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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王
楔子
电,是如今人类绝不能缺少的一种能量。人类科学技术得以飞速发展,自人类开始懂得利用电能起才能成功。不懂利用电能,人类只好回到没有电能可利用的那个时代,而且,一定停滞不前,不能再有什麽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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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是一直存在着的,人类也早已知道电的存在,真难想像,在人类发展的悠长历史中,人类早已懂得如何建立一个专制的王朝,早已懂得如何用美丽的词藻去掩饰丑恶的行径,早已懂得设计出一整套有系列的规章制度去限制或扼杀人性,早已会把另一些人当奴隶来役使,甚至早已会造出像金字塔这样不可思议的宏伟建??来,但是,一直到不到两百年前,人类之中,才有一个杰出的人物,富尔克林,把电从一个虚无缥缈的现象,转变为实实在在的一种能量,一种为人类前途开辟了新途径的能量。
在此之前,人类在忙什麽呢?那几十年,翻翻历史,好像人类最热中的是各种各样的战争。
到今天,人类生活已离不开电能。可是普通人对电的认识,实在十分不足。「在正常情况下,同一个原子中真正电量相等。当它们由於某种原因而失去一部份电子时,就带正电;获得额外电子时,就带负电……」这样的词句,不是专家,也只好瞠目不明所以。
而绝不加考虑,就可以说出什麽是「正极」、什麽是「负极」的人,只怕也在人口比例之中,占极少数。反正大家都在用电,都知道电有用就是了。
电能可以由很多方法产生,自然产生和人工产生。自然产生的电,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是雷雨时天空中的闪电。而几乎所有物体,都有一定的带电能力,生物在活动时产生的微量的生物电,也已经有科学家肯定了人脑部的活动,会产生电波或类似电波的微能量。
有几种生物,竟然是会利用本身的器官来发出电能的,如着名的八目鳗,就是一种电鳗,在它放射出电能之际,可以使别的生物致死。
从科学上解释「电」,比较枯躁,但是从文学上来解释「电」,却十分有趣。
长久以来,「电」就被用在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关系上,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关系。例如,一男一女,虽然熟稔,但在他们之间,并不产生交情,就称之为「不来电」,或「没有电」。
在粤语中,「电」更被广泛应用,且大多数用在女性身上。女性主动,或明示,或暗示她对男性有意的言语行动,就称为「放电」或「放生电」。
善於「放电」的女性,被戏称为「电王」,这种称呼,十分有趣。
这个故事叫「电王」,自然不是上述的那种意思,而是另有所指。
说了许多,故事的内容究竟是什麽呢?
还是照老样子,慢慢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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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神秘的红头老爹
居住在世界第一大岛????马达加斯加岛上的马尔加什人,由公元十世纪之後,来自太平洋印度尼西亚地区的大批移民和岛上的原居民结合而成,所以他们的语言,接近印度尼西亚语族。由於会遭受过法国的长期殖民统治,马尔加什人信奉天主教的相当多,但更多的,还是信奉他们自己的拜物教????那是原始社会中的一种宗教信仰形式,几乎任何物体,都可以成为神,成为崇拜的对象。拜物教在他们的祖先,印度尼西亚各岛屿中,也十分盛行。
马尔加什人大体上来说,气性相当温和,并不贪嗜什麽,乐天知命,岛上气候又好,物产丰富,面积将近六十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八百多万,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也可减到相当低的程度的。
尤其,在山区的一些村落中,居民几乎世世代代,不离开居住的范围五十公里之外,对他们来说,生活之中,根本没有什麽新鲜的事可言,所以,二十年前,红头老爹一家突然出现在一个小村落的时候,就被当作是一件大到无可再大的大事了。
红头老爹出现的那个村落,位於岛中心部份的山区,大约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生活十分贫困,完全是原始社会式的自给自足,和外界不相往来,一则由於山途畸岖,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二则,在山区生活,虽然贫困,但也不虞衣食,到了外面,谁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虽然也有一些青年人,离开过村落,但大都一去不回,山区之外的生活情形究竟如何,对这个村落的居民来说,等於是地球人无法想像外星人的生活情形一样。
像这种小村落中,简陋的屋子距离相当近,半夜里,村头的什麽人大声咳嗽一下,村尾的人也可以听得到,所以。村民的生活,几乎是连成一体的,互相之间,对於对方的一切,了解得再彻底也没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有一家陌生人侵入来,那自然耍成为整个村落中的头等大事了。
「侵入」的那一家,就是红头老爹的一家。红头老爹自然有他的正式名字,但这无关紧要。他被称为红头老爹的原因是,「老爹」是士语中对人的一种尊称,而他的额上,有一片相当大的,几乎延续到整个头顶的红色胎记。所以,他被村民称为「红头老爹」,就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红头老爹的一家,其实也只是叁个人:红头老爹、红头老爹的妻子,和他们的儿子。
红头老爹年纪相当大,而且十分丑陋,可是他的妻子,却是一个相当娇小的少女,年纪很轻,以致村落里的人,一开始,以为那是老爹的女儿,但是带他们来的骡贩子,却说他们是夫妻。
不管是红头老爹也好,他的妻子也好,肤色都相当黑,和当地土人差不多,并不是很碍眼,令村民感到讶异莫名的是他们的儿子,当时还只是一个婴儿,可是肤色却是雪白的。
那婴儿十分可爱,非但肤色雪白,而且有着一头红发,看起来极其惹人喜爱,村民从来也未曾见过白皮肤的人,当他们看到婴儿那张可爱的、雪白的小脸之际,很引起了一阵骚动。
要不是骡贩子大盘斥责了一阵,告诉村民,世上有的是白色的人时,村民几乎要把那可爱的婴儿,当作了什麽怪物来排斥了。
骡贩子是山区各村落中的权威人物,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小商人,赶着一头骤,负责一些村民亟需的日用品,来往各山区之间,用他的商品,向村民交换山中的特产,多半是一些相当罕见的香料植物的种籽之类????到了香料的集散地,罕见的香料,可以卖得相当好的价钱。
对於一生不离开村庄的村民来说,经年来往各地,见过世面的骡贩子,自然是一个权威人物了,他的话,村民自然深信不疑。不过对这个婴孩,村民总觉得有点古怪。而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随着孩子的长大在增长着。
当骡贩子代红头老爹宣布,他们一家,将在这里定居时,村民都一声不出,因为这对他们平静的生活来说,几乎是一种不能接受的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但是当骡贩子又进一步宣布,这次他带来的货物,全是红头老爹致赠村民的礼物,单是扎实的厚布,几乎每人都可以单分到一大幅,村民心满意足之馀,自然而然,把「老爹」这个尊敬的称呼,赠给了陌生人。
红头老爹一家所住的屋子,是村民协助盖搭起来的,远离村落其他的屋子,位於一处峭壁的一个突出部份,面临着山崖。
红头老爹在开始的时候,对当地的语言不是很熟悉????这种情形,一直没有多大的改变,因为他根本不和村民交谈,不但是他,他的妻子也一样,绝不和村民交谈,也没有其他的接触,他们一家,就这样住在一条与世隔绝的村庄附近,而且,和这个村庄的村民之间,也??起了一道无形的、牢不可破的墙。
只有当骡贩子来的时候,红头老爹才会和骡贩子用村民所听不懂的话,交谈几句,而骡贩子每次都会给红头老爹带来不少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麽,村民也不知道,因为全是放在一只一只木箱子之中的。
有一些好奇的村民,曾经偷偷接近过红头老爹的屋子去窥伺过。可是也看不出什麽异样的情形来。由於村民本性十分善良,虽然心中总觉得古怪,但倒也相安无事。
红头老爹对他的孩子,看守得更严,绝不许孩子和村民接近,夫妻两人,无时无刻不在孩子的附近。孩子大得相当快,红头老爹来了不到一年,就已经会走了,样子更可爱,红头老爹教孩子讲一种村民听不懂的话,等到孩子更大了些,村中的孩子好几次想接近这个白色的孩子,可是都被红头老爹阻止。
到了红头老爹通过骤贩子,向全村的人发出警告,说他的孩子有着可怕的疾病,任何人只要手指碰到他,甚至向他多看一眼,就会得到传染,带来极大的灾祸。
由於骡贩子在村民之中,有着相当程度的权威,而且,村民毕竟十分愚昧,怕大祸临头,所以大都相信了那孩子是十分不祥的,是不能接近的。
红头老爹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是不要有任何人接近他们,尤其是那个孩子。於是,他们一家人,几乎是在和任何人不发生关系的情形之下生活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已经成了少年人,村民经常可以看到那身形高挑,相貌俊美的少年,一个人独自在山崖之前,愣愣地站着,不是凝视着天上的白云,就是俯瞰着山脚下的山峦河流,一看就是好久。
而其馀的时间,这少年就躲在简陋的屋子之中????他在屋子中干什麽呢?村子中的人自然好奇。有一个大胆的少女,曾经接近过屋子,去偷看少年在干什麽,可是根据她偷看得来的情形,在村民面前重复出来之际。村民却也无法明白他是在干什麽。
直到有一次,那个骡贩子又来到村子里,那个少女将她捕捉到的一只会发出十分洪亮的吼叫声的小猴子,和骡贩子交换了一点日用品。
骡贩子知道这种猴子,是岛上特有的罕见品种,叫作「吼猴」,身子虽然小,可是当它吼叫时,声音可以传出好几里之外,是动物园中的珍品,可以卖得相当好的价钱,所以着实说了几句好话,那大胆的少女,也乘机把她看到的那个少年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并且把少年全在手中,盯着它一动不动好久,才「揭开一层皮」来的东西,形容了一遍,十分正经地问骡贩子:少年是在干什麽?他拿着的是什麽东西?
骡贩子在乍一听之下,也是莫名其妙,可是他只是略微想了一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打着那少女的头,道:「他在看书,他手里的东西是书,什麽揭开一张皮,他是揭过了一页书。」
由於山区的居民,生活是如此之闭塞,什麽是「书」,他们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什麽是看书或是读书了。
而且,就算经过骡贩子的说明,那少女还是不明白,又问:「什麽是书?那上面的许多小黑点是什麽?看书?傻瓜一样坐着不动,看书,有什麽用?」骡贩子虽然知道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书」,也知道人类的行为之中有一种叫「看书」,可是他本身也不是一个什麽有知识的人,对少女那一连串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就沉声道:「你不会自已去问他!」少女碰了一个钉子,不敢再说什麽。可是这少女十分机伶聪明,骡贩子那句负气的话,更使她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己去问他。
为什麽不可以呢?自己可以问他。
那少女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可是机会一直没有出现,时间却又过去了叁年。
叁年之後,少年长得更高、更俊,那大胆的少女也成熟发育成为全村最动人的少女。村中的男女,都在这个年龄已经成婚了,追求那少女的年轻人自然也不少,可是那少女却一概拒绝。
这个在山中长大的女孩子。不至於不懂得爱情。她爱上了那个外来的青年,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的人。
她一直在等机会,可是青年躲在屋子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每当她企图接近对方的屋子时。红头老爹和他的妻子,几乎毫无例外地必然会出现,用十分严厉的眼光。把她逼退。
那少女的名字叫琴亚,琴亚的父母,对於她一再拒绝村中青年的求婚,已经很不耐烦了,琴亚也下了决心,决定要问一问那外来的青年,是不是要自己,如果遭到了拒绝,那麽,她就决定离开村子,到山区以外去,像村中有些青年男女一样,再也不回来。
琴亚等待的机会终於来临了。
那一天白天,骡贩子又来了,替红头老爹带来了一只大木箱????这十多年来,由於骡贩子每来一次,都有木箱子带来,红头老爹多盖了很多间茅屋,来放置那些木箱子。
只有琴亚曾经偷看到过,那些木箱子中放的,全是那种叫作「书」的怪东西。
当骡贩子把木箱在红头老爹的屋子交卸下来之际,首先迫不及待从屋子中出来的。
是那个青年。琴亚是一有机会,就在人家屋子前徘徊的,所以,当青年人出来的时候,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二十步左右。琴亚立时发出了一下口哨声。
那青年抬头向她望来,他的肤色极白,红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珠,在未曾见过外人的村民来说,这样相貌的人,应该十分怪异才是。可是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这时,在琴亚的眼中看出去,却觉得那青年俊美无比。
(那青年自然十分俊美的,不过连琴亚也觉得他俊美,那就爱情在起作用了。)青年抬头,看到了琴亚,神情像是也愣了愣,两人目光的接触,已使得琴亚心头狂跳了起来。可是就在这时,红头老爹已经走出来了,狠狠瞪了琴亚一眼,琴亚不得不半转身去,而当她转回身来时,红头老爹、骡贩子和青年,都已进了屋子。
琴亚十分焦急,不知怎麽才好,她不由自主,又向前走了几步,更接近屋子,就在这时,她听到屋子中传来红头老爹的声音,红头老爹像是在生气。声音相当大,讲的是一种她听不懂的话。而同时,也有骡贩子的声音传出来,像是在辩解什麽。
不一会,骡贩子就走了出来,神情不是很高兴,继续和村民做交易,琴亚一直在附近徘徊。
等到骡贩子要离去的时候,村民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现象:红头老爹手中提着一只袋子,竟然跨上了那头骡子,和骡贩子一起离开了村子。
十多年了,自从红头老爹一家来到这村子之後,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这件事,自然是这一天剩下来的时间中,村民交谈的资料了。
而到了黄昏时分,一直在屋子边的琴亚,心头又狂跳了起来,她看到那青年自屋子中走了出来,缓缓来到山崖之前,伫立着,望着漫天的红霞和夕阳。
由於琴亚知道红头老爹离开了村子,所以她的胆子大了许多,她想了一想,就轻轻地走近那青年,一直等到她来到了距那青年身边只有叁五步时,那青年陡然转过头来望向她。
琴亚的心情,本来就极度紧张,自己的心上人再一转过头来,更使得她心头狂跳,不由自主,伸手按向她自己的心口。
她本来就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这个动作,又更增她少女的妩媚,虽然青年什麽话也没有说,但是琴亚敏锐的少女心灵,已经可以肯定,青年一看到了她之後,碧蓝的眼睛之中,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辉,这种情形,和村中那些钦慕她的年轻人看到她的时候,眼中发出来的光芒是一样的。
那更使得琴亚勇气陡然增加,把她在心中不知想了多少遍的话,一下子讲了出来:「我要做你的妻子,你要娶我,你要我的话,就吻我的额角。」村中,当一双青年男女,互相吻对方的额角时,那是一项十分庄严的互相之间的婚姻的承诺。通常,自然是青年先吻少女,但也有少女先吻青年的。
琴亚在急速地讲完了那几句话之後,等着青年亲吻她的额角,可是青年却仍然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行动。
琴亚心跳得剧烈无比,青年绝不是不喜欢她,这一点。她可以在青年望着她的眼神之中得到肯定,那麽,他为什麽还不亲吻她的额角呢?
琴亚的心情,又乱又焦急,以致她根本无法好好地去想一想,她只是想到,自己可以先亲吻他,为什麽不可以?所以,她就勇敢地跨前了一步,略踮起脚来,把自己??满的嘴唇,印向青年的额角。
当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尽管她可以听到自己像雷动一样的心跳声,但是她同时也听到了在她身後,传来了一些人发出的惊呼声。
她知道,她的行动,已经有村中的人看到了。不过,她绝不在意有人看到,因为只要青年回吻她。那麽,他们两人之问的关系,就算确定了,很快,全村的人都会知道,让人看到了,又有什麽关系?
