气:“就像那东西。不过小很多。”
我在一看到那东西之后,就停了下来,直到这时,我才向下走去,到了那东西身边。
一到那东西身边,我遮住了一点灯光,那东西就停止了扭动,我心中一动,站开了一些,灯光一照到那东西的“头部”,它又扭动了起来,我忙道:“看,它对光亮有反应。”
几个人都站了过来,遮住灯光的部分更多,它果然完全安静了下来,只有“胸部”
在微微起伏。
我又道:“它在呼吸”
那种看起来明显是呼吸的动作,简直和人的呼吸动作一样。
良辰美景因为人多,也没有那么害怕了,齐声向着我,道:“这……就是常说的外星人?”
我迟疑了一下:“难说得很,至少,它如果是地球生物的话,我们都没有见过,甚至也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种生物存在。”
良辰美景一起吐了吐舌头,眼珠骨碌碌地转着,现出一片骇异的神色来。她们又一起向胡说和温宝裕望去,现出了不信之色,温胡二人一接触到她们的眼神,两人立时伸出三只手指来向上,作对天发誓状。
我在一旁,虽然给眼前那东西所吸引,但是他们的那些小动作,我还是看见了的,看得我心中暗暗好笑,他们刚才还吵得如此激烈,可是一下子又没事了,这大抵是年轻人和成年人的不同之处。
而且,照情形看来,他们之间,已十分熟络,刚才的“眉来眼去”,分明是良辰美景不信那东西的的出现不是两个男孩子捣的鬼,但两个男孩子却在她们一望之下,立时表示,真正不关他们的事。
我注意到那东西的呼吸,十分缓慢,缓慢到了不合理的程度——所谓不合理的程度,自然是以它身体的大小来估计的,它仿佛并不需要太多的空气,但是却又需要呼吸。需要呼吸,是地球生物的特征,凡在地球上生长发展的生物,不管是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都需要呼吸。
(所以,一切幻想中的外星生物,也都被幻想家照地球生物的特征来拟定生活方式,似乎也非呼吸不可,其实不一定,外星生物之中,可能有根本不需呼吸而生存的。)照它呼吸那样缓慢的情形来看,这东西很有点像是处于冬眠状态之中——一想到这一点,我心中陡然一动,发出了“啊”地一声低呼。
在那时,我身边的白素,也低声“嗯”了一声,我知道我们一定是同时想到了同一件事。
果然,接下来,我们的动作也是一样的:一起伸出手来,在那东西的“肩头”部分,按了一下。
那东西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十分软,像是一团湿面粉一样,可是实际上,井不像看上去那样软——真要是像一团太湿的面粉,胡说和温宝裕两人,也没有法子将它搬来搬去了。
手按上去,它的表面会下陷,可是那感觉,比按在人的皮肤上,还要硬一些,好像这东西的外面,有一层相当厚的硬壳。
我和白素又对望了一眼,她作了一个让我先说的手势,我立时进:“这……东西,看来像是一只蛹。”
白素也立时“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并且鼓励我再说下去。
说那东西像一只蛹,那是一种很富想像力的大胆假设,因为事实上,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蛹。蛹是昆虫生活过程中才有的一个阶段,而昆虫由于神经系统和骨骼有着紧密的关系,所以在地球的生活环境之中,体积无法超越现在一般的平均大小。
如果这东西是一个“蛹”,那么,在它脱离了“蛹”的阶段,变成虫之后,那昆虫岂不是可以和人差不多大小?
