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主任摊大双手:“电脑有什么花样可出?”

这个人,一定本性十分狡猾,因为他抵赖、说谎的神情和动作,层出不穷,狡顽之极。

我冷笑一声:“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它有什么花样可出,准备作精作怪到什么程度,它把那些文件废纸和两个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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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主任居然冷笑一声:“先生,你这些问题,如果在公开场合问我,你想是谁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去?是你还是我?”

刁顽的人我见过很多,像眼前这个人,也可以说是难对付的了,我冷笑一声:“如果你不把所知的说出来,只怕你想到精神病院去而去不得。”

我这样说,是在暗示他,他的“合作伙伴”靠不住,会出卖他──那是假定他和电脑有串通的一种说法。

我留意到,在我说了这样的话之后,在极短暂的时间之中,他有一丝慌乱的神色。

可是,那真是连十分之一秒都不到的事──使我怀疑是自己的主观心理作用。

这证明他掩饰内心思想的本领,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就大有进步。黄堂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由他来对付。他走向管理主任,伸手指着他,神情不是很客气:“警方正在调查两个人的失踪事件,希望能得到你的协助,请你跟我到警局去一次,可以?”

黄堂的这种说法,自然是在故意为难管理主任,可是却想不到,管理主任立时道:“好,这就去!”

黄堂反倒怔了一怔,有点难以应付,管理主任冷笑一声,更进一步道:“警官,我是纳税人,到警局去,我会觉得有保障,比在这里好多了。”

两陈怒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管理主任提高了声音:“我觉得在这里不安全──这里不正常的人太多,两位陈先生,我要协助警方调查,你们不至于要妨碍警方执行任务吧。”

他词锋咄咄逼人,反倒令得黄堂不知如何是好。他更有了行动,向外走去,反倒催黄堂:“警官,快走啊。”

黄堂向我望来,我示意他先跟出去,然后我提高了声音:“别忘记你自己是人。”

这句话,其实是没有什么作用,因为从管理主任的态度来看,如果他和电脑有某程程度的串通,那么,他必然是极度的冥顽不灵的家伙,想凭一两句话,而令他的态度有所改变,是不可能的事。

果然,他头也不回,只是报以一声冷笑,就大踏步向外走了出去,黄堂忙跟在后面,他们两人走了出去之后,两陈十分恼怒,一起伸拳,在一张桌面上,重重敲了一下,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得外面走廊上,传来了黄堂的一声大叫,叫声可怕之极。良辰美景的反应最快,红影一闪,她们已窜了出去。

我紧跟在她们的后面,一到了外面,就看到黄堂的处境,十分狼狈,他的双手,紧握住了自己的领带,正在用力向外扯,而领带的一端,却被电梯门夹住,正在缓慢而顽固地向内拖去。

黄堂也是满面通红,良辰美景赶到,只见精光一闪,“嗤”地一声,黄堂的领带,已经被割破。黄堂由于正在用力向后扯,所以一个站立不稳,跌退了一步,坐倒在地。而他被电梯门夹住的那一截领带,也一下子被拉进了电梯,看不见了。

这一切变化,都十分快速,并不见管理主任的踪影。黄堂在挣扎站起来时,指着电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之中,我必须补充的一点是,刚才,我看到了疾掠而出的良辰美景,手上各有精光一闪,黄堂的领带便自断袭,可知她们在那时,一定挥动了十分锋利的利器。

可是等到领带断了之后,她们的手中,并没有什么兵刃,可知那利器一定十分小巧──而我从来也不知道她们有这种小巧的利器在身。

她们既然绝不轻易让别人知道她们有这种小巧的利器在身,我自然也是装着没有看到的好──或许她们另有内情,要是怕我看到了问起,这就不免尴尬了。自然,这种人情世故,也是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才懂得的,在年轻时,哪里会顾得那么多。

所以,我立时转身问黄堂:“那家伙呢?”

两陈这时也出来了,黄堂仍指着电梯:“一出来,他就冲进电梯,我想伸手去抓他,他一转身,反抓住了我的领带,而电梯的门,就在那时关上,他的力道……竟那么大,几乎把我勒死。”

我吸了一口气:“想把你勒死的,不是他的力量,而是电梯的力量。”

两陈面色煞白,一转身,又奔进了会议室之中,他们以第一时间,通知管理处。

半分钟之后,才知道他们的做法,正确之至,及时知道了事情的变化。

他们后来说:“我们想起,每一架电梯,都有监视设备,那家伙在电梯中,我们可以通过监视设备,在荧屏上看到他。”

他们奔进会议室后,不到半分钟,就大叫:“卫先生,你们快来。”

他们一定叫得十分急,在“卫先生”之后,把良辰美景的也省掉了。

良辰美景的行动真快,虽然是我先行动,可是她们掠起一阵风,还是在我的身边,掠了过去。

这时,陈氏兄弟正在电话旁,电话扩音器中,传来了一个慌张的声音:“主任……他正打开电梯顶部的……小门,向外攀去,电梯正在下降,天,主任……他想干什么?他已爬出去了……看不到他了。”

闭路电视的监视装置,是在电梯顶部的,管理主任已经由顶部的小门爬出了电梯,自然看不到他了。

从电话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是来自管理处的一个工作人员,他看到了管理主任从电梯顶爬出去的情况。

两陈立时下令:“停止这部电梯的运作。”

那工作人员大声答应,然后道:“电梯停在二十六层和二十七层之间。”

两陈向我望来,我道:“就从这架电梯开始,仔细检查搜寻。我相信那两个失踪者,也是经由电梯的小门,离开电梯的。”

两陈苦笑:“那两个失踪者,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道:“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然后,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先是互望着,然后,视线集中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他们是要我决定一件事,因为我也正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需要决定的是:走楼梯下去,还是搭电梯下去?

我想了十秒钟左右,就有了决定:“搭电梯──我们不能逃避,要迎接挑战。”

各人都没有异议,我们走进了专用电梯,电梯一直下降到第二十六层,停下来,并没有事故发生。

等我们到达第二十七层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来到,而且已带了一些检查电梯及电梯槽的设备。

同时,在电脑控制室中,也有工作人员候命,听指挥行事──这一切,听起来像是十分大阵仗,但实际上,却是普通之极的事,每一个在城市生活的人,都会见过“电梯例行检查”。工作人员停止了电梯的运作,在漆黑的电梯通道之中,装上照明设备,详细检查。

现在,工作人员进行的工作,也是一样,他们先打开电梯门,看到电梯的下一半,接近门,抬头看去,可以看到整个电梯,顶部的小门,有被才推开过的迹象。

这时,控制室的工作人员,接受了命令,使电梯再略为下降,变成停在第二十六层。

然后,持着照明设备的工作人员走进电梯,顶开了电梯顶的小门。我示意他们退出,由我持着强力的照明灯,从顶上的小门中,窜身而上,站到了电梯的顶上。

虽然电梯(或称升降机),已是城市生活之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没有电梯设备,根本不可能有现代化的大厦,每一个城市生活的人,对电梯也熟到不能再熟,每天都要进出好多次,可是,也不是有很多人,有过处身于电梯顶上的经历的。

处身在电梯的顶上,也就是直接置身于电梯槽之中,在黑暗而狭窄的空间之中,有着泛着机油的漆黑光影的纲索,直上直下地垂着,仿佛是通向地狱的指标。槽的四壁,粗糙而原始,完全没有修饰,和一墙之隔,经过精心布置的走廊,有着天渊之别,那是被人遗弃的部分,根本没有人理会它是美是丑,所以它也格外有一种它自己独特的冷漠和阴森。

向上望去,是一直向上的漆黑,不知有多高多深,狭窄加倍了深的感觉,仿佛是从地狱在抬头向上望。空气的对流,发出一种十分暧味的声音,不是很宏亮,可是却努力想从人的耳朵中钻进去,最后能直透到人的脑中去,去实现它那不可测的阴谋。

一切都极其诡异,真难相信一座金碧辉煌,富丽之极的大厦之中,会有这样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这是极其重要的部分。

我在攀上电梯顶之前,曾要求管理室把自动系统,改回人力控制,这使我安心许多,不然,电梯若是忽然上升或下降,都是极度危险的事。

我利用照明设备,在电梯槽中搜索着,并没有发现管理主任。

管理主任是在从五十层至二十层之间,爬出电梯的,在电梯槽的四壁上,有不少可供人藏匿的阴暗角落──那是墙壁上的了些凹入部分,是为建造工程方便而留下的。

在强力的照明之下,这些四壁的凹凸部分,看来更形成怪异的阴影。

电梯槽比电梯更大,但也不会大得太多,大约除了门的那一边之外,另三面,都有五十公分的空隙,当然可供人从这个空隙中通过。

所以,管理主任出了电梯之后,可能向下,也可能向上,我略想了一想,就决定先向上搜索。因在电梯下降的时候,有钢索相应地向上升去,管理主任有可能抓住了钢索向上去。

所以,我请两陈下令,由管理室控制,电梯缓缓向上升去。这时,良辰美景也到了电梯的顶上──她们的身形纤细,轻功又好,竟不是攀上来,而是一下子就从电梯中拔身而起,窜上来的。她们的手中也有强力的照明设备,所以电梯槽之中,十分明亮,若是有人藏匿着,必然无所遁形。

管理室中的工作人员又有了报告:在电梯下降期间,自三十层到底层,每一层的门,都没有曾经打开过的记录,也就是说,管理主任出了电梯之后,没有离开过电梯槽。

我在电梯向上升的时候,还听得两陈在下命令,要大厦的护卫,严密注意大厦的每一个出口,留意管理主任的行踪,一有发现,立刻扣留──虽然直到目前为止,管理主任是不是有什么罪状,我们全然无法证明,但是他的行动,实在太诡异了,实在太叫人起疑了。良辰美景和我,一起在电梯顶上,电梯向上升,一直升到了顶部,并无发现──请相信我们三个人锐利的目光,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必然无所遁形。我沉着气,令电梯再向下降,一直降到底层,仍然一无所获。

良辰美景进了电梯,和两陈商量,我听得她们在说:“整个电梯槽全找遍了。

真叫人不明白,那家伙根本没有机会离开。”

我也回到了电梯之中,伸手向下指了一指:“不是‘全找遍了’,在这下面,还有相当大的一个空间,装有在电梯猝然下降,可以减少伤害的强力弹簧。”

在我说话期间,电梯门打开,底层在大堂之下,那里不像大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只是大厦管理人员才到达之处。

这时,已有很多工作人员,把这架电梯,围了起来,黄堂也带领了一些警,正在守卫。

我先跨出了电梯,良辰美景和两陈跟了出来,我对一个工作人员说:“除了槽底部之外,都找过了。”

那工作人员十分机灵,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对讲机和管理室联络,升降机又缓缓向上升去,这时,底层的电梯门没有关上,电梯一向上升,电梯槽的底部,自然显露,强烈的灯光一照射进去,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真有人在电梯槽的底部,而且不止一个,而是有三个之多。

电梯槽的底部,是一个十分污秽的所在,底部,有着相当大的弹簧,全是浓稠的机油,而且还有一些建筑时期留下,永远不会有人去清理的杂物,工人用来抹试的绵纱团,等等。

而就在这样的污秽的环境之中,有三个人,身子缩成一团,蹲着不动,一动也不动。他们维持了这样的姿势,才能在电梯下降,到达底部的时候,不受伤害。这三个人,令得人人看到了,都发出惊呼声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其中两个,西服煌然,绝不应该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的缘故,而是三个人都睁大着,而且,在强光射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即不闭上,又不移动。

强光令他们一动不动的双眼之中,反射出一股十分怪异的光芒,看了令人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

这三个人之中,有一个,正是不到半小时之前,自电梯顶上爬出去的管理主任,而另外两个,黄堂一见就叫:“失踪者!”

另外两个,是失踪者一和二。

失踪者一和二,竟然会在电梯槽底部发现——我曾推测过,他们也可能是从电梯顶部离开的,但由于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也不敢肯定,现在看来,当然这推测是对的。

我立时向黄堂望去,黄堂自然知道这时候他应该做什么,他已经在和总部联络:“在电梯槽的底部,发现了两名失踪者,其余失踪者的情形极可能类似,立即搜寻!

失踪者的情形极差,要准备医护人员。”

失踪者的情形,确然极差,这时,两陈已蹲下身子,向失踪者一和二,伸出手去。失踪者一和二,只要站起身子,也向两陈伸出手,就可以由两陈把他们自下面拉上来。

可是,失踪者一和二,仍然蹲着,一动也不动,连眼也不眨一下——要不是一个人死了之后,不会维持这样的姿势,真以为他们都已死了。

两陈想也没想,一伸手出去之后,没有反应,他们纵身就向下面跳了下去。

强光照射,人声鼎混,又有人向下跳,这一切变化,和他们藏身在漆黑的电梯槽底,大不相同,他们至少要有点反应才是。

可是一直到两陈来到了失踪者一和二的身边,托着他们的身子,令他们站直,他们的反应,只是眼睛大约眨动了两三下。

这种情景,十分怪异,良辰美景失声道:“这不是两个人,只是两个……身体。”

两人的话,令人的寒意更甚,但这种古怪的话,也恰好说明了目前的情形——失踪者一和二,确然只是两具身体,活的身体。

失踪者一和二先弄上来,接着是管理主任,三个人的情形,完全一样。

医护人员在五分钟之后赶到,三个人除了不时眨一下眼之外,行动完全由人摆布。

等到他们上了救护车,黄堂已接到了报告:其余的失踪者,都在失踪的大厦电梯槽底部找到。人人都一样:完全丧失了神智。

陈氏兄弟和良辰美景虽然没有问什么,可是他们一直紧抿着嘴。其实他们不出声,也等于在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思绪也十分乱,我只是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到管理室去看看。”

一行人等,进了管理室,我也不禁吸了一口气,双子大厦的情形,有些特别,相连的两幢大厦,合用一个管理室,所以看起来,它格外地大,可是双子大厦只有六十层高,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的大厦,更高更多的建筑面积的大厦,一定有相等大小,甚至更大的管理室。

整个管理室的工作人员并不多,主要的工作人员,是监视荧光屏,注意突发事件的——事实上,突发事件,也大多数由电脑监视,一有异样的情形发生,电脑就会提出警告,或自行截止运作,或自动改变运的程序。所以,整个电脑控制的管理室,虽然很大,但是人并不多。但是也绝不空旷,因为各种各样的仪器、控制台、荧光屏,占据了许多空间。

一个工作人员领着我们到了一座有二十幅荧屏的控制台之前,那是控制电梯的总系统,工作人员指着荧屏:“二十加电梯,在运作时,电梯中的情形,都可以通过监视装置,显示在荧屏之上。”

这是相当普通的情形,在非由电脑系统管理的大厦中,也可以有类似的装置。

我向两陈望了一眼,他们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就解释道:“专用电梯主要是我们两人使用的,我们不喜欢被监视,所以看不到专用电梯内的情形。”

工作人员又指着其中的一幅荧屏:“我就是在这里,看到主任从电梯顶的小门出去的。”

我问:“电梯的上下,门的开关时间,上升或下降的速度,都是固定的?”