她亲吻了青年的额角之後,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胸脯起伏着,用少女的、充满了深情的目光,望着青年,等待他的回吻。
可是青年却仍然只是怔然站着,一点也没有回吻她的意思,只是伸手,抚摸着被琴亚吻过的额角。虽然他双眼之中的神采更浓,可是他并没有回吻琴亚的额角。
刹那之间,琴亚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一个少女,吻了一个青年的额角,而青年居然并不回吻,那在习俗上,是对一个少女最大的侮辱,琴亚的脸色在那时一定变得十分苍白,那青年有点犹豫地伸出手来,想去抚摸她苍白的脸。
也就在这时,在琴亚的身後,有人叫了起来:「琴亚,他不要你,你不要脸去勾引他,他不要你。」
琴亚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但是她还是努力自她已一点血色也没有的双层之中,吐出了一句话来:「你真的不要我?」那青年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而在琴亚的身後,却传来了一阵恶意的轰笑声,和她父母的厉声的呼喝声。也就在这时,红头老爹的妻子,那青年的母亲,也从屋子之中走了出来。
那女人这时已不再年轻,可是在黝黑的反肤上,仍然有着美丽的轮廓,而且,一头乌密的浓发,像是黑色的瀑布披散在她的头上一样。
她一走出来,可能是由於做为母亲的本能,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严厉的眼光把琴亚逼退,只是讲了一句听来相当简单,但是琴亚却全然听不懂的话。
由於当时,正是琴亚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也是最绝望的时刻,心情在极度的异常状态之中,对於一切都显得异常的敏锐,所以,这句话,她虽然一点也不懂,可是整句的音节,她却深深地印入脑中。
在以後的日子中,她随时可以将那一句话重复出来。
(这一句话的本身,并不重要,可是,「琴亚记住了那一句话,随时可以将之重复出来」这件事,却十分重要,请各位注意。)当时,那女人讲完了这句话,就来到了她儿子的身前,她和她儿子讲了些什麽,琴亚已经无法再听得清楚了,因为,当青年和他的母亲,一起转身,走进屋子去之後,琴亚身後的嘲笑声,父母的呼喝声,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琴亚的视线模糊了,那是她泪水泉涌的结果,她全身发僵,除了僵立在那里流泪之外,什麽也不能做。而当有小石块自她身後抛过来,抛中了她的身子之际,她也不知道疼痛。
她是被她父母拉回自己的屋子去的,嘲笑她的村民,无情地围着她的屋子,发出轰笑声。和那种充满了侮辱性的言语,连她的父母也冷酷地对她不加半句安慰的言语。
在这样的情形下,琴亚自然无法再在这个小山村中生活下去了,她默默地为自己准备了一些乾粮,连夜就离开了她出生之地。
琴亚以她山村少女灼热而淳??的心灵献爱不成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极大的创伤,一直到了将近两年之後,她才在一个机会中,知道自己当时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两年多来,她的生活,已经起了大大的变化。以致她虽然想补救过失,也变得没有什麽可能了。
其实,两年多来,琴亚生活上的变化,也不能说是太大,不过对一个一直只生活在山村中的少女来说,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天翻地覆的了。
琴亚在离开山村之後,运气并不算太坏,她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山区,只是固执地,每天向着同一个方向走着,几天之後,她就遇上了那个骡贩子。
骡贩子的心地很好,给了琴亚相当大的帮助,把琴亚带到了自己的家中,交给了他的妻子,这以後,琴亚的生活变化,可以长话短说,虽然她这个人物,在整个故事中,相当重要,但那一段经历,却无关紧要。骡贩子没有儿女,所以琴亚受到相当好的照顾,她人又聪明,不到半年,已经看不出她是一个从未离开过山村的少女了。
骡贩子的家在山脚下的一个镇上,半年之後,琴亚离开了那个镇,到了另一处更大的地方,在那里接受政府学校主办的成人教育,又过了一年,她又来到了首都塔拉拉利夫,那是岛上最大的城市,有超过四十万人口,有着数百年历史,琴亚已完全可以独立适应城市生活了,她在一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烹调精美,极受当地上层人士和外来游客欣赏的餐室中做女侍。
叙述到这里,可以把琴亚的事,暂时搁置一下,也可以把红头老爹和他一家的事,暂且不表。
却说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英生,他真是姓英,又恰好在英国出生,所以就顺理成章,叫作英生,和什麽王英生、陈英生不同,英生就是英生。
英生是一个地质学家,十分相信地壳分裂说????也就是地球上的陆地,本来是连成一块的,後来因为地壳的变动,才分裂了开来,成为如今的五大洲。
他而且相信,马达加斯加岛,如今虽然在非洲大陆的东面,离非洲大陆十分近,但是在地壳未曾分裂之前,却应该在印度的东部,也就是如今印度洋的位置上。
他的这项假设,如果被证实了的话,将会十分重要,因为那麽大的一块陆地,漂移得离原来的位置如此之远,这将可以进一步推断为在印度洋的海底,有着造成这种漂移的因素在。例如那里的地层特别薄,有着巨大的断层,等等。
既然在喜马拉雅山的顶上,可发现海洋生物菊石的化石,证明喜马拉雅山顶,原来是海底,是被印度次大陆向亚洲大陆漂移的过程中「挤」出来的,英生就更加坚信印度洋深处,一定还有着为人类所未知的地壳变动因素在,他就是要把这种因素找出来。
所以,他先在印度居住了一年,然後,又到马达加斯加岛去,研究两地之间生物的类同、岩石结构的类同,以证明他的理论。
英生可以说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我和他认识,是他在印度东岸居住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到印度去有事。
(我到印度去,找一个印度人。)(这句话,听起来很滑稽,但当时的历程,却极其曲折,整个过程,记述在名为「连锁」的那个故事之中。)
我是在新德里遇到他的,谈得可算投机,後来,他到了马达加斯加岛,曾经和我通过信。有一次,他十分高兴地告诉我,在马达加斯加岛上发现的一种猴子,「狐猴」,就和印度大陆上的眼镜猴,全然是近亲。
而接下来的几封信,他表示他自己完全迷上了马达加斯加岛,大有留恋不愿离去之势。在他陆续寄来的信件中。可以知道他足迹几乎遍及全岛。
自然,他也到过骡贩子居住的那个镇市。
他已经学会了一口当地言语,那天,他在镇市唯一的一家书店之中,询问有没有新到的一本地质学杂志,书店的职员正在整理一大堆书,抬起头来,告诉他:「没有,我们这种小地方,从来也没有人会看这种专门的书。」得到了这种很合理的回答,英生本来已准备离去的了,可是他却多看了一眼,一眼瞥见店员手中拿着的一本厚厚的书,书名赫然是:「门电路(脉冲电路)研究」。
那是相当专门的学术性着作,和这种小地方,显然不是十分相合的。
这使得英生感到了一丝好奇,他接着又看店员正在整理的另一些书,越看越是奇怪,因为那全是一些专门之极的书,而且包括的范围十分广泛,有相当多数量,是电学方面的书,如「电磁学」,也有不少最新的专门性的杂志。也有物理学方面十分高深的着作,有极厚的一册,是近十年来,诺贝尔物理学奖金获得者的得奖论文。
这已经使英生惊讶得连口都合不拢来了,而当他又看到了一本地质学的书,那是他和另一位地质学家合着的,专论澳洲山脉形成和性质的专门着作,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那店员道:「怎麽一回事?哪一家着名的大学在这里设立了研究所,所以才需要那麽多各门的高级参考书?」
那店员摇着头:「当然不是,这些书,全是卡利先生订的,多年来,他订了不知道多少书,加起来,怕比我们整个店的书,还要多好几倍。」英生大为咋舌:「全是这样的书?」那店员道:「开始没有那麽专门,但是後来,却越来越专门,这些书,我真怀疑是不是真有人看得懂,售价本来就不便宜,再加上运装费????」店员用力摇着头,像是觉得把大量的金钱花在买这些书上,是一种罪过一样。
英生这时,对於买那些书的那位卡利先生,简直敬佩得有点五体投地了,他用十分恭敬的声调问:「那位卡利先生,一定是一位大学者了?」店员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英生不明白他为什麽要笑,只好等他解释。店员笑了好一会,才道:「或许他真是大学者,那真是真人不露相了,不过,镇上的人,都只知道他当了二十年的骡贩子。」英生在马达加斯加岛上住了那麽久,当然知道「骡贩子」是怎样的一种职业,他听得店员这样说,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店员在这时,已向外一指:「看,卡利先生来了。」
英生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正向着书店走过来。
这个名字叫卡利的骡贩子,当然就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把红头老爹一家人,带进了那个山村的那个骡贩子,在故事之中,他已经出现过好多次了,可是他是什麽样子的,却一直没有形容过,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看他一下吧。
和所有的骡贩子一样。由於长年累月在山路中跋涉的缘故,身体中积累脂肪的机会较少,所以相当瘦削,而且,一股风尘仆仆的样子。
卡利有着一双小眼睛,目光也混浊不清,大约有五十出头的年纪了,皮肤黝黑,走起路来,有点跳跃的动作,衣服虽然不旧,但总给人以一种不乾净的感觉,花白的头发已开始稀疏。
虽然一个人是不是有学问,绝不会在额头上凿着字,但是卡利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道道地地的骡贩子,没有半分像是大学问家。
英生一直盯着他看,甚至顾不得礼貌了,卡利一进店堂,也发现了有一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绅士在紧盯着他,所以他也显得十分不自在,向英生望了一下,不知道是该打招呼好,还是不理会对方的瞪视好。
英生在这时候,却想到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武侠小说之中,武功绝顶的高手,不是大都看起来是一个糟老头子吗?所以,他十分恭敬地问:「卡利先生?」卡利陡然之问,受到了一位绅士的如此礼遇,不禁受宠若惊,大是手足无措,点头哈腰,连声道:「是,是,先生怎知道我的名字。真是????」看着卡利这副神情,英生不禁苦笑,外表自然不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但是在行动上,多少可以判别出一点来的。一个有资格看那麽高深学问的书籍的人,是绝不会有这种神态的。他心中暗叹了一声,指着那些书:「卡利先生,这些书,全是你订的?」卡利的神色更是仓皇:「是……也不能说是……那是照红头老爹给我的单子订的,到现在,才陆绩来到,我会给他送去……」卡利说到这里,英生已经完全明自了,那些书,不是卡利看的,卡利只不过是一个骡贩子,他的任务,是运送那些书,给一个叫「红头老爹」的人。
这时候,英生的好寄心更炽。第一,「红头老爹」,却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名字。第二,要骡贩运送这批书,那「红头老爹」,显然是住在偏僻的山区之中,在马达加斯加岛的偏僻山区之中,居然有人会如此如饥如渴地在追求着各方面的学问,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立时问道:「那位……红头老爹……是????」卡利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只知道他一直要我带书给他,每次一箱,甚至两箱,十多年了,他和他的孩子,十分喜欢看书。」英生吸了一口气,又向那堆书望了一眼,单是眼前的那堆书,别说内容了,单是书本所用的文字,已有英文、德文、日文、法文、俄文和中文。
(中文的是一部「本草纲目」,那是明朝药物学家李时珍的一部惊世巨着。)红头老爹要懂得多少国的文字,还要有多少丰富的专门知识,才能看得懂那些书?
英生第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是:这个「红头老爹」,住在什麽地方?他忙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卡利一直是十分恭敬地在回答着他的问题的,可是一听得英生这样问,却眨着眼睛,不肯回答,迟疑了半晌,才道:「这……这……红头老爹……我不能说出他住在什麽地方来!他像是预知会有人来找他,所以。绝不允许我……透露他住在何处。」
英生吸了一口气,他感到事情有点神??,那「红头老爹」绝非寻常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了,他为什麽要躲起来不见人呢?是不是怕有什麽人对他不利?还是他有什麽极厉害的仇人?他想了一想,道:「我只是想见一见他。如果你肯带路的话????」卡利不等他说完。就用力摇着头。从那一刻开始,英生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包括了把卡利带到他的住所,飨以极品白尔地一瓶,卡利因为酒醉而话多得拦也拦不住之後,一提到要去见红头老爹,卡利仍然摇头:「不可以,绝不可以,我起过毒誓。不把他住的地方告诉任何人的。」
英生看着没有办法了,只好道:「那麽,在你见到他的时候,请告诉他,我是一个地质学家,名字是英生,在这批书中,就有一本是我和人合着的,我很想见他,如果他愿意见我,你不是就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卡利十分高兴,像是解决了一个极难的难题一样,连声道:「好,好,我一定对他说,原来你是一个大人物,真是,请我喝那麽好的酒。」英生摇头:「我不是大人物,那位红头老爹,他才是大人物。」卡利瞪大了眼,一脸不信的神色:「他是大人物?我看……看不出来,不过他人很怪,不和任何人接近,更不让人接近他的孩子,那孩子也怪,皮肤白得完全是白种人,而且红发蓝眼。他们两夫妻都不是白人,他妻子更怪,从来也没有听她讲过话……」看来,卡利只对不能透露红头老爹住在什麽地方起过毒誓,并没有对不能透露有关红头老爹的其他一切,有过什麽承诺。
所以这时,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有关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一切事情来。
当两小时之前,英生打开那瓶好酒之际,他还有点不舍得,可是这时,他却觉得再值得也没有,因为他听到的事,是那麽奇异。
他听到的,大部分已经叙述过,需要补充的,只是他们一家第一次遇到卡利的情形。
卡利在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在一个山路的岔口处,遇上了红头老爹的一家人。他们在岔路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而这时,天色已快黑下来了。
卡利经过时,红头老爹叫住了他,要他把他们的一家,带到一个最偏僻,最深山,最不和外界接触的一个山村去,他们一家,要在那个山村中落户。
卡利的心地十分善良,也乐於助人,虽然红头老爹的要求奇特之极,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在他答应了之後,红头老爹给予他的报酬,丰富到令他咋舌,同时,红头老爹又取出了一尊怪异的石像来。
那尊石像并不是十分大,由於那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卡利也看不清那是什麽,看来像是一个身形十分臃肿的人。
红头老爹要卡利对那尊神像起誓,绝不能??漏他们一家的行踪,不然就会有极可怕的灾祸。卡利崇奉拜物教,对各种各样的神像,倒是可以接受的,他就起了誓,带着他们的一家,走了七天,才到了那个小村。
英生在卡利的叙述之中,不断提出问题,详细询问红头老爹和他妻子的样子,问得最多的是他们的孩子的样子。他开始有了一点概念:红头老爹夫妇,要这样躲起来,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为了那孩子。
那孩子,看来不像是他们的孩子,那又是什麽来历呢?照叙述看来,红头老拳不断在对那孩子进行教育,那孩子虽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中长大,可是他所接受的教育,比在任何着名的学府之中更好。
而红头老爹本身,自然也极有资格,不然,也不能负起教育的责任。
英生曾考虑过,红头老爹可能是拐带了那孩子的,可是谁会干这样的傻事,拐了一个孩子,尽心尽意地去教育他,在荒僻的山村过了近二十年。
而且,那孩子还非得有过人的资质才行,不然,再逼他,他也学不会什麽。
英生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一再拜托卡利见到红头老爹,一定要代他致意。
卡利并未负英生所托,在那次送书时,一进了红头老爹的屋子,他就转告了英生的话,谁知红头老爹一听之後,又惊又怒,大声斥责起卡利来。
这就是那次,琴亚在屋外听到的争执。
後来,红头老爹和卡利一起离开,也就是那一天,是琴亚生活中最大的转捩点????