虽然在幻想小说和幻想电影之中,常可以见和人一样大的甲虫,甚至比坦克车还厉害的蚂蚁,如果和坦克车一样大小,那真是威力无比——但真要叫人承认那么大的一个东西是某种昆虫的“蛹”,即使是什么变异形成的“蛹”,也是一种大胆的假设。
而我的假设,这时显然又得到了白素的同意,所以我又提出了假设的根据来:“它对光线有十分敏锐的反应,光线强烈,会令它不安,它会扭动身子,光射不到它身上,它会平静下来,这正是一般蛹的特性。”
胡说是生物学家,而且对昆虫有相当程度的研究,他也接受了这个看法,他道:“是,它扭动的方式,它呼吸的缓慢,看起来,都像是一只放大了止千倍的蛹。”
温宝裕在这时,已和良辰美景合作,把陈长青的那具X光仪,推移过来,他一面接驳着电线,一面用并非十分恭敬的语气,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在说着:“真是,那是八十年前,默片时代的幻想力,一个大蛹,出来个一只大昆虫,闯进了城市,最好掳走了一个美人
他说到这里,指着良辰美景,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面说,一面还作了一个用刀将之剖开来的手势,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各人心中都有了一种骇然之感,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是良辰美景先开口,她们的声音有点怯生生:“这……怕不好吧,要是弄死了它,那岂不是……岂不是……”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要是弄死了它,会有什么后果,当然也说不上来,所以她们也无法再向下说去。
温宝裕明知自己的提议太鲁莽,可是还是道:“这东西,不知是何方妖孽,弄死就算了,可以做标本,继续研究,何必顾忌。”
良辰美景一面笑着,一面道:“连你这样的小妖,尚且活下来了,没有什么不能活的。”
我吸了一口气:“别吵,我看,这东西……这……生物一定要交给设备齐全的所在去研究,我们再一面调查它是从哪里来的——”
我说着,向胡说望去,胡说十分肯定地道:“决不是从埃及运来的,我打开大箱子的时候,只有十具木乃伊,后来中午出去了,就多出了一具来。”
我“嗯”了一声:“很怪,为什么弄到博物馆去,冒充木乃伊呢?这人的身手,应该十分高超,找到这个人,自然可以知道这东西的来龙去脉了。”
白素沉声道:“一家设备齐全的医院,应该可以对这生物作极详尽的检查。”
我用力一扬手:“对,原医生,和原振侠医生联络一下,请他主持,是最适当的人选了。”
温宝裕对那位充满了传奇性的原振侠医生,闻名已久,却还未曾见过,闻言大乐,手舞足蹈:“告诉我他电话号码,我就去打电话给他。”
白素笑:“小宝,现在是什么时分,你不怕给他把你骂一顿?”
温宝裕道:“不怕,我说是奉卫斯理之命,他一定不会怪我。”
我看温宝裕这样起劲,也就无可无不可,把电话号码告诉了他,温宝裕一溜烟冲了出去,到左翼的大堂中去打电话了。
胡说则大着胆子,咬着牙,将那东西翻转了一下,再用X光透视它体内的组织,我们都特别注重于它那翼状骨骼的结构。
胡说一面看,一面以他的专业知识发表意见:“这一对翼,照骨骼的长度来看,应该十分巨大,如果全伸展开来,面积……至少有六平方公尺。不过……不过它的骨骼十分纤细,怎足以支持那么大的面积?”
我也注意到了,这时看来束成一束的“翼”的“骨骼”,十分之细,比指头还要细,虽然数量甚多,可是样子十分异特。
我想了一想,道“由于它体积十分大,所以我们一看到有翼状物,所想到的翼,一定是鸟类的翼,或编幅的翼,都是十分巨大重厚的,可是实际上,有些生物的翼,是十分轻盈薄弱的,甚至薄到透明,像蜻蜒的翼,大多数昆虫的翼……”
胡说摇头:“那种脆薄的翼,在空气力学的理论上来说,无法把那么庞大的一个身躯,带上空中去。”
我又道:“那也难说得很,根本那部分,是不是翼,也不能肯定——”
正说着,温宝裕已经奔了回来,大声报告:“原医生不在,录音留话,说是到南中国海,去寻找爱神去了。”
我和白素互望着,不知道这位古怪俊俏的医生又在玩什么花样,什么叫“寻找爱神”?
