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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混
自序
很多喜欢看卫斯理故事的朋友都说:你的每一个故事之中,都有一定的想表现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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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是,多少有一点,虽然说一直在说:文可以不载道,但有载道的机会,不妨也载上多少,总以不妨碍小说的好看程度为准则。会看的,看得出门道来,不会看的,只看热闹可也。
那么,《鬼混》这个故事的主题是什么呢,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讲述离奇的降头术的故事,紧张热闹,十分有趣,只是一个“纯故事”,并无主题。
可是,真是大有主题,而且一早就刻意安排,整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是:被实用科学认为绝无可能的一些异象,千真万确地存在着。中国异人张宝胜的种种异能,无一不把现代人类实用科学践踏于脚底,简直可以宣布现代实用科学的死亡!
这是地球人在所谓科学观念上的大冲击,所以借行之已久,但被科学认为荒诞的降头术,来发挥这一点。
还是囿于实用科学的观点,在写到史奈大师出现之际,不敢写他穿门而过,而张宝胜就有这异能。
幻想小说的内容,竟不及事实,算不算一大讽刺呢?
卫斯理一九九六·六·六三藩市修订本------------------
第一部:重要人物被凶杀
这一件怪事,有两个人亲身经历。
可是,两个人所说的,却又绝不相同。
这就令得怪事变得怪上加怪。
不是想把事情拖慢来说,而是事实上,若不是从头说起,反倒不容易明白,只有愈看愈心急,倒不如从一开始说起,比较容易明白。
首先,从温宝裕离开说起。
不管温宝裕多么不满意,他还是陪着他的母亲,去了旅行。在临走之前,他一面愁眉苦脸,—面又兴高采烈,到处找人介绍目的地的熟人给他。其中包括要原振侠医生介绍史奈大降头师,要我介绍被我誊为东南亚第一奇人的青龙,等等。
虽然人人告诉他,他想见的那些人,都行踪不定,而且,不见得很喜欢见外人,而且,也提醒他,他和他母亲在一起,那些人,个个身分古怪,和许多诡异神秘的事联在一起,任何一个,被本来就性格大惊小怪、夸张臭名的温太太知道了他们的来历,只伯早超过了肥胖标准的温太太会受不了这种刺激。
可是温宝裕一意孤行,他大声抗议:“虽然说陪母亲去旅行,是做儿子的责任,但做儿子的至少也应该有权找一点快乐,不然,做儿子的在整个旅程之中都闷闷不乐,母亲怎会高兴?”
大家都很喜欢温宝裕,听他讲得那么可怜,自然也只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乎日一直和他在斗嘴的良辰美景,甚至在听他说得可怜时,提出来:“如果需要,我们可以跟了去保护你。”
她们的提议,令得温宝裕长叹一声:“不必了吧,一个女人已经够麻烦了。”
良辰美景本待大怒,可是温宝裕愁眉苦脸的神情,又十分令人同情,所以她们也就只好鼓了气不出声。
温宝裕一定,连带我的屋子,也静了下来,不然,他几乎每天都来大放厥词一番,也够吵耳的。
第四天,我和白素在闲谈,白索忽然笑了起来:“温家母子不知相处得怎样?”
我笑道:“放心,小宝其实很有分寸,不会做太过分的事,他想见的那些人,我看一个也不会见到,等他回来之后,多半可以听到他说他母亲见到了人妖就昏过去的故事,真要是见到了降头师、那会是悲剧了。”
白素忽然摇了摇头:“真可惜,温太太实在是一个美人,不过真的太胖了。”
(我们在这样说的时候,绝想不到,若不是温太太的体重,这宗怪事可能不是那样发生的。)
(我们全无目的地闲谈,却又和远在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有联系,说宇宙万事万物,都有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看来真有点道理。)我想到最近一次见到这位温家三少奶的情形,也不禁摇头:“早几年,如果她肯下决心,还有得救,现在,看来她有决心争取成为中国最胖的女人了。”
正说着,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白素先拿起电话来听,一听之下,神情就古怪之极,我立时坐直身子——看到白素这种神情,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白素已把电话递给我,同时要压低了声音:“某地警察局打来的。”
我已吓了一跳,我们正在谈论温家母于,他们正在某地,某地的警局就来了电话,这说明了什么?
我接过电话,就听到了一个相当急促的声音:“卫斯理先生?我是陈耳,曾经见过你,育龙介绍过我。”
我迅速转着念,立刻想起了这个人来——和这个人的相识过程,是另外一个故事,和这个故事全然无关,反正不必提起。陈耳是一个高级警官,在该地的警界的地位相当高,曾有一个时期,是该国皇室要人的卫队的负责人。
他高大,黝黑,漂亮,在枪法和武技上,都有过人的造诣,而且精明灵活,是最值得相识结交的一类人,我只见过他一次,就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所以我忙道:“陈警官,有什么事?”
陈耳立即道:“有一个育年人,叫温宝裕,他说是你的朋友?”
我在接过电话的同时,按下了一个掣钮,所以白家也可以听到陈耳的声音。一听到陈耳那么说,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神情苦涩,心中所想到的是:糟糕,小宝闯祸了。
在那个国家那种地方,有许多风俗上的禁忌,在别的地方,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那里,就可能是弥天大祸,所以我和白京都十分焦急。
我忙道:“是,是好朋友,他……怎么了?”
陈耳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又道:“那么;他说的话,可以相信?”
我呆了一呆,这个问题,却不好回答。我和温宝裕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毫无疑问,但是那并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相信温宝裕所说的话,温宝裕有时,胡说八道起来,简直是谁相信了他所说的一个字,谁都会倒霉。
我迟疑了一下,陈耳已急不及待:“他说的话,不是很靠得住?”
我叹了一声:“那要看什么情形。不过他不论做了什么,或者你们认为他闯了祸,他都不会是一个故意破坏法律的人。”
陈耳沉吟了极短时间:“事情有点怪,这位温先生和一个极胖的女人在一起,在事情发生之后,警方有需要温先生协助之处,那个胖女人却在警署尖叫,她要是再叫下去,我们这里所有的玻璃,都要被震碎了。”
陈耳才讲到这里,在电话中,就传来了一下刺耳之极的尖叫声——我一点也不以为陈耳的形容夸张,因为我也要以极快的反应,把电话的耳筒拿开,以免这种尖叫声,伤害到我的听觉器官。
我心中又是焦急,又觉得十分滑稽,母子二人旅行,竟然会演出大闹警署的活剧,唯恐天下不乱的温宝裕,这时应该大感刺激了吧。
我急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你简单明了告诉我,同时,我建议,给温女士服食,或注射适量的镇静剂。”
陈耳苦笑:“卫先生,事情真的无法在电话里说得明白,最好你能来一次。”
我闷哼一声:“这算什么要求?”
出乎意料之外,我突然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他先对我说:“求求你,你真的要来一次。”然后,他又提高了声音,当然是在对她母亲说:“妈,你别再尖叫好不好?再叫下去,我们伯一辈子也离不开这里了。”
情形十分紊乱,可以推测的是,温家母于,都在警局,而且看来并没有失去自由,只不过发生了一些意外,霄要他们留在警局,温女士是托大惯了的,自然用尖叫表示不满和抗议,为了这种情形,我自然没有必要去见他们。
正当我要一日拒绝时,陈耳又道:“卫先生,温先生目击了……或者说经历了一宗凶杀案,案中的死者,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而且还有这个人的头衔。
我一听之下,就呆了一呆,向白素望去,看到她和我一样,皱着眉,在那一刹那间,我们都知道,事情十分麻烦了。
那个人的名字和头衔,不是很方便照实写出来。而且,就算写出来,在别的地方,人家也未必知道这是什么人。只有在指定的环境、特殊的势力范围之内,这个人才是头等重要人物,离开了这个特殊环境,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豪富而已,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势力。
总之,这个重要人物出了事,必然会有很多人;跟着奠名其妙倒霉。陈耳刚才说什么?说温宝裕“经历了一件凶杀案”,这事可大可小,看来我真得走一次了。
由于这个死者的地位是如此特殊重要,温宝裕的母亲看来除了尖叫之外,不会有别的办法,那里的文明程度,在世界各地排榜,大抵不会在前三名之内,弄得不好,真可能如温宝裕对他母亲所说的那样,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我一想到这里,不禁紧张起来,忙道:“陈警官、温宝裕会被怀疑和凶杀事件有关?”
陈耳的回答,十分模糊,道:“他一直不肯讲实话,这使我们很为难。卫先生,他一说和你是好朋友,我已经尽量帮他。”
陈耳道:“可是你知道,死者的地位如此重要,就算我是全国警察总监,都没有办法一直帮他下去,他要是落到了军方的手里……”
我听到这里,更是感到了一股寒意,忙叫了起来:“喂,你们那里,应该有法律的。”
陈耳苦笑:“事关太重大,法律,怎能阻得住手握大权的人胡作胡为?”
陈耳说得再实在没有,我鼻尖不由自主沁出汗来——小宝这回惹的麻烦实在太严重。
我看到白素向我作了一连串的手势,我忙道:“请你叫温宝裕来,我想和他讲几句话。”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又听到了一下尖锐无比的叫声,和陈耳以愤怒无比的声音在吼叫:“这胖女人要是再发出一下尖叫声,就把她的嘴唇用钉子钉起来。”
同时,也听到温宝裕在抗议:“我当你是一个文明国家的警官,你怎么能对一位有身分有地位的女士,发出这种野蛮卑鄙的恐吓?”
陈耳喘着气:“如果你能叫这位有身分有地位的女士,发出比较合乎她身分地位的声音,我就允许你和卫斯理通话。”
温宝裕叹了一声:“我不能,不过我仍然要和卫斯理讲话。”
这时,我不知道陈耳采取了什么措施,或许,他真的派人取了大针来,并且穿上了线,在温女士的身边伺候,因为接下来的时间里,至少在电话里没有再听到那种可伯的尖叫声。
我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他一开口就道:“真倒霉,那个大胖子,就在我身边中了箭,谁知道他是那么重要的人物,这里的人。全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我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宝裕大声叹气,我也可以听到他的重重顿足声(或许是一拳打在什么地方的声音),他大声道:“真的不明白,搅七捻三,一塌糊涂,事情复杂之至,求求你,还是来一次吧,这里有理说不清,我明明什么都照实说了,他们偏偏说我不合作。”
我迅速转念,我要去,最快要六七小时才能到达,在这段时间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已想了几个有势力和有能力保护温家母子的人物,我说得十分清楚:“小宝,你听着,我尽快赶来。在我没有到之前,你要坚持留在警局,要求陈耳警官保护你们的安全。要是军队方面,或是死者的私人卫队想要你到他们手里去,绝不能答应。”
我一口气说到这里,白素凑了过来:“如果有别方面的武装力量一定要抢人,让他们攻打警局好了,你也可以在混乱中逃走。”
白素一向遇事镇定,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可是这时,她显然十分清楚温家母子的处境,极之危险,他被牵涉在一椿那么重要的人物的凶杀案之中。
凶杀案可能有复杂之极的政治内幕和军事阴谋,小则和一个国家的政权军权的转变有关,大则和整个东南亚、亚洲地区的形势变化有影响。
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形下,若是幕后的那种势力,不想把事情扩大,那么,通常的做法,就是随便指一个人是凶手,然后再令这个“凶手”不明不白地死去,这种事,在西方,在东方,都曾发生过。
要是温家裕竞然成了这样的牺牲者,那真是可怕之极了。
白素的话才住口,温宝裕可能对他自己的处境之危险,还不是十分了解,居然还笑了一下:“我自己趁乱逃走容易,我母亲她老人家的体型,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令她在混乱中逃走。”
我叱道:“少废话,你立刻请陈警官和该国储君联络,一联络上了,再进一步联络史奈降头师,请他们保护你,真要是变生不测,能保护你的,只有他们两个了,你可以声称是原振侠医生的好朋友。”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他也觉得事情相当严重了:“是,我知道.我身上还有原医生给史奈大师的信。”
在这时,我听得陈耳加了一句话:“天,你这小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天下的重要人物,你全都认识?”
我趁机提高了声音:“陈警官,在我赶来之前,请你保护他们母于的安全,并且告诉所有想有不测行动的人,史奈大降头师,必然会保护他们母于两人。”
白素对我的话表示同意,连连点头。我们都知道,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实行,抬出太子、皇帝来,都未必可以阻止得住,但是再凶悍的人,在那里,也不敢得罪一个降头师,尤其是史奈大降头师。
陈耳答应着,他又叮嘱:“你要赶快来,事情真的很怪,怪得很。”
我苦笑:“我也不是解决怪事的专家,别把希望全寄托在我的身上。”
陈耳叹了一声:“要是你也解决不了,那不知怎么才好了?”
他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忽然又说了两句话,显然不是对我说的,他说:“回答乃璞少将,这件事由警方处理,再告诉他,三个在场的人之中,最主要的一个是游客,一个极不平常的游客,是史奈大师的朋友。”
在听他说了那几句话之后,电话已挂上,我和白家互望了一眼,都知道那个“乃璞少将”必然不是等闲人物,可知军方也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向楼上奔去,一面向白素道:“联络机场,要是有班机快起飞,请通过任何卑鄙的手法,让我可以搭上飞机,最快赶去。”
等我提着手提包下楼时,在白素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有好消息:“四十分钟之后有班机起飞,你不必太赶路,大抵不会迟到。”
我拉了她的手,一起向外走去,通常,在这样的情形下,都由她来驾车,以免我心急慌忙,会生意外。
一宣到飞机起飞,都十分顺利,当飞机在半空中时,副机长过来告诉我:“卫先生,你一到,就有高级警宫接你,他们要我先通知你。”
我点了点头,那年轻的副机师又盯了我几眼,才试探着问:“你是大人物?”
我叹了一声:“小之又小,小到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不被一些蠢问题骚扰。”
副机师碰了钉子,红着脸走了开去。
我一直心神不宁,虽然表面看来,我像是在闭目养神,可是思绪翻腾,不能宁贴。
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情形究竟如何,虽然我已指出了史奈大降头师来——他的地位,相当于国师,要是小宝真的牵涉在内,一样麻烦之极。
我更不明白的是,温宝裕母子二人是游客,游客所到的地方,应该和军政要人所去的地方,泾渭分明,互相不发生关系的。以死者地位之显赫,出入至少有十个八个保镖在保护,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人凶杀?
我又想到,事情一定才发生,因为新闻传播还未曾来得及报道,也或者是有鉴于死者地位显赫,所以要暂时封锁新闻?
而更使我忧虑的是,这种事,发生在理性文明的国度,虽然轰动,总还可以照现代文明的方式来解决,而在那个国家,传统的、迷信、怪诞的、军事的种种影响太本,事情会向哪一个方向发展,全然无法作出理性的预测和猜度。
才一下机,就有人高叫我的名字,停机坪旁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警车,我的名字是用警车上的扩音设备叫出来的。我向警车走去,两个警官跳下车,迎向我,向我敬礼,态度十分恭敬。
等我上车之后,两个警官才向我道:“卫先生,似乎全世界的要人都在等你。”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们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们补充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多人集中在警局,光将军就有好几个,各种军种都有,还有特务系统的,有的直接来自皇宫,好家伙,每一个人都有手下带来,要不是来了猜王,看来这些人会把警局掀翻了。”
这两个人讲话有点无头无脑,我又问:“猜王又是什么人?”
他们吸了一口气:“猜王是降头师,是大国师史奈的得力助手。”
我一听得他们这样说,就大吁了一口气,知道温宝裕的求救已经生效,那个叫猜王的降头师,当然是史奈派来的。
史奈派出了他得力的助手,看来原振侠医生的面子不小。
我心定了一半,顺口问:“那么多人集中在警局,目的是什么?”
一个小伙子道:“都想知道案发时的情形怎样。”
我挥了一下手:“不是说,至少有两个目击者吗?”