那工作人员道:“可以在程序上进行调整,但是一经固定,就不会有变化。”

我道:“可是事实上,却有电梯突然关上的情形——杀死了两头狗,又夹住了一个警官的领带。”

那工作人员现出了一片十分迷惘的神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一切由电脑管理……照说不会有差错。”

良辰美景咕哝了一句:“就是电脑在作怪。”

那个工作人员虽然也听到了,可是不是什么意思,只好搔着头,我又问:“除了主任之外,最高负责人是谁?”

那工作人员忙提高声音叫:“副主任。”

随着他的叫唤,一个身子又高又瘦的中年人,摇晃着走了进来。我一面打量他,一面心中在想:这个人和主任,是不是也狼狈为奸。

这个副主任看来不是很爱说话,来到了我们面前,一言不发,也不向两陈打招呼。

我用十分友善的态度,先介绍了自己。他听到了我的名字之后,怔了一怔,冷淡的态度大有改善,连声道:“久仰久仰,我叫成金润,学电脑管理的。”

我先问:“你的想像力如何?”

他十分认真地想了一想:“一般。我可以设想出许多离奇的情节来,但未必会真正相信那是事实。”他的回答十分实在,我已经可以肯定他和管理主任必非同类,这样的回答,也令我对他一开始就有了好感。

我向两陈和良辰美景望去,他们显然也有同感,因为两陈正向成金润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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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金润对两陈的态度仍然相当冷漠,只是对良辰美景,不断投以奇讶的眼光。

我正想把我们的设想提出来,听听成金润的意见,黄堂气咻咻奔了过来,大声叫:“陶启泉十万火急,要你到医院去。”

由于发生的事实在太怪太多,我一时之间转不过念头来:“他到医院去干什么?”

黄堂顿足:“不是他需要到医院去。他在医院,是由于他的六个手下全在医院!

他要你立刻就去。”

我不禁大是恼怒:“去告诉他,我的行动,只受我自己的控制,不由他的意志而转变。”

黄堂先是一怔,接着,他向我竖了竖大拇指——他对陶启泉这个大富豪并无好感,所以他觉得我的抗议,十分有理,我也相信他必然会一字不易地转达我的意思。

黄堂走了之后,那位电脑管理专家问我:“卫先生的名字,常和一些稀古怪的事联在一起,是不是在这里又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他问得十分客气,可是我却不客气地瞪着他,反问他:“难道你也知道在大厦里发生了什么事?”

成金润耸了耸肩——他个子又高又瘦,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看来十分异样,他道:“我知道,也一直向主任反映过,可是主任叫我别多事,他是正职,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然不好多事。”

我听出了他的话中,大有文章,就道:“主任出了事,你知道了?”

他点头:“听说在电梯槽底部找到了他,神智不清。”

我吸了一口气:“在出事以后,我们曾和他有一次详谈,他似乎竭力想隐瞒什么,是不是他和电脑之间,有着什么默契?因为我们至少发觉有好几件事,是由于电脑出现了反常控制而引起的。”

成金润伸手摸着下巴——这个人的小动作相当多:“我知道你怕的是些什么事,不过我认为那是……嗯,一般人称之为‘电脑病毒’侵入,局部扰乱了电脑运作的结果。主任确然想掩饰这种情形,因为那对他的职业荣誉有关。这大厦的电脑系统,毫无疑问,受到了病毒的侵扰。”

良辰美景道:“没有法子消除?”

成金润摊了摊手:“在全世界的范围内,电脑病毒正在蔓延,至今为止,没有人有办法消除它们。”

两陈骇然道:“受了病毒侵扰的电脑,结果……会变成怎么样?”

成金润又摊了摊手:“也没有人知道。一般来说,电脑学者都认为,像是病毒侵入了生物的体内一样,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如果有病毒或细菌侵入,都会使生物的本身变得畸形。”

成金润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他是一个常识相当丰富的人,这一点,可以在他的谈话中,得到证实。他又道:“例如黑穗菌侵入玉米,玉米就长成满是黑粉的包,和原来的形状,大不相同。又例如过滤性病毒侵入了贝类生物,就会使贝类的外壳完全变形,和原来的遗传,截然不同——曾有一个时期,海洋生物专家还以为在同时期出现了许多新的品种。”

成金润说的话,相当专业,所以我们都听得十分用心。等他停了一停,陈氏兄弟才指着四周围的电脑设备:“那么,电脑如果被病毒严重侵入,也会……变得畸形,会……不再受控制?”

成金润用力点了点头:“不过,应该说,是人不懂得如何去控制——因为已变得和原来的设计不一样了,譬如说——”

这个人很喜欢在说话之中举例子,而这时他举的一个例子,更是匪夷所思之至:“譬如说,有人做了一只杯子,可是忽然之间,杯子变得密封了,这个人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何去使用这杯子了。”

他举的这个例子,要用心想一想,才能想像得出这种古怪的情景来。

我有点无意识地挥着手:“你的意思是,这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已出现了这种古怪的变异?”

成金润有点不解地望着我:“不是已经发生了很多事,证明了这一点吗?”

他说来理所当然,可是听了这话的人,都有点不寒而栗,两陈立即叫:“停止电脑的一切运作。”

成金润用十分怪异的神情面对陈氏兄弟,两陈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成金润忽然叹了一声:“陈先生,如果这样做,双子大厦就死了。”

此人说话,用词比温宝裕还要怪,大厦怎么可以用“死了”来形容呢?不过,略想一想,他的话也不难理解,他的意思是,如果照两陈的话去做,整幢大厦,就瘫痪了,变成了死域——试想想,没有电梯,没有空气调节,没有电力供应的大厦,会是什么样子?

良辰美景倒很喜欢两陈有了这样的决定,她们斩钉截铁地道:“让它死。”

成金润十分吃惊:“要停止电脑运作的最好方法,是截断电源,那是杀死它的好方法。”

良辰美景又道:“那就截断电源。”

成金润道:“在电源截断之后,还有后备电源,根据电脑程序,在电源一旦截断,后备电源就自动补充,保持电脑运作的正常进行。”

良辰美景的神情也变得十分惊讶,瞧着成金润,想问,可是却又出不了声。

她们想问的问题自然是:“后备电源难道无法截断?”

成金润也知道她们想问什么,所以迳直回答:“后备电源的设计,是确保在任何情形下,都有电力供应,以保证电脑能继续运作,所以,和总发电站的电脑,有直接联系,除非把总发电站的电脑停止,不然,电源一样会得到供应。”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口角牵动了几下:“如果这样做,这个城市,大约会有三分之一地区,同时失去电力供应。”

我们都不出声,因为情形可怕之极,竟然无法停止电脑的运作。

电脑无论要干什么事,人力无法停止它。

成金润也苦笑:“当我才一接触到电脑时,人还不知道什么是电脑病毒,只知道电脑可以大幅度提高效率,所以,任何电脑组合的设计,都向电脑永不停止这一目标迈进,时至今日,几乎已达到了目标,做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就形成了如今的情形。”我们各人面面相觑,成金润叹了几声,搓着手,也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候,黄堂又闯了进来,大呼小叫:“卫斯理!陶启泉要亲自来找你。”

我闷哼:“他要来,就让他来好了。”

黄堂的神情有点异样:“他的直升机,会降落在双子大厦的顶层。”

陈氏兄弟一听,直跳了起来:“他妈的,谁让他有这样横行无忌的权力的?”

两陈一面说,一面望着我,我思绪紊乱之极,十分不耐烦:“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十分严重,陶启泉来了,正好和他一起商量,请不要再在意气上发生争执。”

陈氏兄弟听着我的话,不好意思发作,可是看得出,他们对陶启泉擅自使用大厦顶部的直升机场,仍然表示了极度的不满。

这时,成金润又向一旁走去,一面道:“去看看直升机到了没有。”

他走开了几步之后,又转过头来,特地向我解释:“这大厦,到处都有闭路电视,只有老板的私人范围才没有,是为了安全措施。”

我不禁苦笑——为了安全措施,设计了许多电脑的程序,更确保电脑的不断运作。可是,一旦电脑倒行逆施起来,却根本没有安全可言。

这算不算是人类行为中的作茧自缚呢?

一行人跟着他过去,到了一座控制台之前,照例又是许多幅荧屏,成金润十分熟练地按着钮掣,中间的一幅有了画面,是屋顶的直升机停机坪,这时,正有一架直升机,已经在降落了。

两陈闷哼了一声:“来得好快。”

直升机停定,机舱门打开,先后下来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老者,我认识,他姓杨,是陶启泉十分亲信的人物,在陶氏集团之中,地位仅次于陶启泉本人。

另外两个我并不认识,可是两陈显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马,因为他们又闷哼了一声:“好,大集团的三驾马车全到了,头脑怎么下来?”

直升机上再没有人下来,这三个人走开了几步,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神情,都十分惶急。这时,又看到有人迎了上去,互相交谈了一两句。迎上去的人,自然是双子大厦的管理人员。

再接下来,几个人一起向前走,走出了画面,成金润又按下了另一个按钮,看到一行人已进入了走廊,两陈又咕哝了一句:“看来,还要用我们的专用电梯。”

良辰美景不满:“你们怎么变得这样小器?”

陈氏兄弟大声道:“你们不知道陶氏集团给我们受了多少气,看,直到现在,他有求于我,还要摆架子,自己不肯来,只派了三个人来。”

良辰美景冷冷地道:“他不是有求于你,是有求卫斯理。”

两陈道:“那也应该自己来。”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在画面上看到的情形是:一行人在等电梯,确然是在专用电梯的门口等,那个工作人员,这时说了一句话,听不到声音,可是我根据唇部的动作,知道他说的是:“两位陈先生在地下管理室。”

我把这句话直译了出来,两陈道:“专用电梯是到大堂为止,不能下到下层,他们要转电梯。”

看他们两人的神情,似乎来的这三个人,要增加转电梯这样的小麻烦,他们也觉得开心,由此可见,双方之间的嫌隙,是何等之甚。

接着,电梯门打开,一共是四个人,走了进去,电梯门关上。

成金润转过身来:“专用电梯中没有闭路电视,看不到他们在电梯中的情形。”

良辰美景道:“看他们抵达大堂的情形吧。”

大堂的画面,一共分成三个部分,包括了大堂的全部,这时正是人进出最多的时候,电梯之间,等满了人,专用电梯的出口在大堂的一个转角处,比较静一些,有两个警卫守护着,不准人接近。

专用电梯的门外,也没有指示灯,成金润根据电脑的运作在报告专用电梯的情形:一切正常。

他在说“一切正常”的时候,声音有点异样。接着,我们所有人都不出声,气氛更是古怪之极。黄堂就在这时问了一句:“我们在等什么?”

两陈连想也没有想就回答:“等出事……”

良辰美景闷哼一声:“一切都正常,会有……什么事?”

两陈道:“谁知道——观众看马戏团的空中飞人的时候,看高速赛车的时候,潜意识之中,都会有等出事的念头,我们现在就是这样。”

两陈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苦笑:“是,现在我们每一个,都有这样的念头。”

黄堂骇然:“会出什么事?”

成金润在这时冒出了一句话来:“任何事。”

大家都向他望去,他作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手势:“电梯中发生的事,无从监视,所以也就可能发生任何事。”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仍然一直在留意电脑终端荧屏上的各种数据的显示,然后,又喃喃说了好几次:“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良辰美景又叫了起来:“怎么那么久还未曾到?”

成金润道:“那是你们心急等待的心理作用——从顶楼到大堂的时间,是一百一十秒,一秒也不会多,一秒也不会少,如今才过去了七十四秒,电梯现在二十五六楼,只要一切正常,它一定会准时到达大堂,再需要一秒钟,打开电梯门。”

他一直在说着,时间自然一直在过去,几十秒的时间,弹指即过,他的伟论还未曾发表完毕,那专用电梯的门,已经打了开来。

我们首先看到的是:那两个警卫,转头向电梯看了一眼,那时十分自然动作,看了之后,他们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异样。

闭路电视装设的角度,可以在荧屏上见到打开了门的电梯中一半的情形,并不能看到全部。

我们当然在等那三个陶氏集团的要员和工作人员走出来——并没有等多久,只有两三秒钟,并没有人从电梯中出来,我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来。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我向各人看去,人人的脸色,都苍白之极,各人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在那一刹间,也都僵呆着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成金润,他僵呆的时间最短,他的双手还在发抖,就本能地按下了很多按钮,同时,盯着显示数据的荧屏看着,神情怪异莫名。

我虽然对电脑不算外行,但是每具电脑都储存着不同的资料,要在一具陌生的电脑之前,弄明白荧屏所显示的数据内容,是不可能的事,正如任何人都无法了解一个在马路上擦身而过的陌生人的内心世界一样。

不过,我可以知道,成金润必然注意到了什么,因为他的神情古怪,揉合着惊惧疑惑。而且,他一发现我在注意他,立刻停止了动作,并且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就更令我肯定,有一些事发生了,可是他却不想对别人说。

本来,我可以立即揭穿他这一点,可是一发现三个进了电梯的人,又不见了,所引起的混乱,实在可想而知。黄堂大声叫:“电梯槽底部,他们又躲到电梯槽底部去了。”

黄堂的叫声,并不如何恐怖,可是他叫出来的事实,却难免令人遍体生寒。

管理室中还有一些工作人员,有的也和我们一样,目睹三个重要的人物下直升机,和工作人员进入电梯,可是这时又见有人从电梯中出来,这种怪异的现象,也令他们不知如何才好。

良辰美景首先身形闪动,离开了管理室,其他人跟着,一到了大堂的专用电梯外面,看到了全部电梯内的情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去看电梯顶部的那个小门,而那个小门,有着明显的,被推开过的迹象。

和管理室主任一样,这四个人通过电梯顶上的小门,攀出了电梯,所不同的是,主任在攀出去的时候,通过闭路电视,有人看到。这四个人攀出去的时候,没有人看到。那么,他们应该也在电梯槽的底部了?