她示爱不成,羞愤交集,不得不离开了她的家乡。
也就在那一天,英生有事,离开了镇市,到了首都,在首都一个多月。在忙碌的研究工作中,他一直没有忘记在卡利口中听来的有关红头老爹一家的奇异的故事,也曾和几个与他一起进行研究工作的朋友提起过。
其中有一个,想像力比较丰富,道:「看来,那孩子????现在应该是青年人了,一定有一个十分隐秘的身世。会不会是欧洲哪一个国家的王子?」英生讶然道:「为什麽是欧洲国家的王子?」那朋友道:「即使在你的复述中,这个青年也是一个典型的欧洲人,就算不是王子,一定也是一个地位极重要的人,所以才有人将他从小掳了来,加以精心的教育,等他长大了,好利用他。」
英生苦笑:「若是真有人在进行一个这样的计画,那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那朋友摊了摊手:「谁知道,世上什麽样的怪事,都有人在做。你说,那个什麽红头老爹,如果真是青年的父亲,哪有做父亲的这样对待儿子的?」英生也觉得事情充满了神??性,简直无法作出任何的假设。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在红头老爹一家人的神??行动中,一定蕴藏着什麽巨大的??密。
所以,当一个多月之後,他在首都的研究工作告了一个段落之後,他一刻也不停留,就再到那个镇市,去找卡利。
卡利进山区去了,英生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他回来,英生忙问:「我托你带口信,结果怎样?」
卡利苦笑了一下:「还说,我一提出来,红头老爹就大发脾气,就差没有出拳打我,接着,他又骂我,说我??漏了他的行踪,不知道会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他本来从来也不离开山村的,忽然要和我一起下山,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麽。」英生听得傻了半天,他也没有想到,「红头老爹」的行踪,竟然如此之诡??,连想要求和他见一下面,都会引起那麽大的波折。
他问:「他离开山村干什麽?」
卡利摇头:「我不知道,半途我就和他分手,他好像赶着去做什麽。」卡利只是说了红头老爹的事,并没有告诉英生,他在和红头老爹分手之後不久,就遇上了离开了山村的琴亚,自然也没有告诉英生,琴亚这时正在他的家里。
(如果卡利说了,以後的事情发展,多少有点不同,英生知道了琴亚来自那个山村,一定会叫黎亚带着他前去见红头老爹的。)(卡利是认为琴亚的事,和英生有兴趣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连想都未曾想过要将之告诉英生。)
当时,英生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要见到这位神??人物,是没有希望的了。」
卡利自有他小商人的机警,闻言忙道:「我不知道,再也别问我有关红头老爹的事。」
英生想了一想:「什麽样的条件也不行?」卡利用力摇着头:「不行,谁知道他要我对着来起誓的那个是什麽神,我日子过得很好,不想倒楣。」
英生自然地无可奈何,又送了卡利两瓶好酒。自此之後,他虽然时时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由於研究工作已进入决定性的阶段,所以他也无法再追究下去。而且,只要卡利一直忠於他的誓言的话,英生想追究下去,也是没有法子的。
一晃又过了一年多,英生再到那镇市,遇上了卡利,卡利一见到他。就拉住了他,道:「先生,你知道不?自从我传了你的口信之後,红头老爹不是和我一起离开了山村吗?」
英生忙道:「是啊,你说过。发生了什麽事?」卡利忙道:「他到第二天才回山村,一到,一家人就收拾了一些东西离开了。」英生「啊」地一声:「他,他到哪里去了?」卡利摊着手:「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也在留意他们的行踪。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英生听了之後。呆了半晌,心想。事情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卡利和红头老爹合起来说谎,目的是使他不要再追究下去,二是真的离开了,那就更加增加了这一家人的神??
性????单是为了有人想与之见一见面,就立即搬离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山村,行藏的隐??
,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英生立时否定了自己设想中的第一项,因为卡利立时提到了琴亚的事,他说:「小山村一直到现在还在谈论,两天走了四个人,真是不多见的。」英年讶异道:「红头老爹的一家,不是只有叁个人吗?」卡利摇了摇头:「还有一个,是名叫琴亚的少女,就在红头老爹离开的那天,她向红头老爹的儿子示爱????」
卡利当时虽然并不在场,但是他听人提起这件事好多次了,所以他绉声绘影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只怕比当时实际上所发生的,还要「详尽」许多。
英生听得大感兴趣:「那少女现在哪里?」卡利一听到问起了琴亚,大是骄傲,挺直了身子:「这女孩子真争气,现在在首都,到了大地方,一个人过得很好,当然,这是她在我家寄住了一段时间的结果,我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
他又把自己如何收留琴亚的经过,讲了一遍。
英生听了,心中一算,就知道上次自已见到卡利的时候,琴亚正在他家里,而他却什麽也没有说。英生不禁暗暗顿足,想到那次若见了这个少女,就可以知道红头老爹隐居在哪一个山村中了。而如今,红头老爹当然是离开了那个山村,不知道搬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们可能早已离开了马达加斯加岛,就算未曾离开,那麽大的一个岛,有得是崇山峻岭的原始森林,要找叁个人。也难过登天了。
他想了一想,道:「我很快要到首都去,怎麽和她联络?请告诉我?」卡利大是高兴:「有先生你这样的人,能方便照顾她一下的话,实在太好了……」卡利接着,又罗罗唆唆说了一大串的话,无非是拜托英生照顾琴亚之意,又把琴亚工作的餐室和住所的地址电话,告诉了英生。
英生并不寄望在琴亚身上得知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下落。他只是想,山村中,一直在注意红头老爹一家人的只有琴亚,当然可以在她的口中,多了解一下这神??的一家人的情形。
於是,在他又到了首都之後,他就到了那家餐室之中,很快地,他就在几个女侍之中,认出了琴亚来。
琴亚可以说是一个美丽的女郎,短而鬈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显得她十分伶俐机灵,她显然已习惯了城市的生活,一点地看不出她来自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
英生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有点发怔,因为英生的外型举止,一望而知,是一个十分有社会地位的人,英生自我介绍:「我是卡利的朋友!」琴亚立时「啊」地一声,卡利一定曾向她说起过有关英生的事,她的神情立时变得忧郁不欢:「你就是对红头老爹有兴趣的那位先生!」英生道:「是,你要是愿意,我想多听听他们一家在山村中的情形!」琴亚垂下了眼睑,声音黯然:「不,我不愿意,我不想再想起在山村中的一切!」英生是早已料到这一点的,一个少女,大胆向一个青年示爱而被拒,那是终生的耻辱,没有什麽人愿意再提起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来。所以,他也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话。
他道:「琴亚,那次不愉快的事,其实是你自己不好,犯了错误!」那时,事情已经相隔两年了,可是一提起来,琴亚还是紧咬着口唇,双眼之中,泫然欲泪。她倔强地道:「没有错。我他用喜欢我的眼光,鼓励我那麽做,可是他却……他却……」英生叹了一声:「问题就在这里了,你想想,他根本未曾和你们在一起生活过,他怎知道你们村中的习俗?而且,他是知道你在对他讲话,而你对他讲的是什麽,他也根本听不懂,你怎麽能够预期他会有什麽反应?」琴亚一听,「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惹得餐室中人人都向她望来,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想走向前来阻止,可是英生的气派令他不敢有什麽干涉。
琴亚在叫了一下之後,也知道她自己的失态,忙道:「这就是说,他并不是不要我,而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他自己的意思?」英生微笑着:「本来就是。」
琴亚一脸喜悦的神色:「谢谢你,真的十分谢谢你,英生先生,现在我要工作,等我下了班,我们再详细谈????你要吃些什麽?这里的烤山鸡十分美味。」英生也十分愉快地道:「好,就来烤山鸡。」琴亚用轻松的脚步,走了开去。英生对於自己叁言两语,就能使一个少女的心情由忧郁而变得开朗,也感到十分高兴。
当天,他就和琴亚有了一次长谈,知道了一些红头老爹一家的生活。由於这一家人,刻意不和村民来往,所以琴亚所知实在也不多。
琴亚说:「现在,我当然知道他……是在看书,可是当时,他们所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在那最难堪的时候,他母亲就说了一句话,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她说着,就把她一直牢记在心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她已在心中,不知把这句话重复过多少遍了。所以,这时说起来,一点困难也没有。
可是英生一听,却陡然怔了一怔,立时道:「请你再说一遍。」琴亚立时又说了一遍,英生又请她说第叁次,琴亚在照做了之後,问:「你懂这句话?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这时,英生心中的讶异。实在是到了极点,他心想,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再次要求琴亚,把那句话重说一遍。
而这时,他内心的讶异,自然也反映到他的脸部来了,琴亚再追问:「她说了些什麽?」
英生实在不知道怎麽说才好,一面挥着手,一面道:「那句话,没有什麽,不可思议的是她所使用的那种语言,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讲到这里,又向琴亚望了一眼,琴亚知道他想什麽,再把那句话,重复了叁次,每一次,她都听到英生深深的吸气声。
英生是一个地质学家,不是一个语言学家。虽然做为一个地质学家,他精通英语、法语、德语、日语和拉丁文,但是和一个语言学家的要求,还是相去很远。
自琴亚口中讲出来的那句话,英生本来是不应该听得懂的。但是他曾花了不少时间在澳洲腹地,研究当地山脉的地质情况,当他在澳洲大狄维亭山脉中进行地质考察之际,曾和聚居在这个山区的一种十分??悍的土人,叫作刚刚族的,有过相当程度的接触,也学会了一些刚刚族人的语言。
这个土着民族又所以引起英生的兴趣,是由於土着有着相当丰富的神话传说,语言的变化也相当复杂之故。
这时。自琴亚口中复述出来的却句话,却正是刚刚族人的语言。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除了刚刚族土人之外,根本没有人使用那种语言,而这就十分怪异了,难道红头老爹的妻子。是澳洲刚刚族的土人?
就算是的话,一个澳洲腹地的土着,老远走到马达加斯加岛的山区来隐居,又是为了什麽?
当英生心中疑惑无比,想到这里时,他又陡然震了一震,更加可以肯定,那个女人,红头老爹的妻子,真可能是刚刚族人,因为琴亚一再描述过,她有一头极长极浓的头发,而那正是刚刚族人的特徵之一。
刹那之间,英生想到的事情极多,他也想到,就算那孩子的父亲是白种人,只要他母亲是刚刚族人的话,他的外型也绝不可能再是典型的白种人,谁都知道在遗传上,有色人种的遗传是显性的,占压倒性的优势,所以白人和有色人种的混血儿,一定多於像有色人种。
那样说来,那女人,根本不是那孩子的母亲了?
事情真是越想越复杂,也更加没有头绪了。
英生在发怔,琴亚等了一会,道:「她……究竟说了什麽?」英生「哦」地一声:「她用一种很少人用的语言,说的那句话是:孩子,他不能爱你的。」琴亚呆了半晌,才道:「为什麽,他为什麽不能爱我?为什麽?」英生苦笑了一下,摊了机手,他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可以假设的答案太多了,或者是那青年的身分特殊,不会爱上一个山村少女,或者是种种别的原因。
而英生略感奇怪的是,何以那女人不说「他不会爱你的」,而说「他不能爱你的」呢?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什麽大不同,但多少总有点差别。
琴亚的神倩也十分疑惑,她道:「至少,他绝不会讨厌我,在他的眼神中,我可以肯定,他……不能爱我,可是有什麽特别的原因?」英生安慰着她:「琴亚,我看以後,你们相见的机会,微乎其微,不如忘了这件事算了,你年轻、美丽,一定会有很好的青年爱你的。」琴亚并没有说什麽,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他现在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了。」自那次之後,英生只要在首都,就会和琴亚联络,送点礼物给她。
英生虽然十分喜欢马达加斯加岛。但他毕竟无法在岛上永远住下去的。
当研究工作告一段落之後,他就回到了英国,在大学研究所工作,一面担任授课。
好了,现在,轮到我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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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失踪的产科名医
在以往记述的故事中,我卫斯理,很少那麽迟才出场的。
由於这个故事,先说一说神??的红头老爹的一家,此较有趣,所以拿来做了故事的开端。这个开端,自然都是由英生转告给我听的。
我有事经过伦敦,在一个阴雨连绵,又冷又潮湿,浓雾令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的晚上,一个在伦敦的熟朋友,为我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聚会,参加的人并不多,全是熟人,其中,英生算是最陌生的了。
在餐後的闲谈中,他忽然问我:「你见闻多,可知道在二十年前,有什麽王孙公子。或是大有来头的人,被人拐走了一个婴儿的?」这问题十分古怪,我笑道:「不知道。多年之前,最出名的儿童绑架案,是飞行家林白的孩子????」
英生忙道:「不,不,被拐走的,是一个出世不久的婴儿。」我摇了摇头。这根本是没影儿的事,一个人,再「见多识广」,也不可能回答出这种问题来的。
我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摆明了不想再在他的问题上谈下去了,可是英生由於他所知道的,一直在困扰着他,所以他十分想有一个答案,他提高了声音:「那拐走婴儿的一男一女,我可以详细形容他们的样子。女的,可能是来自澳洲腹地,刚刚族的土人????」
本来,只是我和他两个人在交谈的,可是这时,由於他提高了说话的声音,另外有几个人被吸引了过来。而且,英生的话也相当有趣,什麽刚刚族,很多人根本是闻所未闻的。
而他提及的,又是现代化方式的一种犯罪,却又和刚刚族土人有联系。我顺口问了一句:「男的呢?」
英生道:「男的,身分不明,可是学问极好????」他做了一个手势,不让我打断他的话头:「而且,生理上有一项特徵。自额头起,一直到头顶,都有红色的体斑,或者说是红色的胎记。」
我摊了摊手:「那也无法????」
我只说了四个字,一旁忽然有人「啊」地一声,道:「不会是笛立医生吧?」我和英生一起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个相当有气派、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大家都认得他,他是着名的妇产科和小儿科医生,有着相当丰富的医学着作,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姓曹。英生十分兴奋:「曹院长,那……笛立医生,是什麽人?」曹院长像是有点後悔叫出了笛立医生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反问道:「刚才你在说什麽?一宗涉及拐骗婴儿的案件?」英生道:「我不能太确定,但是性质……我看也差不多,极为可疑,而且非常神??
。」
曹院长摇了摇头:「不管什麽事,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笛立医生绝不会牵涉进任何犯罪行为之中,他是真正的君子。」英生和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那麽,为什麽你刚才会想起他来呢?」曹院长有点不好意思:「笛立医生是我求学时的主修教授,我和他有着十分深厚的师生和朋友感情,自从他二十年前突然神??失踪之後,我一直十分怀念他,刚才听到说有一个人,学问十分好,而头上又有红色的胎记,那正是他的样子,所以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他在不好意思地解释着,英生却已听得连连吸气:「天,那一定是他了,他是二十年前神??失踪的?那正是他在马达加斯加岛上出现的时候,他……现在应该是什麽年纪?是不是皮肤很黑,看起来不像白种人?」曹院长挥了一下手:「他根本不是白种人,他是缅甸人,还是缅甸皇族後裔,从小在英国和法国受教育,学问的涉及范围极广……他怎麽会跑到马达加斯加岛去,真太不可思议了。」
英生兴奋得讲不出话来,我对於整件事,虽然还一无所知,可是在他们两个人的话中,也听出了一点蹊跷来,我问:「失踪之前,他在哪里?」曹院长说:「瑞土,是瑞士一家大规模产科医院的院长,医院在日内瓦。」英生吞了一口口水:「一定是他,我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他。」曹院长也十分疑惑:「你见过他?他在马达加斯加岛干什麽?为什麽二十年来,音讯全无,不和任何人联络?」
英生道:「他怎麽会和人联络?我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在,想见一见他,托人传了一个口信去,他就忙不迭躲开了,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英生的话,对於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听来,自然莫名其妙,所以有好几个人同时向他提出了问题来,一时之间,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我大声道:「看来我们今天可以有一个相当有趣的故事听了,我提议先由曹院长讲讲笛立医生失踪的经过,你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在他失踪之後,你一定做过一番调查工作的。是不是?」
曹院长听得我这样讲,神情突然之间,变得十分犹豫,他虽然点头,承认了我的说法,可是动作显得十分之勉强。
我又道:「那位笛立医生是医学界十分着名的人物,『无痛分娩法』的概念和实行,就是从他开始的。这样的一个人会神??失踪,一定有十分令人感兴趣的原因的。」几个人纷纷附和我的话,一起望向曹院长,曹院长叹了一声,摊着手:「失踪,就是不见了,忽然离开了瑞士,那……并没有什麽神??之处。」他的这种态度,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不愿意说出笛立医生失踪的经过来。
我笑了一下:「曹院长,我相信这宗失踪事件,在当时一定十分轰动,不是什麽??