警官回答:“是,可是怪就怪在这里,两个人在场,说法却全然不一样。”
我听到这里,不禁呆了一呆。这句话,很难使人理解,这也正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时提到的两句话——是不是要从头说起才能明白?现在,故事已经渐入佳境了。
我想了一想,才道:“我不是十分明白,两个人在现场,看到的情形,必然是一样的,除非有人故意说谎,想隐瞒事实。”
两个警官道:“是啊,事情那么重大,又有在现场的目击者,结果两个人说的话不同,叫警方如何向上头交代?陈警官头痛极了。”
我一扬手:“他不应该头浦,他应该相信我的那个小朋友的话。”
两个警官听得我这样说,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望定了我,分明表示我的提议不可靠。
我有点恼怒:“你们别看他年纪轻,他有极丰富的神秘生活经验,而且,他和贵国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不知道死者是谁,没有理由胡说八道。”
两个警官互望了一眼,支支吾吾了片刻,才道:“这……我们也不敢肯定,只是……事情有点怪,唔,卫先生,你的大名,我们久仰了,你听了之后,或者会有确当的结论。”
我心中大是疑惑,因为看他们的神情,听他们的话,竞像是温宝裕作为一个目击者,所说的话,是全然不可信的,怎么会有这种形。
我又问:“不是说有两个目击者吗?另外一个人是什么身分,他们又说了什么?”
两个警官神情犹豫:“卫先生不必心急,到了警局,自然知道了。”
我闷哼了一声,心中充满了疑惑,也无法作任何设想,因为究竞情形如何,我一点也不知道,所以只好生闷气,索性不再问。
约莫四十分钟之后,车子驶达目的地。
那是一幢相当大的建筑物,车子才一停下,就可以感到气氛的特异,可以知道在建筑物中,正有极不寻常的事在发生。
除了警员和警官之外,有穿着各种不同军种制服的军人在来回巡逻。在围墙外的街角上,甚至赫然有两辆褪了炮衣的坦克车在。
在这种国家里,两辆坦克车,有时,可以轻而易举地造成一场政变了。
我在下车的时候,忍不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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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温宝裕经历凶杀案的经过照这阵仗看来,只要其中有一方面沉不住气的话,立时可以发生巨大的灾变。
我和两个警官一下车,就引起了一阵紧张,两辆军用吉普自不同的方向迅速逼近,几乎没有撞上我们,车上各有军官在叫:“可是找到了新的证据?”
那两个警官大声回答:“不知道,请让开些,卫先生是重要人物。”
车上的军官都不怀好意地斜眼望着我,我不和他们的目光接触,迳自进了建筑物。
一进了建筑物,情形更乱,不少军官在和警官发生争执,到处全是乱哄哄的人,温宝裕曾在电话中形容为“一群热锅上的蚂蚁”,算是十分贴切。有时,在满是人的走廊中,我们要侧着身子挤进去。
一直到了一个会议厅中,混乱情形,非但没有改善,而且更甚。
会议厅中有不少人,文官和武官都有,一眼望去,已可以看到五六个将军,其中一个,正用力拍着会议桌,对着一个高级警官怒吼:“限你十分钟之内,把凶手交出来。”
高级警官看来十分愤怒,但还保持着镇静:“没有找到凶手,乃璞将军,我把什么交给你。”
我向那个盛怒的将军看了一眼,他的名字,我听陈耳在电话中提起过。这时,这位将军脸色铁育,连声冷笑:“这种话,只要一公布,军队上下,都不会答应,会形成大乱。”
乃璞将军在施行威胁,那高级警官却十分老练,冷冷地道:“控制军队的行为,正是将军的责任。”
乃璞将军一时之间答不上话,转过身,恰好看到了我,向我狠狠地瞪了一眼,绝无礼貌地用手宜指我:“你是什么人?”
一时之间,我倒也决不定用什么方法对付他才好,而就在这时,另一扇门打开,陈耳现身出来,见到了我,发出了一声欢呼:“你终于来了,快来,快来。”
有几个人,在陈耳打开那扇门的时候,想趁机冲进去,但又被几个警方人员阻止,难免推推撞撞,拉拉扯扯,再加上各人都直着喉咙在叫嚷,场面混乱,可想而知。我忙向陈耳走去,陈耳急不及待,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将我拖进门去,立时把门关上。
门后又是一条走廊,门在关上之后,有急骤的敲门声传来,我回头看了一下,不禁道:“那些人要是想冲进来,这扇门只怕抵挡不住。”
刚才,在会议室中的那些军人,不但都有佩枪,他们的副官卫士,更有火力十分强大的手提武器,一扇薄薄的木门,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
陈耳苦笑了一下,抹了抹汗——他满头满脸都是汗:“他们不会……应该说,他们不敢,狩王降头师曾宣布过,谁要是强行通过这道门,谁就是他的敌人。”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猜王降头师的名字,自然知道他的身分和权威,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来请史奈大降头师出面的做法对了?”
陈耳又抹了一把汗,点着头:“对极了,别看外面乱得可以,但谁都不敢乱动。”
我对整件事,一点头绪也没有,想问什么,也无从问起,只好道:“温宝裕和他母亲呢?”
陈耳向前指了一指,急步向前走去。他身子又高又瘦,在急步向前走的时候,身子向前倾,看来像是一条急速前冲的飞鱼。
陈耳虽然瘦削,可是精神奕奕,面部线条很有轮廊,双眼有神,和这种人合作,是相当愉快的事,我紧跟在他的身后,到了一扇门前,他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门来,那是一间会议室,门才一打开,我就看到了从滕椅上直跳起来的温宝裕。
温宝裕大叫:“你终于来了。”
我一脸焦切的神情,我苦笑:“除非我自己会飞,不然,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快的方法来这里。”
温宝裕叹了一声:“人类的科学太落后了。”
我已进了会客室,又看到了温宝裕的母亲,和一个又矮又胖.神情相当滑稽,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的中年人,正盯着温太太,温太太神情极怒,也极惊,也回瞪着那中年人。
陈耳走前几步,向我介绍中年人:“这位是猜王降头师。”
我呆了一呆,这个中年人,看来像是一个小商贩,他的外型,和降头师这种身分,无论如何,都难以有什么联系。
陈耳一介绍,猜王就站了起来,向我含笑点头,温宝裕已抢着说话:“猜王降头师神通广大,至少他一来,我母亲就不再尖叫了。”
温太太的声音仍然相当高:“快让我们离开这里。”
陈耳连连抹汗:“外面的情形我不是不知道,只怕你一现身,乱枪就把你射成……射成……”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一个那么胖的女人在道到乱枪扫射之后的情形,该用什么来形容比喻,所以他的话也无法再说下去。
看温宝裕的神情,像是他想到了该用什么来形容,可是一张口,却没敢说出来,神情古怪,多半是他想到的形容词不是十分恭敬,所以才临崖勒马,未曾说出来。
(后来,在一切事情都过去之后,我曾问过他,当时他想到了什么形容词,温宝裕回答说“忘记了”,当然他在说谎,那形容词和伟大的母亲,多半绝不能放在一起。)我不知道猜王降头师对温太太做了些什么,也没有兴趣追问,因为虽然有降头师在座镇,可是局面不一定可以控制,看情形,温宝裕大有被当作是凶手的可能,不早早澄清,事情会十分糟糕。
我伸手在温宝裕的肩头上拍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说吧。”
温宝裕皱着眉,他平时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可是这时,竞有难以开口之苦,我耐着性子等他开口,他的神情愈来愈是为难。
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才长叹了一声:“不能快说,还是得从头说起。”
我大喝一声:“那就快从头说。”
陈耳在这时,按下了一具录音机的录音掣钮,温宝裕道:“我说了三遍,你也录了三遍了。”
陈耳淡然道:“多录一追,没有坏处。”
温宝裕的神情极不满:“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想在一遍一通的重覆中找破绽。”
陈耳不置可否,温太太又愤怒地叫了一句:“我家小宝,从来不说谎话。”
这种话,几乎是一般母亲对儿子的真正看法,可是世上哪有从来不说谎的人?
所以,连温宝裕自己都不禁皱了皱眉,他母亲对我一直有偏见,这时,又用极不友好的目光,向我望过来。我摊开手:“这次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在几千公里之外。”
温太太显然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责备我,只好鼓着气,她满脸胖胖的肉,一鼓气,自然看来更胖更圆了。
温宝裕又叹了一声,开始叙述。
以下,就是温宝裕经历那件凶杀案的经过。
到目的地第三天,早上,温宝裕和他母亲从升降机下来,才一步出升降机,温太太就发出一下惊呼声。温宝裕自小就对他母亲的大惊小怪习惯了,自然不以为意,这种程度的惊呼声,算是平常事——如果把温太太的惊呼声照地震的分级法,那么这一下惊呼声,至多不过是二点四级。
可是,别人却已经都吓了一大跳,酒店升降机附近,静了约有三秒钟之久。
温太太在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立时转过身,又向电梯中挤去——那时,电梯中已经有了不少人,温太太才一踏进去,电梯就响起了过重的警铃声。
于是,电梯中所有的人,都望向她,她也望向所有人,一点也没有退出的意思。
温宝裕尴尬之极,用力去拉他的母亲,温太太怒道:“干什么?我忘了带抹汗纸,上去拿。”
温宝裕叹了一声:“妈,我替你去,你在大堂等我。”
温太太这才肯跨出电梯,推了温宝裕进去,电梯减了接近六十公斤的负荷,自然顺利上升。
以后一切的事,全从这件看来平常之极,温太大忘了带抹汗纸,温宝裕上楼去拿开始。
温宝裕的房间,在酒店的十一楼,由于他母亲的行为,不是很有公德心,所以他向电梯中所有的人,发出抱歉的微笑,电梯中人显然接受了他的歉意,电梯停停开开,人进进出出。
到了十一楼,温宝裕快步走向房间,找到了一大包抹汗纸——那里天热,温太太肥胖,要是没有抹汗纸,游览的乐趣,自然大减。
出了房阿,来到电梯前,电梯一列横排,一共有四架,可以称之为一二三四号。
等电梯,哪一架先到,事先很难知道,也无关紧要,温宝裕等了一会,第二号电梯到了,“叮”地一声之后,门打开,并没有人。
温宝裕走进电梯,按了“G”字,电梯开始下降,至此为止,温宝裕的想象力再丰富,也难以想到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会有什么事发生。
电梯在八楼停下,门打开,温宝裕觉得眼前陡然广亮,一个身形娇小,皮肤极白哲,面容十分俏丽,那一只大眼睛有着迷路的小鹿一样惘然的女郎,先走了进来,还伴随着一阵十分清淡的幽香。
那女郎看来才二十出头,穿得很薄,进来之后,也不看温宝裕,一进来,就转过身,背对着温宝裕。接着,又进来了一个极胖的、肤色十分黝黑的胖子,只穿短夸、背心,满面油光,样子看来十分威武,颇有大亨的样子,可是样子粗俗之至,看了令人无法不皱眉,温宝裕也未能例外,而且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胖子的大手,已老实不客气地按在女郎曲线玲瑰的臀部上。
那胖子右手粗大的手指上,戴着三只戒指,一只红宝石,一只翡翠,一只钻石,都极大,大得和他手指粗壮相配合。温宝裕对各种宝石的常识相当丰富,一看到了那三枚宝光夺目的戒指,他便忍不住伸了伸舌头,知道那个看来如此伧俗的胖子,一定是一个超级大亨。
接下来,胖子的手,在女郎的臀部,动作渐渐不雅起来,女郎并没有反抗,反倒偶得胖子很紧,像一头受了惊的,或是驯服的小鹿一样。
温宝裕本来也无意去研究这一男一女之间的关系,而且,他也看出那胖子敢在电梯中就有这种过分的动作,一定有他的特殊势力,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为了表示不满,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听来十分古怪的咕咕声。
(这本是温宝裕的一个习惯,一直不觉得他这个习惯有什么坏处,可是在这时,却引发了许多意外。)
他一发出声响,那胖子就立即转过头来,用十分霸道、凶恶、专制的眼光,瞪向温宝裕。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可是发生的事却极多,非得一椿椿来叙述不可。必须注意的是,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究竞多短呢?
具体一点说,是电梯停下,电梯门打开。又合拢,合到一半,再被人按钮,令门再度打开,一般来说,是十秒钟之内的事。
胖子一转过头来,狠瞪着温宝裕,温宝裕也不客气,立时现出十分卑夷的神情,叫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他对胖子的行为,表示鄙视。
就在这时,电梯停了,电梯只下了一层,停在七楼,电梯一停,门就打开,门外有一个穿深色西装的人,在门一打开的时候,他正准备跨进来,可就在这时,那胖子却陡然向温宝裕暴喝一声,反手指向电梯的门:“滚出去。”
胖子反手一指,手指几乎戳到了要进电梯来的那个人的鼻子上。那人头向后一仰,他显然一下于就认出了那胖子是什么人,所以立时现出十分惊惶的神情,退出了电梯。
直到那时为止,温宝裕仍然不觉得事情有什么严重,只觉得滑稽,所以他还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留意到了那中年人的惊惶神情,而且,也从那中年人的笔挺的西服上,判定他是酒店的高级职员。
那时,温宝裕留意到这一点,对他有利,因为那胖子的态度如此横蛮,他知道必然有一场冲突,有酒店的高级职员在场,通常的情形之下,自然会制止那个胖子的胡作非为。
当时,胖子的一声暴喝之后,温宝裕的反应是,双眼向上一翻,干笑了一声,打了一个“哈哈”——他有这种神情的时候,卑夷的神情,几乎连瞎子都可以感受得到。胖子更是大怒,再喝:“滚出去。”胖子喝了两声,那几秒钟的时间,电梯的门在打开了一阵子之后,又再合上。
在这时候,一直依偎在胖子身边的那个美丽清纯的女郎,也转过头来看温宝裕。
接下来,最重要的一刹那,门合到了三分之一时,温宝裕已想好了很刻薄的话来回答那胖子,他一开口,还没有出声,就听到电梯之外,右边,传来了“铮”的一声响,接着,门外的那中年人,伸手按向电梯门旁的掣,电梯门立时停止合上,而且再度打开,但在还未曾重行打开,也就是说,电梯门在合上三分之一的状态之下,随着那“铮”的一声响,又是一下听来尖锐、急骤之极的“嗤”的一下破空之声。
随着那一下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射了进来,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温宝裕全然不知。
在那个中年人的按掣动作之中,电梯门重又全部打开,温宝裕从电梯中望出去,可以看到刚才传来“挣”的一下声响处,是楼梯的转角,并没有人。
他再把视线收回来,去看那胖子,准备说出那句刻薄话时,才知道有可伯之极的事发生了。
那胖子在暴喝时,双眼睁得十分大,胖子有一双又大又鼓的金鱼眼,充满了凶光,这时,双眼仍然睁得很大,可是从整个眼眶之中,都有十分浓稠的鲜血在涌出来。
温宝裕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可伯的情形,而且,那真正是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
胖子的脸离他极近,忽然之间,眼中全是鲜血,而且,浓得像浆一样的血,立时染满了胖子满是油光的肥黑的脸上,任何银幕上特技形成的震慑效果,都及不上这时的万一。
温宝裕张大了口想叫,可是却叫不出来,胖子的双眼立即已全是浓浓的血(这时候,胖子不知道是不是想看得到东西?),他有扁而阔的鼻子,这时,鼻子忽然掀动了一下,头也向旁转了一转,转向那女郎,就在那一刹那间,两股鲜血,又自他的鼻孔之中,直喷了出来,喷得那女郎一头一脸一身,连温宝裕的身上,也溅到了几滴。
女郎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声音不是太大,身子就软瘫了下来。
在电梯外面的中年人,神情惊骇欲绝,发出了一下怪异莫名的叫声,他的手指按在电梯门旁的掣上,电梯门不会关上,他就那样惊骇莫名地盯着电梯内的情形。
温宝裕这时,已看到,在胖子的后脑上,有一裁蓝殷殷的精钢打成的圆钢枝,约有手指粗细,大约五公分长的一截,露在脑后。
如果那是小型标枪型的凶器,那么,射入胖子的脑袋究竟有多深,一时无可估计,温宝裕隐约之间,像是看到了胖子的前额正中,有尖锐的突起。
那时,温宝裕望着胖子可怖欲绝的脸,和鼻端闻到了浓烈之极的血腥气,他有想呕吐的感觉,可是那胖子身子一晃,却又向他倒了下来,他连忙伸出双手,用尽乎生的气力,抵住胖子的身体,不让胖子压向他的身上。
这时,电梯门外的那中年人,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指也离开了那个钮掣。
机器的行动是一定的,不论究竟发生了多么怪异的事,有人按着掣,电梯门就开着,没有人按了,电梯门就合上。
中年人一退,门就合上,温宝裕大叫:“不要。”
他这时,也不知自己究竟大叫“不要”是什么意思,他想冲出去,胖子压向他,他要用力抵住他,那女郎缩成一团,显然已昏了过去。
电梯门一关上,电梯就开始下落,这次,一直到大堂,没有再停过,到了大堂,电梯门打开。从七楼到大堂,时间当然不会太久,大约是十来秒,可是对一直撑着胖子沉重的身躯,近距离对着胖子的一张血脸的温宝裕来说,这十来秒钟,简直比十来个小时更长,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可伯的经历。所以,当电梯的门再打开时,他用尽生平的气力,用力一推,把那胖子的身躯推开去,令得胖子仰天跌下,身子的上半裁出了电梯,下半截还在电梯之中。
由于胖子的身子极重,所以倒地之际,发出“砰”地一下巨响。
不过,那一下声响,比较起立时爆发的混乱的呼叫声来,简直什么也不是。大堂中人很多,电梯面前的人更多,陡然之间,一个满脸是血的大胖子仰天跌了出来,所引起的慌乱,可想而知,首先发难的,是等儿子下楼来,已等得不是很耐烦的温太太,她率先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尖叫声。
在她的领导下,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惊呼声,持续到了大队警方人员赶到,要用手提机枪向天扫射,才算是制止了下来。
在混乱之中,温宝裕困难地跨过了胖子的身体,走出了电梯,他母亲立时紧握住了他的手,不断地叫:“小宝,小宝,小宝。”
温宝裕望着地上的胖子,倒地之后,眼眶中的浓血,已经溢出,可以看到他原来十分凶暴的眼珠,这时巳和死鱼一样。
由于他是仰天跌倒的,后脑着地时的力道相当大,把本来露在后脑外的一裁钢杆子,撞了进去,所以在他的前额,恰在眉心,就有一个看来锐利无比、四面锋棱的箭簇,露了出来,闪闪生光,约有三公分长短,看起来更是可怕之至。
温宝裕用力把他母亲拉开了几步,不让他的母亲视线接触到可怕的情景。
在陈耳没有赶到之前,已有不少人认出了胖子的特殊身分,所以惊惶程度在迅速增加,酒店的保安主任大约在半分钟之后,就到达大堂——他就是那个在七楼,按了电梯,本来准备跨进电梯的那个中年人。
保安主任十分能干,当机立断,把大堂中的所有人,都赶到一角,不准乱走,温宝裕母子也在被赶之列,温宝裕大叫:“电梯里还有一个女郎昏了过去,快通知医生来急救。”
可是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形下,谁会理会他在说什么?他和众多人被赶到大堂的一角,一直到陈耳率领的警方人员赶到。
尸体(那胖子当然已经死了)是如何被移走的,温宝裕并不知道,那女郎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在保安主任的指认下,陈耳把温宝裕叫了出来,温宝裕也全然没有躲避的意思。
毫无疑问,这是一宗凶杀案,温宝裕也知道了死者,那胖子重要、尊贵、势力极大的身分,他完全不觉得自已有什么事,目击凶案发生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那个清纯美丽的女郎,和保安主任,两个人和他,当时和死者的距离,都不超过一公尺。
温宝裕被带到警局,温太太理所当然跟了去,陈耳先听温宝裕说了一遍经过,神情阴暗不定,离开半小时,又回来,那时,温宝裕已经很不耐烦了,一见他就问:“怎么还留我们在这里?”