在经过一番扰攘之后,确然在这部专用电梯槽底,发现了那四个人,和失踪者一、二以及管理室主任一样,四个人都如同木头人一样,除了间歇性的眨眼之外,简直就只是四个活的身体,这是十分恐怖的情形。当四个人被找出来之前,已经料到可能情形会令人极度震骇,所以警方封闭了大堂一角,不让人接近,同时,围起了帆帐。所以,当四个人被医护人员带走的时候,只有有关人员在场。

这全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当时,由于极混乱,而且,还有一些别的、意料不到的事发生,所以无法按顺序叙述,只好先把后来发生的事说了,再转过头来,说当时发生的意外。反正电梯并没有把人“吞吃”下去,而只是令人变得丧失神智,屈着身,躲在电梯槽底——当然,如果长时间不被发现,也必然会饿死。

专用电梯一共有两部,当我们发现电梯中一个人也没有而大惊失色的时候,那两个警卫,还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我们会对着一架没有人的电梯,如见鬼魅。

而就在这时,另一部专用电梯,就在旁边的,也亮起了灯,表示电梯到达了大堂,门一打开,就有三个人,一起跨了出来。

这三个人的出现,令人感到十分意外,因为谁都知道,专用电梯,是陈氏兄弟专用的,谁也不能擅进,所以,一看到电梯居然被人使用了,他们两人自然而然的反应,是脸色一沉。

可是,这时一马当先,自电梯中跨出来的那个人,脸色更加阴沉,而一看到了那人是谁之后,陈氏兄弟的神情,变得惊讶之极。

f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大豪富陶启泉。

黄堂曾接报告,说陶启泉要到这里来找我,没想到他和随员,会乘两架直升机来,第一架直升机,载来了他的三个重要助手,他自然是乘搭了另一架直升机来的。

第一架直升机先到,三个要员由工作人员陪同,搭一号专用电梯下来,结果失了踪。

陶启泉后到,搭第二号专用电梯下来,从他生龙活虎跨出电梯的情形来看,他显然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陈氏兄弟在商场上的地位不算低了(他们拥有两幢六十层高的大厦),可是若和陶启泉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尽管在商业行为上,陈氏兄弟屡次向陶氏集团作挑战,可是在面对面的情形下,他们也不免有点气馁。

(这是十分奇怪的一种人类行为——处于弱势的人,即使明知强势的一方无奈自己何,自己也决不必向强势的一方要求些什么,地位应该是平等的,可是一旦相会,弱的一方,就自然而然,会感到气馁,无法在心理上得到平等的地位。)陈氏兄弟一脸的惊讶神色未消,已准备迎上去,可是陶启泉却根本未曾把他们放在眼中,眼光甚至不肯在他们的身上多停半秒钟,只是冷冷地望了他们一眼,就立刻向我望来。

陶启泉这种不可一世的神态,令得陈氏兄弟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陶启泉已指着我,嚷了起来:“卫斯理,你欺人太甚了。”

我不禁苦笑,明明是他自己欺人太甚,他却把这罪名派到我身上。我也不和他争,只是道:“这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我需要处理。”

陶启泉大声道:“我六个重要的手下出了事,我要你帮我处理。”

我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是九个,不是六个。才到的三个,我目睹他们进入电梯,可是电梯到达大堂,却是空的。”

我一面说,一面向他身后的一号专用电梯指了一指,陶启泉立即回头去看,饶是他不可一世,这时,也现出了骇然之极的神色来。

陈氏兄弟这时,略为定过神来,想和陶启泉去接近,可是一下子,就被一个身形高大魁悟之极的人,拦阻在他们和陶启泉之间。

那人是一个真正的巨无霸,身高绝对超过两公尺,身子札实得像石雕,双手握着拳,拳头的直径,接近二十公分。这个巨无霸,是陶启泉的贴身保镖,是一个奇特之极的奇人——在这个奇人的身上,有许多奇怪的故事,但是和这个故事无关,所以介绍他的外形就算。

电梯中出来的是三个人,另一个则是双子大厦的工作人员,这时正和陈氏兄弟在说着话,样子十分惶恐。

陶启泉望向我,想说话,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希望可以在电梯槽底找到他们,不过他们也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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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全世界无处可申的冤屈我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接着做了一个手势,因为谁都可以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果然,找到那四个人的时候,四个人都失了神智。

陶启泉的神色惨白,他向陈氏兄弟指了指,看来他仍然怀疑陈氏兄弟捣鬼,我摇了摇头,表示一切都不关两陈的事。

陶启泉的神情,又是惊恐,又是愤怒——他属下的几个要员,成了木头人,这对他来说,自然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

而且,怪事的性质,可怕之极——电梯失常,弄死了两只搜寻犬,这样的情形,还可以理解,可是,人在电梯之中,是怎么会丧失神智的呢?电梯发挥了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才使人丧失神智?

如果电梯有这种力量的话,那么,它就不再是一具升降机,而是一具无可名状,可怕之极的不知名的机器,变成了专吞噬神智的怪物。

人的神智,发生自人脑,电梯是不是已成为专噬人脑的怪物了?

一想到了这种可能,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我想,当时想到了这一点的,一定不止我一个人,因为人人面色变白,一声不出,显然每个人,都想到了这个可怕的推测。

而且,恐怖的程度还不止如此——电梯的这种能力,如果来自电脑,那就更可怕了,电脑已经控制了人类的生活,如果像成金润所说的那样,电脑由于电脑病毒的侵入,而变得畸形,那么整个人类也只好跟着电脑变成畸形,因为人类习惯于相信电脑,依赖电脑,使用电脑,已经陷入不能自拔的境地了。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银行是根据电脑资料处理,还是根据阁下的记忆来处理?

阁下遭到了损失,受了冤屈,可是,到哪里去投诉呢?打官司,法院会根据什么来判决?向人申诉,别人相信电脑还是阁下的记忆——这是通天下无处可诉的冤屈,或许只有天上的神明,可以帮阁下伸冤,但神明毕竟是十分难以接触的。

早在许多年之前,东方大都市香港的水务部门,就因为电脑显示存水量不足,而宣布在全城范围内实行限制供水,可是在那时候,人人都可以看到,各大储水库储水相当充足,不会缺水。

可是,根据什么数据来行事呢?当然是电脑数据。因为人类自从开始使用电脑以来,已经建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电脑是不会错的。尽管电脑有过很多次出错的记录——美国国防部的电脑,就曾误发有敌方火箭来袭的警报,而在十秒钟之后纠正——如果纠正的时间延长到三十秒呢?只怕另一次世界大战已经爆发了。

电脑并不那么可靠,有许多例子放在那里,可是人类对电脑的信任,却有加无减,这种情形,实在十分不可思议。为什么人类会那么糊涂呢?

我们读历史,经常可以看到最高统治者忠奸不分,往往宠用奸臣,结果误国误民——皇帝怎么会那么糊涂呢?是不是身在当时,全然不知,要成了历史,才能使人明白看清楚?

而等到成了历史的时候,大都是悲剧收场,人类无限制地信任电脑,会陷入什么样的悲惨境地之中?

我思潮起伏,越来越无法把那种恐惧之感消除,手心在不由自主冒着汗。

两陈是最先开口的,他们问:“成……那个副主任呢?请他来。”

我也直到这时,才发现成金润不在,他应该在的,刚才我们人人离开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跟出来呢?

良辰美景这时,也花容失色,一左一右,紧靠着我,像是这样才可能安全一点,我心中苦笑,明知那是全人类的灾祸,我本事再大,只怕也无能为力。

两陈又道:“电脑的……运作……如果正常,是……不应该有这种可怕的事发生的。”

陶启泉也定下了神来,他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压低了声音:“九个人都成了木头人,卫斯理,这是什么巫法?”

我缓缓摇了摇头:“这不是巫法。”

我并不奇怪陶启泉提出“巫法”的说法来,因为我约略知道,他早年收养的一个畸形女婴,长大了之后,变成了超级女巫,而这个超级女巫,最近又由于一种叫“血魇法”的巫法的反噬,而变得神智全失,成了活的木头人,超级女巫的密友原振侠医生正在大伤脑筋,据说就算上天下地,也要令她复原。

尽管有这样的事发生着,可是我仍然认为这九个人(应该是十二个,还有三个是双子大厦的工作人员和管理主任,陶启泉不把他们算在内)在电梯中被夺走了神智,是电梯在作怪,是电脑在作怪,和巫法无关。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一直到后来,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是很对,那是由于谁也不知道,巫法的范围,竟然可以扩大到了这等地步。

以后发展的事,以后自然会有交代,此处不赘。

陶启泉不理我的反应,又自顾自道:“要是刚才我先来……进了这架电梯——”

两陈一直在受到陶启泉的冷淡,这时,他们冷笑道:“那你也会从电梯顶上爬出去,像白痴一样,伏在电梯槽的底部。”

陶启泉本来,绝不会和两陈争辩什么的,但是这时,怪异的事,令得他的情绪不是很正常,他冲两陈一瞪眼:“你们搭电梯的时候,更要小心,这电梯成了妖怪。”

两陈立时冷笑:“陶氏大厦的电梯也一样,也有人在那里变了白痴。”

陶启泉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两陈也一样,面色都难看之极。

他们当然都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以后,还搭不搭乘电梯呢?

良辰美景究竟年轻,这时,她们提出:“或者……多点人进电梯去,电梯中挤满了人,就算有什么人想从……电梯顶爬出去,也无法行动。”

陈氏兄弟在这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注意到他们两人,用力紧握了一下手——通常,这样的身体语言,是表示对某一件事,有了坚决的决定。

同时,我也看到良辰美景也留意到了陈氏兄弟的波动动作,而她们本身,也有相类似的动作。

当时的情形十分乱,我也无法去细想他们四个人是有了什么决定,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陶启泉在听了良辰美景的提议之后,居然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可以考虑!

可以考虑!”

因为事实上,绝无可能停止使用所有大厦的电梯。虽然明知人在电梯之中,会发生可怕的意外,也无可能停止使用电梯。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的:除非是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才会避免使用那东西。最明显摆在那里的例子,就是汽车。在人类活动的范围之内,每天因汽车而死亡的人,因汽车而受伤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谁也不会想到,再也不使用汽车。

人把因汽车而死亡伤残的情形,称之为“意外”,既然可以有汽车意外,飞机意外,许多许多意外,为什么不能增添一项电梯意外呢?

我抱着无可奈何的心情,把这一番意见说了出来。各人都默然不语,显然除了接受之外,也别无他法可想。到目前为止,最可怕的“电梯意外”是人会变成木头人,比起汽车意外来,似乎还好得多,说不定久而久之,人类会习惯,会不再害怕。

就在这时候,刚才应命去请成金润的那工作人员急匆匆走回来,向两陈报告:“找不着成副主任,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两陈皱着眉,我心中一动,想起这人曾有些动作,相当不可解——他曾在电脑控制台之前,看到专用电梯中没有人的时候,有一刹间的惊恐,但是却立即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力图掩饰什么。

我们曾认定管理主任很有问题,他是副主任,是不是也有点干连?

我正在想着,两陈骇然:“他……难道也到了电梯槽的底部?”

这时,陶启泉正在不断催促我和他一起离去,到医院去看那些受害者,看他表现得这样焦急,虽然我明知去了也无补于事,但也只好勉强去走了遭,我说了一句:“在所有电梯槽底部找一找,如果他不在电梯槽底——”

成金润不在电梯槽底,下一步的行动怎么样,这时我也说不上来,只好道:“把他的一切资料准备好,我有用。”

两陈答应着,我望向陶启泉:“搭直升机走?”

陶启泉略呆了一呆,因为这句平日再平常不过的话,这时,已成了一个挑战。

陶氏集团来了两架直升机,一架载的是三个要员,这三个要员已变成了可怕的木头人——过程是在两架专用电梯之一内发生的。

陶启泉如果要搭直升机离去,总不能走楼梯上六十楼,他也需乘搭电梯,也就是说,他需要冒变成木头人的危险:这是对他勇气的挑战。

在他犹豫的时候,两陈用冷冷的眼光望着他,他立时有了决定:“当然搭直升机。”

他用力一挥手,向专用电梯指了一指,而且,指的正是刚才三个要员搭的那一架。

他那个身形高大之极的保镖,先一步进了电梯,陶启泉和我,跟着走了进去。

我望向两陈和良辰美景,他们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进电梯来。这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也开始向上升。

那保镖,我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因为这个巨人,根本一点表情也没有,脸部像是石头雕出来的一样,甚至眼珠之中,也绝不流露任何感情。

不过,我相信陶启泉这时的想法,是和我一样的:都感到怪异莫名。

乘搭电梯,是在现代化城市中的人每日必做的行动,再普通不过。可是这时,当电梯向上升的时候,我和陶启泉都不由自主,抬头看着电梯顶上的那个小门,心中有莫名的恐慌。

已经证明所有受害者都是从这个小窗离开电梯的,因为曾通过监视系统,见到过管理主任有这种行动。至于离开了电梯之后,如何会到了槽底,还殊不可解,因为陶氏集团的几个要员,都绝不是身手矫捷的人。

而最怪异的是:是什么力量使得受害者有这中怪异的行动?用陶启泉的话:那是什么巫法?

电梯越是向上升,我心跳就越是加剧。

这种情形,令人十分难受,我很想找些话来说,调和一下,可是和陶启泉这种大财阀之间,又实在没有什么题材可说,所以始终只好望着电梯顶——反正事情已经够怪异的了,若是那小窗子忽然打开,垂下一条无形的绳索来,将我们三个人都套住了拉出去,我也不会更加觉得奇怪的了。

电梯上升的速度,其实是正常的,可是在感觉上,却像是出奇慢,在我深深吸了三口气之后,倒是陶启泉先开口:“这些怪事……照你看,全是……什么在作怪?”