密,随便花点时间,就可以查得出来的。」英生也道:「曹院长,你先说了,我再把我知道的情形说一说,我想这其中一定有着十分古怪的隐??在内。」
曹院长又想了一想,叹了一声:「当时调查的结果,我就不相信,以笛立医生的为人而言,他绝不会做这种不名誉的事。」我这才明白他不愿意说的原因,原来其间还牵涉到当事人的名誉问题,他和笛立医生感情极好,自然不愿意旧事重提了。
当下,大家都不出声,曹院长又叹了一声,道:「和他同时失踪的,是一个留院待产的产妇。」
这真有点不可思议了,以笛立医生的地位,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和一个待产的产妇一起私奔?虽然说男女之间的事,千奇百怪,全然没有道理可讲,但那也实在太离奇了一些。所以,有一位先生「啊」地一声:「那位产妇,一定美丽非凡了?」曹院长苦笑了一下:「据医院中其他人说,那产妇像是不知什麽地方的土着,一句语言也不通,所以,有关方面调查的结果,虽然有证据说他是和那个产妇????一起失踪的,但是国际医学会为了顾全笛立医生的名誉,加了一点压力,不让调查报告公开,所以,真相如何,外界也不甚了了。」我讶异道:「这就更怪了,那产妇的家人呢?至少,她的丈夫,总要追究一下吧。
」
曹院长皱了皱眉:「这其间的详细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产妇好像极富有,住的是最好的特等病房,一切照顾,都是最好的,指定要由笛立医生亲自接生,简直是什麽王子要出生一样,可是事情发生之後,却根本没有人来过问一下,只有一个人来询问,知道产妇失踪之後就离开,从此没有了下文。」这种情形,真是不合常情之极,大家都在思索为什麽会有这样情形发生,曹院长又道:「其间再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了。」我向英生望了一眼:「看来,你要弄清楚整件事,非得到瑞士去走一遭,我有几个朋友可以在那里帮你忙,使你的调查工作进行顺利。」英生连连点头:「太怪了,太怪了,我真是要去一次才好。」我笑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好了,轮到你那一部份的故事了,你甚至未曾见过那个人,却又肯定他是笛立医生,看来你的故事,不会精采到哪里去。」英生苦笑了一下,我倒真料错了,他一开始讲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事,就吸引了人,结果是所有人都在听他讲那件事。
英生这时所讲的,就是我在上面记述出来的事。
等到英生讲完,大家七嘴八舌,发表了不少意见,但全抓不住中心,只是一种好奇的猜测。
我高举起双手来,阻止了正在讲话的一个人,道:「首先。我们要肯定,那个行踪诡异的红头老爹,是不是就是笛立医生?」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立刻就有了肯定的答案,好几个人一起道:「当然是。」我吸了一口气:「如果红头老爹就是笛立医生,那麽,所谓他的年轻的妻子,我看就是那个和他一起失踪的产妇了。」这个说法,使得各人沉默了片刻,曹院长更显出大是不以为然的神情来,他并没有直接反驳我的说法,只是道:「在笛立医生和产妇同时失踪的报告上,并没有提及有一个婴儿。」
我道:「这是事情中最神??的一点,那个产妇,是在产前失踪的,还是在产後失踪的?」曹院长??了一下口水:「产後,产後第二天。」我和英生同时问:「那麽,那个婴儿呢?」曹院长皱了皱眉:「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说,婴儿一产下来,就被人接走了。」我挥了挥手:「这不合情理,除非是笛立医生先派人将婴儿接走。再和产妇一起逃走,不是那麽样的话,『红头老爹的一家人』中,就不可能有一个婴儿。」英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年的这个婴儿,如今已经是一个青年人了,而且,自小就接受笛立医生的教育,相信他的学识,一定十分丰富。」事情虽然十分引人入胜,但是却也无法再深入讨论下去,因为笛立医生、那青年,如今在什麽地方,全然没有人知道。
所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那青年的身世??密上面,在场的人,各抒已见,有认为那可能是欧洲哪一国皇室的要人的私生子的,也有认为是知名政界人士的私生子,甚至有说,那可能是传说中并未死亡的希特勒的後裔。
就在各人热烈讨论期间,英生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会意之後。先行告辞,离开之後,沿着马路,慢慢向前走着,一方面想着这件不知道有着什麽怪异内容的事情。
不一会,身後有脚步声传来,英生追了上来,我们两人一起走着,好一会不出声,英生才先道:「这件事,不足以使你到瑞士去走一遭吗?」我想了一想:「好像还不够。」
英生相当失望:「那麽,对整件事,你可有什麽构想?」我笑了一下:「刚才,我倒的确想了一下,不过结果不是很理想,有点像叁流的爱情小说。」
英生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明白我这样说是什麽意思。但是过了没有多久,他也不禁哑然失笑:「你是说,笛立医生爱上了那位产妇,所以就设计连大人带婴儿,一起私奔。」
我有点无可奈何:「我早就说过了,有点像叁流爱情小说。」英生紧蹙着眉:「那产妇,毫无疑问是澳洲刚刚族的土人,她背後有谁在支持,可以使她住进瑞士的一流产科医院去?」我道:「你比我离开得晚,一定听到他们已经有了结论了。」英生闷哼一声,「大多数人认为一定是欧洲巨贾大商、皇室贵族的要人的私生子。
」
我摊了摊手:「也只好这样认定,而且,孩子的父亲对孩子不像是很有兴趣,不然,二十年来,也应该有人在找那个孩子了。看来,笛立医生把自己隐藏得如此??密,是多馀的。」
英生抿着嘴,想了一会:「不论怎样,我总要到瑞士去,作进一步的调查,虽然事隔多年。但总可以查出一点头绪来的。」我并不表示意见,因为在当时,我肯定事情相当神??,也可能涉及到什麽重要人物的隐私,但是却绝未料到真实的情形的万一,所以,既不热中,也不反对。
英生倒极有兴趣,他又问:「你刚才说,在瑞士有几个朋友????」我点头道:「是,他们可以帮你的忙,你有事麽?」英生取出了一本小本子来,等着我。这时,我们两人正好在路边,路边停着不少辆车子,英生为了要写字,就自然而然转身,把笔记簿按在一辆车子的车身上。我告诉了他叁个在瑞士朋友的名字,和他们的联络电话,英生一一记了下来。
等到英生记完,我才发现,那辆车子之中,有一个人,坐在司机位上,正望着我们。
事情就有那麽巧,当时停在街边的所有车子,我可以肯定。全是空的。可就偏偏英生把笔记本按上去的那辆车子中有人!
自然,当时我也没有怎麽在意,不过那总是不很礼貌的行动。这时,英生也发现车中有人,我和他一起扬手。向车中那人表示了一下歉意。
车中的那个人没有什麽表示,只是望着我们。车厢中相当黑暗,也看不清他的脸面,只是感到他一对眼睛,相当有神。
我和英生走了开去,英生上了他自己的车,驶走了,我的车就在前面不远处。就在我来到车边,打开车门时,我听到了相当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看到一个人正急急向我走来,同时,也看到刚才那辆车子的车门打开着,没有关上。
那麽,这时向我急步走来的,就是刚才在车子中的那个人了!
我不禁感到有点讶异,那人自然是冲着我而来的,可是他的目的是什麽呢?难道刚才我们的行动触犯了他,他要来找麻烦?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区,倒还可以理解,但发生在伦敦。似乎有点不寻常。所以,我用十分讶然的目光,迎接着那人。
那人来到了我的面前才停下,等到我看清那人的外形之後,我就可以肯定,他决计不会是一个找人麻烦的人。这人已有六十上下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十分整齐合身的黑色服装,双眼有神,看起来,像是一个学者,或是艺术家。他虽然来到了我的面前,分明是有话要对我说,可是明显地由於教养的缘故,不知道如何向一个陌生人开口才好,是以神情十分犹豫。
不论他来意如何,这种有教养的神态,总是惹人好感的,所以我先开口:「真对不起,刚才我和我的朋友,不知道阁下在车中。」那人忙道:「不要紧,不要紧,倒是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哦」地一声,不置可否,那人的神情又忸怩起来:「真对不起,你向你朋友提及的那叁个人之中,倒有两个,也是我的熟人。其中一个……更熟。」我笑着:「是麽?真太巧了,世界真小,是不是?」那人望着我,道:「所以,我猜,你是卫斯理先生。」他突然之间这样说,真令我又惊讶不已。我们一直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怎麽忽然会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来了?
我道:「你猜对了,可是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得中的?」那人笑了起来:「你介绍给你朋友的那叁个人中的两人,前天我还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一致认为,你可以解开我心中的一个谜。我曾试图和你联络,长途电话的回答是你在欧洲,可能在伦敦,我查酒店的住客名单????」我一面听,一面心中不禁好笑:「查到了我下榻的酒店,自然知道我去了何处????
你不认识普索利爵士?为什麽不进去坐。只在外面等?」那人也笑了起来:「和普索利爵士不是很熟,自然不好意思做不速之客,但是又心急想和你会晤……我本来是准备跟你回酒店,再正式求见的,可是你恰好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是布恩,布恩教授。」他一面说,一面递了一张名片给我。
我看他列在名片上的头衔,是心理学的教授,怪的是,那家学院在瑞士,并不是在英国。那样说来,他到伦敦来,是专门来找我的了。
或许是我那种犹豫的神情,使他有了误解。
他解释道:「我任教的这家学院,在学术界,没有什麽太高的地位,它是一家……所谓贵族学院,学风倒是极好的。」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瑞士有相当多这样的贵族学院,收费高昂得绝非普通人所能想像,在这类学校中上学的学生,自然也是世界各地的豪富、贵族的子弟。在这类学校中求学,有一个好处是可以培养出一种十分高贵的气质来,精通好几种语言,高傲而又不失热情,熟悉世界上一切顶尖的物质和精神文明,等等。
总之,是可以使学生成为高级社交场合之中,众所瞩目的人物,所以,尤其是暴发户,最喜欢把子弟送到这类学校去,希望藉金钱而改变下一代的气质。
自然,这类学校之中,课程也是挑得异常紧密的,学生若不是本来就有天分而又勤奋向学的话,很难不被在第一学期就「请」出来。
在这以前,我由是听说他任教的这家学校的名字,听说学校的「学生宿舍」是每一个学生都有一幢独立的花园洋房。而且几乎每个学生,都有自己带来的仆从跟随的。我刚才介绍给英生的人中,有一个就在这家学院做「行政工作」。
我收好了名片,仍然不知道他为什麽来找我,他迟疑了一下:「卫先生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我爽快地道:「可以,请到酒店去。」布恩教授大是高兴:「好!好!谢谢!谢谢!」他急急走回自己的车子,二十分钟之後,我和他已各自托着一杯酒,坐在酒店房间的客厅之中。我不想在寒暄客套之中浪费太多时间,所以一坐下来,就道:「你心中的谜团是????」
布恩吸了一口气:「有关一个青年人????」我不禁愣了一愣:「教授,我不是青年问题专家,对心理学,也只不过略知皮毛而已。」
布恩教授忙道:「那还是先从包令上校说起。」包令上校,就是我介绍给英生的叁个人中的一个,他是法国人,二次世界大战之後,才参加法国军方搜捕纳粹馀孽的工作。有一个时期,长期在替以色列政府服务。隐藏得严密无比,甚至连容貌、指纹都彻底改变了的纳粹战犯,被他领导的搜捕小组找出来的,不知多少,素有「找人大王」之称。
他在几年之前退休之後,就一直到了瑞士那家贵族学院做「行政工作」,我不知道他在学院中有什麽工作可做,近几年来也很少见面。由於英生说及的事,需要调查、搜索方面的专才,所以才将之介绍给英生的。
如今,布恩教授话题一变,要从我熟稔的包令上校开始,我自然无法拒绝了。
只好点了点头:「上校可好?已经有好久没有见面了,我真不明白,他在你们学校中,可以做什麽工作。」
布恩有点不好意思:「他名义上,是校务主任,但是实际上,他担任的是保安工作。」
一听得布恩这样讲,我不禁「啊」地一声,埋怨自己的联想力不够丰富。当然,像这样的学院,每一个学生,都是将来世界上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小则是一个庞大企业的承继人,大则是一个国王的後代,自然要有严格的保安工作才行。以包令上校的能力,来担任这样的工作。自然是游刃有馀之极了。
而自然,由於学校声誉的缘故,保安工作虽然严密,但也不宜太过公开,所以包令就成了「校务主任」了。
我明白了这种情形,就点了点头,表示谅解。
布恩又道:「我心中的谜,也可以说是包令心中的谜,所以他要我来找你。」我不禁直了直身子:「是学校的保安工作,出现了什麽难题?」布恩道:「也不能说是什麽难题,学院的政策是,对每一个入学的学生的背景,一定要极度清楚,以免有什麽动机不良的人混进来生事。」我点头:「这很可以理解,但未必见得每一个学生都肯写一份详细的自传。」布恩教授道:「当然不肯,所以,就要依靠包令上校的调查。」我不禁呵呵笑了起来:「那是再靠得住也没有了,保证连每一个学生的外祖母乳名叫什麽。都可以查得清清楚楚。」布恩也笑了一下:「可以说是这样,但只有对一个人是例外。」我扬了扬眉。
布恩吸了一口气:「那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青年。从他俊美的外型,到他丰富的学识和强烈的求知欲。他又有极温和的态度和适当的自傲,可以说全学院上下,没有人不喜欢他。」我十分疑惑:「问题是在????」布恩苦笑了一下:「问题是在,他入学将近四年了,包令上校用尽了方法,没有法子查到他的来历。」
我呆了一呆:「这……不可能吧,你们学院,在学生入学的时候,至少要对学生的来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甚至在报名考试时,也应该知道了。」布恩叹了一声:「我们学生之中,有很多是不愿意表露自己身分的,像他一样,不以本来的身分,甚至不照原来的名字报名,经过考试合格入学的,也不是没有,但几乎没有例外,入学不到一个月,包令上校一定可以把他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又道:「事实上,年轻人如果有值得夸耀的家世,和同年纪的人在一起,根本是很难隐瞒的,通常都是同学相处,不必多久。自己就会炫耀自己的家世。」我笑了一下:「那就是说,入学的时候,是不必声明自己的来历了?」布恩教授道:「是,但一定要有一个监护人,那个鸵护人。自然要有极高的地位。
还要有一笔相当数量的金钱,以保证学生在学院的几年之中,可以有学院所要求的生活。这个青年入学时是十六岁,他带来的那张支票,足够他维持皇帝的生活十年之需,学院方面自然不再考虑其他了。」
我道:「那个监护人呢?」
布恩教授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尴尬,望着我,欲语又止,像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他忽然有这种神态,倒使我奇讶不已,又追问了一句:「他入学的监护人是谁?」布恩教授想了一想,才道:「当时校务委员开会,没有人知道那监护人的名字,可是监护人列出了他好几个博士头衔,包令上校当时就说:我知道这位先生,他是中国人,在亚洲和东方人之中,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虽然他现在只在法国南部,专事研究如何酿造美酒,可是相识遍天下,是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物……」布恩越是说,我越是惊讶,忙说道:「等一等,这位先生的名字是????」布恩避开了我的目光:「他姓白????」我用力一下,拍在自己的额角上。