他不在,多少有点令人失望,可是温宝裕又道:“有一位医生,住在原医生处,我和他简单讲了一下情形,他说,他可以负责安排医院方面进行全面检查,立刻就到。”
我听了,就觉得不是十分妥当:“小宝,这东西十分可怖,又来历不明,少点人知道的好,你怎么对人随便就提起它来?”
温宝裕眨着眼:“我想……总要一家医院帮忙的,而且他能住在原医生那里,自然是原医生的好朋友。”
我没有再说什么,白素问:“那位医生叫什么名字,你可曾问了?”
温宝裕点头:“有,他说他叫班登,班登医生,听名字像是洋人,可是讲得一口好中国话。”
我一听,就不禁打了一个突,世界真是太小了。
班登,这个在我心中把他当作是一个怪人的家伙,竟然会住在原振侠的家里。而我还曾请白素去打探一下他的来历,现在看来,只要有机会见到原振侠时,问他一下就可以了。
白素也现出有点意外的神色来。
温宝裕也看出苗头来了,他道:“怎么,你们认识那位班登医生?”
我笑了起来:“见过一次,他据说改了行,作了历史学家,原来还在当医生,他说他会来?”
温宝裕点头:“是,他会驾车来,立即把我们要研究的东西,送到医院去。我也提及那东西……那生物很怪,他说一定会保守秘密。”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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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还是那个怪医生的怪行为
(没有办法,虽然老套,但是怪医生始终是幻想小说中的热门人物,这叫作未能免俗吧。)
可是,想了一想,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班登这个人吗?他本来是医生,忽然对历史研究有了兴趣,但仍然担任着一定的医务工作,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既然捕捉不到有什么不对劲之处,自然也没有再想下去,仍然从荧光屏上注视着那东西,发现那东西体内,有拳头大小的一团阴影,在缓缓蠕动,看起来就像是人的心脏。
白素和我一样专注,可是她很少说话,也不胡乱作出假设。
我频频向她望去,想听听她的意见,她却只顾和良辰美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良辰美景这两个小女孩,虽难聪明伶俐,但是她们一定不知道那怪生物出现的重要性和严重性。
这怪生物,如果是地球生物,那就是地球上从来未曾出现过的一种生命形式,是由突变产生的,还是由来已久而一直未被人发现的,不知道有多少问题要研究,人类既有的生物学知识,只怕要全部由头发展起。
而如果这怪东西竟然不是地球上的生物,那么牵涉的范围就更广了:“它是怎么来的?谁带来的?它的同伴在哪里?它的同伴是不是和它一样?它发展下去,脱离了“蛹”
的状态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种生物,有什么超特的异态?
简单地想一想,问题就多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而白素却也像良辰美景一样,看来并不是很关心,真是没有道理,所以我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她转过头来,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生物。”
我没好气:“你不觉得这种生物若是大量出现,会对人类生活造成威胁吗?”
白素一扬眉:“何以见得呢?世界有各种各样的生物,只有人在威协别的生物的生活,未闻别的生物威胁人。”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参加了保护生物组织。”
白素也笑了一下:“等班登医生到了,把它带到医院去,在详细的检查之后,得到的结果,自然比我们任意猜测可靠得多了。”
白素讲的话,总有一种无可反驳的周密,我不再问她的意见,只是在那东西身上按着,敲着。若是力道大些,那东西就会有反应,会扭动。
那东西看起来确然令人恶心,可是好奇心胜过了一切,温宝裕和胡说,也跟着我,足足观察了那东西好一阵子,直到屋外传来了车子喇叭的声音,温宝裕奔了出去,不一会,就带着班登医生走了进来——当然就是那个班登医生。
班登医生见了我和白素,并不感到意外,这倒可以说是他曾听温宝裕在电话中提及过我们在这里的缘故。可是他见了那怪东西之后的神态,却又令得我心中,陡然打了一个突。
从表面上看来,他见了那怪东酉,现出了一副惊愕之极的神情来,这是十分正常的一种反应,可是总觉得他的神情中,缺少了一种什么,想了一想之后,一面和他寒喧一面我已经想到了。
他神情中缺少的,是一种恶心感,那东西不是可怖,只是令人皮肤起疙瘩的恶心。
我和他握着手:“班登医生,世界真小,是不是?”而我已经老实不客气地问他:“你见了过东西,不觉得有作呕的感觉?”