我一点也未加考虑就回答:“电脑。”

陶启泉沉默了半晌:“电脑……为什么会有那些怪异的行为?”

我叹了一声:“在你没来之前,一位电脑专家解释,不住入侵的各种电脑病毒,便电脑起了畸变——即使是这种解释,也只是一种设想,真正的具体情形如何,完全无法知道。只是肯定了电脑在起了畸变之后,非但会不受控制,而且还会成为神通广大的怪物。”

陶启泉更是骇然:“这……怪物的神通,会大到了什么程度?”

我也正好想宣泄一下心中对这种畸变的恐惧,就算工陶启泉不问,我也要继续说下去——不过,情形实在是很可笑的,因为我根本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所以我用“不知道”作为开始。我道:“不知道。我想,要看这个电脑所能控制的范围,例如只是管理这幢大厦,它就能在大厦的范围内,通过各种由它控制的器材,为所欲为。两陈说过,它要摧毁一座大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陶启泉张大了口,恰好在我说完了这几句话之后,专用电梯已到了顶楼,在略顿了一顿之后,电梯的门打了开来,陶启泉急不可待,向外闯出去——令我很感动的是,他不是一个人抢着冲出去,而是拉着我,一起冲出去的。

出了电梯之后,他先是吁了一口气,然后,把我的手臂,握得极紧,面色变白,欲语又止。

我忙道:“你想说什么?”

他向上指了一指,我明白他的意思,是等上了直升机再说,我想令气氛轻松些,开玩笑地道:“在直升机上,至少不在电脑威胁的范围之内。”

陶启泉瞪大了眼望着我,缓缓摇了摇头:“卫斯理,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没有常识的话来!现在连稍为像样一些的照相机,都有微型电脑装置,你怎么说设备如此先进完善的直升机,会不在电脑威胁的范围之内?”

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凉意,当然,陶启泉的话是对的。我只好什么也不说。那巨人保镖在前面开路,不一会,我登上了直升机。机舱内舒适之极,完全像是一个布置典雅的起居室。

陶启泉打开一瓶酒来,竟急不可待,就着瓶口,就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我。

那是一只相当沉重的,有着长长瓶颈的极品水晶瓶,用这样的瓶直接来喝酒,我的生活虽然多姿多采之极,也还是第一遭。

陶启泉抹着口角,巨人保镖开口吩咐驾驶员:“到医院去。”

我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巨人保镖开口,他的声音,也和他的神情一样,平板而冷漠,像是机器人。

直升机起飞,陶启泉道:“你可知道,去年,由于电脑病毒的影响,整个集团的损失,超过了一亿美元?”

我眨着眼:“那是全球性的灾难,各种各样的电脑病毒,都造成损失,其中,最厉害、普遍的是‘黑色星期五’,还有病毒称作‘耶路撒冷’的,真是匪夷所思,早几年提出这些来,是会被人当作是幻想小说中的情节。”

陶启泉的神色苍白:“在陶氏集团中发现的病毒……在全世界未曾有类同,专家有意将这种病毒定名为‘陶氏病毒’,是被我反对掉的。”

我也觉得陶启泉很有惊恐的理由,怪问道:“这种电脑病毒,是针对破坏陶氏集团的电脑?”

这个问题,本来并不难回答,可是陶启泉却现出了十分为难的神情——自然,这种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可是他却伸手在我的手背上敲了几下,顾左右而言他:“那九个人,我吩咐运到集团属下的医院中,另外三个人我就不管了。”

我领会他的意思是:刚才的那个问题,退一步再说。而我想来想去,他不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为了不想被巨人保镖听到——两个驾驶员有相当距离,而且有阻隔,听不到我们的谈话。巨人保镖是陶启泉贴身的保护者,自然可信任之至,可是陶启泉连他也不愿透露,可知这个寻常的问题,一定涉及了不可思议的不寻常的秘密。

当下我想了一想,也就顺着他的语气,转了话题:“如果医院能令受害者恢复神智,那么,那个管理主任,十分值得注意。”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又自然而然想到,副主任成金润,也一样值得注意,希望他不会再成为受害者。

陶启泉神色阴晴不定,没有再说什么,不一会,直升机在医院降落,那是一家规模相当大的医院,由陶氏集团以“研究基金”的名下所设立,设备极之完善。

直升机降落之后,陶启泉显得更加不安,紧握着我的手臂,忽然说了一句:“我坚持要你到医院来,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我听了之后,向他望去,他去又避开了我的眼光,态度暧味之至。我知道他不论有着什么样的秘密,除了和我商量之外,没有别人可以商量了,所以我并不心急想知道,也没有问他。

进入了医院的建筑物,几个医生一起迎了上来,其中有一个脑科专家和两个精神科专家,我都见过几次,他们也无暇寒暄,只是向我点了点头,就一起向着陶启泉大摇其头。

我问道:“受害者的情形怎么样?”

几个医生面面相觑,像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又问:“是不是类似突发性的失忆症,或是突发性的痴呆症?”

人的脑部组织,其实相当脆弱,虽然脑壳十分坚固,可是只要受到重击,甚至于只是精神上受了巨大的刺激,也可以使脑组织活动错乱的。

脑科专家再想了一想,才道:“九个人的情形一样,毫无记忆……自不必说,脑电图呈钝圆形的波纹,这表示他们的脑组织活动,比正常缓慢了许多——在这种情形下,根本没有控制身体活动的能力。”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通常,只有在极严重的晚期老年痴呆症上,才有这种波纹的脑电图出现。”

我大是骇然:“这种情形,如果再进一步,那是什么情况?”

几个医生异口同声:“再进半步,就可以宣布为脑死亡了。这九个人,是最没有希望的植物人……”

陶启泉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那脑科专家望着我:“有一个现象,相当怪异,我们无法在医学上作出任何解释,但卫斯理先生或者感到有兴趣。”

我忙道:“请说。”

脑科专家道:“对九个受害者所作的脑部检查,是通过电脑设备的检查仪进行的——”

我才听了一句,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相当怪异的声音来,吓得那脑科专家停了下来,盯着我,以为我有间歇性的羊痫病。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脑科医生续道:“九个受害者——事实上,是检查了七个受害者,后又有三个受害者送到医院,我们只检查了一个,还有两个未作检查,不过相信情形也会一样。”

我叹了一声:“究竟是什么情形,请你快些切入正题,别说不相干的话……”

那脑科专家火气甚旺,可能是工作得太累了,他怒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相干。”

我又叹了一声,自然没有和他再争论下去,他兀自大口喘了几口气,才能继续说:“受害者电脑控制的仪器作脑电图,一般正常的人,都需要一个过程,因为电脑要时间搜寻资料,这个过程,通常是十秒到十五秒。受害者显然脑部活动有了障碍,就需要更长的时间,估计要超过二十秒。”

他说得十分详尽,基于他曾发过怒,所以我也不敢再请他别说不相干的话了。

他再吸了一口气:“可是我们检查过了七个受害者,却全然没有这个过程,半秒钟也没有,一上来三个,还弄得我们手忙脚乱!这种情形……很怪,只有两个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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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绝顶机密的泄露脑科专家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示意他说下去,他道:“这两个可能,都只是假设,而且和我医生的身份并没有并系,只是看你的叙述多,而得出来的联想。”

脑科专家道:“第一个可能是,受害者早就接触过电脑控制的检查仪,检查仪中有着他们从正常到不正常的全部资料。”

我呆了一呆:“第二个可能呢?”

专家道:“第二个可能是第一个可能的逆局,也就是说,不是检查仪接触过受害者,就是受害者,曾经接触过检查仪。”

我苦笑:“其实只是一个可能:两者之间,曾有过接触?”

脑科专家苦笑:“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上无此可能,因为没有一个受害者曾接触过这套设备。”

我不禁疑惑:“你肯定?他们全是集团的要员,而这套设备属集团的医院所有。”

我的意思是,集团的要员,平时检查身体什么的,也可能接触过这套检查仪的。

脑科专家和其余的医生,都神情怪异:“确实没有可能——整套设备是新设置的,启用才十二天。并没有他们曾使用过的记录。”

他说到这里,双眼发定,望着我,等我作进一步的解释。我不禁苦笑,不错,我很能对一些怪异的事,作出假设,可是像这种专业之极的事,我听都不是很听得懂,怎么能作出假设来?

而这时,陶启泉又表现得十分不安,至少已悄悄拉了我的衣袖三次以上,这是在暗示我别再和脑科专家讨论下去,他另有要事和我商量。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只好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这时,几个医生中一个年纪最轻的,长着一副娃娃脸的忽然道:“卫先生,我有一个设想。”

我作了一个手势,不理会陶启泉在一旁发出了不满意的闷哼声,请这位年轻医生说他的假设。那医生说:“这几个人,他们虽然未曾接触过详细的全身检查,电脑资料上有着一切详细的记录——”

他才说到这时里,我就“啊”地一声:“你的意思是……新的电脑检查仪,自动获得了资料?”

年轻医生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听来相当稚气,但是也绝顶可怖的话:“它们都是电脑,既然是同类,自然同声同气,互相方便。”

陶启泉显然接受不了这种语言,紧蹙着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向脑科专家望去,专家的神情茫然,可是却自然而然点着头,显然他也认可了年轻医生的话。我的声音之中,有着恐惧的成份:“别说同在一家医院之中,事实上,全世界的大小电脑,都可以互相串通来交换资料的。”

我这样说法,不是假设,而是事实。电脑资料,确然可以互通,在美国,就有几个中学生,使美国国防部的机密电脑资料,出现在他们家中自用电脑的终端荧光屏上,在电脑世界之中,所能发生的怪异的事,超过人类的想像力不知多少倍,电脑在人类全无警惕,不知不觉的情形下,不知在做些什么事。

我的话,引起了陶启泉十分强烈的反应,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面色变白,一手抓住我的手臂:“卫斯理,你跟我来,我有点事告诉你。”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出去,令得那几个医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作为支持这家医院的研究基金的主席,陶启泉在医院的顶楼,有一间办公室,他就一直挽着我的手臂,带我进了这间办公室,直到进了房间,他才松开了手,把门关上,背靠着门喘气。

他的神态如此怪异,令我惊惶不已——我们上来的时候,也曾乘搭过电梯,是不是他在电梯之中,丧失了一部分神智呢?

他掏出手帕,抹了抹汗,才示意我坐下来,舔了舔口唇,道:“刚才我向你提及,集团的电脑,出现了一种独有的病毒,专家曾提议为‘陶氏病毒’。”

我见他已恢复了常态,也就尽量使自己的神态轻松,来回走着,点了点头。

陶启泉吸了一口气:“这种侵入的病毒,不但破坏一般性的资料,而且……也破坏我个人的绝对机密资料——”

说到这里,他抹了抹汗,声音也有点变:“有一次,竟然在资料之中,加进了两句话……两句话……”

陶启泉说到这里,已经声音发颤,人也在发着抖,双眼之中,已充满了恐惧,望定了我。

我快步走过去,按住了他的肩头,他才算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他说的是:“那两句话是‘勒曼医院的后备心脏并不能一直用下去,应该再去想办法了!’这……电脑病毒……竟然能知道我……最大的秘密。”

陶启泉的话,只说到一半,我也为之惊呆。

这种事在若干年之前发生,十分复杂,我曾详细地记述在名为《后备》的这个故事之中。简单地来说,陶启泉曾有严重的心脏病,但是他曾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手术绝对成功,因为移植上去的心脏,可以说是他自己的,绝不会有排斥的情形——取自勒曼医院走在时代尖端的一群医生,利用无性繁殖,培养出来的“后备人”。

后来,事实又证明,勒曼医院的医生之中,有隐瞒了身份的外星人在。这一切,对陶启泉来说,当然是秘密,他也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知道这个秘密的,应该只有勒曼医院,他自己,以及另外少数几个人——我虽然记述了这个故事,但还是把他真正的身份,作过彻底的掩饰,不会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那么,在陶启泉集团的电脑之中,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句子呢?

一时之间,我和陶启泉都不出声,陶启泉喘了几口气,才又道:“电脑管理人员根本不知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由于病毒的侵入造成了大损失,所以才有报告提交到我这里来,我自然一看就明白。”

我喃喃道:“太……怪异了。”

陶启泉则道:“太可怕了。你想想,这样的秘密,它怎么会知道的?”

我想起了刚才说过的话:“全世界的电脑,都可以互相串通的。”

这时,我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陶启泉失神地望着我:“勒曼医院的电脑,和我这里的电脑,互相之间,有了联系?”

我无可奈何地道:“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陶启泉神情骇然之极,我用力一挥手:“这种病毒也太猖狂了,简直……简直……”

我连说了几个“简直”,可是却想不到该用什么形容词去形容。陶启泉倒接了口:“简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它在威胁我。”

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相对默然,过了好一会,我才苦笑着道:“很多年之前,我就曾和电脑有过接触,那时,电脑的使用,绝不普遍,只有军事基地等大机构才使用,我接触的那一座电脑,就属于一个军事基地。”

陶启泉用心听着,神情紧张:“那次的接触,牵涉到了什么重大的事故?”

我叹了一声,神情有点啼笑皆非,因为整件事,确然是叫人啼笑皆非的——我有一个表妹,征求笔友,通读之后,之后双方要见面,对方却无法露面,我陪着她找上门去,才发现所有的信件,全是一座电脑写的,那座电脑已开始不接受控制。

在发现电脑终于会不受控制这一点上,我可以说是先知先觉的了。

我把经过的情形,扼要地告诉了陶启泉,陶启泉的反应是好一阵发怔,然后他才道:“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人类在很多问题上,都不断在提出怎么办?可是真正的办法,也不是太多,许多问题,看来都是非解决不可的,可是拖在那里,一拖几十年几百年的也多的是,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我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人在十分疲倦的情形下,常会有这种动作。我真的感到十分疲倦,而且,很后悔在那次和电脑有了那么离奇精彩的接触之后,竟然没有去深入研究,以至现在,对电脑相当陌生。

我又想起了成金润,觉得要去和他联络一下,多了解一些有关现代电脑的情况。

陶启泉在问了几声“怎么办”,而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的时候,有一个短暂的时间,显得相当焦躁,可是随即,他像我一样,无可奈何之极。

的确,除了无可奈何之外,也不可能有别的反应——他明知他集团的电脑系统,被可怕的病毒侵入,甚至公然出现恫现他——用只有他一个人才看得懂的句子,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了电脑系统,他集团的庞大业务运作,立时就瘫痪了——不出三个月,就会被其他的集团所取代。

电脑和现代企业的关系,比古代的父子关系还要密切,父子关系,还可以用“大义灭亲”来解决,企业和电脑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是共存共亡,谁也摆脱不了谁,但实际上,电脑决定了一切。

陶启泉是集团的首领,可是这时,他明知电脑系统已经开始逐步不受控制,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这个集团首脑是空头的,控制不了属于他集团的电脑系统。

在他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除了无可奈何之外,还能做什么?