听布恩介绍到一半时,我就想到,那个监护人可能就是白老大。
布恩的神态,再加上「他姓白」,那自然一定就是白老大了。
难怪包令会叫布恩来找我!包令一定曾循白老大这个监护人的路子,去查过那青年人的来历,但也当然一定碰了钉子,白老大要存心让人碰起钉子来,自然是叫人够受的了。包令上校可能不服气,不再去问白老大,自行展开调查,但多年来一点结果也没有,自然他知道我和白老大的关系,就想到了我。
事情来龙去脉,再清楚也没有了,布恩自然也知道我和白老大的关系。所以才会神态尴尬的。
我想了一想之後,道:「那位监护人白老先生是我的岳父,但如果他坚持不肯透露什麽??密时,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布恩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来。我又道:「那位青年,照你说,品学兼优,又有什麽问题,为什麽一定要弄明白他的来历不可?」布恩叹了一声:「有一个少女,也是学生,出生於一个显赫绝伦的军火工业世家,爱上那青年????」
我摇头:「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布恩又苦笑了一下:「是啊,少女的家庭,十分紧张,派人调查,知道学院方面,居然也不知那青年的来历,自然十分不满,联合了其他几个家长,提出了抗议!」他讲到这里,叹了一声:「那些家长,全是大人物,他们的抗议,算是十分温和的了,说是给我们叁个月的时间,弄清楚文依来的一切????对了,我还未曾提及过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文依来。如果我们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麽,由於他们不放心子弟和来历不明的人在一起,所以逼得非退学不可。」我只觉得整件事十分好笑,接口道:「这小子也真不安分,又要保持神??,又要和女孩子谈恋爱。」
教授摇头:「真不能怪文依来,由於他的外型俊美,人又温和,整个学院的女孩子几乎都暗恋着他,他却从来不招惹女孩子的。」我仍然不把事情看得有多严重,可是布恩却在停了一停之後,道:「我们收到抗议信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半月了,包令上校用尽了方法……那些学生如果退学,整个学院的声誉……不堪涉想!」
我道:「可以令文依来退学,那不就没有事了吗?」布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十分怪异的目光望走了我:「想不到你也会这样说,在校务会议上,有人这样提出来,曾被我痛斥过,文依来一点过失也没有,为什麽要令他退学?若是令他退学,世上还有公平没有?」布恩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那倒令我肃然起敬,我忙道:「我不过说说而已,看来,唯一的方法,是经由我,向我的岳父方面,去弄清楚这位神??的优秀青年的来历了?」
布恩连连点头:「包令上校和我,都是这个意思,上校说卫先生一定肯帮忙的,卫先生又恰好在欧洲,至於费用,学院的经费十分充分????」我笑了起来:「不必提费用,你转告上校,我那位朋友如果找他帮忙,也请他多出点力!」
布恩看到我答应了,大是高兴,我之所以答应了他,一来因为并没有什麽紧急要务在身。二则,白老大自从上次接受了激光治疗脑部之後,我还一直未曾见过他,乘机和他聚聚,也是好的。叁则,连包令上校花了几年时间都不知道来历的人,也多少能引起我的兴趣。
布恩教授兴奋得连夜打电话和包令上校联络,在他说了我已答应帮忙之後,我在一旁道:「我有一点事要问他。」
我接过电话,先问:「你这滑头,自己为什麽不来找我?」包令上校呵呵笑着:「你想想,我的专长是什麽?忽然之间,明明是我的专长,却忽然要求起人来,这总有点不好意思吧。」我笑道:「好,你一定去见过白老大了?当时的情形怎样,你是怎麽碰了钉子的,碰了什麽样的钉子,都要从实道来,以免我重蹈覆辙。」包令上校呆了半晌,才道:「开始很好,我和他见了面,事先我曾写信自我介绍一番,他也听说过有我这个人,一开始,也谈得相当投机,他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是当我一提及他做为文依来的入学监护人这件事,他突然变得十分恼怒……我从来也不知道一个老人……发起怒来,也如此可怕……」包令上校的话,有点支支吾吾,可是我已经听得暗暗心惊。白老大中年时,脾气暴烈是着名的,但是六十以後,几乎已不发脾气了,包令说的情形虽然不详细,但白老大暴怒,自然有他的原因,这说明我去,事情也同样不是那麽简单。
如果也是我一提起,他就暴怒,那麽,自然我也打听不出什麽来了。
我想了片刻:「你不会因为他生气就放弃的,是不是?」包令叹了一声:「当然,可是白老大却说,除非我准备和他决斗,不然,不必再和他就这个题目再多说半句话。」
我更是心惊。不知道何以白老大的态度,会如此决绝,我道:「上校,你抛给我的,简直不是烫山芋,而是一块烧红了的石头。」包令苦笑:「帮帮忙,卫斯理,你和白老大的关系,毕竟不同。」我又沉吟了一下:「几年来的调查,你得到了什麽?」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垂头丧气的味道:「什麽也没得到,卫斯理,简直不可思议,什麽也没有得到。」
我大声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没有问他本人?」包令道:「当然问过,可是文依来的回答,永远只是同样的一句:『每个人都有保持??密的权利,不必问我,我不会说的。』我又有什麽办法,又不能对他严刑拷打。」我想了一想:「你是专家,总有点办法的。例如,他的口音,他用的东西,难道几年来没有人和他联络过?你也可以在全世界各显赫家族之中去作侧面调查????」包令上校打断了我的话头:「卫斯理,请相信我,所有可以用的方法,我全用过了,看来,世上唯一和他有联系的人,就是你的岳父大人。」我叹了一声:「上校,话讲在前头,我只答应帮你,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包令的声音十分颓丧:「如果你问不出什麽来,那我只好把文依来当作是来自火星的怪物了,就像你经常遇见的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外星人一样。」我立时道:「人应该正视自己的失败,不要学泼皮一样撒赖。」我放下了电话,感到自己肩负的任务,绝不是叁言两语可以解决。绝不轻松。布恩教授也看出了这一点,生怕我反悔,所以急急告辞。
我想了一想,考虑是不是要把白素请来,白老大的脾气强,两父女总好说话一些,但是考虑下来。还是自己一个人去见他算了,如果他真有什麽难言之隐,只怕不愿意给白素知道。
(真罪过,我在那时,甚至想到过,那个文依来,会不会是白老大的私生子?不然,为什麽连问都不让人问?当然,我立时放弃了这个怪念头,因为布恩教授曾形容过那个叫文依来的青年的外型,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自然不可能有亚洲人的血统。)我也想好了,一见白老大,先和他说我最近见到白寄伟的经过,从他的儿子近况谈起,再闲闲地引入主题,自然可以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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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叁章白老大有苦难言
一切都和我设想的一样,在农庄的建??物前,和煦的阳光下,乾草的香味中,我向白老大叙述着白奇伟的经过,白老大听得兴高采烈,大声笑着:「这小子,爱上了一个外星女人?哈哈,真有他的。」
我陪着笑:「你看到他那种愁眉苦脸的相思样子,就笑不出来了。」白老大掸着又大又红润的手掌:「该他的,任何人总有这一天,他自以为轮不到,到底也轮到了。」
看到他兴致这样子,我计画中「闲闲提起」的时机也到了,我忽然话锋一转,笑着:「最近,我才知道,你做过监护人。」白老大一时之间,未曾明白是什麽意思,一面笑,一面道:「你胡说八道什麽?」我道:「有一个叫文依来的青年,进入瑞士一家贵族学院时,是你签字,做他监护人的。」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和白老大的谈话、见面,都愉快之极。可是,这句话才一出口,一切都变了。白老大陡然沉下脸来,脸色变得阴沉无比,连我看了,也不禁暗暗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出声。
面对这样阴沉的神情,真还不如他忽然之间暴怒的好,正在我不知如何才好的当儿,他「哼」地一声冷笑:「你也太狡猾了,有什麽目的,老老实实说。」我忙道:「实在是为了帮一个朋友的忙????」白老大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那个专门查人来历的包令上校?」我忙不迭连连点头。
白老大闷哼一声,神情更难看:「你去告诉他,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什麽来历。」我不敢说什麽,可是白老大的话,实在有点不像话,他不知人家的来历,怎麽会去做人家的监护人?
白老大说完了那句话,已站了起来,显然已不准备再讨论下去了。
我无法可施,只好自言自语地道:「唉,也难怪人家,想当时,学院上下根本不知道这个监护人是什麽来头,只有包令上校才知道这位白先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威名赫赫,纵横天南地北的好汉。」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老大已走开了一步,又站住了不动,等我说完,他脸色已不如刚才那麽阴沉,望了我片刻,才道:「有什麽问题,为什麽非知道人家的来历不可,据我所知,那青年有一切足够的费用,也没有犯了校规!」我忙道:「原来你和他有联络?」白老大愤然道:「没有,可是既然做了人家的监护人,总不能白做,暗中考察一下,也算有个交代。」
我犹豫着:「怎麽从来也没有听你对我们说起过有过那麽一回事?」白老大更是愤然:「丢脸的事,有什麽好说的。」他忽然之间,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当真使我错愕不已,不知说什麽才好。
看起来,白老大的话中有因,像是因为他做了文依来的监护人,很吃了一点亏,然而,那又令人难以想像。做监护人?除非被监护者行为十分不堪,不然有何丢脸之处?
而且,以白老大的能耐,谁又能令他吃亏丢脸。以致一提起来,就大失常态?
看到我一副惊愕的神情,又不则声,白老大摇头道:「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过想起来,有点窝囊就是了,栽了??斗,连栽在什麽人手里,都不知道。」我更加骇然:「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白老大来回走了几步,愤然之情大减,笑了一下:「其实也是我自己不好,包令来问我的时候,我随便捏造一个来历告诉他就不会有事了。」我呼了一口气:「这样说来,你真是不知道那个青年的来历?」白老大「嗯」地一声:「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一面说,一面搓着手,又走回来坐下。这时,我自然乖乖地一声不出,因为我看出他已准备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若是我催他,他倒反而不说了。
果然,过了一会,白老大就把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讲了出来。当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是正如他所说,有点窝囊,难怪白老大谁也不说,只好放在心中,生其闷气。
大约五年前,在瑞士。有一场十分重要的国际象棋赛事。国际象棋棋坛,一向由苏联的棋手称霸。
这一次世界冠军争夺,在经过了长时间的预赛之後,两名争霸的棋手,一个当然是苏联棋手,一名却是法国棋手。
这场赛事,吸引了国际象棋的爱好者,有不少是专程赴瑞士参观的。赛事在日内瓦湖畔的一家豪华酒店的会议厅举行,现场参观者的限制资格极严,白老大既然有兴趣,自然可以弄到现场参观证。
国际象棋比赛,一盘棋,往往下上十天八天,在棋手休息的时候,参观者和棋迷,就自然地集合在一起,讨论棋手所下过的妙着。
那一天晚上,白老大正在酒店的大堂,向二、叁十个棋迷,讲述法国棋手一连叁下,着着进逼之妙,说得兴趣盎然之际,忽然被一个人冷冷的声音所打断,那人的话,说得极不客气:「只有不懂棋的人,才会觉得那叁着棋妙。」白老大一愣,不怒反笑,因为他是真正懂得国际象棋的,非但懂,而且棋力已经达到国际大师级,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人说他不懂,他自然不会生气。
他循声看去,看到发话的人,是一个相貌普通,瘦而高的中年人,从外型来看,一点也没有什麽特别,只是他的一身衣服,看来虽不起眼,但可以看得出精心剪裁,专为舒适而设计的。
这个人样子普通,可是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年人,却使人看了,眼前一亮。那少年人的脸上,还有着一两分稚气,可是金发碧眼,身形颀长,气质雍容,貌相俊美,有一种十分高雅特殊的气质。
白老大笑了一下:「我不懂,阁下懂?」那人仍然冷冷地道:「要判别谁懂,谁不懂,最好的方法,是对弈一局。」白老大正在手痒。而且对方的口气甚大,想来也必然有点来头,他道:「对啊,就和阁下下一局。」
那人却道:「我没有说我懂,说你不懂,是他说的。」他伸手一指身边的少年,那少年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向白老大傲然微笑。
换了是旁的事,可以看不起年纪小的人,但在下棋这一方面,却绝没有什麽「经验丰富」这回事,「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的说法是得到公认的,下棋,靠的是天分,少年人而有天分的,比年长而没有天分的,要厉害不知多少。
所以,白老大倒也不敢怠慢,就在大堂上,摆下棋局,和那少年人对弈起来。那少年人很少说话,一开口,是极纯正的法语,开局才下了几着,那人在一旁看着,忽然道:「白老先生,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作「棋无白着」麽?」这句话,却又是道地的中国北平话,白老大愣了一愣,已经开始感到这一大一少两个人,可能大有来头,尤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来,还敢那样不客气地向他挑战,那一定是有备而来的了。他微微一笑:「是啊,我们可是要赌些什麽彩头?」那中年人点头:「是,白老先生赢了,想赢什麽?」白老大这时,对那少年,已有相当好感,所以他风度十分好:「我赢。小娃子自然要收回刚才那句话,向我公开道歉。」那少年人微笑,点头,表示同意。
那中年人又问:「白老先生要是输了呢?」白老大反问:「你们要什麽?」
当他问出这一句话之际,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就在此了,不过当时他心中讶异的是:难道这少年真有那麽高的棋力,有把握赢棋?