班登“哦”地一声:“不会,我是医生,看见过不知多少人的身体的变异,有许多,比这种情形,可怕了不知多少。”
我仍然疑惑:“你以为这东西是一个……人体?”
班登摇头:“不知道,想听听你的意见。”
没想到他的“回马枪”十分厉害,我只好干笑着,说了些自己的推测,他听得很用心,十分明显,他对我的意见,比对那东西更有兴趣。
我的意见,再加上小宝的、胡说的意见,一起综合起来,说了之后,班登有点失望的神情,忽然说出了一句我绝意想不到的话来。
我看得出,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神情相当紧张,可是故作轻松,可是说出来的那句话,却实在莫名其妙之极。他道:“卫先生,照你看,这……生物会不会和太平天国壁画中没有人物绘像有关?”
老实说,我足足呆了有半分钟之久,别说不知该如何回答,连问题的本身,还没有弄明白,因为问题来得实在太怪,两件全然没有关连的事,他却将之放在一起。真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适应才行。
等到我对他的这个怪问题,多少有了一点概念之后,我第一个反应是:他在开玩笑;第二个反应是:他一定二十四小时不断在想他研究的史料,以致有点神智不清。或者是太受影响了,就如同专攻欧洲历史的王居风一样,每三句话,就一定会和他研究的课题相结合。
(王居风这个怪人,自从有能力在时间中旅行之后,最近还曾送了两卷录象带给我,造成了我相当大的困扰,但也又多了一次极奇异的经历,当然也多了一点颇为怪异的故事。)
可是,在我向他望去,接触到了他严肃的神情和他充满了希冀得到答案的眼光时,我才知道,以上二个判断都不对,他真正问了一个问题,而且希望这个问题有答案。
我吸了一口气,勉强地笑了一下。这时,只有我一个人听得明白他的话题,其余的人都有点莫名其妙,自然也只好不出声。我又迟疑了一下,才道;“好像……没有理由发生什么关系吧。”
班登的神情看来很怪异,他像有点不服我,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反驳才好,又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口唇掀动着,又没有声音发出来。
我等了片刻,仍然未听得他继续再说什么,就道;“自然,世上一切的事,表面上看来,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实际上,总可以找出一点关系来的,“万事都互相效力”,这是基督教圣经上的话。”
他的气息甚至有点急促:“那照你看,两者之间的关系如何呢?”
我实在无法设想眼前这个怪东西,和太平天国壁画之中没有人像作出什么联系来,所以我只好打了一个哈哈道;“你的话,使我想起了一则相声——那是一种以惹人发笑为目的的说唱表演。”
班登的中国话虽然流利,可是多半还未达到可以了解相声奥妙的程度。
他瞪着眼望着我,我道:“这相声的题目叫‘相声兴水利的关系’。”
班登有点愕然,白素在这时,已向我投来责备的眼光,显然她也看出了班登的态度十分认真,她是在责备我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和他开玩笑。
果然,班登立时急促地问:“有什么关系?”
我笑着:“说相声说得口渴了,得喝水啊,不就有了关系了吗?”