而在这时候,他说了一句话,倒足以代表了许多人的心意,他道:“不会那么快……危机不会那么快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我只好苦笑——谁都以为危机不会那么快就来。二十年前,人们这样想,二十年之后,人们还是那样想,可是事实上,二十年的时间,危机早就悄然掩到了。

我拿起电话来,打到双子大厦去找两陈,在电话中,也分不出那是陈景德还是陈宜兴的声音,可是听来,声音有点怪,支支吾吾,我只是问他,成金润有没有出现,他说没有,我又请他把成金润的住址告诉我,他要我等一会儿。

估计在他向身边的人在询问的时候,我听到良辰美景的声音在说:“联络到了那批人没有?”

两陈的回答很模糊,没有听清楚,接着,他就给了我成金润的地址。我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正在联络什么人?”

可是我的问题,却没有立时得到回答,而是在两秒钟之后,才听到了一句“没有什么”。我闷哼一声,知道他们有些事在进行,可是我也没有仔细去想,就放下了电话。

陶启泉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别对他人说起。”

我苦笑:“要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陶启泉再叹一声,一起走出房间,他登上了他的直升机,我在医院的门口,截停了一辆街车,吩咐驶向成金润的住址,直到这时,我才留意到,成金润的住所,是相当偏僻的郊区。那计程车司机也道:“先生,你要去的地方很远,我入行十二年了,还未曾载过那么远的途程。”

我答应了一声,改变了主意,请他先到我的住所,取我自己的车子前往,计程车司机大喜,连声谢,还道:“先生你一上车,我就知道你必然不是住在那种地方的。”

我不禁失笑:“住在那地方,有什么不好,只不过远一点。”

司机却另有见解:“哪有无缘无故,住得那么远的?他难道不要工作?就算收入再差,也比住那么远好,除非他有直升机,那又不同。”

计程车司机是一个相当沉闷的工作,司机喜欢发表点古怪的议论,倒也是人之常情,我自然不会把这样的怪论放在心上。

等到我上了自己的车,向着地址进发,在一个半小时之后,估计至少还要一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时,我不禁想起那司机的话来,心中也感到疑惑之极:成金润为什么要住在那么僻远的地方呢?

他在双子大厦工作,每天来回,至少要花上四小时的交通时间,他当然没有直升机,也不是经济条件负担不起在市区或近郊居住,为什么竟然住得如此之远?

我一面驾车,一面在想,没有答案,只好假设这个人有怪癖。可是,等到绕过了一个山头号,看到前面根本没有车路的时候,我停了两三分钟,考虑是硬把车子开进去,还是步行前进。

最后,我决定把车子驶进一个山脚下的林子之中,又拉了一些枯枝,把车子盖住,因为我发现,成金润的住所,如此僻远,那其中可能一定有古怪,他又无缘无故,谁都不说,离开了双子大厦,我如果能不动声色,在暗中接近他,可能会得到更多的线索。

虽然这时,我绝不能假设成金润有什么古怪,但总觉得他十分怪异。

我弃车步行,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天色已黑下来了,才看到前面,有两间屋子——是建筑相当简陋的石屋,黑沉沉的,并没有灯光透出来。我迅速接近这几间屋子,发现这里可能是离城市最近的”世外桃源“了。我不认为这屋子会有水电供应,自然更不会有电话,这里不会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

这时,我忽然想起,远离一切现代化的设备,这可能就是成金润住在这里的原因之一——虽然实质上,他也无法完全避免现代化的设施,例如他必须利用现代交通工具到工作的地点去,如果骑自行车,他也到不了双子大厦。

我来到门口,门上并没有锁,我敲了敲门,问了几声“有人吗?”,并没有回答。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实在太静了,屋子中如果有人的话,不可能静成这样的。

我试着推了推门,门应手而开,天色还没有黑透,所以我还依稀可以看出屋子中的情形。屋中的陈设,再简单也没有,桌子和凳子,都是最简单的,两间房间之间,并没有门,只是挂着布帘。

我从半掀开的布帘之中看过去,另一间房间,也只有木床和蚊帐,倒是里外都有不少书架,放着许多书,桌上还有一盏煤油灯——这玩意儿,在有些地方,还有出售,但绝不是买来用,而是买来装饰的,当然,真要拿来作点明用,也是可以的。

现代人只怕早已忘记了煤油灯这东西,但是当年在中国,它替代了菜油灯的时候,也是最光亮的照明设施。供应煤油的商人甚至曾大言不惭地说他们给了中国光明。

我注意到煤油灯是使用过的,可知道屋子不是被荒弃,是有人住的,成金润竟然住在这样折屋子之中,那和他电脑专家的身份,未免太不适合了。

我出了屋子,转到屋后,那里是一间小小的厨房,灶是搭出来的,有铁链从屋顶上悬挂着茶壶下来,烧的是树枝,一切都十分原始。

看了这种情形,我不禁啼笑皆非,因为在一路前来的时候,我作过种种的设想,可是再也想不到,情形会是眼前这样子。

我想的是,成金润住得那么偏僻,可能是正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说不定他是一个电脑怪杰,正在一所巨大的屋子之中,进行世界电脑病毒的大供应,等等,因为那才像是卫斯理的传奇故事。

而眼前的情景,却简陋原始,一至于此,若不是刚才在书架上,确然曾看到过不少讲述电脑的著作,我一定会以为那不是成金润的住所,而是什么性情孤僻的老人的避世之所。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我正待走出厨房时,听到一阵犬吠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来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近前,而且迅速地来到了厨房的门口,我向外看去,看到了一头身形十分高大的大狗,正在厨房门口,作势欲扑,吠叫得十分惊人。

那当然是这头狗已发现了我这个陌生人的缘故,我不想伤了这头狗,但也不能不自卫,所以顺手找了一块木板在手,准备大狗一向我进攻,我就动手,它如果只是吠叫,就对峙着等他的主人出现才说。

等了大约五六分钟,那大狗一直在发出震耳欲聋的吠叫声,才看到门外,有了人影,先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是成金润,除了他之外,另外还有两个人。

成金润已在出声喝止那头大狗,那大狗在门口团团乱转,不再吠叫,四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成金润的声音传来,可是我一听,却莫名其妙,他叫了一句:“六号,是你吗?”

这句话的怪异之处,是他把我当成了“六号”。

一般来说,人都是有名字的,除非这个人的名字恰好是“六号”,不然,用号码来替代人的名字,就是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只有在监狱中,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在我一怔之间,就已听得成金润身后的人道:“不是六号,是陌生人。”

这句话,更使我知道,那个“六号”是他们的熟人。这时,我看到成金润的手,扬了起来,通常,这是狗主人下令犬只进攻的手势,我知道如果再不出声,可能会有麻烦,所以疾声道:“是我,卫斯理。”

我一面说,一面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那头大狗,又向我一轮狂吠。

出来之后,我看清楚,除了成金润之外,另外两个人,都不过三十上下年纪,样子十分斯文,一望而知是受过教育的人,他们都现出疑惑之极的神情,盯着我看。

成金润一看到是我,神情十分不满,“哼”了一声:“你真是神通广大,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确然不好找,但是有些问题,想和你讨论,所以还是找来了。”

成金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大名鼎鼎的卫斯理,怎么会和我这种小人物有问题讨论?我看你是白走一趟了。噢,倒是我有事麻烦你,请你告诉两位陈先生,我辞职了。”

我冷冷望着他,在我的注视之下,他起先有一点不安,但随即不再理我,拖着那只大狗,和另外两人一挥手,就绕向屋子前面去。

我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声道:“成金润先生,你们甚至连名字都不要了,可是那没有用,绝对难以逃脱科学文明对你们的影响。”

我是忽然之间想到这一点的,成金润住在这样的地方,另外两个人可能住在附近,他们又误以为我是什么“六号”,这一切,都说明有几个志同道合的人,想过一种自然的,尽量远离现代科学文明的生活,他们宁愿找井水挑河水,也不愿意用自来水,宁愿点油灯,也不用电灯,是有一批这样的“现代隐士”的。

可是,要做这样的隐士,越来越难,几乎无法成功。别说住在这样的城市边缘,就算真的住在深山野岭去,也难以做到和现代科学文明的真正隔绝。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就自然而然,叫出了那几句话来,这几句话,也立刻起了作用,他们三个人站定了,向我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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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如何逃得性命已是万万大吉他们的神态,已经告诉了我,我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这时,我对他们反倒不是那么有兴趣了,他们喜欢维持自己的爱好,那是他们的事,别人可以觉得他们的行为古怪,可是也不能干涉。

而且,他们的这种爱好,和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很讨厌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姿态,所以我又讽刺了他们几句:“其实,你们这样做,也根本摆脱不了现代文明,只是自欺欺人——最好的方法,只有通过时间隧道,回到古代去。”

我这几句话,肯定令得成金润他们,十分生气,因为他们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这时,又有一个人,幽灵似的从黑暗之中,冒了出来,这个人的手中,所持的是一个没有点燃的火把。

我猜想这个人,可能就是“六号”自然是志同道合的一分子,他持着火把的这种情形,看来十分古怪,叫人忍不住发笑。

我一面不客气地笑着,一面指着他手中的火把:“不必真那么原始吧!扎一个灯笼,也不是难事。”

那个人用莫名其妙的神情看着我,他才到,显然不知道我是谁和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成金润用力一挥手,怒道:“卫斯理,你完全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却一直在胡言乱语。”

我自然不会认同他的说法,我向他们各人指了一指:“你们聚在一起,在干什么,很容易明白——”

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又看到有两团光亮,向前移来,竟然真的有两个人提着灯笼,向前走来,我只感到滑稽之极,眼前的四个人,看来都受过高深教育,可是何以行为竟如此幼稚,会以为这样的“隐居”,可以摆脱现代文明的影响?

我忍不住叹了一声,向成金润手中的电筒指了一指:“你一定不会是领导人,你竟然使用电筒。”

我这样说,当然是开玩笑性质,可是他们(连后来的那两个提灯笼的人在内),对我的玩笑,却像是感到十分严重,所有的人,都向成金润望去,成金润也举起了手中的电筒来,神情犹豫。

这时,我看出他们绝不是精神不正常,而是真正用十分严肃的态度在做一些事——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是我喜欢用严肃态度处事的人。

所以,我停止嘲笑他们,同时,也开始想,他们对我的玩笑,何以如此认真?

只听得成金润先说话,他一面说,一面摇着手上的电筒——那是一只极普通的电筒,他道:“我用这个,和我们的宗旨,并不违背。”

那个拿火把的摇头,向电筒指了一指:“可是你不知道它是在什么样的过程下生产出来的。”

在这里,必须加插一个说明,这些人所说的话,当时我都听得很清楚,他们的讨论,十分公开,并不避人,可是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明白他们讨论的是什么,一开始,全然莫名其妙。

拿火把的这句话,听来一点也不特别,可是在那几个人之间,又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应,他们甚至一起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来。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指着电筒:“对啊,你看,塑胶的外壳,当然是来自塑料工厂,还有金属配件,是由金属工厂来的。”

还有一个甚至在大呼小叫:“干电池,电筒里两枚干电池。”

他这样叫着,虽然没有下文,但是从上两个人所说的话来推测,他想说的,极可能是“干电池,是由电池工厂制造的。”

这些话,听来根本是百分之一百的废话,可是他们居然说得如此认真,而且,神情惊恐,出自内心,这就叫人觉得他们不是在闹着说。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口:“这电筒自然是由工厂制造出来的,而且牵涉的范围极广,单是那个小小灯泡中的金属丝,就可以联系到一个金属矿。”

那拿火把的人,向我望来,他年纪也很轻,他道:“你是新加入的?你的见解,十分精僻。”

成金润闷哼一声,我啼笑皆非:“我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人道:“不要紧,你很快就会明白。”

成金润叹了一声:“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卫斯理。”

那人“啊”地一声,竟然十分不礼貌地把脸凑到离我十分近的距离,盯着我看,又道:“真怪不得,难怪他有这样的见解。”

成金润又道:“你别瞎缠了,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事。”

那小伙子却一再为我辩护:“他知道。他就指出,你手中的手电筒,和不知多少生产线,发生过关系,每一个过程,都可能和指挥编生产程序的电脑系统有关,也就是说,和所有的,世界上所有的电脑系统,都有过串通的密切关系——”

小伙子说到这里,其余的人,发出低沉的惊呼声,成金润的惊呼声最高。他不但惊呼,而且立时一挥手,把电筒向外直抛了出去。

电筒在不远处的一株树上,撞散了,自然也不再有光发出来。

那火把没有点燃,所以,在我们几个人之间,就只有那两个灯笼所发出的光芒。

灯笼的光芒,十分飘忽不定,所以更显得各人的神情,十分惊疑。

这时,我已约略猜测到了这几个人是在做什么,我吸了一口气,向那拿火把的道:“你手中火把的树枝,是用什么工具砍下来的?”