接下来,那中年人说出来的条件,却使得白老大目定口呆。
那中年人指着少年道:「他的名字叫文依来,他准备到一家贵族学院去求学,需要一个有声望的人做他的监护人,希望白老先生能够答应。」白老大再机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他脑筋动得快,立时想到了这类学院庞大的费用:「当监护人,自然要负责????」谁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中年人已接口道:「一切费用,全不劳白老先生操心。」
白老大又楞了一愣,对方这样的条件,没有道理不答应,他就点了点头。
这盘棋,下到将近天明,白老大输了。
(据白老大说,由於对力的条件太古怪,他一面下棋,一面在想着,所以分了心,不然,他是可以把文依来杀得大败亏输的。)(我对他的说法没有表示什麽意见,输了棋的人,有几个是有承认自己棋力不济呢?不然,也不会有「我要和棋,对方不肯」的笑话了。)棋输了之後,白老大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那中年人忙道:「请白老先生到我们房间去一下,有几份文件是要由老先生签署的。」白老大心想,反正我只做监护人,且看你们玩什麽鬼花样,就大大方方,到了楼上,打开房间的门,白老大就愣了一愣,中年人和文依来住的是大套房,有两间卧室,一间客厅。白老大奇的,倒不是这种大套房的房租贵,而是这一段时期,间间酒店都客满,这种大套房,供不应求,没有大面子,根本租不到。
而那个少年又如此气质高贵,可想而知,一定有着十分显赫的家世的了。
所以,他一面喝着那中年人奉上的美酒,一面道:「把他家族中任何一个人拉出来做监护人,也比我强多了吧,究竟是什麽意思?」那中年人的动作十分俐落,已把几份文件摊开来:「真的只是想请阁下做监护人,没有别的意思。」
白老大拿起那几份文件来,一看之下,不禁又发愣。
文件,的而且确,全是做为一个学生监护人应该签署的,可以肯定,绝对没有别的花样。而使得他发愣的是,在有关监护人。也就是有关他的一些需要填报的资料,早已填得清清楚楚,而且,资料都正确无误。可知对方对他,早就下了一番调查工夫,被人在暗中调查,这自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白老大当时就拉下脸来,冷笑道:「你们倒花了不少时间在调查。」那中年人却道:「不必花太多时间,像白老先生这样的大人物,随便问问,就人人知道了。」
被他一顶高帽子压下来,白老大倒也发作不得,文件确然是监护人需要签的,下棋又输了,虽然事情透着莫大的蹊跷,可是也说不出不算来。白老大只觉得在这件事上,处处受制於人,出道近六十年来,几乎没有这样窝囊过。
他一面寻思对付的办法,一面在文件上,签下了他的名字,然後,望向那中年人:「阁下高姓大名,是文依来的什麽人?」那中年人微笑着:「白老先生,请你当文依来的监护人,还有一个道理在,文依来将来,还会有事求你老人家,先认识一下,总比较好些。」他对白老大的问题,竟然避而不答,白老大不客气了,指着文依来问:「他的家长是什麽人?」
那中年人仍不回答,只是笑着,态度十分客气:「白老先生,要不要再来一次赌赛?」
白老大正憋了一肚子气,一听,想也未想,就道:「好,随便怎麽赌。」那中年人立时道:「赌白老先生在五年之内,无法查得出文依来的身世来历。」白老大一听,双眼瞪得老大,几乎一口气呛不过来,对方一下子就提出了赌赛的是什麽,自然是早已想好了的,而这样一来,他就变得绝不能向对方多问一句有关文依来来历的话了,不然,还算是什麽赌赛?
不过他生气的时间很短,他立即想到,五年时间去查一个人的来历,那是绰绰有馀了,这场赌赛,自己可以说稳操胜券。
他昂然道:「赌注是什麽?」
文依来一直不开口,仍由那中年人说话:「白老先生输了的话,文依来在五年之後,有权提出请白老先生帮他做一件事????是什麽事,到时才能决定。」白老大闷哼了一声,瞪了瞪眼睛:「要是我赢了,我要他的家长以我为主客,摆盛宴,宾客不得少於一千人。」
白老大心想,那名叫文依来的少年,家长一定非富即贵,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只不过为了某种原因,要掩饰身分而已。
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自然也是基於一种有趣的爱热闹的心理而已。
那中年人听了。和文依来互望了一眼,文依来忽然叹了一声:「如果我有家长的话。或者说,白老先生能找到我家长的话。」文依来在这样说的时候,实在带着相当程度的伤感。但白老大当时却未曾在意,只是连连冷笑,心中想:「你们也太小觑人了,要是有五年工夫,还找不出你们的来历来,那未免太不济了。」
当下,白老大昂首道:「怎麽?我们是不是要击掌为誓?」文依来十分有兴趣:「好!」
於是,一老一少,就对了一掌。
白老大在讲述着他成为文依来的监护人的经过,可是讲到这里,却停了下来。
他的叙述,自然也到了尾声了。可想而知的是,这些日子来,他和包令上校一样,用尽力法,在调查文依来的来历,可是也同样地没有结果。
这自然是很令人沮丧和没有面子的事,难怪他不愿意任何人提起了。
我没有说什麽,心中只是苦笑,包令上校认为只要我来向白老大一问,就可以水落石出,谁又能料到白老大这个监护人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上的。对於文依来,他也一无所知。
我这时想到的是:为什麽文依来的身世??密,可以保持得如此严密?很奇妙的一种感觉是,我突然联想到了「红头老爹」的一家人,同样神??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如果不是时间上有不能吻合之处,我几乎直觉地认为文依来就是红头老爹的「儿子」了。不单是由於提及这两个人时,叙述的人所用的形容词都相同,而且两人的年龄也相彷佛。
不过,文依来和白老大见面,进入贵族学院,是将近叁年前的事,那时,红头老爹的一家人,还在马达加斯加岛的山村中,红头老爹一家下落不明,是不到叁年前的事。
自然,两个人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了。
我正在杂七杂八地想着,白老大忽然问:「在传统的东方武术方面,我内家功夫的造诣怎麽样?」他忽然问了这样一个看来和我们正在讨论的事全然无关的问题。真叫人奇怪。也直到这时,我才留意到,他在叙述告一段落之後,一直在沉思之中,可能是在问题之中,又有了问题。我想了一想,才回答了他的问题:「内功高手,你当然是举世的五名之内。」白老大「嗯」地一声。自言自语地道:「约摸排名在叁、四名之间……刚才我讲到什麽地方了?对,那少年要和我击掌为誓,我当时只觉得他们处心积虑,作成了一个圈套,而我自己偏偏不争气,硬是进了人家的圈套之中,心里有点生气,所以想藉此机会,给那少年吃点苦头。」我听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我已知道白老大要给文依来吃什麽苦头了,只是不知道他心意如何而已。那实在是可大可小的事。
白老大刚才提及了东方武术中的「内家气功」,这是一门十分高深的武术,要经过长时期的锻??,才能略有小成。用近代的术语来解释,可以说成是通过某种特定的运气方式,使人体的潜能,得到高度的发挥。而人体的潜能究竟可以达到什麽程度,无可估计,而内功深厚,如白老大者,要一掌把人打死,或是一掌打得人骨断、内伤,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麽,白老大是准备如何对付文依来呢?
我思疑的神情,白老大自然看出来了,他忙道:「我只不过想把他震跌一个??斗。
」
我忙讨好道:「那很好,谁叫他们敢小觑了白老爷子。」白老大忽然苦笑了一下,那又令我一愣:难道白老大连这一点也不能做到?
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除非文依来或那个中年人也是武术高手。
我不表示什麽意见,只是望着白老大。白老大叹了一声:「还好我当时只用了一成力道,要是我立心把他的臂骨震断,我这把老骨头,只怕当时就散了。」我大是骇然:「那少年……怎麽能对抗你的内功?」白老大缓缓摇着头:「我不明白,一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我和他一对掌,我陡然发力。估计他非跌出叁个??斗不可,可是突然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道,自他的手心上反震出来,刹那之间,我全身像是触电一样,要不是我还有几下子,就得当场出丑。」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我一面听他讲,一面摇头,表示不相信,那实在不可能,照白老大的描述,那种现象是,白老大吐出的力道,被对方反震了回来。
这种情形的发生,必须是那少年的内家气功的修为,犹在白老大之上。
但文依来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怎麽可能?
白老大在讲起来的时候,仍不免现出尴尬的神情来,可知当时,他在受了一震之後,是如何狼狈。
他吸了一口气,道:「当时,我好不容易才能坐定身子,而文依来却若无其事,笑嘻嘻站起来,和那中年人十分有礼告辞而去。你想想看,一个西方少年,内家气功修为,竟然在我之上,这……这……」我也苦笑着:「这真是从何说起。」白老大抬起了头,长叹了一声:「自此之後,我曾花了不少心血去调查文依来的来历,可是一无所得,连那个中年人,也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我曾请我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帮忙,收到过那中年人绘像的人,不少於五万人,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我有点埋怨:「你应该对我说说,至少对白素说。」白老大摇头:「那时,你在尼泊尔失了踪,阿素在你失踪的地方等你,一等就是好几年。」
我「哦」地一声,没有再说什麽。我生命之中,有六年的空白,那是在「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的情形下形成的。
(这段经历,记述在「无名发」这个故事之中。)找不出文依来的来历。那是意料之中的事,白老大愤然道:「这件事,我想起来就不自在,那个包令上校还要不识趣,我自然叁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我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心里在盘算着,事情实在十分简单:文依来这个人。是随时可以找到他的。包令上校碍於是学院的行政人员,不能对他进行逼问。白老大由於当年的打赌,也没做手脚处,我却是全然不受什麽限制的,大可就在文依来的身上,发掘出他的??密来。
当我在打这主意之际,白老大再叹了一声:「我努力了两年多也没有结果,根本已经放弃了,可是想想当年打赌的期限是五年,已经快到了,不知道对方会提出什麽古里古怪的要求来。心里也烦得很。」我道:「至少还有半年,我想可以找出那青年人的来历的。」白老大先是瞪着我,但是他立时明白了我准备怎麽做,呵呵笑着:「那是你的事,可和我无关。」
我道:「当然,我的行动,完全由我个人负责。」白老大显得高兴了许多,我和他又讨论了一下那个文依来究竟是什麽来路,可是也不得要领,文依来自然是一个假名字,这假名字又有什麽意义呢?
(要说明一下的是,「文依来」这个名字,自然是为了行文记述方便而根据发音的译名,原来的名字是:ELECHOMMEMAN,在译的时候,略去了中间的一个字,照中国人的习惯,把姓放在前面,就成了「文依来」。而中间那个字,是法文,就是英文MAN,的意思,这个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假名字。真名字不会将两个「人」或「男人」的英文法文取作名和姓的。)
假名也似乎没有什麽特别的意义,白老大可以断定的一点是:「文依来绝对是白种人,而且更可能是北欧的白种人,只有白种人才有他那种生理上的特徵,我曾不断派人去观察他在学院中的生活情形,得到的报告,都十分正常,真难想像他们是在卖什麽药。」
我道:「有他的照片?」
白老大点头:「找找看,应该可以找得到。」我们一起到了白老大的书房中,找了一会,找出一只文件夹来,打开,里面有不少照片。
我拿起来看,全是以文依来为主的,时间大约是叁、四年,若说叁、四年前的文依来是一个漂亮英俊的少年,那麽,青年时期的文依来,更是挺拔如松。俊美如雕像,简直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美男子。而且,即使在照片上,也可以叫人感到这个青年人,有着十分高雅的气质。
我心中不禁更是疑惑:「他究竟是什麽人?瑞典的王子,荷尔的储君,还是????」我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
人,有时会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感到这一刻在做的事,在说的话,依稀有十分熟悉之感,好像是在过去的什麽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不过,多数是对在什麽时候曾发生过,朦胧而难以确定。
可是这时,我却可以十分肯定,我这时对文依来身分的推测,就在不久以前,对方一个人,也作过同样的推测,那就是在伦敦,普索利爵士的住所中,在听英生讲了红头老爹的故事之後,对故事中那年轻人的推测。
这是第二次,我在不知不觉之间,自然而然,将这个在瑞土贵族学院中求学的文依来,和隐居在马达加斯加岛上的青年人联想在一起了。
我甚至想到:这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呢?为什麽应该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干的人,在感觉上,会给人有那麽多的共通点,老是会把他们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我本来想把「红头老爹」的事,也对白老大说说,可是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白老大毕竟上了年纪,拿些和他无关的事去麻烦他,没有必要。
我在想,到瑞士去走一趟是免不了的了,把文依来身分弄清楚,告诉白老大,让他在这场赌赛中赢一下,他一定会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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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身世成谜的文依来
我在农庄中只留了一夜,第二天就到了瑞士,一到就和包令上校联络,先问他:「有一位英生先生,和你联络过没有?」包令急道:「没有,令岳丈说了些什麽?」我道:「大约两小时,我可以来到你那里。见面和你详细说,保证出乎你意料之外。」
包令的声音发尖:「天,他不会是英国皇室的继位人吧?」我回了他一句:「你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就挂上了电话。
然後,我租了一辆车,并不心急赶路,一路上欣赏沿途的风光,在接近日内瓦湖时。路两旁的风景,赏心悦目之至。
学院的位置,在湖北岸,离莫杰斯市不远的一处平原上,规模相当宏大,建??群掩映在树木之间,疏密有致,看起来气象万千。
整个学院的范围,都有着效能十分高但是看起来却并不碍眼,而且几乎一大半是隐没在灌木丛中的警戒铁丝网,竖着警告牌:「高压电路在前,切勿越过。」把学院全都包围在内的警戒网,长度至少超过五十公里,富贵人家缴了那麽昂贵的费用,自然希望他们的子弟安全。
从这一点看来,一个来历不明的神??人物。混在千个身世显贵的学生之间,真能叫家长感到不安,如果情形再继续下去,只怕布恩教授也无法再维持公正,而非勒令文依来退学不可。
在学院的大门上,我等了一会,要包令上校亲自驾车出来,才能把我带进学院的范围之内,我驾来的车子,停在门口,一起到了他的住所,我在他的住所之中停留了没有多久,那也是一幢相当精致的小洋房,他在打开大门时就告诉我:「如果有需要,你可以住在这里!」
我摇头道:「算了,一定要填表格,接受审查,我宁愿到湖边去露营,我先告诉你白老大的话!」
当我把白老大的经历说完之後,包令上校简直是目定口呆。本来,他是一个一脸精悍的中年人,可是这时看来,简直就像傻瓜一样。
呆了半晌之後,他才苦笑道:「这样说,真是……没有人可以知道他的身分了?」我道:「如果只是为了敷衍那群抗议的家长,那就十分简单,就说他是白老大的什麽人好了。」
包令苦笑:「白老大的什麽人?私生子?一个亚洲人的私生子会是纯白种人?无法在他和他的监护人之间建立任何血缘关系,那又说他是白老大的什麽人?」我也不禁苦笑,就算一个人,只有八分之一,或是十六分之一黄种人的血统,也不可能在外型上是百分之一百的白种人!