这本来是一个老笑话了,可是班登显然是第一次听到,突然之间,他的神情懊丧之极。而良辰美景多半也是第一次听到,她们本来就爱笑,这一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就着两团红影在不断晃动,笑声不绝于耳。
班登大是不满,闷哼了一声,咕哝道:“原来根本不懂,哼。”
我本来看了他懊丧的神情,倒大大觉得自己的不是,正想向他道歉一番,并且向他说明我实在无法在两者之间作任何联系的。
可是一听得他这样在叽咕,我也不禁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他答应了将那怪东西弄到医院去检查,只怕会当场没好脸色给他看。
自然,这时我讲话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客气了,他竟敢当面得罪我,我自然不必大对他迁就,我指着那东西说:“这东西的来历还是一个谜,而且,它本身也极其神秘,所以最好不必让别人知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不如——”
他看来虽然有点心神不属,但还是立即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我会处理。”
他一面说着,一面竟然也不怕那东西的恶形恶状,一下子就把那东西抱了起来,姿态一如背负一个人一样,双手抱住了那东西的下半部在胸前,任由那东西的上半部,伏在他的肩上,那东西的头部,也就垂到了他的肩后。
对于他这个行动,我不禁大大佩服他的勇气,胡说和温宝裕两人,想起自己看到那东西之后的害怕情形,更是目定口呆。
他背了那东西,向外走去,我们跟着他,一直到了门口,看到他驾来的,是一辆只有两个座位的小跑车,胡说刚想提议还是用他的车子,他已一手打开车门,把那东西像是醉汉一样,送进了座位上,就让它“坐”在驾驶位之旁,拉上了安全带,又脱下外套来,盖在那东西的“头部”,动作十分熟练。
看着他这样做着,我心中又不禁起了一阵疑惑,因为看起来,他实在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样子,那只好说他是医生,受过如何背负病人的训练所致。
那种小跑车,在挤进了两个人之后,并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给别人了,而班登也并没有邀请他人上车的意思。他转到了另一边车门,打开,一手把住了车门,对我们道:“我先走一步了。”
胡说忙道:“我们怎么和你联络呢?”
班登略想了一想,又向我望了一眼,我道:“可以和我联络,也可以和温宝裕联络。”
那时,我虽然觉得班登医生的行为有点怪,可是一则,是温宝裕打电话到原振侠那里找到他的,他既然住在原振侠的住所,自然两人是好朋友,我对原振侠毫无保留的信任,所以便没有再想下去。
(世事往往如此,就是在自己认为最靠得住的一点上,实际上却是最靠不住的——也正由于你认为最可靠,所以结果变成了最不可靠。)二则,我此刻想的,是急于去追寻那东西的来历:是什么人将它扎成了木乃伊,送进博物馆去的。
三则,那东西必须经过特殊设备的检查,所以交给班登医生,应该最妥当。
一定是每一个人都这样想法,所以大家眼看着班登医生上了车,和我们挥了一下手,在关上车门之前,他又探出头来,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气,结果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现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神情,又不无忧郁地长叹了一声。
然后,他关上车门,发动车子,引擎发出呼啸声,小跑车绝尘而去。
眼看着班登医生载着那东西离开,各人心中。反都有松了一口气之感。那自然是由于那东西既不可爱,又诡异莫名,再加上又是活的,没有人可以预知它会变出什么花样来,所以给人心理上的压力十分沉重之故。
这一扰攘下来,夜已极深,我先道:“只好等班登医生检查的结果了,但是我想先弄清楚这东西是谁送来的,明天我会到博物馆来一下”
胡说答应着,我又道:“小宝,你也该回去了,不然,我又要被令堂责骂。”
温宝裕垂下头来一会,不敢看良辰美景,委委屈屈地答应着,良辰美景却一点机心也没有:“我们送你回去。”
温宝裕双手连摇:“不必了,我母亲胆子小,见不得你们这样的野人。”
我“呵呵”笑了起来:“要是他母亲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竟然有你们这样的野人做朋友,那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良辰美景调皮地吐出舌头,着情形。她们一定偷偷去见过温宝裕的母亲,也有可能还做过一些什么恶作剧。这一点,从白素似笑非知的神情上也可以知道,她的心中也正那么想。
白素在这时候,却说了一句令我意想不到的话来,而且是向我说的:“我邀请她们两位到我们这里来——”
我一听,整个人几乎没有跳起来,刚迅速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列举三百条理由加以反对之际,白素已紧接着说下去:“可是她们拒绝了。”
我也真为自己的虚伪惭愧,非但三百个拒绝的理由缩回口去,反倒略有遗憾之色:“那……太可惜了。”
良辰美景吐着舌头,做着鬼脸,指着大屋:“这屋子有的是房间,又没有人管,由得我们拆天拆地,我们喜欢住这里。”
我和白素齐声说着(这句话倒是由衷的):“有事没事,希望你们随时来找我们。”
良辰美景咭咭笑着:“当然会,直来到卫叔叔一见我们就头疼为止。”
我有点不服;“怎知道白姐姐见了你们不会头疼?”