那小伙子的回答居然是:“我用磨薄了的石片,砍下树枝来札火把。”

我不禁呆了一呆——磨薄了的石片,那等于是回复到石器时代了。

我又道:“算是彻底了,可是你身上的衣服,我看每一根纤维,还是都可以和全世界的电脑,发生联系。”

小伙子吞了一口口水,神情变得相当尴尬。成金润这时,向我望来:“现在,我们只不过是在……预习,是在做一种准备工作……所以,不必……那么认真。”

成金润这样一说,我几乎完全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了。我一面做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可以进屋子去说,一面又道:“不认真的预习,对于将来的应变,并无用处。”

我这句话一出口,成金润的神情,大是敬佩。本来他对我一直十分冷淡,此际却有说不出来的恭敬,连声道:“请!请。”

这表示,他也知道我已了解了他们的行动。他刚才还责斥我“什么也不知道”,而在那么短的时间之中,我就明白了,这自然值得他钦佩。

他带头走进了石屋,屋中没有那么多凳子,有的人就站着,也有的蹲着,有的来回走动,成金润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着了煤油灯。

然后,各人自我介绍,包括了姓名、学历和如今的工作,不出我所料,他们全是电脑专家,有着很高的学历,深明电脑的运作。

成金润望着我:“我们的恐惧,不自今日始,但是近来,在电脑管理系统的大厦之中,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这证明了我们的恐惧,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大有实据,我们恐惧会发生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

所有人显然都已知道在大厦之中发生的可怕的事是什么,所以人人神情骇然。

我吸了一口气:“用你们专家的语言来说,你们恐惧的事是什么?”

成金润一字一顿:“电脑由人类控制的时代结束,关系倒转,由电脑控制人类。”

我苦笑:“这个时期,好像……已经来临。”

成金润和几个人齐声道:“已经进入了关系逆转时期。已经进入了。”

一个补充:“将来的历史记载——如果还有历史记载的话,会这样写:关系逆转,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的,当人类越来越需要电脑的时候,就必然开始。而当关系逆转完成,电脑很快就会发现,它不需要人类。”

成金润的声音听来很生硬:“于是自然地,电脑就采取各种步骤,各种手段,消灭人类。”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心中不是很愿意全盘接受他的说法,可是又想不出话来反驳。

我道:“有这个可能。”

成金润和身外几个人,都显得十分悲哀:“不是可能,是必然会发生。到时,人类会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估计,要到了后期,人类已濒临灭亡时,人类才会觉醒——当然,一开始就知道玄机的人不是没有,总有先知先觉的,像我们就是。”

我打了一句岔:“你们的团体有多少人?”

成金润道:“至今为止,三十四个,为了不让电脑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我们都以编号来表示自己的存在,因为现代人的一切资料,早已进入电脑,电脑了解我们每一个人,其了解程度,远在我们了解电脑之上。敌暗我明,大大不利,所以我们才要用代号相称。”

当我被误会是“六号”的时候,我只觉得事情很怪,可是却绝想不到,还有这样深刻的意义在内,这不禁令我肃然起敬。

同时,我也想到了更深一层:一旦到了人类和电脑大决战的时刻,这批自小就和电脑打交道的人,自然是人类之中,对电脑最有认识的人,是电脑的头号敌人。

若是消灭行动一开始,她们是当然的首批被消灭的对象。

现在,电脑的狰狞面目还未暴露,关系逆转正开始,他们就是先知先觉,觉察到这个大危机存在的少数人。

我十分诚恳地道:“你们应该大力发展成员,因为只有你们才了解电脑这个怪物。”

各人对我的鼓励,并不兴奋,反倒神情惨然,那小伙子道:“我们定期进行预习,准备先习惯,在电脑开始消灭人类的行动之后,如何完全避免和电脑发生关系,因为只有在那种情形之下,才能生存。”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长叹一声:“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困难之极。”

他向煤油灯一指:“譬如说,这灯,就可以成为杀我们的凶手。”

我想不到他的言词之中,竟然是如此激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进一步解释,所以望定了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如你所说,全世界所有的电脑都是串通的,那就可以预知,在它们要展开行动之前,必然有周密的、统一的计划,有十分详尽的行动步骤,一切完全照计划进行。”

我这时,有置身世界末日的感觉——虽然这些人所忧虑的恐怖情形,还未成为事实,但是我却也知道,那危机总会降临的。

可是我还是不很明白,我也指了指那煤油灯:“可是,一盏煤油灯,怎么能成为杀人的工具呢?对不起,刚才你说煤油灯会成为‘杀人凶手’,我认为‘杀人工具’这个说法,比较适合。”

小伙子道:“不管怎么称呼,它可以杀人。如果电脑预算到有一部分人,在知悉了自己的命运之后,明白唯一的求生机会,就是绝不和电脑接触,这一部分人,就必须远离城市去生活,那就有可能在照明工具的选择上,选用蜡烛、煤油灯、手电筒,等等。”

我点头:“是啊,正如你们现在在做的那样。”

小伙子昂起头来:“那么,电脑就可以早一步通知制造煤油灯的工厂、制造蜡的工厂、提炼煤油的炼油厂,从各方面预作布置。譬如说,在煤油之中加进毒剂,使它在燃烧时放出毒气,使人致死。”

当他说在这里的时候,在微弱的灯光下,各人的神色,都十分难看。

他又用手指扣了一下煤油灯的玻璃罩:“也可以在玻璃罩的制作过程之中,加上毒剂,使得玻璃罩一受热,就会有毒气放出来。”

各人都不出声,我也被这小伙子的设想所震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小伙子所假设的一切,绝对有可能发生。

不要以为煤油灯这种照明工具,已远离现代文明,可是它一样在电脑的控制范围之内。我也早有这样的见解,这就是我为什么刚才问他札成火把的树枝是用什么工具砍下来的原因。

他的回答如果是“用刀砍下来的”,那么铸成刀的钢铁,在开采炼铸的过程之中,就必然曾和电脑发生过联系,他也就不能完全摆脱电脑的控制。

而他的回答是用磨薄了的石片,那是石器时代人类使用的工具。

我立刻想到:是不是要回到石器时代,人类才能完全摆脱电脑的控制,才能完全逃离电脑的追杀?

成金润喘了几口气,望向我:“刚才你提到了电筒,干电池……电脑如果要在干电池的制造过程中出点花样,那太容易了,甚至可以使干电池在使用若干时限之后,就发生猛烈的爆炸。”

刚才,成金润慌忙把电筒抛开去的情形,大家都看到的,他这时说得十分认真——这时在这石屋之中的说话,可能会被一些人认为是杞人忧天,神经过敏,可是我们却都十分认真。

一个身子在微微发抖的道:“那么……我们即使是演习,也必须十分认真,一定要做到真正和电脑完全不发生任何关系。”

这个人的提议,立时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各,成金润道:“在未曾找到可以蔽体的,完全和电脑没有关系的衣服之前,宁可赤身露体!”

各人都用力点头,同时,又一起向我望来。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是在问我是不是有意参加他们的行动!

我想了一想,才道:“我完全同意你们的设想,而且,事实也证明,电脑和人类的关系,正在十分迅速地逆转。也必然会变成可怕之极的怪物,但是暂时,我还无意成为你们的一员。”

好几个人同声道:“你不把我们当作是神经过敏的疯子,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我正色道:“你们是一群先知先觉者,能够极早看出危机。不过我的做法,和你们略有不同,我想……尽一切可能的力量,来阻止这种危机的出现,而不是在危机发生之后如何逃生!”

我这一番话,可以说,说来很有些慷慨激烈,向电脑挑战,并且准备作殊死争斗的气慨。

我以为,眼前这几个人,年纪都很轻,应该很有斗志,对我这番话会有同意的反应。

可是,情形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说完了之后,有两个抱住了头,一声不出。成金润望着我,一副木然的表情,那小伙子一住摇头——竟没有一个对我的话有同意的表示。

我稍停了一停:“各位认为没有可能?”

成金润陡然叫了一声:“不,卫斯理,我以为你什么都懂,原来你完全不懂电脑!”

我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回答:“世上没有什么都懂的人,我也确然不懂电脑,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理由,束手待毙!”

那小伙子一下又一下,鼓起掌来:“精神可嘉,比我们出色多了,我们只想如何逃得性命,已是万万大吉,因为——”

他略顿了一顿,才道:“因为我们,都懂得电脑——”

一个接了上去:“都知道人类和电脑相比较,相去实在太远了!”

我不禁大是皱眉——我的性格是决不屈服,不论在什么样的强势之前,我都决不想到屈服,反倒会激起我无比的斗志。

这一点,在我过去的许多经历之中,都有过十分鲜明的表现。

所以,我认为眼前这些人这种毫无斗志的态度,十分窝囊,不值得同意,应该激励他们一下。所以我提高了声音喝道:“休得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这是一句老话,自古以来,两陈对垒,要激励自己一方面的士气,就必然不能长他人的威风!

而我这时,喝出这两句话的时候,也确然十分威风,凛然有大将的风度。

可是,这些人的反应,奇怪之极。他们先是定定地看着我——明显地表示绝不同意我的话。接着,每个人的口唇掀动,都想说话而没有说出来,这种情形不是他们想自辩,而是他们人人都知道我的话不通的原因,可是却又不忍心说出来!

要作一个比喻,这时的情形,应该我是一个已经病入膏盲的人一样,人人都知道我必死无疑,可是只剩下一口气的我,却还满怀壮志,要和死神决战一样!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冷冷地道:“人的行为,由他的性格来决定。在‘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情形之下,有人会伸出头去捱那一刀,也有人会缩头缩脑,可是一样也免不了捱一刀!”

我的语气之中,已有了十分强烈的轻视之意,他们互望着,个个神情不以为然。

成金润道:“我们的意见,略为不同,伸头,必然要捱一刀;缩头,有可能,虽然希望不大,但是总有希望,可以不必捱那一刀,我们现在所作的演习,就是在熟悉如何逃过那一刀!”

我提高了声音:“苟活!”

那小伙子也提高了声音:“人类全部灭亡,又有什么好处?”

我再提高声音:“强弱悬殊的情形,竟然糟到了这种地步?”

我这个问题提出了之后,有大约数分钟的沉默,那小伙子才缓缓道:“接触电脑专业的人,都知道情形糟到了什么程度,这种糟糕的程度,除了使人千方百计逃命之外,不作他想——我们的成员,人人都是电脑学博士,就是这个缘故。”

成金润补充:“普通……一般人,反倒不容易产生那么强烈的恐惧……你知道,人在无比的恐惧之中,是会丧失斗志的!”

从种种迹象来看,我也承认人类和电脑的关系,正在逆转,我也感到十分恐惧,可是我实在无法想像他们的恐惧,何以到了这种地步!

我使我自己的声音,听来平和:“是不是可以具体一些,说明强弱到了什么悬殊的地步——电脑,毕竟是人类制造出来!”

一个从来也没有开过口的人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原子弹也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结果怎样!”

这个例子,可能有许多不合逻辑之处,在深思熟虑之后,可以逐点反驳,可是在当时的情形下,我却哑口无言!

这个人又道:“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可以毁灭全人类的,岂止电脑而已!”

那小伙子呻吟了一声:“世界上所有的核武器发射,有哪一类不是交给了电脑控制的?”

石屋中又静了下来。世上当然没有人手操作发射的核武器!

根本没有!

人类把这项工作,完全交给了电脑!

∈⒅褐耍僬桨偈?

太空穿梭机有着三副主电脑,两副备用电脑设备。

总共五副电脑设备,总不会出差错了吧?可是,在通过了安全检查之后,太空穿梭机在升空之后不久,就爆炸成为碎片。

这是全世界人都知道的惨剧,也极其明显地说明了那是电脑的一次黑色谋害和破坏,可是,这种明目张胆的恶行,并没有引起人类的警惕!

我吸了一口气,又问:“是不是到了提醒人类……电脑已经到了十分可怕的程度的时候了?”

成金润摇头:“不,这个时机已经过去,来不及了,除非从现在开始,人类赶快熟悉如何逃命!”

我没好气:“好!你们可称为逃命派,电脑强大到了什么程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看来,好像所有人都想回答,成金润举起了手,大家就让他说。

他道:“最近,一种新的小型讯息处理设备,在美国空军研究所出现这种新的电脑,每秒钟可以有五亿次操作!”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然后一再重复:“五亿次!一秒钟有五万万次操作!

而它的体积,只有一副纸牌那样大小──问题不在体积的大小,而是它的操作能力!”

我眨着眼,我知道“每秒五亿次”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但是概念不是十分具体。

成金润吸了一口气:“在这之前,高科技的电脑,每秒钟的操作是四百五十万次。而普通的家庭电脑,每秒钟有一百五十万次操作。”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我的声音有点不自在:“一下子就把电脑的操作能力提高了一百多倍!”

大家都不出声,过了一会,那小伙子才道:“说不定,过不多久,又有一种新的电脑芯片,一秒钟可以操作五百亿次,又提高能力一百倍!”

成金润补充:“非常值得注意的是,新型电脑的出现和产生,并不单是人类的力量人类如果不利用原有的电脑设备,根本不可能产生新的、能力更强的电脑!也就是说,电脑的能力越来越强,根本是由于电脑的作用,电脑自己在一代又一代进化!”

我听得有遍体生寒的感觉:电脑自己在进化!这种说法,十分骇人听闻!

我们平日常听得使用电脑的人在说:“电脑已经进入第三代了,过一两年,电脑第四代、第五代了。可知电脑确然在进化,而且速度还十分之快。

一直都以为,那是人类在研究、改进的结果,几乎全人类都这样想。

而成金润他们,却提了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电脑是自行进化的!他们的理论十分简单──不使用第一代电脑,就决不可以产生第二代电脑!离开了第二代电脑,人类也设计不出第三代电脑来……自从第一代电脑出现之后,是人类在不断改进电脑,还是电脑利用了人类在自行进化?

大家都不出声,各人望向我,我也望向各人,煤油灯的灯光错黄,可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煞白──我知道我自己的面色和别人一样,因为我的双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麻庳之感,那是失血的表示,而脸部失血的结果,自然是脸色发白。

我首先打破沉默,声音十分软弱,我问:“人脑……每秒钟可以操作多少次?”

我这个问题一出口,就听到各人发出的呻吟声,我知道一定很令人沮丧。

成金润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有一个人,被称为数学神奇天才,他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得出两个八位数字相乘的积数,这已是普通人绝难做到的事了!”

我点了点头,要在一秒钟之内,得到两个八位数相乘的积数,自然十分不简单。

那小伙子道:“卫先生,请算一下,两个八位数相乘,需要操作多少次呢?”