看来,连敷衍过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又道:「那麽,只好找出他真正的身分来,就在他身上找,我立刻就想见他!」这时候,正是黄昏时分,包令上校苦笑了一下:「他不会说的,不过你可以去试一试,他的宿舍编号是A十六。我带你去!」我拒绝了他:「不必,我自己可以找得到。」包令上校没有再说什麽,只是喃喃地道:「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有一个身分的,总是可以通过调查弄明白的,可是文依来偏偏就是例外!」我不置可否,因为我同意每一个人都有身分,而身分是一定可以查得出来的。
离开了包令的住所,驾着电单车????在学院范围之内,为了保证空气的清纯,是不准使用普通汽车的。电动车没有废气,是「健康产品」。
根据包令指出的方向,驶出没有多久,就到了「宿舍区」,全是一幢幢式样不同的小洋房????後来才知道,学生如果对「宿舍」不满意的话,可以自备费用,在指定的地点,建造适合自己居住的屋子。
自然,在离开学院之後,屋子便送给学院了。
当我终於在A十六编号的屋子前停下来,下了车,踏着丝草中的石板,走向门口之际,门恰好打开,一个青年人走出来。
这时,夕阳西下,阳光幻成金色,映在开门的那个青年身上。我一看之下,就不禁喝了一声采:真有那麽俊美的年轻人。
他身高约一八○公分,一头柔软的金发,随意地披在头上,深目,高鼻,皮肤白皙,在夕阳的光芒中,也幻成了一股淡金色。当他向我望来之际。我发觉他的双眼。是碧蓝的。
他虽然身形高大,可是一点也不给人以笨手笨脚之感,相反,还十分轻盈,他衣着极随便。可是高雅的气质却迸发无遗。
就算我没有看过他的照片,也可以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而同时,我心中也不禁疑惑之极,因为我知道,他不但外貌如此出众,早在五年前,他就在国际象棋上打败了白老大,这还不算。他竟然可以在内家气功上,令白老大受窘,那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了。
我们互相对望了极短的时间。我就踏前一步,道:「文依来同学吗?」他点了点头:「是。」
我道:「我可以说是布恩教授和包令上校的代表,要和你谈一谈。」他的神态十分镇定,而他的回答,却令我相当吃惊:「欢迎之至,不论你用什麽身分,我都乐於和你谈话,卫斯理先生。」他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来,这是我吃惊的原因,但我一点地没有令吃惊在脸上表现出来,微笑着道:「认得我?」文依来推开门,请我进去:「可以料得到,应该是你来找我的时候了。」我走进屋子:「为什麽一定是我,不会是别人,例如,亚洲之鹰罗开先生?」文依来笑了起来:「不敢说是直觉,可能是由於我的监护人和你的关系的联想。」才说了几句话,我就有他十分理智,而且头脑十分缜密的印象。客厅布置,倒并不见得如何华贵,十分自然和适合一个青年人的身分。
我坐了下来,他维持着一种相当客气的姿态,坐在我的对面。
我开门见山问:「请问,你的真姓名是什麽?」他十分镇静地同答:「文依来。」我「哈」地一声:「你以为别人会相信吗?」他仍然十分镇静,而且淡然一笑:「重要的是我自己知道没有说假话,他人是不是相信,我无法控制。」
我愣了一愣,再问:「你的意思是,你说的话,根本不求人家相信!」文依来笑了起笑:「卫先生,我说得很明白,人家相信与否,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我钉了一句:「而你也说过,你说的全是真话。」文依来泰然:「我没有必要说谎。」我望了他片刻,他的神情是坦然纯真的,我由衷地道:「文同学,你是一个任何人都对你不会有坏印象的青年,可是,你在学院的学生资格,却多少有点麻烦了,由於你坚决不肯透露你的身分,所以……」我接下来,便将学院方面接到家长抗议书,告诉了他,同时道:「你想,结果可能怎样?唯一的结果,是要你退学。」文依来叹了一声:「真寄怪,身分为什麽那麽重要?既然人人都喜欢我,为什麽还要追究我的身分呢?」
这问题真不容易回答,我也叹了一声:「我也认为不必要,可是世俗惯例如此,人既然是群居性的动物,有时。也不得不随俗的。」文依来再叹了一声,用十分诚挚的眼光望着我:「卫先生,我知道你的不少经历,我真希望你能帮我找出我的身分来。」一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禁骇然,失声道:「别告诉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分。」
文依来道:「正是如此,我要是知道了,何必隐瞒?就算我是乞丐的儿子,既然是,还有什麽好隐瞒的?」
我用力挥着手:「不会有人以为你是乞丐的儿子,相反,更多人愿意相信你是王子。」
文依来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自己当然愿意,可是我上哪儿去找皇帝和皇后来做我的父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了半晌愣,说不出话来。
文依来这时的神情,如果是伪装的,那麽,他就是世上最杰出的作伪天才,如果他是在说实话,那麽,怎麽可能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呢?看来事情的复杂,远在我的想像之上。我试探着再问一句:「你是……孤儿?」他略皱了皱眉:「可以说是……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我站了起来又坐下:「那些养育你的人,没有告诉过你?你是由谁养大的?」文依来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范先生、总管,还有一些人,在我来到这家学院之前,就是他们和我在一起,教我学了许多知识,他们全是十分优秀的好人,对我极好,可就是不肯告诉我的身分来历,范先生说:你的身分太特殊了,还是别知道的好,永远别知道,你会很快乐地过一生,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我再吸了一口气:「那麽,你住在什麽地方?」文依来道:「瑞士,一个中等规模的古堡之中,每年都有人带我到世界各地去游历,我到过许多许多地方。」
有点头绪了,一个古堡,那是跑不掉的了:「那古堡的正确地址是????」文依来摇头:「你不必多费时间了,范先生告诉我,只要我一入学,他们就把古堡赠送给政府,作为游览的名胜,他们不会再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我喃喃地道:「这……像话吗?一直把你照顾得那麽好,忽然之间完全不理你了。
」
文依来道:「是啊,我也想不通,他们……在我进了学院之後,我才发觉,十五岁之前我接触过的那些人。都十分神??,全然无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不知道他们为什麽要对我那麽好,我更不知道我如何会和他们发生关系,他们留给我一大笔钱,并且替我找了一个他们认为最适当的监护人。」我除了不断做深呼吸之外,实在没有什麽话可以说。文依来又道:「范先生说,我以後的一生,不应该有什麽大问题,真正有了问题的话。找我的监护人,也一定可以解决的。」我苦笑了一下:「是,世上很少有白老先生不能解决的问题。」文依来又道:「范先生又告诉我,在这家学院取得了毕业资格,就可以无往而不利,卫先生,还有半年,我就可以取得毕业资格了。」文依来虽然说得十分自然,但是我的思绪,却乱到了极点,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停一下,我走了定神,才道:「当年你们和白老先生的打赌,目的是什麽呢?」文依来道:「目的是想白老先生不要向我追问我的身分来历,而他们自信,调查是调查不出来的。」
我提高了声音:「这不是很不合理吗?根本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文依来皱着眉:「是,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他们好像很担心一件事……担心……忽然有一天,我会……知道自己的身分。」真是越说越复杂,我用力一击桌子,觉得在十五岁之前,曾和文依夹在一起的那些神??人物,是关键性的人物,只要找到了他们之中的一个,整件事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那些人,曾拥有一座古堡,照文依来的叙述,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超卓的能力和非凡的学识,推测起来。像是一个什麽组织。
我想了一会,才道:「你曾学过不少知识,那麽,对你进行东方武术训练的是什麽人?」
文依来睁大了眼睛:「我经过超过叁十项体育运动的严格训练,但是没有学过东方武术。」
我又愣了一愣,白老大和他对过一掌,简直可说败在他的手下,而他这时,却告诉我他从来也未曾学过内家气功。
我之所以要特别提出这个问题来问他,是因为世上有太多的人可以训练他学马球,学国际象棋,学溜冰滑雪。但如果他的内功造诣如此非凡的话,他的师父一定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高手????这样的高手,举世不会超过五个,是比较容易追寻的线索。
可是,他却告诉我,他没有学过。
我装着若无其事,又问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在肯定了他绝对不会预防我会突然对他展开袭击时,陡然一长身,一掌向他当头拍下。
我那一掌,去得极快,他的反应也十分快,立时身子向後一仰,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来不及显露,右臂已经抬起,向我手掌格来。
「啪」地一声,由於他右臂的一格,我那一掌,打在他的手臂上。在那一掌中,我是发出了内功的力道的,我也期待着,我发出的力道,会被他反震回来。
可是,一切却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掌击中了他的手臂,他发出了「啊」地一下痛苦的叫声,整个人连人带椅,向後倒去。虽然他立时一跃而起,可是那只不过是体育家的灵活身手,和他刚才举臂格开我的一掌,绝不是武术家的身手。
而在他跃起之後,左手托着右臂,神情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又是痛楚,望着我,连声道:「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这时,我倒真是不知如何才好了。
他真是一点也不会武功。如果是讲明了对掌,他可以假装,但我是出其不意的袭击,只要他曾习过武,尤其是接受过内家气功的训练的话,他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会自然而然,发出强劲的力道相抗,就像他极快地扬起手臂来一样。
可是,这时,他显然是受了伤。
我在一愣之下,连「对不起」也忘了说,忙道:「伸出右臂来。」文依来虽然又疑惑又发怒,但还是将手臂伸了出来,我捋起了他的衣袖一着,还好。我力道不是十分大,臂骨并没有断折,只是他手臂上中掌处,已经又红又肿,自然也十分痛楚。
我双手按在他的伤处,缓缓搓揉着,直到这时我才道:「对不起,真对不起。至少,现在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全是实话。」文依来痛得鼻尖上冒出老大的汗珠来,苦笑着:「你一定要打我,才能证明这一点?」
我也苦笑,同时决定,文依来胸怀坦荡,待人接物,不但真诚,而且如此谦和。再对他隐瞒什麽,简直是不道德的行为了。
所以,我便把白老大当年和他对掌的结果。讲了出来,并且向他约略解释了一下武术中的内家气功,是怎麽一回事,和解释我刚才的行为目的是什麽。
文依来听得极感兴越,等我讲完,他道:「你……可以教我这种奇异的体能发挥法?」
我道:「我不够资格,你有兴趣,可以跟你的监护人学,只是为什麽当年会这种情形?」
经过了搓揉之後,他臂上的红肿已消退了不少,他缩回手臂去,甩着手:「我不知道,或许是白老先生的一种错觉?」我不出声,「错觉」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白老大运劲之际,一不小心,真气走入了岔道。虽然以白老大的气功精纯,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但这已是唯一的解释了。这经过的情形太复杂,所以我没有向文依来解释什麽。
我再问他十五岁之前的生活情形,一直谈了将近两小时,他的生活,相当单调,只是不断在各个不同的人的指导之下,吸收着各方面的知识,而且每一个教授他的人,都一致说他的领悟能力之强,前未会有。
还有一个相当奇特的情形是,自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接受各种各样的仪器,对他作身体检查。据他说,有一个时期,大约是他十岁左右时,仪器之复杂。几乎摆满了整个大厅!
而在十岁之後,检查的次数逐渐减少,最後一次,是在他快要离开古堡之前,他记得,检查完毕之後,他自己已有足够的知识,知道自己一切都正常,可是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反倒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来,他十分记得这一点,但不知为了什麽。
等到我已没有什麽问题可以再问时,我已有了决定。
我道:「你的身分,为了使学院对那些家长有交代,你可以暂时算是白老先生的表外甥,这是相当疏的一种亲戚关系,西方人也算不清楚。而我,再去作进一步的调查。
」文依来点头表示同意,虽然他在表示同意的时候,略有惘然之色。他虽然二十岁不到,可是学识的丰富和思想的成熟,绝对不容怀疑,想起自己来历不明,总难免有点迷惘的。
我也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包令上校,上校也表示了同意,同时道:「那座古堡原来是属於什麽人的,十分钟之内就可以有结果。」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电话来。打了几个电话,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是古怪。等他放下电话之後,他才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古堡就由原来的主人,一个男爵的後裔转让,买主是范先生。没有名字,当时以巨额现金作交易。五年前。仍然以范先生的名义,把古堡赠给了政府。」
我道:「那范先生是什麽人?」
包令恨恨地道:「我会查,我一定会查。」我没有说什麽,因为我知道,包令上校未必可以查得出来。
一群神??的人物,抚养了一个孩子,又神??地引退,这究竟是一件什麽性质的事件呢?那一群神??人物,这样精心教育一个孩子,有什麽目的?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心中陡然又为之一动:这情形,不是又和红头老爹精心培养那个孩子,有相同之处吗?这已是我第二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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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来到医院的神秘访客
告别了包令上校,我住进了一家酒店,准备明天就再到法国去,见白老大,把和文依来见面的情形。详细告诉他。像文依来这样的青年,如果他是黄种人的话,白老大真可以认他做自己的孩子。
现在,至少他也可以有资格当白老大的徒弟。至於他神??的身世。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弄明白的。
当晚,我一面慢慢地呷着酒,一面把整件事又细细想了一遍,作了几种设想,都不是十分具备可以成立的条件。在将近午夜时分,电话响,拿起来一听,是英生打来的,他声音十分兴奋:「你也到瑞士来了?我立刻来见你,我调查有突破性的发现。」他的调查是针对「红头老爹」一家人的,现在我自己也有事要做,想要拒绝他,可是他一下子已经放下了电话。我无法和他联络,只好等他来了再说。
英生来得相当快,他一进来就道:「我和包令上校联络,才知道你也在瑞士,你是为什麽来的?」
有关文依来的事,讲起来实在太复杂,所以我只是含糊应着:「我另外有一些事……」
英生显然急着有话要对我说。所以也没有再问下去,立即道:「我的调查,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我「哦」地一声:「红头老爹,真的就是笛立医生?」英生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了,事情的经过,相当神??。」我没有插口,等他讲下去。
他先约略地说了一下调查的经过:「我到了医院,很顺利,知道当年主持调查工作的一个副院长还在医院工作,他给我看了当年调查所得全部资料。」我仍然不出声。英生兴致勃勃,开始讲述他根据当年的调查资料和他自己的推测。
以下,就是当年在那家着名产科医院中发生的事。
那个产妇的入院,并不是通过正常的手续,而是一切由笛立医生亲自主持的。
笛立医生的两个助手,在事後忆述当时的情形,都说在早一天,有一个样子看来相当普通的人,但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神??感,到医院来拜访笛立医生????当时的医院院长,而且要求密谈。
笛立医生在那天,预定要替一位产妇施剖腹取儿的手术的,当神??访客来访时,他已经换上了手术袍。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是绝不会再接见客人的。可是来客在他的耳际,说了几句不知道什麽话,笛立医生当时现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来,盯着来客。
来客的神态相当镇定,只是点着头。
由於事出非常,两位助手对当时的情景对话,都记得十分清楚。笛立医生在呆了半晌之後,才道:「不是开我玩笑?」来客道:「绝不是。」
笛立医生又思索了片刻,突然吩咐,由两个助手去代行手术。他自己关起门来,和那个神??来客密谈。而一直等到两位助手动完了手术,才看到笛立医生送走来客,当时笛立医生的神情,又是兴奋,又是严肃,医院中人都觉得他头脸上的那大块红色的胎记,看起来更加显眼。
他在送走了来客之後,就吩咐两位助手,做好准备,告诉他们。明天有一个产妇要进院待产,在待产之前,要做检查。
这在一家产科医院之中,可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a绝对没有必要由院长郑而重之地作一番吩咐的。所以那两个助手,当时就十分讶异,他们私下曾作了一番猜测,估计那个产妇。可能是身分十分尊贵的人物。
到了第二天,那两个助手和医院中其他人,更加讶异,因为产妇由昨天来过的那个访客陪伴着前来,看起来,产妇年纪虽然轻,也很美丽,另有一股倔强的气质,但是肤色黝黑,有着太平洋岛上土人的特徵,头发浓密,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是什麽贵族。
而更令人奇怪的是,笛立医生下令,医院中任何人等,都不能接近产妇,一切由他自己负责。
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了,虽然大家都知道笛立医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产科医生,自然也可以独立应付一个产妇的生产事宜,可是为什麽要这样?为什麽可以有人帮手而要自己一个人来?