两人齐声道:“白姐姐不会,你会。”
良辰美景两人说着,和温宝裕、胡说挥着手,跳跳蹦蹦,向门口走去,在离门口还有三五步时,不知是有意卖弄,还是她们的习惯如此,身形一闪,红影倏然,人已进了大门,大门也随即关上。
我望了大门一会,心中十分感叹,这一对双生小姑娘,现在自然是无忧无虑,可是她们必然难以一直这样嘻嘻哈哈下去,那么可爱的人物,日后要是有了烦恼起来,不知会怎样?
胡说送小宝回去之后又送我们到门口,下了车之后,白素知道我的心思,笑道:“她们不是普通人,不会照普通人的生活规律生活,何况她们的性格这样开朗,你为她们担什么心?”
我笑着:“一定是思想太旧了,她们那样没有机心,怕她们会吃亏”
白素打开门,笑了起来:“她们有大名鼎鼎的卫叔叔做靠山,谁敢惹她们。”
我没好气:“有大名鼎鼎的白姐姐做靠山,才是真的没有人敢惹。”
白素着亮灯;“我和她们讲好了,会带她们到法国去看父亲。”
我哈哈笑了起来,白素真是好会出主意,白老大要是见了这两个小鬼头,一老两少,疯起来,只怕法国人会有大难临头。
白素也觉得有趣,我们一面笑着,一面走进去,才一进屋,就看到茶几上有一张白纸,上面有字写着,我走过去一看,写的是“来访不遇,甚憾。”下面的署名,竟然是“班登”。
我一看了这张留字,心中错愕不已。老实说,字条是任何人留下,就算是上山学道、不知所终的陈长青留下来的,我都不会那么奇怪。
班登来过我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当然是我和白素一起到陈家大屋去的时候他来的,而我刚才才和他分手,他为什么只字不提“来访不遇”的事?这个人的行径,也未免太古怪了。
白素也是一怔,她拿起了字条来,皱了皱眉,吟着旁边的两行小字:“不速之客,本有疑问相询,既无缘得见,只索作罢,又及。”
作为一个西方人来说,用中文留下这样的便条,已十分难得了。白素抬起头来:“不速之客是什么意思?他是偷进屋来的?”我略怔了一怔,要偷进我的住所来,不是十分容易的事,但也决不是太困难,看来有这个可能,为了证实这一点,去叫醒了老蔡,老蔡睡眼惺松:“是……有人来按铃,我可没让他进来,是个陌生洋人,捱了我一顿吧,知难而退。”
我自然无法责备老蔡,老蔡早已到了再责备也无济于事的程度。
白素扬了扬头:“这人很怪,果然是擅自进来的,看来他真有点疑问,想和你商议。”
我对于擅自入屋这种行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冷笑道:“他在陈家大屋见了我,为什么不问?”
白素道:“他问了啊,他不是问了你一个问题吗?”
我又是恼怒,又觉好笑:“那算是什么问题。你也听到了的,他问那不知名的怪生物,和太平天国壁画上不绘人物的关系。”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沉吟了一阵,我在这时,陡然想起一个可能来,“啊”地低呼了一声,一挥手:“小宝是打电话到原振侠住所找到他的,如果……如果他习惯擅入他人住所的话,会不会当小宝打电话去的时候、他正好进人原医生的住所之中?”