我一听,就不禁也发了“啊”的一声来──听来十分类似呻吟声。

两个八位数字相乘,需要操作多少次,只要会乘法的人,都可以很容易就计算出来,那是八八六十四次的乘,十六次的加,总共是八十次。

一秒钟八十次的操作,已经是神奇天才,普通人绝做不到的高难度。

可是,新出现的电脑,一秒钟之内操作五亿次!

八十和五亿之比:相差超过六百万倍!

那怎么比较呢?刹那之间,我竟然也有“快点逃命吧”的感觉,因为强弱悬殊,实在太惊人了!

我的思绪紊乱之极,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最突出的是,我突然想到了近代十分出色的中国青年数学家陈景润,他在世界著名的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的猜想”上,有举世公认的突破。

陈景润后来到美国去进修研究,然而他坚决拒绝使用电脑计算,而用纸用笔来计算,被研究所的其他人员,视为怪物。

他不用电脑的表面理由,是使用电脑,需要相当高的代价,而他用公费留学,不想太浪费公帑。这个理由听来有点滑稽。

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是不是这个数学天才,早已洞察了电脑的可怕?是不是他早已知道,人类依靠电脑的结果会十分悲惨,所以以他自已的行为,作为示范,在提醒人类的注意?

这位数学天才后来回到中国──用纸和笔,用人脑计算的效果,当然比不上用电脑,而且,出了意外,结束了他数学天才的生涯。

可以把他遭到的意外,当作是真正的意外。也可以把这意外,和连续发生的“电梯意外”联系起来看!

那小伙子看出了我的神情怪异,他骇然问:“卫先生,你想到了什么?”

我把我想到的说了出来,各人都默然无语。

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那小伙子的声音有点发颤,他在说话前,大口呼一了口气,令得煤油灯的灯火,也向上窜了一下。

这时,又有两个人口衔着烟,凑近煤油灯的灯罩,燃着了烟,冒起了一阵烟雾,使人在心情上更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那小伙子说的是:“卫先生,是不是还想听一下人脑和电脑优劣的比较?这些数字,其实人类早已知道,可是却一直没放在心上!”

我点了点头,那小伙子继续道:“人脑的反应,最快是千分之一秒,而电脑的反应,最慢是百万分之一秒!”

各人都眨着眼,我忽然想到的,不知是不是和别人的相同,但由于我一定出现了当滑稽的神情,所以引得各人向我望了过来。

我所突然想到的是,在美国以西部开发为题材的电影场面。这种电影俗称“西部片”,电影之中,常有拔枪互相射击决战的场面。

在这样的场面之中,自然是反应快的人,必然占上风!反应快,拔枪自然也快,快的人子弹已呼啸而出,慢的人还来不及扳枪机,决战的双方,何者胜,何者败,三岁小孩也可以答得出来。

如果是电脑和人脑也面临这样的决战,是谁胜谁败呢?再一次看看下列的数字:人脑的反应,最快是千分之一秒。

电脑的反应,最慢是百万分之一秒。

相差,至少是一千倍!

那小伙子至少知道我想到的是强弱相去太远,他又呼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再听听另一个数据:人脑神经细胞传导速度,每秒钟是一百公尺,电脑的电脉冲速度,每秒钟──”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继续:“电脑的电脉冲速度,每秒钟是三十万公里!”

我感到了一阵昏眩,一时之间,难以计算出两者相差是多少倍。只是在一阵“嗡嗡”声中,听到有人道:“三百万倍!”

对,是三百万倍。

怎么能和力量比你强三百多倍的敌人相抗呢?

自有对抗以来,双方的强弱相差,有达到这种程度的吗?那简直不公平之极!

我开始明白何以他们说逃得性命,已是万万大吉的道理了!

过了好一会我发觉有人向我递过来一样东西,我接在手中一看,不禁苦笑,原来那是一只扁瓶子,是一小瓶酒!我打开瓶盖,喝了一大口,皱着眉,那分明是自酿的土酒,烈而且涩。

递酒给我的人道:“虽然难喝,可是有一个好处,没经过电脑处理!”

我叹了一声,抹了抹口:“你错了,你最多只能说,在酿酒的过程中,没碰过电脑!”

那人瞪着我,我解释:“酿酒用的粮食──”

他疾声抢着说:“是我自己种出来的,没有使用过化学肥料,浇灌的全是雨水,是我利用雨季的时候,积聚起来的。”

我扬了扬眉:“酿酒用的器具呢?”

那人道:“所有的木工具,都是我亲自砍木制造的,可是……可是……”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变得低,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我伸手在他的户头上拍拍,又喝了一口他酿制的,实在十分难以入口的土酒:“你总不能自己去挖铁矿,炼了铁来铸造工具的,是不是?而且你看这瓶子,这玻璃瓶十分粗糙,可能是小厂的出品,这种小厂,现在可以还未曾使用电脑系统来管理,但到了人类真正需要逃难的时候,只怕没有不使用电脑的工厂了──所以,真正要完全摆脱电脑,实在不可能!”

成金润摇头:“不必为这个问题争论,逃不脱逃得脱,还是看逃的人的决心!”

我叹了一声,各人的性格不同,有人选择逃,有人选择抗争,确然,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逃得脱还是逃不脱,而是逃与不逃!

我造访成金润,会有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事先绝料不到的。我和各人握手,到我离开石屋的时候,我又说了几句话,我道:“各们都是电脑的专业人员,对电脑了解很深,如今又发现了这样可怕的危机,其实应该积极一些,至少,在大危机来临之前,提醒人们,岂不是比只想几个人逃亡的好?”

我的话一说完,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不过,他们都笑得无可奈何,那小伙子道:“提醒人们?人们要是提得醒,早该醒了!”

那酿酒的喃喃道:“孙中山早就提出过‘唤醒民众’,过了那么多年,我看中国民众昏睡的多,醒的少之又少!”

我骇然失笑:“你这不是拟于不伦吗?”

那位仁兄大声道:“一点也不!群众是提不醒,唤不醒,推不醒的!我们都一致承认这一点,所以才不作徒劳无功的努力!”

我摊了摊手:“人各有志!”

我掉头向前走去,天色十分昏暗,走出了几步,难免有脚高脚低之感,这时,有一个人追了上来,把点燃了的灯笼交给我。这个人讲话最少,在把灯笼交给我的时候,也没有说话。

刚好这时,我想到,有一个主要的问题,我竟然忘了问,所以我问他:“电脑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人丧失神智,变成木头人!”

这人有一张十分朴实的脸,他听得我如此问,呆住了不出声,其余的人见我又不走了,所以又围了上来,看来他们也十分享受和我谈话。

我又把这个重要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各人互望着,那小伙子迟疑地道:“根本没有可能!电脑怎能令人丧失神智,不可能!”

他在说“不可能”的时候,神情骇然。我道:“是不是这种情形超乎你们的知识范围之外?”

各人都不出声,我又叹了一声:“看来人类对电脑所知实在太少了!”

那一直不出声的,在这时冒出了一句话来:“不能直接,可以间接。”

各人都向他望去,他看来实在不愿意多说话,向成金润作了一个手势。成金润明白他的意思,道:“电脑可以用间接的方法,使人丧失神智。”

我忙道:“例如──”

成金润在举例之前,先解释了一下:“我们已经就这种可怕的现象进行过讨论,以下所说的是我们一致的意见,这可以说是一群电脑从业员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同时,也很明白他何以不自称为“电脑专家”,因为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是“电脑专家”,电脑玩弄了人类,人类被愚弄了!

他继续道:“在电梯中发生的情形,要使人丧失神智,电脑可以间接行凶。大厦的供电系统是由电脑控制的,它可以把电压提高,形成一股高压电,通过电梯的钢缆,传送到电梯中去!”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事先未曾想到会有那么惊人的“举例”。

我自然而然摇着头,成金润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别打断他的话头,他继续道:“高压电会令人昏眩,会刺激人脑部的活动,使人丧失神智,使人神经错乱,使人行动失常,如果电脑深明其中的奥妙,控制得宜,还可以借高压电的刺激,指挥人去做事,像推开电梯顶的小窗子爬出去,在电梯槽的底部藏匿起来,等等!”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等我参加意见。我却僵在当地,这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视线寻找那位酿酒的朋友,他一和我的目光接触,就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又把那瓶酒递了给我,我大大地喝了一口,虽然思绪十分乱,可是还是把成金润的话,迅速地想了一遍,也发现虽然他的话骇人之极,谁听了都会感到极度的振撼,可是也都得承认,他那种可怕的说法,在理论上可以成立的──可怕这处,也正是在这一点!

高压电可以令人死亡,但是在某种情形下,会令人昏眩,这是普通的常识──雀鸟如果飞得离高压电的输送线太近,不必接触到电线,也会因昏迷而下坠。高压电对人脑的活动,肯定有影响,如果电脑懂得利用,自然可以轻而易举,令人丧失神智!

那十二个在大厦中丧失了神智的人,是不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遇害的。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每一个──每天成千上万在大厦电梯中上落的人,都可以成为被害的对象?电脑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展示它的力量,还是对某种大规模行动的预测?

那口酒难以下咽,但是酒精对人的情绪,总有一定的安抚作用。我定了定神:“谢谢你们的意见,我会再去进一步了解!”

各人都以十分悲哀的神情望着我。我曾称他们为“逃亡派”,确然,他们的看法十分悲观,或许这正是他们对电脑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之故──例如两陈曾要成金润停止双子大厦电脑系统的运作,成金润就知道绝难做到,而普通人,则认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的神情一定表示了一种和极度强大力量周旋到底的决心,所以各人虽然觉得我决无成功的可能,但也十分嘉许我有这样的精神,当我向前走去的时候,他们都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我车子停放的所在,并且七手八脚,帮我搬开车上的树枝。

当我进入车子之前,我和他们一一握手,成金润道:“卫先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我听出他语音中的伤感成份,忙道:“何出此言?”

成金润道:“我仍感到,危机已经十分迫近──不能等到危机发生时才应变,那时太迟了,我们要立刻开始行支,去过完全不和电脑接触、电脑害不到我们的生活。我们全体,已经有了这样的决定。”

我吸了一口气:“找一个人迹不到的荒僻之处,去过桃花源式的生活?”

那小伙子道:“可以说是这样!”

我叹:“这种生活方式,其实一直是人类理想中的社会,不管是为了避暴政,还是为了避电脑,行动的,都是完全一致的。确然,你们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了。

你们已选择好目的地没有?”

我最后那句话,本是随口一问的,如果他们说没有,允可以提供建议,也可以提供帮助。可是我这一部,看到他们,都各有奇怪的神色,显然是他们有了目标,但不想告诉我!

我打了一个“哈哈”,挥着手:“对,不必告诉我,我不是一个易于保守秘密的人!”

成金润忙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是怕说了出来之后,你知道了,就有可能……也被电脑知道!”

他解释了一会,结果仍然是怕我会泄漏秘密,我也不以为意,可是他还想再解释,涨红了脸,像是觉得十分难以启齿。

我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不必介意,你们有保持秘密的权利。”

成金润终于把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他道:“我们是为了防止你和电脑的接触期间,被电脑把你的记忆弄走,是指在这种情形下秘密的泄露,并不是由你说给什么人听!”

我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反问道:“你说什么?”

成金润现出相当悲哀的神情:“你以为那些丧失神智的人,他们的记忆到哪里去了?”

我一听,头顶之上,如同炸开了一只大炮杖一样,“轰”的一声响,甚至连身子,都不由自主,晃动了一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再也没有想到,和成金润他们的讨论,可以一层又一层的深入,我已经就快和他们分手了,但是无意中的一句话,又引起了另一个层次更深的讨论!

由于CRJ刚才所说的,更加惊人,我要定了定神,才能反问一句:“你的意思是,电脑攫走了……抢走了那些人的记忆……把他们的思想……据为己有了?”

所有人都十分自然地点着头。

我无意识地挥着手:“电脑要人的记忆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居然是那个最不喜欢说话的人,立刻给了我答案。这位仁兄不爱说话,可是一开口,却是言简意赅!几个字,就一针见血,把问题说得十分明白。

他这时说的,只有八个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句话,自小到大,我不知听过几千百遍,可是这时听了,却大有寒意!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电脑虽然已经有了人类的一切知识──人类慷慨地把自古以来所累积的一切知识,输进了电脑之中,但是真正的一个人,思想运作的情况如何,电脑还是不知道的,为了知道这一点,电脑就必须掠夺人的记忆,目的是可以更有效地对付人类!

我一定是自然而然地身子在震动,所以那小伙子按住了我的肩头,他沉声道:“这种情形,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生,尤其是在工上接近电脑的,会无缘无故变得痴呆──所以我们认为全世界的电脑,是联合起来在行动的!”

我直到这时,才勉强使自己的呼吸,畅顺了一些,我由衷地道:“谢谢你们,真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长了不少学问!”

成金润苦笑:“我们都是自身难保的人,能给你什么帮助,你太客气了!”

我由于心情激动,所以上车之前,又再和他们一一握手,这才驾车驶去,思绪紊乱之极,我想到,陶氏集团的几个重要人物的记忆思想知识,自然丰富之极,被电脑抢走了,自然对电脑大大有利,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逼电脑把他们的记忆“吐”

出来?但就算可以,只怕他们的记忆,也只能显示在荧光屏上,而难以再回到他们的脑中,除非电脑愿意那么做。

我又想到,成金润那批人,要躲到电脑根本接触不到他们的地方去,如果成功了,有可能将来灾难结束之后,他们这批人,就是地球上唯一的幸存者了!

我也想到,我这时驾驶的汽车,也有简单的电脑设置,控制油量、记录机件的动作畅顺程度等等。而更复杂的电脑设备,正被应用在汽车上,例如自动认路的驾驶系统等等。这些电脑设备在设计的时候,自然都正常,可是当它们受了病毒的感染而起了畸变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呢?会不会忽然之间,所有在行驶中的汽车,都由于突然的大量汽油进入油缸(作用和用力踏下油门一样),而变得疯狂地在路上互相追逐碰撞?

这时,幸亏是凌晨三点多钟,路上除了我一架车之外,别无其它车辆,不然,我一面想,一面驾车,只怕不等电脑作怪,我已经造成连环大撞车了!