陈耳脸色阴沉:“你刚才的口供,警方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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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温宝裕证供中令人难以接受之处温宝裕直跳了起来,俊脸涨得通红:“不相信?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去问另外两人,他们可以证明我的话,全是经过的实在情形。”
陈耳冷笑:“就是因为问过了,所以才不相信你所说的话。”
温宝裕一时之间,竞弄不明白陈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这故事一开始,说一椿怪事,经历者的说法不一样,其实,应该是正由于说法不一样,所以才使这椿事成了怪事。)温宝裕呆了一呆:“他们怎么说?”
陈耳的声音更冷:“你别管,你再把真实的经过说上一遍。”
温宝裕气得要吐血,温太太也在这时,开始尖叫。
那时,温宝裕并不反对他母亲尖叫,因为他认为警方对他十分无理取闹,他已把一切经过都照实讲了,警方居然不相信他的话。
所以,在他开始几下尖叫声,令得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时,他十分幸灾乐祸。
在温太太发出了三下尖叫声之后,陈耳和其他警官,才尝试去制止她,可是绝不成功,陈耳满脸通红,怒得像是要爆炸,温宝裕“哈哈”大笑:“还是让她叫吧,她要叫,连卫斯理也停止不了。”
(天地良心,我卫斯理在温宝裕的心目中,始终是一个值得崇敬的人物,所以他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出我的名字来,作为神通广大的人物的典型。)陈耳一听得温宝裕那样说,陡然呆了一呆,盯了温宝裕一会:“你刚才提到谁?卫斯理?”
温宝裕顺口道:“是,卫斯理,我的朋友。”
陈耳怒意未退,同时又惊讶之极:“你?你会认识卫斯理?”
他这样说,神态和语气,无疑是在说:凭你,也会认识卫斯理?
温宝裕人机智得很,他已经感到,自己和母亲的处境,不是太好,如果没有熟人照应,在这种地方,会发生什么可伯的事,十分难料,所以他立时反问:“陈警官也认识他?”
陈耳神色傲然:“认识。”接着,他有点气馁:“只见过一次。”
温宝裕微笑:“我和他极熟,你可以打电话去问他,他可以保证我说话可靠。”
我和白家在闲谈时,忽然有警局打来的长途电话,就是那么来的。
以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前面大致上都提过了,有些未曾提及,如果和整个故事有关,会在后面,再加以补充和说明。
温宝裕的证供,可以说详细之至,在他说完之后,陈耳又补充了一些事情发生后的情形。
房间中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沉默。
我在听了小宝的叙述之后,心中有无数疑问,而最大的一个疑问是:何以陈耳不相信小宝的话?
陈耳不相信小宝的话,自然是由于他曾提到过的,保安主任和他有不同的说法。那么,保安主任怎么说呢?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其次,是那个女郎,那个女郎,她又怎么说呢?
我先把主要的问题提了出来:“温宝裕的叙述十分详尽,你为什么不相信?那个保安主任,说了些什么?”
陈耳的神情,疑惑而又为难,口唇抖动着,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温宝裕十分生气:“那家伙在什么地方?可以叫他来,和我对质,看我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陈耳双手紧握着拳,神情更为难,叹了一声:“那家伙本来在军队里,有少校的军衔,和如今几个手握大权的军事强人的关系相当好,死者是军事强人之一……这其中的关系,就十分复杂——”
我也十分恼怒:“你罗唆这些干什么,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耳仍然答非所问:“事情发生之后,他只和警方说了一次话,就下落不明,据了解,他躲在军部,受另一军事强人的保护。”
温宝格叫了起来:“天,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他又没有做什么事,只不过是一宗凶案的目击者,为什么要别人保护?”
陈耳冷冷地望着小宝:“你也只不过是一宗凶案的目击者,要是你没有猜王降头师的保护,情形会怎样?”
温宝裕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陈耳叹了一声:“死者的地位十分重要,他一死,好几个权力中心的重要位置都空了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填补空缺,若是找出凶手,替死者报了仇,对争夺权利有利,你明白了吗?把你当作凶手,乱枪扫死,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温宝裕大谅:“我不是凶手。”
陈耳道:“当你身上只了八十多枪之后,请问你如何为自己辩护?”
陈耳把情势分析得相当清楚,温宝裕抹着汗,温太太脸色煞白,张大了口,却没有出声,猜王神情镇定,我在外表上,自然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样子来,但也不免暗自心惊。
我用力一挥手,再度追问:“那保安主任,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耳长叹一声:“是不是可以……哦……暂时不要问这个问题?”
我和温宝裕一起盯着他看,等待他作进一步的解释,陈耳却只是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什么,而他的神情,看来为难之极——一个人有这种神情,叫想迫问的人,不忍心再去逼他。
我知道他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这时态度如此异样,一定有十分难以言喻的苦衷,看来,再逼他,也退不出什么来。
我也叹了一声:“那个女郎呢?”
陈耳的神情更苦涩:“事发之后,那女郎一言不发,没说过一个字,在我们想把她带到警局,进一步追问她时,半途上,皇室的侍卫,说奉了机密命令,强行把她带走了。”
我和温宝裕听了,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三个在现场的人,一个躲在军事强人的庇护下,一个被皇室的侍卫带走,看来小宝已成了众矢之的,非要把凶杀案的责任放在他身上不可了。
温宝裕苦笑,向猜王道:“不是听说有一个小岛,是史奈大降头师的,我是不是可以躲到那个岛上去?”
猜王笑嘻嘻,他看来脾气很好,又随和:“可以,师父叫我尽一切力量帮你。”
温太太这时,才以充满了惊怖的声音叫了一句:“我不去,小宝,你也不准去。”
他们的对话,倒使我安心不少,温宝裕也不是全无保障,他在降头师的保护之下,比任何其他的势力都有用,可说安全得很。
我对陈耳的态度,也不是十分满意,语气很冷:“那么你凭什么不相信温先生的话?”
陈耳抿着嘴,忽然取起一块纸板来,纸板上画着酒店走廊中电梯的位置,和转角处楼梯的情形。
他指着那平面团:“单就温先生的话中,就有一个不可解释的破绽。”
温宝裕大怒:“放——”
我一扬手,阻住了他“放”字之下的那个:“听他说。”
陈耳指着升降机:“升降机的门,全部打开,宽一公尺零七么分,从转角的楼梯口处,发射凶器,都无法有射得进电梯的角度,何况温先生说,那时电梯的门,已合上了三分之一。”
我呆了一呆,陈耳的话,是无可反驳的。
除非射出来的凶器会在半途转弯,不然,若是没有可以射进电梯的角度,那就一定射不进电梯。
我立时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的神情,也不再那么自信,而变得犹豫起来,他十分讲道理,也觉得陈耳的话,十分有理。
他想了一想:“当时我听到‘铮’的一声响,确然是从楼梯口处传来的。”
陈耳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时,死者,那女郎都望着温先生。”
温宝裕点头:“是,所以凶器是从后脑射进去的。”
陈耳又向我望了一眼,我不由自主,“啊”地一声,也想到何以陈耳不相信温宝裕的话了——他实在有充分理由怀疑小宝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就准备说话,可是陈耳也知道我想了什么,他向我飞快地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暂勿开口。他又道:“当时,保安主任也是脸向电梯的。”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他显然也想到了陈耳想证明什么,所以他道:“是的,只有找一个人脸向着走廊。”
陈耳一字一顿:“那么,请问,你看到的凶手,是什么样子的?”
温宝裕像是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他回答得十分快:“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走廊中没有人,凶器来得极快,也看不清是怎么射进来的,可是那一下声响,我认为是发射凶器的强力机簧所发出的声响,确然从楼梯口处传来。”
陈耳摇着头,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可以发问了。我叹了一声:“小宝,就算角度勉强可以使凶器射进来,也必然是斜射进死者的头部,不可能直射进后脑,直射进后脑的唯一可能,是凶手在死者的身后。而如果凶手在死者的身后的话——”
温宝裕大声打断我的话头,把我的分析接了上去:“——我就一定可以看得到他,是不是?可是事实上,我没有看到,当时,在死者身后的,只有一个人:保安主任。但我决不认为保安主任是凶手,因为他一只手按住电梯旁的掣钮,另一只手是空的。”
我心中陡然一动,有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想法,我忙问:“说了半天,凶器究竟是什么?取出来了没有?”
陈耳苦笑:“死者的遗体,在国防医学院,由军方严加保护,凶器直射进头部,一时之间也取不出来。不过,专家对这种凶器。并不陌生,这里有相同的武器在,那是一种通过强力的弩弓发射的铁箭。”
他说着,打开了一个柜子,取出了一张弩弓来,那张弩弓,有色泽暗红,看来质地十分坚硬的木身,木身上有一个凹槽,看来放钢箭用的。弯弓的动力,来自两股弹簧,十分粗,看来要把这弩张开来,得有极大的气力才行。
那时,钢箭并没有安装在弩弓上,陈耳是另外取出来的,约二十公分长,手指粗细,一端是极锋锐的四棱锋口,通体精钢打就蓝殷殷生光,拿在手里,相当沉重。
这样的钢箭,如果用高速发射,的确可以射穿一个人的头颅的。
我和温宝裕,都看得神色骇然,在一旁的猜王道:“这种钢箭可以射进野猪的头中,令一头超过三百公斤的野猪立时死亡。”
我吸了一口气:“是土人的武器。”
猜王点头:“是,一种十分凶悍的土人,是黑苗的独有武器,少流传在外,每一个黑苗族的战士,都把箭和弓,当作是生命——维护。”
我不禁苦笑,刚才我想到,武侠小说中常有暗藏在身上的暗发射装设的描写,十分隐蔽,趁人不觉,一按机括,就会有暗器射来,保安主任的身上,如果有类似的装置,那么他就有可能是凶:
可是如今一看,钢箭和弩弓都十分大,尤其是那张弓,根本可能藏在身上不被发觉,所以我的想法,显然不切实际之极。
在一旁的温宝裕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也插了摇头:“不会是安主任下的手,假设钢箭在射到半途忽然转了方向,还比较实些。”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还一本正经地补充:“千手如来半山,就会发一种会转方向的暗器,叫——”
我陡然喝:“住口。”
温宝裕叹了一声,果然住口。陈耳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有一副这样的弓箭,不过,凶手决不会是他。”
我忙扬眉,望向他,他再叹了一声:“你我的好朋友,青龙。他是中南半岛上各族土人的毒药和武器的专家,有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他曾告诉我,用这种弩弓,双臂至少要有一百公斤的力道,不然,根本拉不开这一对强力的弹簧。”
我苦笑,青龙,这个充满了传奇性的人物,为什么不能是凶手呢?若是要除去一个地位那么重要的人物,也正需要青龙这种神出鬼没的人物出马才行。
不过由于陈耳的心目中,青龙有极高的地位,所以我没有把想到的说出来。
温宝裕有点不耐烦:“凶手多半在行凶之后,由楼梯逃走,你们就没有进行搜索?”
陈耳苦笑:“搜索一直到现在还在进行,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连弩弓也没有发现,极有可能,在大堂极度混乱中,凶手早已溜走了。”
我也觉得十分不耐烦,挥了挥手:“不管事件多么不可解释,和温先生母子,都没有关系,他没有义务一定协助警方。”
陈耳一面抹汗,一面又现出那种极度为难的神情,我陡然逼近他:“有什么隐瞒着?”
陈耳向温宝裕指一指:“保安主任所说的,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按捺着脾气:“问了你许多次,那家伙说了些什么,你又鬼头鬼脑,不肯说。”
陈耳抿着嘴,不再说什么,拉开一张抽屉,搬出一具录音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听……你的泰语程度怎样?”
我连忙道:“没有问题。”
温宝裕忙道:“我不懂。”
我瞪了他一眼:“我听了之后会转述给你听。”
相信接下来的那一段时间,是温宝裕最难受的时间了,他听不懂保安主任说的话,可是在我的眼神和猜王的神情变化上,知道保安主任所说的话,一定令我们感到极度的惊异。
他在问了十次八次,都被我大声呼喝着叫他住口之后,干脆到了墙角,双手抱住了头,不再面对我们。这时,温太太的伟大母爱行动,很令人感动,她陪着小宝在墙角,而且,不断替他抹汗。
录音带上记录下来的声音,是陈耳和保安主任的对话,事实上,是陈耳在问,保安主任在答。
可是,保安主任显然恃着自己认识许多有势力的人物,所以并不是十分合作,对陈耳的态度,也相当傲慢。有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他不肯直接作答。但尽管如此,他说的经过,也令人吃惊了。事实上,令我吃惊的事,在录音带一开始转动时,就已经发生。
保安主任的第一句话就说他根本没有目击什么凶杀案。
在放录音带的时候,陈耳把谈话的当时情形,简单地解释着,所以整理一下,可以把一切经过,相当简单地叙述出来。也把当时听的人的反应,作简单记述。
大约是在温宝裕把死者的肥胖庞大的身体,自电梯中推得仰天跌出去,引起了酒店大堂中的大混乱之后的三分钟到五分钟之内,已有人看到保安主任出现在大堂上,十分镇定地指挥着一切。
陈耳来到的时候,并不知道保安主任也是目击者之—,后来温宝裕说起才知道,就邀他相谈。那时死者已被一些高级军官眼围,坚决要送到国防医院,陈耳也无法阻止。
那女郎醒了过来,双目睁得极大,失神落魄之极。两个女咨官努力想伎她说话,可是她怎么也不肯开口。
陈耳和保安主任,一起走进保安主任的办公室,陈耳就问:“案经过的情形怎么样?”