但是当时,大众只是心中疑惑,窃窃私议,笛立医生是院长,他既然有了这样的决定,自然没有人会有什麽异议提出来。
那两个助手又曾私下交换了一下意见,可是也无法知道笛立医生是为了什麽,只好听之任之。
产妇一进院,就开始接受检查,果然只有笛立医生一人担任检查工作,那个神??访客,则在院长的办公室中等着,检查历时相当长,当产妇被送进了特级病房,由笛立医生锁上了房门,不准任何人接近之後,他在走向院长室的途中,所有遇到他,和他打招呼的人,都说他神色凝重之至,像是充满了心事,不论什麽人招呼他,他都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他的两个助手,在走廊中遇见了他,向他打了招呼而得到回答。两人心中诧异,跟在他的身边,一起走了一程,笛立医生也没有觉察。
两个助手都听到笛立医生在不断低声喃喃自语,翻来覆去。说的只是同一句话:「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
这情形,很有点像着名的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中的那句对白一样。
两位助手虽然无法知道这句话的确切意思,但是倒也可以猜到一二:笛立医生才做完了检查,一定是在检查中有所发现,决定不了是不是要告诉陪产妇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想当然,是产妇的亲人,由於产妇入院,完全未曾经过登记手续,所以别人自然也未能明白这个人和产妇的关系。
两个助手一直陪着笛立医生来到了院长室的门口,他在门口停了一会,最後。现出了已经有所决定的神色来,挥手叫两个助手走开去,才推门走进了院长室。
他究竟是决定了「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两个助手也不得而知。
那个神??来客在半小时之後离去,以後一连叁天,都没有出现过。
而在那叁天之中,单身的笛立医生,没有离开过医院,一直亲自守护着那位产妇。
那位产妇在院长亲自的守护之下,全院上下的人,有时虽然可以见到她。但是没有一个人有过和她交谈的机会,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身分和姓名。
第四天早上,大腹便便的产妇,进入产房,在送进产房之前,笛立医生打了一个电话,一个清洁女工正好在旁边,听到他向电话说:「孩子快出世了,请立即来,我想不会有什麽问题。」
这个电话,证明就是打给那个神??来客的,因为神??来客,在十分钟之後赶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全然违反医院规章,看得所有的人目定口呆,但由於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在有资格阻止的人还没有想出应该如何阻止之前,事情已经完成了。
发生的事情是那样:
那神??访客一到医院,就直趋产房,手中拎着一只手提的摇篮。在产房的门口,一个医院职工企图阻止他时,笛立医生已经打开了产房的门,请他进去。
那职员明知此举大违院规,可是院长亲自在主持,他有什麽话好说。
而他的忆述是,当产房的门一打开之际,就听到了洪亮的婴儿啼叫声。产房门随即关上,那职员叫住了经过的一个见习医生a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
那见习医生和职员,好奇地在门外等着,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产房的门再打开,那神??来客走了出来,手中仍然提着篮子,篮子之中,是一个初生的婴儿。
见习医生和职员更是讶异莫名,走向前去,想去阻止,至少也要询问一下因由,可是只来得及看见,在篮子中的婴儿,是一个一头金发,肤色白皙的漂亮婴儿,笛立院长又打开门来,向他们沉声喝道:「快走开,这里没有你们的事。」而那人的动作也十分快,提着篮子,大踏步向前走出去,在职员和见习医生一个错愕之间,已经转过了走廊。看不见了。
产房门再关上,见习医生和职员,迟疑着,不知道该向谁去报告这件事之际,就看到产房门再打开,笛立医生扶着产妇,走了出来。
产妇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看来精神还十分好,笛立医生扶着她走。一个在半小时之前才产育下婴儿的妇人,无论如何,是不适宜步行的。
所以,见习医生一看,忙道:「院长,我去叫推床。」可是笛立医生却道:「不用。」
他扶着产妇,走向电梯,见习医生和职员,以及电梯停下,打开门来之後,自电梯中出来的人,都看得目定口呆。
笛立医生扶着产妇,进了没有人的电梯,电梯的门关上,等到细心的人留意到电梯是向下落去,而不是向上升去的时候,更是惊愕万分,因为特级病房,是在楼上的。
笛立医生带着才产育的产妇到楼下去干什麽呢?
这个疑问。倒也很快就有了答案,笛立医生不但把产妇带到了楼下,而且带出了医院,至少有超过十个人,目击笛立医生把产妇带上了自己的车子,然後,驾着车,离开了医院。
等到医院的两个副院长和其他有资格的医生,接到了报告,聚在一起,商议着如何请笛立医生解释他那种不可原谅的行为之际,他们已经无法找到笛立医生。
笛立医生和那个产妇,从此失踪了。
英生讲完了经过,用力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笛立医生再出现的时候,婴儿已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和那个所谓神??访客,根本是串通的。」我扬了扬手。打断了他的话:「根据已发生的经过来看,不像是串通的。」英生眨着眼:「我也知道不像,但是为什麽婴儿又和他在一起?金发的白种孩子,当骡贩子在马达加斯加山中遇到他们的时候,孩子看来像两叁个月大,自然就是那个婴儿。」
我的思绪相当紊乱,依稀像是想到了一些什麽,可是却又没有确切的概念。
红头老爹就是笛立医生,他的「妻子」就是那个产妇,婴儿就是那个婴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但是那个神??来客呢?神??来客和笛立医生是串通的,自然是最简单的解释,可是这样解释法,漏洞实在太多。如果是串通的,那麽自然笛立医生早就认识产妇,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一切弄到医院中来上演?
一切全在医院中发生。显然是笛立医生临时的计画。他为什麽要这样做?不知道,那婴儿如何又会回到他们的身边?也不知道。婴儿的父亲是谁?不知道,神??来客是谁?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不知道。
太多太多的不知道。知道的只是,那个产妇是澳洲腹地山区,刚刚族的土人????这一点,知道比不知道更增神??性。我考虑了一会,才道:「这件事情,无法追查下去了,而且。也不像是有什麽犯罪行为在内。」英生十分固执:「犯罪行为的追查,是国际刑密的责任。神??事件的追查,是你的责任。卫斯理。」
我不禁骇然失笑:「朋友,我那有那麽伟大。」英生盯住了我,不出声。我摊着手:「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神??的事????」英生却大声道:「我们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的话,总要追查下去。」我拗不过他:「好,我相信当年,笛立医生离开医院之後,总还应该有人见过他的,他一连叁天都在医院中,不可能把他的安排,弄得十分完善。」英生道:「是,就在当天,他的邻居,看到他把产妇扶进他的住所,大约过了一小时,又有人在他住所附近的公路上,和那产妇一起在车中,疾驶向南。而他却没有离境的纪录,他可能是采取了??密途径离开的。」我皱了皱眉:「他把产妇带离医院,带到自己的住所去,一小时?在这一小时之中,他做了些什麽事,倒很值得研究。」英生「哼」地一声:「自然是在收拾细软,准备逃走。事後,检查了他的住所,发现壁炉之中,焚烧过一些东西,如布匹之类????」我「啊」地一声:「没有拿灰烬去化验?」英生也十分懊丧:「没有,由於大家都不以为事件中有什麽犯罪成分在,所以警方也只当普通成年人失踪案来处理。一般的说法是,笛立医生忽然凡心大动,爱上了那个产妇,就此私奔了。」
我苦笑了一下,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毕竟可能性不大。我问:「那个神??人物。
以後竟未曾再出现过?」
英生回答:「只出现过一次,到了医院。找到了那两个助手,约略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等到助手想反问他产妇的来历和婴儿的去向之际,他就离开了。」我叹了一声,实在是没有什麽可说的了。英生道:「下一步我应该怎麽样?」我有点开玩笑似地:「下一步,先把笛立医生找出来,自然真相大白了!」英生翻着眼,望着我,我忙道:「他虽然隐居在人迹不到处,但是他一直需要大量的书籍,和各种最新的学术性杂志,你可以花点工夫,在那些杂志上刊登广告,引他出来和你见面。」英生沉吟半晌:「不算是好计,但是也只好如此了。你下一站到哪里去?」
我告诉他,到法国去走一遭之後,再下一站的行止未定。明天就驾车离去。英生又坐了一会才告辞,笛立医生的行为,自然可说奇之又奇,但既然无法作出任何解释,也只有暂且不加理会。
第二天上午,我准备驾着车,由公路驶向法国去,在离开之前,包令上校和布恩教授都到酒店来向我告别,他们对我的安排,也表示满意。包令上校又重申他一定要把那个神??的范先生找出来。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再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真怪,文依来事件和笛立医生事件中,又多了一个相同处:一样都有着一个神??人物,在文依来事件中,是把他抚育成人,又替他找了白老大做为监护人的范先生,而在笛立医生事件中,有一个将产妇送来,又把婴儿抱走的神??人物!
他们两人陪着我走向酒店的停车场,就在我快要上车之际,忽然看到英生正从酒店的方向,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一面奔,一面大叫着:「卫斯理。等一等!」他叫得那麽大声,以致路上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他也不以为意,一直奔到我的面前,虽然急速地喘着气,可是神情兴奋之极,仍然扯大了嗓门:「你猜猜,我遇见了什麽人!」我没好气地回答:「世界人口四十五亿,你可以遇见其中的任何一个!
」
英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琴亚!我遇到了琴亚!天,你一定要见一见她,这就去!」
他急得甚至没有和包令上校和教授打招呼,可是我一时之间,却想不起琴亚是什麽人来:「琴亚?什麽人?」
英生顿足:「哎,你这个人,真是!琴亚,就是红头老爹住过的那个山村里的????
」
他还没有说完,我已经完全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山村少女,曾向红头老爹的儿子示爱,没有结果,离开了山村,去到首都当女侍的。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必要去见她,英生道:「她用积蓄参加旅行团,恰好下榻我住的酒店,今天早上遇到她????」英生自顾自讲着,我对包令他们道:「两位讲回吧,我和这位朋友有点事!」他们和英生点了点头,就走了开去,我不禁有点埋怨:「在整件事件之中,这个女孩子所占的地位,一点也不重要,她来不来瑞士,有什麽关系?」英生先是楞了一楞,接着便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你错了,卫斯理,你猜她对我说了些什麽?」
英生这个人,有时候??扭起来。真能把人气死,明看到我要登车赶路,还在不断叫人猜谜!我不客气地道:「快直截了当地说吧,别绕弯子了!」英生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後才道:「她告诉我,昨天。她见到了红头老爹的儿子,就是她心中一直还爱着的那个青年!」我不禁楞了一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麽,在红头老爹这件事上,真是重要无比了!
英生也兴奋得不住搓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是不是?」我侧着头:「那麽,也知道红头老爹在什麽地方了?」英生的兴奋,一下子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还没有,其间……还有点小小的曲折。一定可以解决的,我已留琴亚在酒店,不去参加旅行团的活动,赶着来找你,你一定要去听听她见到那青年人的经过!」如果叫我长途跋涉,我一定不会答应,如今不会花太多的时间,而又可以解开心中的一个谜团,自然无伤大雅。我一摆手:「上车吧!」到英生下榻的酒店,不过十分钟车程,一进酒店大堂,就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眉目动人的少女。站了起来,和英生挥着手,她的肤色是乳棕色的。看起来十分漂亮。
那自然是山村少女琴亚了,英生替我们作了介绍,我们走到咖啡室坐了下来,英生道:「经过的情形怎样,只管向卫先生说。」琴亚对英生十分遵从,她的容颜十分黯然:「他说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我,虽然他绝不反对和我做朋友!」
她没头没脑先说了这样一句,我笑了起来,那青年为了掩饰身分,自然要装着不认识她,少女的情怀,又受了打击了,在她看来,那是头等重要之事,所以一开始就讲了出来。
我忙道:「请你按部就班说,例如什麽时候,什麽地方遇到他的,之类。」琴亚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笑容虽然美丽,但也含着叁分悲哀。
琴亚随着旅行团,是两天之前到的。
旅行团的活动程序,几乎是公式化的,一早就离开酒店,到处去游览,去的地方,也自然是游客所常去的热门地方。
琴亚还是第一次离开马达加斯加岛,来到的又是有世界花园之称的瑞士,自然玩得兴高采烈,就在昨天,游完日内瓦湖,大型旅游车把全团人送回酒店,休息一会之後,又出外去自由活动,琴亚正在一家小商店选购纪念品时,偶然一回头,陡然楞呆!
她看到,就在商店外的马路上,一辆敞篷跑车上,驾车的是一个俊美的白种青年,正是她曾向之示爱,在山村中住了多年,後来忽然去向不明白红头老爹的儿子!
琴亚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这两叁年来,她虽然已不再是以前的山村女郎,但是心里对这个青年的爱恋,却一点也没有停止过,一个人时时想念着,所以使得她美丽的眉宇之间,常带着几分忧郁。
这时,车子停在马路上,是因为前面正是红灯,机缘可以说是一闪却逝,琴亚的性格,本来就是想做就做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在风气闭塞的山村中,向那青年公开示爱了。
本来,她对於那青年没有回吻她,一直耿耿於怀,甚至好几次心灰意冷,觉得人生再无意义。但自从遇到英生,英生替她分析了当时的情形之後,她才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对方根本连她的话都听不懂,自然也不知道山村中的风俗。
她只是凭着多情少女的杰作,从对方的眼神中,知道对方也喜欢她,这时有了重逢的机会,她如何还肯错过?她几乎连一秒钟也未曾浪费,像遭到电殛也似,震了一震之後,连手中的商品也来不及放下,就大叫一声。向外直冲了出去。
她的行动,自然将当时在店中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她奔出店中之後的情形。店中人全看得清清楚楚,看到她扑向一辆敞篷车,立时向驾车的青年说起话来,大抵也可以猜到是怎麽一回事,所以也没有大惊小怪。琴亚冲出店铺时,交通灯已转了颜色,敞蓬车已开始行驶,琴亚大叫着:「你!」开车的青年回头一看,看到一个俏丽的女郎向自己不要命一样奔过来,连忙停住了车,後面的车自然大按喇叭,不过看到琴亚奔到了车边,攀住了车子,不住喘气,连话都顾不及说的情形,都在旁超车驶了过去,有的人还从车中探出头来,大吹口哨。
琴亚也顾不得人人都望着她,定了定神,肯定驾车者就是她想要见的人之後,才道:「你好!」
这时,她的法语已然相当流利,那青年人自然听得懂,也道:「你好!」琴亚高兴莫名,说话的速度极快,「听说,我离开了山村之後,你们也搬走了,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想不到。」那青年现出十分惊愕的神情来,极有礼貌地道:「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可以肯定我们是从来不认识的,虽然我很愿意现在认识你。」这时,旁边已有不少人在看热闹,商店的职员也追了出来,听到青年这样说,都不禁笑了起来。
这种情形,对一个普通的少女来说,固然尴尬,但也不至於严重。但是对琴亚来说,却严重之极。她不得不离开山村之後,不知道多少次。在噩梦之中。听到自己示爱不成之後,村民在周围发出的轰笑声,而在一身冷汗之中惊醒。这时的情形,周围的人的笑声。简直又令她走进了噩梦之中,她双手手心已满是冷汗,声音也变得尖厉起来,叫道:「你怎麽可以说这种话?你怎麽可以说不认得我?你现在听得懂我的话了,怎麽可以这样子对我?」
琴亚的声音又急又怒,甚至还带着哭音,那青年顿时不知怎样才好,旁观者也不禁愕然,那青年道:「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琴亚大叫着:「不会!不会!你在我们村子里住了十几年,我怎麽会认错?」那青年更是讶异莫名:「什麽村子?」琴亚喘着气:「马达加斯加岛中央山脉的一个小村。」青年的双手离开了驾驶盘,摊着:「小姐。我这一生,到过很多地方,但就是没有去过马达加斯加岛。」
琴亚急得讲不出话来,觉得又一次受了极大的屈辱,看着她泪花乱转,不知所措的样子,那青年也大有同情之色,忙道:「小姐,你说认识了我好多年,那我叫什麽名字呢?」
琴亚一楞,红头老爹的儿子,叫什麽名字,她根本不知道。这时她脱口道:「我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她这句话一出口,旁观的人,再也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商店职员走过来,一伸手,将她紧攒在手中的那件礼品抢了过去,琴亚惘然站着,不知如何才好,那青年唤了一声,摇了摇头,一个好心的老太太,过来扶住了看来就快支持不住的琴亚。
那青年已转过头去,准备驾车离去了,就在那一霎间,琴亚陡然拿起她挂在项间的照相机,对准那青年,又大叫了一声。
那青年听到了她的叫声,回过头来,也不生气,只是和善地笑着。琴亚按下快门,他也不抗议。
琴亚的声音有点发亚,但是她还是用力叫着:「就是你!就是你,我知道就是你!
」
她身边的老太太帮着琴亚,劝她:「现在的小伙子,靠不住的多,小姑娘你别生气了。」
琴亚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出,回到了酒店,大哭一场,也没有参加晚上的活动,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今天一早,到了酒店大堂,见了英生,自然立即就对英生提起这件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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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双生子的异常感应
我听着琴亚的叙述,看着她一副泫然饮泣的样子,只好叹了一声:「小姐,看来你真是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