车子直驶抵家门,我只觉得头昏脑胀,心中在盘算,是放一缸热水浸一浸呢,还是干脆再大口喝酒,让自己在醉意之中沉睡。

可是当车子停下之后,我就看到客厅中有灯光透出来,我下车,先向上跳动了一下身子,心中叫着:“要是白素回来了,那就好了。现在,我正需要和别人好好商量,除了白素之外,还有谁更适合?”

当然,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希望,白素留在苗疆陪那个女野人,她替那女野人取了一个名字:“红绫”,这两个字的音,在苗语之中就是非人非猿的怪物之意,我不知她何以要这样做,但是知道她决不会半途而废,也就是说,这时在里面的,不会是白素。也就在这时,门打开,我看到门口,并肩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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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不说站在门内的是两个什么人,而只说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并不是由于他们背着光,我看不清他们的脸面。我一眼就看清了他们是什么人,再熟也没有。

可是,一看到他们,却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陌生感,同时感到十分怪异。

为什么会那么奇怪?一说穿,就很容易明白,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陈氏兄弟之一,女的,是良辰美景之一——老实说,我实在没有法子分得出他们谁是谁来。

熟悉吧?当然熟悉。可是,也极陌生,因为平时见到他们的时候,陈宜兴的身边,一定是陈景德,良辰的身边,一定是美景。

可是这时,他们的身边,不再是惯常的人,而换了另一个,看来也就碍眼之至。

而且,我立即可以知道,他们以这种形式出现,一定有非常的原因!

而且,他们两人的神情,也显示必然有事发生,他们的神情,又兴奋又紧张又惊恐,复杂之极,我还没有出声,他们就一起叫我,我疾声道:“怎么只有一半?

另外一半在哪里?”

这句话问得十分怪,可是我眼里的两个人,自然明白,他们并没有回答,只是各自把身子侧了一下,使我可以看到屋子中的情形。

于是,我看到了他们的“另一半”,两个人,不知道是陈宜兴还是陈景德,不知道是良辰还是美景,并肩坐在沙发上。

一看到了这两人,我竟然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我立时伸手按住了胸口,这时我样子一定十分可怕,以致站着的那两个,骇然望着我。

坐着的两个,那种一脸木然的神情,我绝不陌生——在电梯中变成了木头人的寻那十二个人,就是这样的情形!

那也就是说,两陈和良辰美景,有一半,也变成了木头人!丧失了神智。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会发生的?

刹那之间,我心慌意乱,双手弹动,不知如何是好。

那站着的两个——由于我分不清他们,所以叙述起来有点困难。那站着的两个来到了我的身前,两陈之一急急道:“卫先生,我们是故意的,我想,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

由于和成金润他们讨论问题时,思绪已经够乱的了,一路驾车回来,根本未曾平复,所以这时,他的话我也不是怎么听得惯。

我正想大声喝问,陡然之间,我明白了!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早就有计划分出一半来去冒险,因为他们互相之间,心意相通,一半在冒险,另一半安坐家中,也可以有冒险的经历!

这本来是一个绝妙的办法,可是他们一提出来,就给我否决了,我否决的理由是:如果一半在冒险中死亡,那不但代价太大,而且什么也得不到!

看来,在我离开之后,他们就依照自己的计划行事,而且“成功”了!

我坐了下来,喘了几口气,很有点感到自己的冒险精神,大不如前,然后挥了一下手:“在电梯里?”

站着的两人点着头,不知是良辰还是美景:“我们分成两部分,不断地乘搭电梯——”

两陈和良辰美景的计划,虽然大胆,但也绝妙,而且,也只有他们这样,心意互通的双生子,才能实行。

而且,他们并不怕其中一半变成木头人,因为有一批人,有能力使他们的记忆互通,两陈就是通过了这种记忆互通而变成有一样记忆的——这些过程,都记述在原振侠医生传奇故事《变幻双星》之中。

我曾听到良辰美景在问两陈“联络到了那批人没有”,自然是他们在作实行冒险计划之前的准备,所以计划也相当周详。

而且,他们四个人,在一半搭乘电梯的时候,另一半就在管理室中,通过荧屏监视,四人都有默契,不断加强思想上和电脑为敌的想法,在思想上强烈地表示,要消灭电脑,保卫人类。

我以下所叙述的,是他们在实行这个计划过程中的情况,我把后来变了木头人的称为“那一半”,而把经过告诉我的,称为“另一半”。

在管理室中监视的,当然是“另一半”。

另一半在荧光屏上,看着那一半在电梯中,虽然那是十分凶险而且诡秘莫测的冒险,可是在开始的时候,却十分沉闷,另一半甚至感到眼睛因为盯视荧光屏久了,而有些刺痛,所以他们不约而同,一起揉了揉眼——这时,他们十分安慰,因为在电梯中的一半,也有相应的动作。

另一半会心微笑,互望了一眼,而也就在那一刹间,他们陡然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突然之间,感到了极度的疲倦,那种疲倦是陡然之际袭上心头的,几乎令人无法抗拒。

这时,另一半一方面运用自己的意志,努力和这种莫名其妙的疲倦相抗,一方面,仍然注视着电梯中的情形,因为他们都感到:电脑的进攻开始了!

他们看到,在电梯中的一半,情形显然比他们要糟,那一半现出十分怪异的木讷神情,双手扶住电梯的壁,那种神情,像是一个低能儿,正在接受什么无可抗拒的指示,而且准备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当另一半叙述到这里的时候,在我紊乱的思绪之中,陡然跃出“催眠”这两个字来。

而正在叙述的另一半,也停了下来,叫:“在电梯中的一半,像是被催眠了!

所以我们也感到了极度的疲倦!尚幸催眠只是向那一半施行,我们的感应是间接的——那种催眠的力量,一定强大之极,连我们也觉得……难以抗拒,当时的经过,想起来都心悸!”

在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自然想起了成金润他们所说的,高压电可以影响人脑部活动的假设。

那种强大之极的催眠力量,自然是来自由电脑控制的供电系统,向电梯放出了高压电的缘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电能放送方法?是通过空气传送的?还是通过电梯的金属导电部分传送?

我又想到陶启泉曾说过的“巫法”,超强的催眠术,毫无疑问,可以属于巫法的范围之内。

另一半在荧光屏上所看到的情形是,那一半在电梯中,突然向上攀去,顶开了电梯上面的小门,以极快的速度,爬了出去。

一爬出了电梯顶上的小门,另一半就看不到那一半了,可是他们有感觉,感觉清楚之极,那时,疲倦已不再,代替的就是那种怪异之极,可是十分清楚的感觉,用他们自己的话来形容:就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梦!

那当然是由于那一半有了十分怪异的经历,而另一半凭借他们先天的感应能力,所以也有了感觉之故。

另一半在叙述的时候,不住地互相补充着那种怪异的感觉,但经历相同。

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可测的环境之中,有许多……力量在拉我们,在扯我们,也有许多力量向我们挤来,想把……我们分成许多部分。”

我骇然问:“什么叫‘想把我们分成许多部分’?”

另一半苦笑:“我们也不明白,请你相信,那确然是我们当时的感想!”

我也只好苦笑,可是越听他们说下去,就越是骇然,他们竟然道:“那种力量……成功了,一下子把我们分裂,像是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也像是人忽然到了另一个……空间……不再属于自己!”

他们在说的时候,断断续续,用的词句,听来也词不达意。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到了实在说不下去的时候,就神情困惑,向我望来。

我在他们开始叙述的时候,就已想到了成金润的话:“那些丧失了神智的人,他们的记忆到哪里去了?”

也想起了另一个人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用胜”。

所以,我可以作出推测:那一半的记忆,被电脑攫走了!另一半所感到的那种凌乱、怪异、陌生的感觉,就是人的记忆被攫走时的感觉——任何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自然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我先把我和成金润他们的讨论内容,十分扼要地说了出来,然后才指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半:“他们的记忆,全被电脑攫走了,你们在感觉上有被分散之感,那可能是电脑一得到了他们的记忆之后,立刻就分门别类,纳入了资料记录的缘故!”

另一半张大了口,他们原来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这时我一提出来,他们感到了极度的震撼,那是十分正常的反应。

两人道:“这就对了,我们老感到那一半……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现在,也是一样,可是事实上,他们又明明在我们的眼前!”

我问明了情形——在看到那一半爬出小窗之后,另一半立即停住了电梯去寻找,结果和别的人一样,在电梯槽处找到了他们。

和别的“木头人”不同的是,另一半可以通过那批人的安排,得到那一半的记忆,使他们复原——自然,在复原了之后,他们四个人,都会保有那一半的记忆曾被电脑攫走了记录。

现在的情形是:那一半两个人的记忆,还有若干人的记忆,都已进入了电脑,成了电脑的资料一部分。全世界的电脑,必然会联合起来,对人的记忆进行分析研究,以达到更进一步了解人类之目的!

我和另一半面面相觑,身上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们的行径,也太大胆了!”

另一半虽然脸色苍白,可是回答得仍然十分勇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指着那一半:“他们的思想记忆,都进入了电脑,可以说是入了虎穴,可是那又有什么作用?”

另一半一齐吸了一口气:“谁知道会起什么作用?对电脑来说,人类的思想记忆是外来的特种资料,如果各种电脑病毒,会使电脑起畸变,那么,人类的思想记忆,或许可以医治病毒,消除病毒。”

他们说的,自然全是假设,可是也假设得十分合理。如果把电脑拟作人的身体,细菌(电脑病毒)侵入,人就有病变,需要注入药物(人的思想记忆)来医治!

当然,这种假定,必须先肯定人的思想记忆会和电脑病毒作对,若是两者之间,反倒结合起来,狼狈为奸,那么情形就更糟糕了!

我指着那一半问:“和那批人联络上了没有?”

另一半道:“联络上了,我们准备见了你之后就启程,不会有意外的。”

我显得相当疲倦,可是我还是把见了成金润之后的情形,又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我重复了成金润的话:“太迟了,人类除了设想如何逃命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另一半苦笑:“在管理室中,我们翻阅了不少有关电脑方面的书,可知道二十一世纪,电脑科学的大突破是什么吗?”

我吓了一跳,但随即发现,我不应该如此吃惊,因为电脑科学日新月异,在原有的电脑基础下,每天都有新的突破!

另一半的话,说得很缓慢,可以表示他们的心情,相当沉重:“新的突破是‘生物电脑’——用遗传工程的方法,用超功能的生物化学反应,模拟人体的机能,处理大量的、复杂的讯息。”

我眨着眼,心中只想到一件事:电脑绝不以现在的地位为满足,它不知道还有多少花样可以玩出来,简直是为所欲为地在玩弄人类,而人类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发明!

另一半在继续叙述这最新的展望:“将来生物电脑的关键性部件是生物集成块,体积小到了一个存储点只有一个分子大,而记忆能力是普通电脑的十亿倍。最大的设想是将生物电脑植入人脑——”

当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直跳了起来,大喝一声:“什么?”

另一半想来早已经过了同样的震惊,所以这时看来,他们竟比我镇定得多,立时又道:“在生物电脑植入人脑之后,人就可以成千上万倍增加记忆力,那时,智力会产生飞跃!”

我喃喃地道:“是人脑的智力,还是电脑的智力?”

另一半略停了一停:“还有一份资料说,下一世纪,电脑控制的机器人会面世,普遍使用,如同现在人类使用汽车一样,这种电脑机械人的信号用光速传递,比人脑快一百万倍!”

我长叹一声,心知到了这时候,就是比人类优秀一百万倍一千万倍的电脑,替代人类的时候了!

我也举出了来自成金润那里的一些优、劣相比较的数字,大家沉默了片刻,另一半才道:“或许乐观一点看,电脑程序最初是由人设计的……所以不会加害人类。”

我用力一挥手:“这种乐观绝不存在,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已经有能力攫取人的思想记忆,极度地伤害人,还能对之存在幻想吗?”

另一半不再出声,我走过去,抓起一瓶酒来,大口喝了一口,虽然那是陈年佳酿,可是我喝在口里,和那种土酒,也没有什么分别,因为全身所有的感觉,都由于震撼而变得麻木了!

另一半压低了声音:“那就只好希望我们进入电脑的记忆思想起作用,能制止电脑的作怪!”

我瞪着他们,对他们有这种坚强的信心,表示佩服。我也忽然想起,那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美国康奈文大学的一个大学生,就曾向电脑输入病毒,令得美国有超过六千台电脑瘫痪,包括了美国国防部的电脑系统在内!

他们的思想记忆,在进入了电脑系统之后,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全然不可测,或许是好,或许更坏!

人类对电脑,已由控制而变成依赖,从依赖又不知不觉间被反控制的地步,那是人类的大错误。在电脑要进一步对付人类的过程中,是不是也会犯错呢?

它攫取了人类的思想记忆,是不是一种错误?因为人类及思想记忆,是和电脑资料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对电脑来说,也有可能是引狼入室,对它反而形成大大的不利!

看来,除了努力逃命之外,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电脑自己犯错误这一点了!

另一半这时,扶着那一半站起来,向我告辞,我身子发软,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

他们要去找的那批人,是一个古老王朝的后代,在人的思想直接交流上,有着极其深刻的研究。

在四人来到门口时,我才道:“把人类和电脑的关系,以及我们的发现,我们所讨论的情形,说给那批朋友听,同时也听听他们的意见!”

在这样说了之后,我不禁苦笑,又道:“只怕他们有那么先进的研究成果,也绝少不了依赖电脑!”

另一半在这时,一起转过身来,神情十分坚定,齐声对我说:“我相信我们的思想记忆,进入了电脑之后,等于是埋下了无数定时炸弹!我们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我们思想上知道电脑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所以在电脑大举作怪时,我们的思想记忆,就会出击!”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们所说的是不是会成为事实,谁也不知道!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整个城市中虽然有几宗“电梯意外”,但看来并不像是电脑作祟,十二个木头人毫无希望,陶启泉虽怒也无计可施,人们还是每天在电脑管理的大厦中涌出,还是每一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电脑;父母会为了自己的幼儿学会了使用电脑而高兴莫名,没有什么人会想到那是怪到绝顶的怪物!

(此处原文可能缺漏)

譬如说,植入了生物电脑的,还是人吗?不是人,又是什么怪东西呢?请回答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