保安主任军人出身,身形高大,样子也十分威武,他一听得耳这样问,神情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凶案的经过情形,我怎么知道?”
这时,陈耳虽然还未曾听到温宝裕的详细叙述,但是简略的情形,他也知道,他见到保安主任这样态度.不禁呆了一呆:“你……不是目击凶案发生的吗?”
保安主任发出了一下十分惊怒的呼叫声,扬起拳,几乎要攻击陈耳,但是陈耳高级警官的身分,当然有点阻吓作用,所以他的拳头就在半空中,僵凝了一分钟。
在这一分钟之中,他除了不断骂脏话之外,还不断说他认识什么人什么人,当然全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最后,他厉声责问:“你说我目击凶杀案,是什么意思?”
陈耳也惊骇莫名:“电梯在大楼停下,电梯门打开,你看到了什么?”
陈耳处事聪明,他知道在温宝裕和保安主任之间,一定有巨大的蹊跷在,所以他并不直接,只是旁敲侧击地查问,这样,更容易确定谁的话更可靠些。
保安主任瞪大了眼:“看到了一一”
(他在这里,说出了死者的名字和头衔,基于一开始就提及的理由,不便详细写出,只称“死者”。)
他说:“电梯门一打开,我看到死者十分愤怒地向一个年轻人在呼喝,同时,扬手指着电梯的门,在喝那年轻人滚出去。”
陈耳点了点头——这一点,和温宝裕的叙述相吻合。他再问:“然后呢?”
保安主任道:“我立即就认出了他是谁——事实上,他入住本酒店,是经由我安排的,每次,他的卫士先来通知我,我就给他安排最好的房间,然后,他的卫士又会带女人来,让女人在房间中先等他,然后,他来到,每次都由我亲自送他到房间,有时,他还会请我进去,喝几杯酒,谈谈天,和这种大人物有交往,真是荣幸。”
陈耳在肚子里暗骂了一声,这种情形,也不足为怪,大人物自然也是人,有权有势,荒淫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保安主任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那年轻人像是酒店的住客,我身为保安主任,自然应该把那年轻人弄出电梯来,以平息他的怒意。”
陈耳闷哼一声:“真尽责。”
保安主任怒瞪了陈耳一眼:“我刚想进电梯去,电梯门已经合上,所以我伸手按向电梯门旁的掣钮,令得电梯的门,重又再开,不过这一来,我就无法进电梯了,我只好指着那年轻人,叫他赶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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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保安主任全然不同的说法(从这里开始,保安主任的说法,和温宝裕就全然不同了。)“那年轻人,他却不肯出来,而且还一副不屑的样子,显然,他没有认出他眼前的是什么人,不知道重要人物的权势,只要咳嗽一下,整座酒店,都可能倒塌。”
陈耳冷冷地道:“有那么厉害吗?”
保安主任翻了翻眼,没有说什么,神情之中,竞真的以为有那么厉害。
陈耳暗叹一声:“接下来呢?”
保安主任道:“我一手按着电梯旁的掣钮,不让电梯门关上,我向那青年人说:你出来。基于保安的理由,我身为酒店的保安主任,我有权请你出来。”
(温宝裕听到这里时,满脸通红,叫:“这人在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之极了。”)(温宝裕的神情极气愤,我认识他相当久了,从来未曾看到他那么愤怒过。)(心理学家说,人在两种情形下,最容易愤怒,一种是被人冤枉,另一种是明知事实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被歪曲。这两种情形其实是一致的——当事实真相被歪曲时,人就会感到愤怒。)
(我把手按向他的肩头,示意他镇定一些,他向我望来,神情又愤怒又难过,我立时给他鼓励的眼神,同时压低了声音:“事实真相,始终会水落石出。”温宝裕苦笑:“会吗?”我十分肯定:“会,当年白家在日本被几个目击证人,证明她谋杀,结果还不是真相大白了?”)
(白素在日本被控谋杀,经过极其曲折离奇,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中。)(温宝裕听了我的话之后,吁了一口气,略为镇定了些,可是继续听下去,保安主任的证供,和他的亲身经历——我绝对相信温宝裕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竟然绝不相同,而且极之不利,他不但气得连连怒吼,到后来,由于心中的委曲太甚,竞至于泪流满面,令得温太太也陪他下泪。)
保安主任在继续他的话:“那青年人仍然不肯出来.态度十分傲慢,他说:‘我是酒店的住客,就有权搭乘电梯。’那时.死者已转回身来,面对着我,他是一个身分地位十分重要的大人物,受到了一个青年人这样的侮慢,当然十分恼怒、可是他毕竞是大人物,有一定的气度,他转过身来之后,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去,他也不坚持要那青年人离去了。”
(温宝裕听到这里,连声骂:“放屁,放屁,放狗屁,我们有必要听他胡言乱语吗?”)
(陈耳瞪了温宝裕一眼:“他的话和你的话一样,都是证供,如果在法庭上,只怕还是他的证供,比较容易为人接受。”)(温宝裕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单从语气上来分辨,也的确难以说保安主任是在胡说八道。)(我自然肯定保安主任在胡说,因为我相信温宝裕的话,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话呢?)
(保安主任说谎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他不想牵涉在一宗关系那么重大的凶杀案之中,应该是主要的原因。这个人的人格一定十分卑鄙,无视事实,故意歪曲,只求自己置身事外,而把无辜的人推向危险深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也有点好奇,想听他究竟怎么说下去,因为在场的人,不单是他和温宝裕两个人,还有那个女郎。)保安主任的证供,接下来,就提到了那个女郎:“我还在犹豫,心想是不是要去把那青年人拉出来,因为要是电梯门一关上,电梯继续向下落,小小的空间中,那青年人显然和……死者之间有敌意,可能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而就在这时,那女郎和我作了一个手势。”
“那女郎的手势很易明白,她是在告诉我,没有事了,让电梯下去吧。”
“所以,我就松开了按住掣的手指。”
保安主任说到这里,陈耳问了一句:“你站在电梯口,本来的目的是什么?”
回答是:“我是保安主任,巡视酒店的每一层,是我的责任,我才从八楼下来,巡视了七楼,准备搭电梯下六楼去。”
陈耳又问:“结果你没有进电梯?”
保安主任道:“是。”
陈耳闷哼一声:“为什么?”
(那时,陈耳已听温宝裕说过他经历的情形,所以对于保安主任完全不同的说法,也表示十分惊讶,但是他却不动声色,只在细节问题上问得很紧,以求判断他所说的是不是真话。)
保安主任略为迟疑了一下:“或许,是由于在大人物面前,十分紧张,行动比较慢了一些。你知道,电梯的门,若是被按得打开久了,一松手,就会很快地合上,当时我没有来得及进电梯去。”
陈耳闷哼了一声——保安主任的解释,当然可以成立。
陈耳突然又问了一句:“那女郎是什么身分?”
陈耳的“突击”似乎十分有效,保安主任支吾了一会,才道:“我不……清楚。”
陈耳冷笑:“死者到酒店来,经过你的安排,他和那女郎显然不是在电梯中才认识的,你说不知道那女郎的身分,谁相信?”
保安主任的声音十分急促,陈耳的话,令得他有一定程度的慌乱。但是他还是立即镇定了下来:“是的,是我安排,他的副官走了之后,那女郎就来到酒店,进了安排好的房间……那不是我安排的,虽然有时也通过我安排女人给他……他虽然是大人物,也一样有人的七情六欲……或许愈是大人物,情欲愈是炽烈——”
陈耳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只问你这个女郎的事。”
保安主任回答得十分肯定:“我不知道她的身分,警方为什么不问她自己?”
陈耳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警方当然想问那女郎,可是那女郎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一个字也不肯说。)(警方准备把她送到医院去,由专家来诱导她,使她说话,也认为她可能是目击凶案,震惊过度,以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那就更加需要专家的治疗。)
(可是,在运送途中,陈耳说过了,皇家的卫队,据说有极高层下达的命令,把这个女郎带走了。)
(这个女郎的身分,于是变得更神秘,即使是全国警察总监,也不到皇宫去要人的。)
(这个神秘女郎后来一直没有出现,可是当她却十分重要,更加神秘——这是后话,表过暂且不提。)
陈耳的呼吸声听来粗声粗气:“请继续说。”
保安主任道:“电梯门关上,电梯中,只有三个人,我绝料不到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发生。”
(温宝裕怒极,双手握着拳,手指发白,指节骨发出“拍拍”的声响。)(我也想不出用什么适当的话去安慰他。)保安主任继续说,“我在几秒之后,就搭了另一架电梯到六楼——没有和我一起,才出电梯之久,就接到了紧急的传呼,我嫌电梯但,从楼梯上直冲下去,到了大堂,就看到了可怕之极的景象……那么重要的人物,死得如此可怕……”
保安主任的声音,听来甚至有点呜咽。
“我身为酒店的保安主任,在警方人员未曾来到之前,自然要执行我的责任,我认为我自己做得很对,我在迅速地了解情形,知道电梯门在大堂一打开,死者的身体就倒出来之后,就严密监视了那青年人。”
陈耳吸了一口气:“你认为那青年人有嫌疑?”
保安主任发出了两下干笑声:“陈警官,他不可能自杀,女郎也不会杀他,谁有嫌疑?那还不明白么?”
陈耳沉默了片刻,他算是相信温宝裕的了,他道:“那青年人的供词,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保安主任继续干笑:“哪有行凶者会说实话的?”
(温宝裕用力一拳,打在桌上,把那具小录音机震得陡地弹跳了一下。)(温太太张大了口,脸色煞白。她本来虽然肥胖,但皮肉还是十分光滑扎实,可是这时,却一下子松驰了下来,像是在十分钟之内,老了十年,看来十分可怕。)(我抿着嘴,一声不出。)
(陈耳望着我,显然是在说:“换了是我,会让温宝裕离开吗?”)听完了保安主任的叙述经过,房间里除了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之外,没有别的声响。
首先打破寂寞的,反倒是说话不多的猜王降头师。
他的语音也有点焦急,但是故作镇定:“不要紧,温先生由我带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去……例如说史奈大师居住的那个小岛,就可以保得安全。”
温宝裕的声音有点发颤——当然是为了激愤,不是为了害怕:“我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摇头:“现在,就算你要躲起来,也不容易。酒店保安主任在军方手里,他的供词,可以使你杀人的罪名成立,或许有某方面的势力,希望快点解决这件事,那你就是最好的替罪羔羊,怎肯放过你?我看,若不是猜王降头师在这里,早已有军队进攻警局了。”
温实裕不怒反笑:“同一个国家的军队,进攻自己的警局,这也可算是天下奇闻了。”
我闷哼着:“也不是不可能,陈警官,两个在现场的人,各执一词,唯一的方法,是请在场的第三者,那个女郎出来说话。”
陈耳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皇室也介入了这件事,这令得警方全然无能为力。”
我向猜王望去:“贵国的储君,很久没有公开活动了,他——”
猜王的神情默然:“储君自从变盲之后,一直和他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绝对不见外人,也不是住在皇宫中,我看不必牵涉他在内。”
我思绪有点乱:“那就只有请史奈大师出马了,他在皇宫中,也有极高的威信,或许可以通过他,把那女郎带到警局来?”
猜王迟疑了一下:“不必史奈大师出马,我也可以达到这个目的,问题是,我一离开之后,这里必然会出现极可怕的变化。”
他说到这里,斜眼向温宝裕望了一眼:“除非温先生肯改变主意。”
温宝裕苦笑:“要我怎么做?”
猜王的回答来得极快:“不管你有没有杀人,你先跟我去躲一躲。”
温宝裕的神情难看之极,显然他绝不愿意,但是我认为这个办法可行,所以我道:“这是好办法,你有办法带他离开?”
猜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硬来,降头师的地位是不是可以维持下去,就要看我的行动能否成功了。要是连我也死在乱枪之下,那么,全国会有一场什么样的混战,我也无法想象。”
猜王说得十分严肃,我望向温宝裕,温宝裕也知道事态非同小可,他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我又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向外闯,陈警官,请给我最有效的武器,有比M十六更先进的?”
陈耳苦笑:“只有M十五,你……不是要硬冲出去吧?你没有看到外面有两辆坦克在?”