白素抿着嘴:“自然有这个可能,但是他如果不认识原振侠,怎会出现在原的住所?”
我道:“他也不认识我,可是却来过了。”
白素望着我“你想证明什么?”
我一时之间,思绪也十分紊乱,的确,我假设温宝裕打电话的时候,班登正好偷进原振快的住所去,这样的假设,目的是什么呢?想证明什么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结合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实,就必然达成如此的结论:班登冒接了电话,说称他可以安排那个东西到医院去检查,然后来到陈家大屋,载走了那个怪东西。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拐走那怪东西吗?
这无论如何是不合情理的事。那么,是不是就此可以证明我的假设不成立呢?
我正在思疑间,已看到白素拨电话,我也没问她打给什么人,只是看到她的神情也十分疑惑,显然她要通过电话去求证什么。
我仍然不肯放弃我的假设,因为班登若是有疑惑的事要来找我,他和我见了一次之后,没有结果,再找我又找不到,再去找原振侠的可能相当大。一来,原振侠对各种怪异事情的经历,相当丰富;二来,他们既是医生,容易知道对方的存在。
而原振侠不在家,到南中国海去“寻找爱神”去了,有擅入他人住所习惯的班登,恰好于那时在原的住所之中,也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却听得白素已对着电话在说:“请班登医生,对,班登。”
白素说着,等了一会,我知道她想求证什么,显然她认同我的假设,这时正在求证,等了约莫两分钟,白素扬了扬眉:“请再查一查,班登医生,西方人,但是使用极流利的中国话,应该正为他准备一间……身体检查室……全科的那种。”
我走到了白素的身边,又等了两分钟,白素才淡然道:“谢谢你。”
她放下了电话,回头向我望来,现出了十分好笑的神色:“我们居然全叫他骗了去。”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继续道:“医院说,根本没有班登医生这个人。”
我思绪更乱:“他骗我们,目的是什么呢?我就有点觉得他形态很可疑,当他看到那怪东西之际,我一下子就觉得,他那种惊愕的神情,是假装出来的。”
白素沉声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以前见过那个怪东西。”
我又道:“而且他把那怪东西弄上车子的时候,那辆鬼跑车那么小,可是他的手法却十分俐落,看来也不止是第一次了,这说明……”
白素叹了一声:“这说明,那怪东西和他相处甚久,我看,把它扎成木乃伊,送进博物馆去,也是这位医生兼历史学家班登先生干的好事。他接到了电话,冒充原振侠的同事出现,只不过是由于可以不必费什么手脚,而将那怪东西弄回去而已。”
我问哼了几声:“这个人,比那个怪东西更怪,行为怪异得完全不能用常理去猜度。”
白素静了片刻,我实在十分生气,被班登这样戏弄,不论他目的何在,都是一椿大大无趣的事,阴沟里翻船,自然意气难平。
白素想了一会之后,才道:“也不是全然不可用道理来解释。”
我勉励使自己镇定下来,斟了一杯酒:“问题一:何以把怪东西弄到博物馆去。又打扮成木乃伊。”
白素道:“打扮成木乃伊,可能是无意识的,因为他知道博物馆有木乃伊要展出,将之打扮成木乃伊,恰好可以掩饰那东西的丑陋,至于为什么要把怪东西弄到博物馆去,我假设目的要让你知道——由于胡说曾向记者说及过他认识你,以及你和胡明博士之间关系之故。”
我喝了一口酒:“太复杂了吧,要我注意,何不干脆把怪东西送到我这里来?”
白素道:“他不想人家把他和怪东西之间有联系,送到这里来,被你撞破的机会大”
我笑了两声:“可是现在,他又玩了这样一个花样,把他和怪东西之间的关系明朗化了?”