我道:“用来防身也是好的,武器不一定要进攻,也可以有一定的阻吓作用。”
温宝裕沉声道:“我也要一支。”
温宝裕这样说,我并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温太太忽然陡地站起一一当她以快动作站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果冷一样在颧动,她竟然大声道:“我也要一柄,M十五。”
我吓了一跳,虽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几乎大声失笑,我忙道:“温太太,你和陈警官留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别胡来。别再尖叫,一有机会,立刻回去。”
温宝裕也忙道:“妈,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回去,立刻去找卫夫人,要是我们有了不测,卫夫人会找原振侠医生,原医生会找黄绢将军,调动海陆空三军进攻,为我们——”
我不等他把“报仇”两字说出口,就大喝一声:“住口。”又转对温太太:“小宝说得对,她能应付任何巨变,有事,可以去找她。”
温太太伸出胖手来,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外面,现出骇然的神情,我叹了一声:“她应变能力极强,以前,有一次我被送到别的星球去,她等了我六年。”
温太太十分了解地眨着眼,这时,陈耳已通过电话,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而外面,隐隐有枪声传来,而且愈来愈是密集,几个警官匆匆忙忙奔进来,叫道:“乃璞少将下令向天开枪,说是再不把凶手交出来,他只怕也不能控制军人的情绪。”
陈耳又惊又怒:“去对他说,根本没有凶手。”他转过身来:“我们的行动要快,保安主任在军方手里,如果乃璞少将手中有了同样的供词,一口咬定温先生是凶手时,就走不脱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他吩咐送来的一柄M十五,交给了我,另一柄,他想交给温宝裕,可是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摇着头:“不好,你是焦点人物,要是手上有武器,会刺激军人采取行动。”
温宝裕老大不愿,陈耳已把一件避弹背心递向他:“你穿上这个。”
温宝裕拒绝:“心口背后避了弹,脑袋开花,还不是一样死。”
温太太—把搂住了他的身子,泪如泉涌,大哭起来,温宝裕拼命挣扎,总算挣了开来,喘着气:“妈,你放心,我从小没有给你烦死管死抱死,像刚才,我居然还能透气,也就不至于死在这里。”
温太太连连顿足:“不准你讲那个‘死’字。”
陈耳又劝猜王穿了避弹衣,猜王伸手接了过来。我刚在想,难道神通广大的降头师,也要借助避弹衣,反倒不如温宝裕吗?就在这样想的时候,看到猜王的神情,十分严肃,接过了避弹衣之后,用力一抛,抛到了地上,重重踏了一脚。
接着,他的脸上,更有一种十分庄严的神情,双手向上略举了一举,就去拉上身的衣服,一阵“劈劈啪啪”的响音过去,他上身的衣服,皆皆撕裂,随撕随抛,转眼之间,他上身已然赤裸。
这时,外面仍然有密集的枪声和呼喝声传来,可是在这间房间中,却静到了极点,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猜王降头师的身上,几个送东西来的警官和报讯的,都自然而然,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猜王降头师在撕脱了上衣之后,形象怪异神秘之极。
猜王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只不过眉宇之间,已绝不是笑意,而多了一股十分阴森,令人一望就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气。
但是他并不足以令人吃惊,叫人一看就心头狂跳,禁不住要冒冷汗的,首先是他腰际围着的一条七色斑澜的“腰带”。
那“腰带”,本来被他的上衣遮着,看不见,上衣一扯脱,就显露了出来,乍一看,确然会以为那是一条腰带,只是惊诧于它颜色之鲜艳。可是定睛一看,却可以看到那条“腰带”正在动,蠕蛹地动,再仔细一看,围在他腰际的,根本不是什么“腰带”,而是一条身子扁平如带的蛇。
那蛇身上的鳞,颜色鲜艳之极,而且闪闪生光,妙在扁平的,看来近乎四方的蛇头,竞咬住了蛇尾,一匝,刚好是胖胖的猜王的腰围,那蛇的双眼,闪耀着一种诡秘绝伦的绿黝黝的光芒,仿佛在告诉人家:猜猜叫我咬上一下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腰际围着这样的一条怪蛇,那还只不过叫人感到惊愕,猜王降头师身上的情形,才是叫人惊骇之至。他身形很胖,皮肤白皙,脱了衣服,露出了上身,却有许多古怪之极的东西附着。
在他的心口,是十来只小得只有手指甲大小,看来身体扁平如蟾蜍一样的小动物,巧妙地列成了一个人形。在右边是一只毛长有十公分的,全身发黑光的蜘蛛。胶上的那一块皮肤上,是灰色的一个骷髅形,由许多不知名的小甲虫排列而成的——那些小甲虫在作有限度的移动,看来就像骷髅是活的一样。
另外,在他的肩头上,手臂上,都有许多颜色形状古怪之极,见所未见,闻所末闻的生物,爬在他胖白的肌肤之上。
然而,这一切加起来,也不如他背后那一团血红色的斑块可怕,那一块鲜红色,就像是把他的肉拖走了,剩下了一个洞,留着一汪永不凝结的血一样,而且还在扩大和缩小——大、小的程度,看来和人体的心脏收缩扩大的程度相若,速率也如心跳,所以,那情形,看来又像是他的心被挖了出来,悬到了背后,简直可怖之极。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知道猜王降头师身上的一切,都和神秘莫测,几乎可以控制操纵人类一切行为的降头术有关连。
降头术是盅术的衍化,我曾对盅术有过十分深刻的接触,知道这种神秘莫测的异能的一些来龙去脉。所以眼前的情景,虽然怪异,还可以接受。
温宝裕乍一见猜王降头师身上的这种情形,自然吃惊,但是他立时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可以接触到神秘的降头术,他又是刺激,又是兴奋。
温太太一想到儿子竞要和这样一个满身蛇虫鼠蚁的怪人在一起,简直什么可怕的事都会发生,不禁又悲从中来,饮泣不已(幸而她不是号哭)。
我知道,猜王现出了这“满副披挂”来,是想藉此大摇大摆走出去。在这里,人人都知道降头术的诡异和可怕,人人都知道降头术是一种招惹不得的力量。有了这种先入之见,再一见到并不是随便可以看到的一个十分有地位的降头师的法体,自然会心头感到别震慑(那几个警官就立时跪了下来)。
在那种情形下,如能争取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安然离开警局,到达安全地带了。
我很佩服猜王在那一刹那间有这样的决定,看来要成为一个出色的降头师,需要有多方面的才能才行。像地位最高的史奈大降头师,就有两家著名大学的博士头衔,降头术的内容非常丰富复杂,决不如普通人所想象的念念咒画画符而已。
我也知道,要是猜王的降头师身分不能起作用,凭我手上的一柄M十五,也决冲不出重重包围,所以我掀起上衣,把那柄自动步枪,藏在上衣之下,猜王向我会意地点点头,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紧跟在我的身后。”
温宝裕显然为他正在经历生命中的一次大冒险而兴奋之极,哑着声音,答应了一声,站到了猜王的背后,我则跟在温宝裕的后面。
猜王在开始起步之前,口中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叫声,一个警官忙跳起来,把门打开,我们一行三人,向外稳步地走出去。第五部:降头师大展神威在推开猜王曾下令不准人擅到的那道门之前,当然没有什么事发生,只是一阵阵的枪声,听来十分刺耳。一推开了那度门,本来门外,至少有十几个人在争吵和七嘴八舌呼喊的,猜王在门一推开时,就发出了一下尖啸声,随着那一下尖啸声,门推开,盘在猜王腰际的那条怪蛇,突然落地,而且竖直了身子,只以尾尖的一小截贴着地,向前移动,替我们开路,它竖直之后,比人稍矮一些,蛇信极长,作绿色,至少有五十公分长,吞吐之间,刷刷有声,快疾无伦,怪异莫名。,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全都静了下来,也就只有蛇信吞吐的刷刷声。在外面的将军、军官,还有不少穿着便衣,但几乎没有在额上写上“我有特权”的人,全都神色大变,一起静了下来,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神情彪悍的将军,一伸手,按到了佩枪上。
看他的样子,便是受不了这种场面,想到他所佩的连发手枪,来找回他应有的尊严。
可是他的手一按到了枪上,猜王就发出了一下闷哼声——那是十分轻的一下声响,绝对不是呼喝。
猜王在发出这下声响的时候,视线直投向那个想拔枪的将军而已。
说也奇怪,随着猜王的一哼,那条怪蛇的蛇头,向着那个将军,倏地伸了一伸,那将军按在枪上的手,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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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降头师大展神威
在推开猜王曾下令不准人擅到的那道门之前,当然没有什么事发生,只是一阵阵的枪声,听来十分刺耳。一推开了那度门,本来门外,至少有十几个人在争吵和七嘴八舌呼喊的,猜王在门一推开时,就发出了一下尖啸声,随着那一下尖啸声,门推开,盘在猜王腰际的那条怪蛇,突然落地,而且竖直了身子,只以尾尖的一小截贴着地,向前移动,替我们开路,它竖直之后,比人稍矮一些,蛇信极长,作绿色,至少有五十公分长,吞吐之间,刷刷有声,快疾无伦,怪异莫名。,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全都静了下来,也就只有蛇信吞吐的刷刷声。
在外面的将军、军官,还有不少穿着便衣,但几乎没有在额上写上“我有特权”的人,全都神色大变,一起静了下来,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神情彪悍的将军,一伸手,按到了佩枪上。
看他的样子,便是受不了这种场面,想到他所佩的连发手枪,来找回他应有的尊严。
可是他的手一按到了枪上,猜王就发出了一下闷哼声——那是十分轻的一下声响,绝对不是呼喝。
猜王在发出这下声响的时候,视线直投向那个想拔枪的将军而已。
说也奇怪,随着猜王的一哼,那条怪蛇的蛇头,向着那个将军,倏地伸了一伸,那将军按在枪上的手,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猜王开口说话,声音十分低柔,就像是女人在责备顽皮的小孩子一样,他道:“别闹着玩,别挡着锦衣蛇的去路,猜王的降头术会保佑你们,不会有人会和猜王的降头术作对吧,哦?”
他最后那一个“哦”字,倒是声色俱厉,同时,他目光炯炯,缓缓向众人扫过,双臂向上微扬,身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更叫人看了心里发毛。
刹那之间,更是人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仍然由那条怪蛇开路——那蛇行进的姿势怪异莫名,它只有尾尖一截点地,先是头向前极快地一冲,然后再挺直,七彩斑澜的蛇身,在一斜一直之间,就已经向前移动。
三人一蛇的行列,我在最后,只觉得像是时光倒流,或是时间转移到了武侠神怪小说的年代之中。
我跟在温宝裕的后面,自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如何。可是从他的背影和步法上,也可以看出,他这时心中,兴奋到了极点,.他在开始走出来时,虽说大胆,毕竟也有点害怕,所以一步一步,走得战战兢兢。而这时,他看到猜王降头师具有这样的神通,把一干凶神恶煞的人,镇得个个屏住了气息,他不但脚步轻松,简直是手舞足蹈,若不是气氛又诡异又紧张,只怕他会忍不住脱口高呼。
一行人向前走着,出了那个看来像是议事厅一样的房间,外面是一条走廊。
在出房间的时候,温宝裕回头向我望了一眼,作了一个鬼脸,向我的腰际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我要了那柄M十五,十分多余,只要有猜王降头师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我却并没有那么乐观,降头术虽然神奇莫测,在这个国度中又长久以来,深入人心,令许多人在心理上对它产生畏惧感,也更增加了它的气势。但是这宗凶案所牵涉的事实在太大,说一定会有憨不畏死的人,出来生事,所以小宝向我做鬼脸的时候,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我又立即同意了他的暗示——我要了那柄自动步枪,确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我们才走入那走廊,走廊的一端,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在离我们约有二十来步的对面;四个军官已并排站定,他们的肩上,都负着小型的火箭简。
走廊相当宽,这四个带了那么强力的攻击性武器的军官,两个一边站定,中间还有点空位,一个神气活现的将军,在这时出现,就站在中间,不过比那四个军官较后,不是并排。
一看到阻住去路的四个军官肩上的火箭简,我自然不会认为凭一支自动步枪就可以对付得过去。这四支小型火箭若是一起发射的话,不但是我们三个人一条蛇,连我们身后会议室中的那些人,连会议室,连被射中的整幢建筑物,都会化为乌有,全被摧毁。
我清楚听到温宝裕的喉间,发出了一下难听的声响,脚步也停了下来,令我几乎撞到了他,我立时伸手,在他的背上,轻按了一下,示意他必须绝对保持镇定。温宝裕年纪轻,冒险生活的经验不足,可能在这样的局面不惊惶失措。
而在这种情形下,最忌就是惊惶,一开始害怕吃惊,就是处于下风的开始。
猜王降头师显然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来像是那几个人根本未曾出现过一样,仍然如常向前走着。
相隔不过二十来步,自然很容易接近,等到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那将军徒然喝:“站住,把凶手交出来。”
猜王仍然向前走着,只发出了一下冷笑声。
那将军大叫一声,扬了扬手,四个军官肩上的火箭简,也立即被抬到可以立即发射的位置上。
温宝播紧张地反伸出手来,我在他的手上,轻拍一下,示意他放心。
眼前的情形,看来虽然骇人,但是我一点也不紧张——那位将军,十分明显地不值得如何打仗,他的四个手下,这时所带的武器,要不是那么夸张,只是自动步枪的话,那我也会害伯。
可是,这位将军为了追求慑人的效果,却忘了这里不是旷野,是一幢建筑物之中,而且在建筑物之中,还聚集了许多各方面的重要人物,这四枚火箭一发射,一切都被破坏,再大军衔的将军,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当猜王在怪蛇的开路之下,仍然稳步向前走着的时候,将军的神情,又惊又怒,又是慌乱,连那四个肩上有着强力武器的军官,也不知所措,频频向将军望去。
等到距离愈来愈近时,猜王降头师开始发出冷笑声来,他只笑了三下,那种听来阴冷之极,令人毛发直竖的笑声,已令得将军和那四个军官,连退了三步,等到他发出第四下冷笑声时,对方已经彻底崩溃,那将军挥着手:“等一等。”
猜王降头师冷冷地道:“命令你所有手下完全撤退,乃璞将军,这里没有你要的凶手,我会在请示史奈大师之后,由史奈大师主持,运用降头术的力量,使凶手现身,到时,可以考虑交给军方处置。”
乃璞将军大口喘着气,先是后退几步,然后,转过了身,大声发布着命令,显然猜王的一番话,令他感到了相当程度的满意。
紧张的局面明显地缓和了下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猜王刚才所说的那番话,我不是十分太容易接受,因为我对于降头术不是懂得很多,降头术是一个极其奇异的领域,完完全全独立于实用科学之外,是玄学的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其牵涉到的范围之广,令人咋舌,它包括各种巫种、法术、生物学、细菌学、遗传学等等方面的知识——史奈大师就有两个博士的学位。
我早年接触过的有关蛊术的经历,只不过是降头术干百种内容中的一种而已。原振侠医生在这方面的经历,比较丰富得多。
猜王向乃璞夸下口,说是可以通过降头术找出凶手,说不定降头术之中,真有这样的本领。他说的话,虽然不容易接受,但也不能随便否定。
(后来,在降头师的行动中,我更进一步知道,降头术的法术部分,真是匪夷所思——这是后话,由于情形实在太奇妙不可思议,我性子又急,所以忍不住先提一提。)将军的命令生了效,可是警局外,仍有许多军人,三三两两在一起,看来仍然随时会有变故发生,猜王到了警局之外,高声撮唇一啸,那条蛇一转身。窜了回来,自动围在他的腰上,仍然是蛇口咬住了蛇尾,猜王也穿上了上衣,这时,有一辆看来十分残旧的车子,驶到了猜王的面前,停了下来。
车子深灰色,十分特别的,在引擎盖上,有一个鲜黄色的圆圈,圈中是一条彩色绚丽的蛇,正是猜王围在腰际的那条,这显然是猜王降头师的徽号,我也注意到了车子在驶过来时,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其余人车,纷纷走避,可知猜王降头师在这里,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一切,把温宝裕刺激得乐不可支,他真正有点得意忘形了,不但手舞足蹈,发出没有意义的叫声,竟然对我道:“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母亲,我跟降头师去,我要拜师学艺,说不定什么时候——”
他自然想说“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我听到这里,已是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说不定什么时候,把你绑到刑场,执行枪决。”
温宝裕眨着眼,我指着他,狠狠地道:“你惹的麻烦极大,要是真凶不出现,你就是凶手。”
温宝裕仍然眨着眼:“史奈大师一作法,真凶就必然现身,我怕什么?”
他说着,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望定了猜王,猜王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上了车再说。
温宝裕拉开前面的车门,闪身就坐了进去,可是车门还没有关上,只听得他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立时又向外眺了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车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并不感到意外——这辆车子属于猜王所有,猜王是一个降头师,他身上就不知道有多少怪东西。
车子之中若有什么怪异,把温宝裕吓成这样,自然也不足为奇。
这时温宝裕的神情,真是怪异莫名,指着车子,张大了口,喉间“咯咯”有声,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十分好笑,温宝裕被吓成这样子,这种情形十分少见,我也向猜王望去,意思是,若是车中有什么太怪异的东西,能不能请他先收一收。同时,我也十分疑惑车中不知究竞有什么?
可是,猜王的神态,也奇怪之极,他望着温宝裕,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像是根本不知道温宝裕为什么要害怕一样。
他的这种神情,我也不以为怪,因为一个降头师看惯了的东西,他不以为意,可是平常人看了,可能要作三日呕,或者做三晚恶梦。曾听说过有一种降头术,叫“血鬼降”
的,竟然是一个行动如飞、带血腥气的血红色的影子,普通人见了,能不吓得昏过去吗?
同时,我的好奇心也大增,心想在车子的前座,不知究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也瞪了温宝裕一眼,怪他太胆小,在降头师面前丢人。
温宝裕直到这时,才结结巴巴道:“那开车的……司机……那司机……”
我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打开了车门,俯身前看,把温宝裕吓成那样子的那个“开车子的司机”。一看之下,我也不禁怔了一怔。
那“开车子的司机”,小宝由于惊骇,有点语无伦次,才会有这样累赞的说法,我之所以自然而然学了他,也是因为一看到那司机,就十分吃惊的原故。
那司机其实绝不至于令人感到可伯,相反地,看到她的人,会感到她十分可爱,因为她的确极可爱,她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时,正睁大着滚圆的眼睛望着我,脸上又有稚气,脸庞娇艳俏丽,散发着无可形容的青春气息,仿佛她全身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告诉看她的人:我有生命的活力,我可以飞跃,我青春,我美丽动人。
我在一看之下,自然也知道了何以温宝裕忽然发出惊呼声,跳出车子来的原因了,因为这个肤光如雪,身子已经发育到全然是一个成熟女性身体的少女,身上的衣服,穿得极少,不但少,而且极怪。她穿着一条有荷叶边的短裙,短得不能再短,以致一双粉光致致、浑圆结实的大腿,全裸露在外。
她赤足,在小腿近脚跟处,套着五六双金锡子,金光烂然,十分好看。我打开车门望过去,只看到她身上的一边——她双腿的一边,我看到她的左腿上,在雪白的肌肤上,有殷蓝色的刺青,那是一条足有三十公分长的蜈蚣,生动之极,也诡异之极。
短裙上,是她的细腰,然后是一件短短的小背心,恰好能遮住她饱满的胸脯,可是双肩和双臂,却是全部裸露在外。
裙子和衣服,全都是十分怒目的宝蓝色,在她一边的肩头上,也有小小指甲大小的刺青,那是一朵花,她的额上,勒着一根两公分宽的蓝色缎带,上面有着同色的许多刺绣,由于同是蓝色,所以不是很容易看得清楚上面绣的是什么。
蓝色的缎带把她的一头长发束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视线,一接触到了她的头发,就觉得她的头发不是黑色,仿佛是一种极深极深的深蓝色,就像是夏日没有月亮的晴空的那种深邃无比的蓝色。同样的,她那一双灵活无比的眼珠,在颜色上也给人以同样的感觉。
我这样详细地形容这个少女,是由于她在以后的故事中,占着相当重要的地位之故。
我一看到她,在怔了一怔之后,也知道了为什么温宝裕会怪叫着逃出来的原因了。
温宝裕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这年龄,正是对异性十分敏感的年龄,他刚才一进来坐下,多半有想对司机表示亲热的行动,例如想去拍拍司机的肩头之类;可是忽然之间,看到的是一个大半裸的美艳少女,他怎会不怪叫起来?
我这时,觉得这样盯着人家看,十分不礼貌,所以我对她笑了一下,打招呼和自我介绍:“我叫卫斯理。”
那少女巧笑嫣然:“我叫蓝丝,蓝色的蓝,丝绸的丝。我是一个苗人。”
这时,车后座的门也已打开,温宝裕神情尴尬忸怩地进车子来,猜王也跟着进来,坐在车后面,所以,蓝丝的自我介绍,他自然也听到了,他立时现出极有兴趣的神情来。
猜王关上车门,进一步介绍蓝丝:“蓝丝是中泰边境,著名的蓝家峒的苗人,她那一族对降头术很有研究,现在,她是我的徒弟。”
温宝裕听得惊讶不已,“啊啊”连声,忽然又发起议论来:“是啊,苗人中,多有姓蓝的。”
我低声道:“小宝,别乱说。”一面我向蓝丝介绍他:“他叫温宝裕,是很有冒险精神,有时也不免乱说些什么的一个人。”
蓝丝十分大方,转过身,向温宝裕伸手出来,温宝裕喜极,连忙也伸手,握住了蓝丝的手,忘形地摇着。蓝丝道:“刚才你说什么?说要投师学艺?如果师父肯收你,我就是师姐,你就是师弟。”
蓝丝的性格,看来也十分活泼,她样子俏,语言动听,一番话,直说得温宝裕双眼发直,只知道“哦哦啊啊”,不知如何应对,就差没有口喷白沫了。
我看了他这种情形,心中不禁暗叫一声不好,知道在温宝裕的心中,一定有一些什么事情发生了,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可能重要之极。
我曾经见过许多次,温宝裕和良辰美景在一起的情形,良辰景同样是十分俏丽动人的少女,可是我从来未曾看到过温宝裕在她们的面前,有这样的神情。
良辰美景,温宝裕的口中,可能甚至不觉得她们是异性,但是这时,温宝裕举止失措,神情失常,正是少男在一个异性之前,而且是使他感到震荡的异性之前的正常反应。
蓝丝看到温宝裕这种神情,想笑而不好意思笑,俏脸上笑意洋溢,令她看来更是动人,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声:“你真好看。”
蓝丝一听,眼脸下垂,长睫毛抖动,声音更轻柔动人:“苗家女于,有什么好看的。”
温宝裕深吸一口气:“你真好看,我要是说话言不由衷,叫我……”
我大吃一惊,温宝裕真是太胡闹了,就算他对蓝丝有好感,也不必承诺什么,蓝丝是一个降头师,要是温宝裕一时口快,承诺了什么,后来又做不到的话,那可能会形成极可怕的后果。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曾有极可怕的经历,和一个青年人和苗女之间的事有关,整件事,记述在名为“蛊惑”的这个故事之中。)所以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头:“小宝,你刚才胡说什么,怎知苗人有姓蓝的?”
温宝裕被我打断了话头,没有生气,也没有再接下去,只是仍傻乎乎地望着蓝丝,蓝丝也不转回头去,和他互相望,看来她也忘了自己要开车子。
他们对望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太久,可是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们两人之间眼神的交流,已胜过了干言万语。
我向猜王望去,猜王向我作了一个他不好意思催开车的神情。
小宝的神情,用“失魂落魄”四个字来形容,再恰当也没有,我不禁摇头,想不到温宝裕到这里来,会有那么多奇遇。
过了半分钟,温宝裕才如梦初醒,身子忽然震动了一下,吁了一口气,蓝丝也在这时,发出了一下低叹声,转回头去,十分熟练地驾着车,向前疾驶而去。
温宝裕直到这时,才又突然记起我的问题来:“我当然知道,云南五毒教的教主,就姓蓝,叫蓝凤凰。”
我呆了一呆,猜王不知道温宝裕何所据而云然,神情十分紧张,失声问:“五毒教?”
蓝丝却知道这个“蓝凤凰”究竟是什么样人,所以她格格娇笑了起来:“你这个人真有趣,小说里的人,怎么当真的了。”
温宝裕自己也笑了起来:“还有,‘蜀山剑侠传’里的红发老祖,是苗人,就叫蓝苗子,可知苗人多是姓蓝的,像蓝丝。”
蓝丝侧了侧头:“我算什么。”
我就坐在她的身边,看到她满脸笑意,眼神荡漾,虽然望着前面,却一秒中有好多次自倒后镜中看她身后的温宝裕,我敢打赌,她此时绝无法集中注意力注意路面的情况。。
苗家女子多早熟,我不想温宝裕的母亲又怪我——想想温太太知道了温宝裕和一个苗女降头师要好的情形?光是蓝丝的打扮,和她两腿上的刺育,就会把她吓得四分五裂。
(我坐在蓝丝的身边之后,看到她两腿上都有刺青,左腿是一条蜈蚣,右腿是一条蝎子,这种造型,还真有点像五毒教的教主。)我干咳了一声:“是不是由我来驾驶?”
蓝丝立即知道我在暗示什么,刹那之间,满脸通红,不敢再去看倒后镜。温宝裕多半由于情绪高涨,所以滔滔不绝:“你姓蓝,一定很喜欢蓝色了?天和海都是蓝色的,哈,你可知道,有一种异星人,血是蓝色的,卫斯理早年就曾遇到过。”
蓝丝也有闻所未闻的神情,车子的行进,自然也就不是十分正常。猜王看来对蓝丝十分纵容,并不阻止,反倒笑嘻嘻的十分欣赏,我心中暗叹了一声,也就只好听到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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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蓝丝姑娘
车行十来分钟之后,我才想起:“我们到哪里去?”
猜王道:“希望能见到史奈大师,就算见不到,也希望能把那女子找出来。”
我知道猜王所说的“那女子”,就是凶案发生时,在死者身边的那一个。
蓝丝这时,又望了倒后镜一下:“听说你惹了一件大麻烦?”
他们两人的眼神,通过镜子而接触,温宝裕那种兴奋的神情,连我也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一连作了十来秒钟十分潇洒的动作——他相貌俊美,身形也够高,本来,任何自然的动作,看来都十分自然漂亮,可是这时,他一刻意做作,看来就有说不出来的生硬滑稽。
他摊着手:“不算什么,要不是惹了这个麻烦,也不能认识你。”
我听到这里,干咳了一声,温宝裕也十分机警,立时在“你”字上拖长了声音,又加上一个“们”字,算是把猜王降头师也加在内。
猜王自然知道温宝裕在玩什么花样,他“啊啊”笑着,神情十分祥和,又伸出了胖手,在温宝裕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可是,当温宝裕也带着笑脸,向他望去之时,他的面色陡然一沉,变得十分阴森可伯,在那一刹那间,温宝裕笑容僵凝在脸上,不知怎么才好。我在倒后镜中看到这种情形,也为之一呆。
猜王压低了声音,向蓝丝指一指:“她在投师时,曾立下誓约,三年之内,不能离开,现在才过了一年。”
温宝裕本来还以为不知有多严重的事,听到狩王这样说,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不算什么,还有两年,快得很,三年,在降头术中的地位,相当于什么?”
蓝丝娇声回答:“小学毕业。”
温宝裕笑:“到那时,能利用降头术,叫人神魂颠倒?”
蓝丝闪过“不怀好意”的笑容:“不必到那时,现在就可以。”
他们两个人,竟然相识不到半小时,就公然打情骂俏起来,我转头瞪了温宝裕一眼,他才略知收敛,可是那种恨不等和蓝丝讲个不停的神情,仍然不能遏止。
大约在二十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一幢极精致的小洋房前,蓝丝伸手取出遥控器,按了一下,花园的铁门徐徐打开,车子驶了进去。
花园不大,可是十分清雅,草地碧绿,可以种花的地方,种满了玫瑰花,整理得极好,各色玫瑰齐放,空气之中,也满是玫瑰花那种独特的香味。
屋子的门紧闭着,看来像是没有人,四周围都悄悄地,等到车子驶过碎石路,在屋于面前停下来时,猜王就皱了皱眉:“史奈大师不在。”
我问了一句:“这里是史奈大师的住所?”
猜王摇头:“不,这里主人……我和大师在这里,都有专用房间。”
他在提及这屋于的主人时,支吾其词,含糊了过去。我知道对他们降头师来说,有很多禁忌,所以也没有问,只等他进一步的行动。
猜王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他肯的话,从皇宫中把地女人叫出来,应该轻而易举。”
我不知道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只好望着他。那时,蓝丝已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在草地上,尽量把身子挺直,在向上弹跳——她那样做,当然并无目的,只是在发泄她的青春活力。
其时,夕阳西下,园子中又全是花朵,衬得她的身子,美艳绝伦,连带她一双玉腿上本来应该很狰狞可怖的刺育,竞也成了十分奇妙的图案,使她整个人形成的那种叫人心灵震撼的视觉效果,更加突出。
无可否认,那景象极之美丽和吸引,我也看得赏心悦目,温宝裕自然更不用说,像是入了迷一样,他伸手要去推开车门,目的自然是想到那草地上去,和蓝丝一起蹦跳,可是猜王却一伸手,拉住了他,低声道:“别乱走,这里到处都有降头术的禁制。”
温宝裕吓了一跳,吞了一口口水。猜王又道:“等一会,会见到两个人……昭……是屋主人夫妇,温先生,最好请你不要乱发问,事后,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想知道他们的故事,可以去问原振侠医生。”
猜王这样一说,我和温宝裕都立时明白了,因为原振侠医生的那一段经历,我们都知道,那故事和两个大降头师有关,故事就叫“降头”。
猜王向我们眨了眨眼,表示他并没有向我们透露过屋主人什么,我们会意地微笑。
蓝丝在这时奔了过来,打开车门,竞然一伸手,就把温宝裕拉了出去,苗家少女的热情爽朗,蓝丝全有。她一面拉着温宝裕出去,一面道:“这里不能乱走,你最好跟在我的身边,跟得愈近愈好。”
温宝裕半闭上眼睛,深深吸着气,一副调情老手的陶醉样子,口中喃喃有词:“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忽然,他又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蓝丝的身子:“怪哉,什么气味,那么好闻。”
蓝丝娇俏地望着温宝裕,眼中反映着艳红的夕阳余晖,神情动人。
温宝裕又用力嗅了一下:“这香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他一面说,一面就凑向蓝丝,竞要去闻蓝丝的脸。蓝丝也不避,反手按向额上勒着的那根带子,看样于是想把那根带子解下来。
这时,我和猪王也刚出了车子,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就觉得温宝裕太过分了,虽然说少年男女在一起,落拓形迹,没有男女之分,不是坏事,像温宝裕、胡说和良辰美景在一起,就没有什么男女的界限,可是我总觉得温宝裕和蓝丝之间,不可以一下子就亲呢到这种程度。蓝丝是苗人,又是降头师,一定有许多禁忌,是常人所难以理解的,温宝裕大胆胡闹,要是触犯了那些禁忌,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我一看到温宝裕向蓝丝凑过脸去,我就疾声叫:“小宝。”
和我一开口的同时,猜王的声音也很严厉,他也在叫:“蓝丝。”
我们两人一叫,蓝丝和温宝裕两人的动作,陡然静止,两个人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当然,这种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而这时,又有别的事发生,也避免了他们两人由于被喝而产生的尴尬。
这时,在屋子的上层,有开门的声音传出来,二楼的阳台,有一扇门打开,一个身形婀娜动人的女人扶着一个身形很高,即使在夕阳余晖之中,看来肤色也太苍白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显然易见,是一个盲人,女的穿着传统的民族服饰,体态极美,可是头上却和头罩着一只细竹丝编成的竹篓子,以致她的整个头脑,完全不见,但是她却可以透过竹篓子的空隙,看到东西。因为这时,她正指着我们,向身边的男人在低声说着话。
猜王仰着头,双手作了一个古怪的手势,那时,蓝丝也转回身来,也望着阳台,做了一个同样的手势,看来那是一种礼节。
猜王提高了声音:“有一件事想打扰你。”
那男人发出了一下极不耐烦的闷哼声,猜王又道:“或许应该先告诉你……一个重要的人物被凶杀,他是——”
猜王说出了那个死者的名字和头衔,我看到了那男人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转身和那女子一起走了进去,在他快跨进去时,才说了一声:“进来。”
猜王松了一口气,向我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同时,又狠狠瞪了蓝丝一眼。
蓝丝显然知道猜王为什么要瞪她,她低下头,轻咬着下唇,可是整个神情,明显地摆着: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受责备,可是她心中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约略猜到一些,猜王责备她,多半为了她和温宝裕的态度太亲热了,可是温宝裕却一点也不知道,还在向她做鬼脸。
蓝丝抬起头来,向着猜王,欲语又止,猜王用极严厉的语气,突然说了一句连我都听不懂的话,听来像是苗语,或者是他们降头师之间独有的术语。
虽然听不值,可是从猜王的神情、语气来推测,也可以知道,那是猜王在严厉禁止蓝丝的某些行动,蓝丝的俏脸上,在受了呵责之后,有片刻的阴云密布,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温宝裕再钝,这时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他缩了缩头,吐了吐舌,不敢再说什么。
走进了屋子,几乎所有的陈设,不是竹就是滕,十分清爽,那一男一女,仍然由女的扶着男的,一起自楼梯上走了下来。男的略摆了摆手,十分有气派,可是声音却相当干涩:“请坐。”
我和猜王先坐了下来,蓝丝站在猜王的背后,温宝裕想过去站在蓝丝的旁边,犹豫了一下,我已指着身边的一张椅子,令他坐过来。
那一男一女也坐了下来,猜王就开始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在提到了温宝裕认识原振侠医生的时候,男的发出十分感叹的声音,问了一句:“原医生好吗?”我笑:“应该很好。”
对方也没有追问“应该很好”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很好,如果有不好,有麻烦,有苦恼,等等,全是自己找来的。
等到猜王把简赂的经过说完,提及那重要的目击证人之一,一个十分美丽的女郎,被里空卫队要走了的时候,那男人皱了皱眉:“他们是不是肯凭我的话而放人,我不敢保证。”
他一定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因为猜王根本未曾说出要他做什么,他已经料到了。
猜王证了一怔,压低了声音:“人……有可能是公主要去的?”
那男人紧抿着嘴,不置可否。
猜王苦笑:“大师又不在,不然,不论怎样,大师的话,一定会被接受。”
那男人仰起头来,忽然作了一个手势,猜王忙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来,递了上去——那东西一取出来,我和温宝裕都不禁为之愕然。
其实,那东西普通之极,可是出自一个降头师之手,却令人感到十分突兀,那是一具无线电话。无线电话已是十分普通的通讯工具,在某些讯息交流繁忙的大城市中,几乎人手一具。这时猜王取出来的那具,虽然体积十分小,但也决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
然而,那是现代实用科学的技术尖端,降头师却是远离现代科学的玄学大师。在猜王的身边,要是忽然拥出了一条两头蛇,一只三脚蟾,一个骷髅,或是一条鱼骨来,那不会令人觉得奇怪,可是一具无线电话,就十分不协调,不伦不类。我和温宝裕都有这个感觉,都不觉神情有点怪异,但由于气氛相当紧张,所以我们都没有笑。那男子(他的真正身分,大家都应该已经明白,他是一国的储君,地位很高,可是为了特殊的原因,他非但已和权力中心完全脱离了关系,甚至和整个社会脱离,只和他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生活。)
(我能够见到他,完全是由于和降头师还保持着联系的原故。)(他和他心爱那女子,都和不可思议的降头术有关,有过极惊心动魄的故事。)他接过了电话,又思索了一下,才摸索着,在小巧的无线电话上按着号码——电话机上的号码排列,一般都有规律,盲人要按动号码,不会有多大的困难。
他把电话放在耳边,听了一回,他发的电话大约有人接应了他就道:“史奈大师?”