白素叹了一声:“我想,那是他两次和你会面之后,对你感到十分失望,只怕以后再也不会来向你求教,所以有机会愚弄一下你,把你弄得莫名其妙,他自然十分乐意如此。”
白素的分析,有条有理,难以反驳,虽然。根据她的分析推理,我无疑是做了一次傻瓜,但也无话可说,我只好恨恨地道:“这东西,他其实什么也没有问题问过我。”
白素造:“不,他问过你两个问题。”
我用力一挥手:“是,来来去去,都是太平天国为什么没有人物绘像,真见鬼。”
白素补充,她比我心平气和得多:“还有一个问题,是这个问题和那怪东西之间的关系。两个问题在你这里,非但没有答案,而且你还嘲笑了他,那自然令得他失望之极了。”
我想起我取笑他的经过,也确然觉得自己太过火了一些,可是他一直未曾将问题说清楚,又怎能怪我?
我呆住了不着声,白素笑道:“你没有问题之二了么?班登医生的怪行为还没有说完。”
我盯着白素,白素道:“譬如说,他不是住在本市的,他来到这里,目的显然是为了见你,或者见原振侠,可是行动鬼祟之极,若不是音乐聚会的主人认识他,他不知道要采用什么方式和你见面。”
我点头:“是啊,所以一听完音乐回来,我就要你去调查他的来历。”
白素道:“现在更要进行调查了,我会去进行,只怕音乐聚会的主人,也不能提供什么。”
我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重重放下酒杯,心中不免有点气愤,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班登带着那怪东西,几乎可以到达任何地方,在一无头绪的情表下,自然无法找寻了。
我想,班登骗走了那怪东西的可能性较少——谁会要那么丑恶可怖的怪物?那怪东西本来就属于他的可能性较大。
那样说来,我简直是双重损失了。不但受骗,而且,错过了一个可以解开那怪东西来龙去脉的好机会。班登自然知道那怪东西的来历。而且还不止此,在班登的心目之中,我一定成为一个徒具虚名的传奇人物,英名扫地这才是大损失。
愈想愈不是味道,这一晚自然睡得不好,第二天才醒,白素已然不在,电话声却已响起来,我拿起电话,就听到了胡说的声音:“天,医院说,原振侠的那家医院说……说——”我接上去道“根本没有班登医生这个人。”
胡说叫嚷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道:“再简单也没有,我们受骗了。”
胡说的喉间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声响,仿佛吞下了一打活的毛虫,我道:“约了小宝,一起来听我的解释,我们昨天一回来就知道了。”
胡说终于又迸出一句话来:“真是世界变了,那么可怕的东西,也有人要。”
我道:“那难说得很,这……活物或许有极高的研究价值,是无价之宝。”
胡说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真是,是我们太疏忽了,真是,经过X光透视,它看来不是有一对翼吗?说不定是……是……”
“说不定”是什么,他自然也说不上来,所以也没有了下文。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已经可以相当肯定地假设,那怪东西和班登医生有关连,那也就是说,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就可以了,博物馆我也懒得去。
胡说可能急急地想把班登拐走了那怪东西的消息去告诉温宝裕和良辰美景,所以也不再和我说下去。
我放下电话之后,对于那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自然不能释然于怀,一个人在书房生着气。
到了下午二时左右,电话响起,是白素打来的,她只说了一句十分简单的话:“问你在瑞士方面的朋友,查查班登医生的资料,他的全名是古里奥·班登,曾在瑞士生活过。”
我忙问:“有什么发现?”
白素道:“知道他来自瑞士,可是离开瑞士已相当久,音乐会的主人和他也不是很熟,但是他来到本市,目的显然是想见你。”
我讶异:“何以见得?”
白素的声音十分平静:“介绍他给音乐会主人的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知道在某一天晚上,可以在那见到你这位平时不是很肯见陌生人的要人。”
我吸了一口气:“我猜不出是哪一位‘老朋友’来,他自己没有出现。”
白素笑了起来:“他自己?除了坟墓之外,还很难有可以吸引他去的地方。”
我“啊”地一声:“齐白?盗墓专家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