那边的回答声,声音不是很大,我们都听不清楚,只见他陡然霞动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诡异,又陡然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有Jq发颤,显然那边的回答,令他感到极度震惊,他沉声问:“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联络?”
电话那边的回答,显然令他沮丧,他“哦”、“哦”两声,按下了电话的停止通话掣,怔怔地发呆,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才道:“史奈大师正在炼……一种降头术,不能和外界作任何接触。”
猜王的面肉抽动了几下,而且,又十分诡秘地向蓝丝望了一眼,样子神秘得叫人受不了,我自然而然,咳嗽了几声,表示不满。
猜王的神情更怪,喃喃自语:“怎么就开始了,还没有准备妥当啊,大师怎么就开始了?”
看他的情形.像是史奈大师正在炼的那种降头术,他十分清楚,因此觉得有点奇怪。
事情既然和降头术有关,我自然插不上口去,心中十分不耐烦。这时,猜王向储君望去,储君昂起头,发出了一下冷笑声,一脸不屑的神色,说了一句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道:“他的位置也够高的了,还想再高。难道史奈大师会帮他?”
这句话,我相信不但是我,连温宝裕和蓝丝,也都莫名其妙——他们两人一直在眉来眼去,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听得进别人在说什么,都有问题——可是,猜王却显然一听就懂,他“啊”地一声,宜跳了起来,用近乎粗暴的动作,一下子就把储君手中的那具无线电话抢了过来,迅速按了号码,他甚至在不由自主喘着气:“请陈警官,陈耳警官!”
他团团打转,神情焦急,我好几次想问:“究竞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忍住了没出口,因为我觉得整件事,发展到了现在.不但愈来愈复杂,也牵涉得愈来愈广——先是警方,政治力量,军事强权,皇室地位,现在,看来连降头大师,也包括了进去,组成这个国家的一切因素,几乎无一可以置身事外,我知温宝裕,算是最莫名其妙被扯进这漩涡之中的了。
而这个巨大的,急速旋转的漩涡,完全会把我和温宝裕扯到什么样的无底深渊之中去,我一点概念也没有,而且困在如此巨大的漩涡之中,我实在着急,一点气力都施展不出来。
同时,我也感到,整件事,若是把降头师也扯了进去,那将会更加诡异莫名,不知道有多少超乎常识之外的异像会发生,不知道有多少的怪事会冒出来。
我用心捕捉储君的神情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试图了解一些事实的真相,可是我所得的极少。我只知道,史奈大师正在炼一种特别的降头术了,这种降头术,猜王知道,储君也知道。
储君甚至知道,这种特别的降头术,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地位已经够高了,还想再高”。而史奈大师的特别降头术,正有助于这个人地位的提高。
这个人是什么人?
若说“地位已够高了,还想再高”,那么,在酒店电梯之中,被钢簇贯穿了头部的那个死者,就十分接近。我在忽然之间,感到凶杀案的牵涉范围扩大,连一流的降头师也扯了进去,我是基于这一点猜想而来的联想。猜王忽然神情极紧张转找陈耳,使我的联想,又多了几成可靠性。而在听到了猜王和陈耳的对话之后,我简直有身浸在冰水之中的感觉,寒意一阵阵袭来。
猜王大约等了半分钟友右,那么短的时间中,他神情愈来愈急,等到终于有人来接听了,他声音急促、尖锐:“死者的尸体怎么了?你知道我是说哪一个死者的?”
陈耳的回答,一定十分大声,因为我都可以听得见了,陈耳在叫,“你还来问我?
史奈大师亲身去,把尸体弄走,你没有道理不知道!”
陈耳的回答一入耳,猜王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神情沮丧之极,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有十分严重的打击临到了他的身上!
而我感到遍体生寒,自然也大有道理。
这时我对于这件事的种种复杂和神秘,都可以说还一无所知,但是,史奈派了猜王保护温宝裕,又亲自把死者的尸体运走,在储君的话中,史奈正在炼一种特别的降头术……这一切凑起来,究竟会形成一宗什么样的事件?而猜王降头师为什么又会感到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我思绪紊乱之极,这时,我倒十分想听听温宝裕的想法和推测。
温宝裕虽然有时匪夷所思,口出胡言,可是他的思考方法十分特别,他会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度,有时是截然相反的角度来看问题,作出种种的假设。很多时候,几个假设,完全自相矛盾。可是也由于这个缘故,他那种“大包围”式的假设中的一个,就有可能,十分接近事实,甚至完全合乎事实。
像我最近记述的名为“背叛”的故事中,温宝裕的推理假设,就十分杰出。
(看过“背叛”这个故事的,自然对整件事印象犹新。)(未曾看过的,快点看。)
在那件事件中,我们大家议论纷坛,莫衷一是,没有任何结论时,温宝裕就有这样的假设:“……假设之二,是方铁生想摆脱甘铁生,因为甘铁生对他太好了。……从垃圾堆中捡回来的一个人,要他上进,要他不断拼命……久而久之,这个人就会在心底呐喊:我宁愿回垃圾堆去。”
事实发展到后来,证明温宝裕的这一个分析,全然合乎方铁生的心理发展过程,由此可知温宝裕已摆脱了纯粹胡言乱语的少年时期,而进入了有周密思考逻辑的新阶段。
所以,这时在茫无头绪的情形之下,我实在很想听到他的意见。
可是,当我向他望去时,我不禁苦笑——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视线先在蓝丝的身上打转。我向他望去的时候,他正盯着蓝丝腿上的那只蝎子,作出了一个询问的神情。蓝丝完全知道他的意思,用手作了一个蝎子爬行的手势,又作状蝎子去咬温宝裕,温宝裕缩头缩脑,满面笑容,作其害怕之状。
两人之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动作的幅度也不是太大,可是那种心意相通的程度,想起他们才认识几小时,真叫人从心底羡慕。
我估计在这种情形下,温宝裕不能给我什么帮助,就再去注意猜王的神情。总共才是我同温宝裕望了两眼的工夫,猜王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也正向我望来,而且所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摊着手,看来若无其事,十分轻松,但我见过他半分钟之前的神态,知道那是他假装出来的。
他指着温宝裕:“我想他不会有事了,有史奈大师亲自出来……不论哪一方面,都会听他的话。你们还是争取最快的时间离开吧。”
我怔了一怔:“一件这么严重的凶杀案,难道就可以不了了之?”猜王的神情像是很疲倦:“史奈大师既然亲自出面,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了,你可以和陈警官直接说!”
他和陈耳的通话,还没有结束,他把电话交到我的手中,我接过来,想了一想,只好说:“我不明白——”陈耳声音愤然:“我也不明白,在这里发生的事,谁也不明白,或许只有史奈、猜王这些降头师,才能明白!”
在一个降头师受到极度尊敬的地方,陈耳这样说,可算是大胆之极了,我干咳了两声:“经过的情形怎样?温宝裕现在的处境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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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意乱情迷失魂落魄
我说出了温宝裕的名字,这宝贝才如梦初醒,向我望来,可是他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了我那句问话,他大声道:“我处境很好,好极了!”
我真想走过去在他头上狠狠敲上三下,好叫他清醒一些。这时,陈耳的回答来了:“温先生可以随意离开,因为史奈大师向所有军方高层人员宣布,一切由他负责,并且严厉禁止任何人谈论这件事,谁要是违背,会有严重的后果。”陈耳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史奈的这种警告,等于是死神的警告,所以,若有任何人来问我有关这宗凶杀案的事,我会立即反问;什么凶杀案?根本没有这样的凶杀案发生!”
我又惊又怒:“可是你们瞒不过去,一个极重要的人死了!死于被杀!你没有可能瞒得过去,这个重要人物,每天都会在公众场合出现,三天不露面,就会有人追究他去了何处?”
陈耳的声音冰冷,听来不像是人在说话,他说的话,也不怎么保人话:“这是我们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请你回去吧。”
我不禁气往上冲,冷笑:“别忘了,是你求我尽快赶来的。”
陈耳索性耍起无赖来了:“是,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我冷笑一声:“你以为我那么容易打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可以在一小时之内,把这个重要人物神秘被杀的消息,传遍全世界。”
陈耳叹了一声,这个无赖的叹息声之中,竟大有悲天悯人之意,像是我不知做了多大的蠢事,他正在同情我一样,接着,他道:“如果你要那样做的话,我提议你离开这个国家之后再做!”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停了片刻之后,又道:“你应该知道,事情既然和降头术有关,已劳动到史奈大降头师亲自出马,任何人等,都是不要再插手的好,不单是你,连猜王降头师也一样。”
我勉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时,我实在一点头绪也没有。陈耳提到了猜王,我就向猜王看去。
我的视线掠过温宝裕和蓝丝,他们两人显然对于发生的事,—点兴趣也没有,仍然在不断地眉来眼去,和通过一点小动作.在表示心意,显得其乐无穷。猜王的神情很阴森——他的胖脸上,本来没有那种阴森神情的,这种神情,正表示他心情极坏。
陈耳的声音又从电话中传来:“温太太已回酒店了,你不快去和她会合,别再节外生枝了。”
陈耳说完了这几句话,竟然不等我的答覆,就挂上了电话,我闷哼了一声,把手中小型的无线电话还给了猜王,同时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猜王用力一挥手,声音高亢得十分异样:“没有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就算有过什么事,现在也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他一面说,一面盯着我,在他的眼神中,竟然有着相当凶狠的神情。接着,他的行为更怪,忽然之间,尖声大喝了一声。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蓝丝忽然跳了起来,发出了一下惊呼,在手乱摔,好像是她的手才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而温宝裕的手,也正向前伸着,神情十分尴尬。看来,他们多半是在眉来眼去之余,还想碰一碰对方的手,但是只伯没有成功,就被猜王大喝一声坏了好事。
蓝丝在一跳了过来之后,立时向猜王走去。这时,那一男—女也站了起来,男的神情,有遏制着的激动,女的由于头上罩着竹丝的头罩,自然看不清她的神情如何。
他们一站了起来,就转身走向楼梯,走上楼去。猜王一冲手,打了蓝丝一下,把蓝丝拉到他的背后,然后扬起脸来:“这里没有两们的事了,请回吧!”
温宝裕大是着急,想说什么,可是我已看出这里发生的一切,简直神秘莫测,诡异之极,当然我不会就此退出,但是再在这屋子中耽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我极严重地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先把他的话压了下去,然后才对猜王道:“谢谢你的帮助。”
在这句极普通的话之后,我陡然转了话题,单刀直入。“听说,降头师的地位是高是低,和他的降头术是否高深有关。当年,史奈大师就曾和他的师父,争夺天下第一降头师的头衔?看来,阁下虽然精通降头术,但似乎也遭到了极大的困扰?”我说的时候,猜王神色,一直阴暗不定,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我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事情急剧的转变,实在太出人意表了。
事情的剧变,猜王和陈耳的态度大转变,都由一件事开始——重要人物的尸体被史奈大师从国防部的医院之中弄走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猜王他们,显然知道发生的事情的真相,远不止是一具尸体的转移那么简单,他们急促的交谈过,我无法知道确切的内容。
但是也知道,事情必然和降头术有关。
降头术的行为之中,很多项和死人,尤其是新死的人有关!
虽然,设想史奈大师把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的尸体弄走.为了去炼一种降头术,但有点怪异,但一切全是那么古怪,也不在乎再怪一些。
从猜王的神情看来,那种降头术,似乎会对他不利,所以他的态度才这样焦躁不耐烦。
我就是捉住了他这一点心理,所以才突然讲出了那一番话,希望他在被我说中心事之后,会多一点透露事实情形给我知道。
我一面说,他的神色不定,说明我的话,他听了之后,大有感触。
可是,等我一讲完,他的胖脸完全回复了常态,向我淡然一笑:“卫先生,你对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而且.不论你如何努力,你一样事都沾不上,还是别努力的好!”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怒意不发作——我很少被人在言语之间如此轻视,猜王的话,语调虽然还客气,但也等于在责斥我对自己完全不懂,完全没有可能弄懂的事,别再瞎起劲。
我也语调甚强:“我明白降头术的深奥之处,可是我不明白,难道降头术可以掩遮一个重要人物被凶杀这样的大新闻?”
猜王望着我,大约有三五秒钟,才叹了一声,他的叹息声,和不久以前从电话中传来的陈耳的叹声,很有些相似之处,那更令我感到极度的不愉快,伺好在这时候,温宝裕在我的身后,发出“嘘嘘”的声响,我回头向他看去,看出他正努力在想引起蓝丝的注意。而蓝丝在到了猜王的身后之后,一直垂着头。
看到温宝裕这种样子,更令人冒火,我推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别不知死活了,降头师,是招惹得的吗?”
温宝裕这小子,有本事在任何情形下,都表示他的不服气:“降头师也是人!”
我不再理他,回过头去,盯着猜王:“刚才我的问题,如果不是太蠢,还想请你回答。”
猜王缓缓摇着头,他脸上所现出来的那种对我卑视的神情,十分明显,他的回答,更是露骨,他竟然不加任何修辞:“是的,太蠢了,所以我不回答你。”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猜王也不再理会我,又按动电话去通知人替我们准备车子,我大喝一声:“不必费心了,我们自己会走。”
我说着,拉了温宝裕,向外就走,温宝裕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就差没有泪洒衣襟。
出了屋于,穿过花园,我已经心平气和了很多,想起在警局时,面对那么多声势汹汹的军人,若是没有猜王降头师的帮助,简直不堪设想了,我对他大发脾气,似乎没有道理。
一想到这里,我的脚步自然而然慢了下来,温宝裕在这时,又回了一下头,显然他这次回头,看到了令他十分兴奋的事,所以他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我也回头看去,看到在灿烂的阳光之下,浑身上下散发着比阳光更灿烂的青春光芒的蓝丝,正急速地向我们奔了过来。
她一下于就奔到了我们的身前,微微喘息着,眼望着温宝裕——她的那种眼神,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可以感到一阵炽热,当事人身受的感觉如何,可想而知。
她调匀了一下气息:“师父要我来送你们出去,免得有意外。”
这时,花园中宁静之极,在花团锦簇之中,绝看不出会有任何意外发生的可能。不过,我自然知道,我们还真的需要蓝丝的带领,因为在花园之中,满是降头术的禁制,而我们对这门神秘之极的力量,一无所知。
温宝裕叫了起来:“好极,好极,你好像很伯你师父?不过,你师父肯让你来送我们,还是通情达理。”
他说着,一时之间,有点忘形,手舞足蹈之际,就要伸手来拉蓝丝的手,蓝丝陡然一缩手,后退了一步,神色略见惊惶。
这种情形,我已入眼多次了,有时是蓝丝自己避开,有时,在蓝丝也有点情不自禁时,都是由猜王及时喝阻的,我看到小宝还想再伸手去拉蓝丝的手,就一下子拍开了他的手:“小宝,问问清楚,蓝丝姑娘可能有什么禁忌,不能让人家随便碰她的。”
温宝裕显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一怔之下,扬眉问:“是吗?”
蓝丝垂下了头,不出声,温宝裕连问了六七遍,她才用很低的声音回答:“很复杂……可以说是……”
她说着,抬起头来:“现在也说不明白,有机会再告诉你。”
温宝裕大有兴趣:“如果我碰了你一下你会怎样,我会怎样?”
温宝裕一面笑着,一面发问,再也料不到,如此青春活泼的一个少女,刹那之间,脸上神情会起那样变化,突然之间,她俏丽的脸上,岂止是结了一层寒霜,简直是结了一层玄冰。
那种冰冷的神情,已令得即使在摄氏三十八度的阳光下的人也感到了一股寒意,而自她口中吐出来的话,更叫人打寒颤。
她目光如刃,语气冰冷,只说了一个字:“死。”
不但是温宝裕。连我,在一听到了她那样说之后,也有一个短暂的时间,觉得遗体生凉,呼吸停止。温宝裕整个人像僵住了一样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
蓝丝一说出了那个“死”字之后,就转过头去,避开了我和温宝裕的眼光,胸脯起伏,气息急促,显示她的心中,也十分激动。
好一会,我才缓缓吁了一口气,温宝裕连连喘息,叫:“别吓我。”
蓝丝转回头来,神情已恢复了正常,她的声音之中,带着有点的无可奈何:“不吓你,是真的。”
温宝裕急极:“那……那我们……怎么……做朋友?”
蓝丝甜甜地笑:“我已经说过了,情形很复杂,不是不可以改变。”
温宝裕也认真起来,伸手向上,作发誓状:“只要能够改变这情形,要我做任何事,我都会——”
我听得他说到这里,陡地喝阻:“小宝,别乱许愿,降头术集术之大成,有许多行为,你想也想不到的,答应了到时不做,比不应糟得多。”
温宝裕也感到事情相当严重,可是他还是不服气:“我看,至生吞蜈蚣蝎子,我咬咬牙,也能做得到。”
蓝丝抿嘴一笑:“哪有那么简单。”
温宝裕挑战似地问:“例如——”
蓝丝两道新月般的眉毛,向上一扬:“例如叫你和一个死了恰好七七四十九天的女尸亲吻。”、
温宝裕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在阳光之下,他都看来脸色灰败。
可是,他的神情还是十分坚决,他没有立即有反应.表示他正在认真考虑,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额声道:“如果真的……需要,我也可以做。”
蓝丝一双炯炯生光的大眼中,立时现出极其激动的光采,盯着温宝裕,又过了一分钟之久,这一双青年男女之间,这时正在进行什么程度的心灵交流,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外人至多感到,不可能猜测到全部。
然后,蓝丝忽然格格笑了起来,指着温宝裕:“你敢,脏也脏死了,恶心不恶心?
你要是敢做,我更不让你碰我了。”
本来,气氛十分凝重,可是蓝丝忽然像一个正常的少女—样,撒起娇来,立即变得十分轻松,温宝裕也哈哈大笑:“真是,想想都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我在一旁看了,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少年人的心情变化,真是难测,这两个人之间,背景、生活、行为,全然不同,看来,他们从互相吸引,到真正成为好朋友,不知有多么艰难的路要走,不知有多少困难——有的困难,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克服,可是看他们如今的情形,根本不当一回事。
这或许也正是少年人的可爱处,“少年不识愁滋味”,天塌下来,也只当被子盖。
蓝丝和温宝裕互相取笑了一会,又向我望来,不约而同,作了一个鬼脸,蓝丝道:“跟着我走,出了花园,就没有事了。”
我和温宝裕,跟着她走,到了快出花园时,我才道:“请你告诉猜王降头师,我向他道歉,因为我十分没有来由地向他发脾气。”
蓝丝并不转头:“我师父在你们走出屋子时,说了几句话,我在一旁听到的。”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不禁有点紧张,蓝丝说来轻描淡写,而且像是因为我的话才引起话头来的,可是她分明是要向我转述猜王的话。
猜王或者有某种原因,不能向我直接说,也不能叫蓝丝直接告诉我,所以才用了这种方法。
当下,我也不作强烈的反应,只是轻轻“昭”了一声。蓝丝本来就走得很慢,这时,更是半晌才跨出一步,温宝裕自然得其所哉。
蓝丝不急不徐地道:“我师父说:卫斯理是一个奇人,如果他自小就接触降头术,成就不会在史奈大师之下,只是到了现在,再想来了解降头术,当然太迟了一点。”
我闷哼了一声,心中自然知道猜王所说的是事实。
蓝丝又道:“我师父又问我:你听到刚才他问的问题了?我答应着,我师父又问,你可知道他这个问题,蠢在什么地方?”
蓝丝的声音十分动听,我问了问题,猜王当时没有回答我,且对我十分无礼,这时,自然是借蓝丝来向我解释这件不愉快的事来了。
我和温宝裕互望了一眼,倒要听听我的问题,究竟“蠢”在何处。
蓝丝唁唁咯咯,不停地说着:“师父这样问我,我就说:卫斯里问降头术是不是可以掩饰一个重要人物被杀这样的大新闻。我师父叹:是不是笨?我道:是笨了一些,他不知道,史奈大师参与了行动,而且,更可能,一切都是史奈大师安排的,那就根本没有什么凶杀。”
我听到“更可能一切都是史奈大师安排”这一句话时,脑中已“轰”地一声响。一阵晕眩,刹那之间,隐隐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是却又空空洞洞、什么也想不到,由于突然而来的刺激,如此之甚,所以她最后那句话,我竞一点没有听进去。
我赶紧定了定神。追问:“你说什么?”
蓝丝本来是一面说一面在带路,一直背对着我,直到这时,女才站定,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我再镇定了一下:“最后一句。”
蓝丝重复着:“根本没有什么凶杀。”
温宝裕插嘴:“可是,一个地位重要的人被杀,我亲眼看见的。”
蓝丝摊着她雪白丰腴的手:“如果一切是史奈大师的安排,就不会有什么凶杀,所以,也不会有大新闻,也不必掩饰。”
我的思绪十分乱,所以,一下于没有法子作出反应。温宝裕的思想方法另有一套,他根本不会把陡然生出来的意念再去想一遍,而一切都作直接的反射,他“哈哈”一笑:“史奈大师能令死人复活?还是他用了掩眼法,使所有人看到的全是假象——那丑恶的胖子根本没有死?”
蓝丝笑眯眯地望着温宝裕:“本来,我以为卫斯理的问题够蠢的了,现在,才知道——”
温宝裕不等她讲完,就抢着逼问:“蠢在什么地方,请直说!”
蓝丝被温宝裕打断了话头,侧着头,想了一想。当她在那样做的时候,样子十分可爱,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明白,只好说,根本没有凶杀。其实,也不能怪你,我也不是很明白,刚才我所说的,只不过是我师父说的一些话。”
我吸了一口气:“猜王还说了些什么?”
蓝丝又转回身,走向前:“我师父又喃喃地说,希望卫斯理和那母子两人,赶快回家去,整个把这件事忘记,忘记得愈干净愈好!”
我心中冷笑了,在我身边的温宝裕说:“忘掉整件事,不可能,至少,认识了你,我无法忘记!”
蓝丝的身子略震了一下,即使在她的背后,也可以感到她听了这句话之后心中的喜悦——整件事,从诡异的凶杀,到蓝丝的出现,到温宝裕的失魂落魄,每一个转折,都出人意表之至!
蓝丝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我不知道,我师父那么说,我就复述出来。”
蓝丝走得虽然慢,但当她说到这里时,也已经跨出了花园。她的任务是带我们出花园,一出花园,她就转回身,低着头,迅速地在我们两人的身边跑过。
当她在温宝裕的身边经过之际,像是伯温宝裕会出手拉她,所以身子翩然一闪。
温宝裕在这时,并没有出手,只是出声:“蓝丝,等一等!”
蓝丝陡然站定,并转过身来,虽然不直视温宝裕,可是温宝裕肯定可以感觉到她眼中闪烁的那种奇异的光芒。温宝裕急速地问:“我们怎样可以再见?”
蓝丝抬头向上,望着天:“我师父也说了,他说,他有法子使我完全不记得曾遇见过你!”
温宝裕立时说:“如果他有这个能力,请他不要用在你的身上,也不要同时用在我们两个身上。”
蓝丝的声音,忽然之间,由刚才的沉郁,变得十分快乐,声音之中充满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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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篡夺王位的大阴谋
蓝丝用带笑的声音道:“好,我会转告师父,我们总可以再见的。”
温宝裕咬了咬下唇:“如果我留下来不走,是不是可以和你在一起。”
温宝裕是胆大妄为惯了,他那样说,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可是蓝丝的反应,却强烈得出乎意料之外。她双手乱摇,臂上的金钏银钏相碰,发出叮叮的声响,神情惊恐:“不能,不能,这里会有极可怕的事发生——。”
她说到这里,陡然住口,样子更惊恐,像是刚才在无意之中,泄露了一个极大的秘密。她自然而然把手按在心口,频频吸气,温宝裕还想追问究竟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但是我看出,其中一定大有蹊跷,用力拉了温宝裕一下,抢着道:“你不能留下来,至少要先和你母亲一起回去再说。”
在这种情形下,能令得温宝裕就范的,怕也只有拾出他的令堂大人来了。果然,温宝裕一听得我这样说,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神情忧郁,目光呆滞,像是遭到了莫大的打击。
蓝丝的神情,这时也恢复了正常,我向她望去,用眼神向她询问:是不是可以把她所谓“极可怕的事”向我们说说?
蓝丝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她略为摇了一下头,现出的神情告诉我,最好提都不要再提这件事。
我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可是却更肯定,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而且,一定正如她所说,是极可伯的事。
蓝丝虽然年轻,但是她来自一个对降头术家有研究的苗峒,又是大有地位的降头师的徒弟,不会对普通的事大惊小怪,所以,出自她口中的“极可怕”的事,一定是真正的极可怕。
我当然对探索那种怪异的事有兴趣,但如今先要做的事,是把温家母子送回去——这也正是我兼程赶来的主要目的。
蓝丝又转身向屋子走去,温宝裕望着她的背影,这一次.轮到蓝丝一步三回头了,当真是回肠荡气之至。我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催温宝裕快些走,并无用处,所以只好耐心在旁等着。
一直等到蓝丝进了屋子(她在屋子门口的石阶上。又站了足有一分钟,这才进去的),温宝裕才长叹一声,向我望来。
我早已等得火冒三千丈了,所以他居然也看出了我面色不善、没敢再说什么。
我望着路面,心中盘算着,在这里,要找车子,只伯还不容易。路上冷清得很,温宝裕也看出了我的难处,居然建议:“要不要我进去,请蓝丝送我们一程。”
我吃了一惊,要是同意了他那建议,只怕这一对少年男女,更加难分难合了。所以我坚决拒绝,向前面一指:“走。”
温宝裕虽然不愿意,但是也只好开步走,走了不到几百步.岔路上一辆车子,飞驰而来,狂按喇叭,在我们的身边,急刹车停下,陈耳探出头来,叫:“谓上车。”
我冷冷地看着他:“怎么,是想来押解我们出境?”
陈耳叹了一声:“卫斯理,你这人。”
我怒,冲到他面前,拳头在他面上晃着:“我这人怎么样?”
陈耳居然不躲不闪:“你这人,怎么不想想我和你通电话时,你在什么地方,身边有什么人,我是不是能随便说话。”
我呆了一呆,我一点也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可是这时,陈耳就算说了,我一样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猜王和屋主人面前,不能说想说的话。
陈耳看出了我的犹豫,打开了车门:“上车再说。”
显然对步行没有兴趣的温宝裕,早已自行上了车,我也上了车,坐在陈耳的旁边,先开口:“好像事情愈来愈神秘了,一些降头师,鬼头鬼脑地想干什么?”
我是因为始终觉得猜王的神态有异,所有才顺口这样发问的,陈耳一听,脸色灰败,声音发颤,向我望了一眼:“你知道了多少?”
我心中大是生疑:“一点也不知道,只是绝不明白,一个那么重要的人物,在公众场合被杀这种事,怎么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陈耳的脸色更难看,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抚摸了几次,像是想把脸皮全都搓下来一样!
看到他这种情形,我倒还沉得住气,知道他的心中,十分犯难,可是温宝裕却老实不客气,在他的身后,用力一拍他的肩头,令得他身子震动了一下。
温宝裕声大气粗:“啊,我不是凶杀的疑犯么?怎么忽然又可以自由行动了?”
陈耳这才粗粗地叹了一声:“根本没有凶案了,还有什么疑凶?”
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这时我知道温宝裕不会干休,所以也懒得开口,由得温宝裕去发问。温宝裕嚷叫了起来:“这是什么话,明明我亲眼目击,在那酒店大堂,也不知有多少人看到过的事,怎么能说根本没有发生过?”
陈耳的声音十分疲倦:“史奈大师说,他说:谁也不准再提,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在我们这里,那就是说,这件事,就真的没有发生过。”
温宝裕叫得更大声:“史奈降头师是什么——”
我和陈耳都大吃一惊,虽然这时,我们是在一辆前进的车辆中,温宝裕所说的话,不会有别人听到,可是他如果对史奈大师口出不逊,又怎能肯定史奈大师不会有神通可以知道?
我刚想出声阻止,料不到温宝裕居然自动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这种情形十分罕有,所以后来我追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回答很有趣,也很合情理。)
(他说,他本来确然想出口不逊的,但突然想到蓝丝也是一个降头师,不能连蓝丝都得罪了,所以就自然而然住了口。)(爱情真伟大。)
温宝裕顿一顿:“史奈讲了……也不能改变事实,人还是死了。”
陈耳耸了耸肩,说出来的话,简直惊心动魄之极,他道:“史奈大师既然这样说了,他就能改变事实,人死了,他能叫人活回来。”
他的语调甚至十分平淡,一点也没有夸张的意味,可是那两句话,令得温宝裕那样的人,一时之间,也目定口呆,哑口无言。
人死了,史奈大师能令死人活回来。
死人如果活回来了,那么,当然就不再有凶杀案了,所以,也根本不必掩饰,根本没有凶手,一切都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实在再简单不过,猜王、蓝丝他们,显然早已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我的问题很笨。
而我,随便我怎么想,我也无法想得到史奈会令死者活过来。
根据温宝裕的证供,那个重要人物的后脑,中了一枝钢箭,宜贯串到前额。
一个被利器贯串了脑部的人,在被确认为死亡之后那么久,还能活回来?
虽然我决不敢轻视降头术,但也难以相信它可达到这样惊人的目的。
温宝裕首先叫起来:“你真的相信史奈大师有这种能力,能令死人复活?”
陈耳的声音苦涩:“和我相倍与否无关,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做得到。”
我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口:“他以前曾经使死人复活过,一个脑部受了那样重伤的死人?”
陈耳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令死人复活过,只知道他说了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不但我知道这一点,在这个国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外来者或许一时不知道,但不必多久,也就会知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倒后镜中去看温宝裕,只见他一脸疑惑之色。
陈耳既然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他也就没有什么再好问下去的了。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道:“史奈大师弄走了尸体,是和炼一种十分奇特的降头术有关?”
当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车子正好驶到了一条小路口,陈耳一扭驾驶盘,车子就驶进了小路去。
小路根本不是被车子行驶的,两边全是密密的芭蕉,一驶进去,就压倒了不少,而陈耳却一直把车子驶进了芭蕉丛之中,等到车子驶进了十来公尺之后,看出去,我们像是被许多绿色的怪物包围了一样。
还没有等我和温宝裕问他为什么,他已说出了原因:“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会……十分骇人,把车子驶进来,不让别人看到,在心理上,会觉得安全一些。”
他的声音,听得出是经过努力镇定的结果,这就令得气氛格外神秘,我向温宝裕一指:“是不是要先把少年朋友送回酒店去?”
温宝裕立时抗议:“不。”
陈耳也道:“不,少年朋友在这件事中,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应该和我们一起讨论。”
温宝裕一听,立时现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来。我道:“好,我们要讨论的是什么?”
陈耳压低了声音——虽然我相信他就算大声吼叫也不会有人听到:“你怎么会问刚才那个问题的?你对降头术有研究?”
我摇头:“不,我是猜测的,因为猜王在听到了尸体被史奈大师弄走之后,反应十分怪,还有一些不是很明白的讲话。”
陈耳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一说,我就把当时的情形,从那一男一女出现说起。
(陈耳在我提及那一男一女时,曾发出“啊”地一下低呼声:“这一双男女之间,有着凄迷之极的故事,降头术使一个美丽的女子,变得恐怖无比。”)(温宝裕插了一句口,这小子的思绪,天马行空,不受拘束,想到哪里是哪里,他陡然问:“我真弄不借,她变得恐怖,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怎么就可以相处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
(陈耳居然回答他:“很难明白,总之是在触觉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视觉上却可怖莫名的那一类。”)
(温宝裕还想说什么,我不耐烦起来:“原振侠医生见过那女子中了‘鬼脸降’之后的恐怖情形。好奇心那么强烈,不必乱猜,问问他好了。”)(温宝裕还是咕峨了一句:“自己猜出来的,才有味道。”)等我把经过说完,陈耳的面色,更是难看之极,汗水涔涔,过了好一会,才自他的口中,吐出四个字来:“太可怕了。”然后,过了一分钟,他又重复:“太可伯了。”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作进一步解释。
陈耳又想了一会,才道:“早就有一个传说,死者——昭,应该……称他为军事强人,并不满足于如今的地位,想进一步扩展势力,和谋取更高的地位。”
我立时想起那两句我在那屋中听到过却不是很了解的对话为。屋中的那男子曾说:“他的位置也够高的了,还想再高?难道史奈大师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