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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只能僵持下去,但自然也不是办法。我沉声道:「火。」抛火把进山洞去,如果山洞内有人,那一定会把人薰出来。
白素却摇头:「不,山洞中有烈火女的骸骨,说不定我们要找的外星人的物件也在其中,会被火损毁。」
红绫焦躁起来:「我进洞去看个究竟。」我们仍以怒目相向否决了她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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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们想不出办法时,事情突然又有了意外之极的变化,只见一团不知是甚麽东西,以极高的速度,斜刺里在长草丛中,疾窜了出来,行动快到了极点,眼前一花,连那是甚麽东西都没有看清,足有叁十公尺的距离。那东西已进了山洞之中。
这一下变故,当真是意外之极。更意外的是,那一团迅速移动的是甚麽东西,都没有看清楚。
一样东西,能以那麽高的速度移动,当然是动物,或至少是由动物控制的甚麽东西。可是刚才那一瞥之间,我们看到的那东西,却像是一个小土丘一个长着一簇不知名植物,有枝有叶有花的植物的小土丘。
一个小土丘,怎麽会以那样的高速,一下子就飞进了那山洞中去了?
一时之间,我们一家叁口,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先开口的,竟然是红绫,她「嘘」地吸了一口气:「刚才那……是甚麽东西?那……就是……爸常说的……外星人?」我常说外星人可以是任何形状,这种话红绫听得多了,所以这时就如此问。
我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因为外星人虽然可以是任何形状,但也很难接受是刚才看到的那模样。
白素对红绫的问题,倒有了答案:「那是一个人,一个伪装得很好,身手极高的人。」
红绫「啊」地一声:「良辰美景到了?」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良辰美景,那很容易理解。因为刚才那物体移动的速度极高,而白素又说那是人,能移动得那麽快的人,自然是良辰美景了。
白素摇头:「不,不是她们,若是良辰美景,不必伪装得那麽好,一直跟着我们。
」
在白素提到「伪装」时,我已经想到这一点了那个人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跟踪者。那人竟把自己扮成了一个小土丘。
像那样的小土丘,到处都是,谁也不曾注意,我们可能都会站在这小丘上而四面眺望过,而不知脚下有人,正在近距离窥伺我们。
一想到这一点,心中登时有了极不舒服的感觉,可是问题按着纷至沓来:这人跟踪我们,目的不明。只能说,他如有恶意,我们防不胜防。
这时,他暴露了自己,掠进了那山洞去,又是所为何来?
这人的行为,直是古怪神秘之极。
我一面心念电转,一面仍回应着白素的话:「这人身法之快,看来还在良辰美景之上。」
世上竟然还有比良辰美景轻功更好的人,这也有点不可思议了。
白素的眉心打结,压低了声音:「真怪。」每当白素有这个神情的时候,总是她心中想到了一些事,解开了一些结的时候,但这时,我却不知道她想到了甚麽。
我向她望去,她已低声在对红绫说:「如果我估计不错,而又没有意外,那人很快就会从山洞中出来,你设法把他拦下来。」红绫一听,大是兴奋,身子挺立了一下,我连忙又把她拉了下来为了提防有自动步枪的人,我们一直在大树後,半矮着身子。我们没有武器可以反抗,唯有用最好的方法掩护自己。
所以,我听得白素竟然吩咐红绫去做这样的事,大是意外。而红绫由於有事可做,又知道了刚才扑进山洞去的那人,大有可能就是连日来她用尽心机也找不出来的跟踪者,当然大是兴奋。
白素看出了我的紧张,伸手拍了我一下,示意我放心,而被我拉下来的红绫,身子一挺,又站了起来,手中持着那根削尖了的树枝,身子倾向前,像是一头蓄满了劲力,伺机一扑的猎豹。
我也大是紧张,双手各抓了一块石头在手,叁个人之中,只有白素,仍然是那麽自若。
大约只等了两分钟左右,那一团物体一个上面长着花草灌木的小土丘,带起一股劲风,又从洞口,向外疾掠而出。
就在洞口有物体闪动之际,红绫已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呼叫声,整个人如箭离弦,向前扑了出去。
她向前扑,那「土丘」向外掠,双方的势子都快绝,距离又不是太远,眼看就要撞上了。
我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之中一样说那「土丘」之下是一个轻功绝顶的人,那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测,谁知道那究竟会是甚麽怪物,红绫与之一撞之下,会有甚麽样的结果,谁也不能逆料。
本来,白素已给我吃了「定心丸」,我不应该如此害怕,但红绫是我的女儿,关心则乱,若不是白素拉住了我,我也早疾冲出去了。
虽然我未能冲出去,但白素没有掩住我的口,所以我还是大叫了一声。
就在这一声大叫中,眼看非迎面相撞的红绫和「土丘」,忽然又起了变化。
只见那「土丘」陡然平生拔高了两公尺,「呼」地一声,就在红绫的头上掠了过去。
也就在双方一高一下相错而过的那至多只有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中,红绫又大叫一声,手中削尖的树枝,自下而上,向「土丘」的底部,疾刺而出。
假设那「土丘」是人的伪装,那麽,「土丘」的底部自然是空的,可以看到藏在「土丘」中的人,红绫那一下攻击,在时间上,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是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之中,能发出这样闪电般的一击,真值得喝采。
(上海人有一句话:「癞痢头儿子自己好」。)那一刺,是双方在一上一下交错而过时刺出的,树枝刺进了「土丘」之中,红绫的身子,已和「土丘」交错而过,只见「土丘」底下,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来,抓住了树枝,可是才一抓住,立刻又松开。
刹那之间,手缩了回去,「土丘」和红绫也已分开,双双落地。
红绫才一落地,用树枝在地上一点,人已倒翻了过来,一面大叫道:「我看到你了。」
那「土丘」在一落地之後,却又向上疾弹了起来,速度快绝,弹起落下,已在十公尺开外,再一落地,再弹起,又远了十公尺,到这时候,红绫才能蓄势起步去追,自然是追不上了。
白素忙叫:「不必追,够了。」
那时,我和白素,都从那大树後走了出来,由於刚才发生的事,太惊心动魄,所以我一时之间,也顾不得防范山洞中的「半自动步」了。
那时,「土丘」早已看不见了,红绫叫着:「我看到了那人,真是一个人,藏在那个罩子里。」
她把那个空心的「土丘」称为「罩子」,倒也适合。我不知道那「土丘」是用甚麽材料制成的,就算它很轻,要带着它而可以移动得如此之快,若不是亲眼所见,由他人来转述,也不易相信。
而且,人要作那样高速的行动,身体四肢,都需要大幅度的摆动,那「土丘」的大小,至多只能够便藏在其中的人弯着身子,他是如何能在身子蟋缩的情形下作高速运动的,当真难以想像之至。
我一面想着,一面又惊告:「小心。躲回大树後面去。」白素摇头:「没有必要,山洞中没有人,不会有危险。」我呆了一呆,白素补充:「刚才那人,已替我们去探察过了。」一听得白素那样说,我立即明白了她的全部推想,也明白她何以会要红绫把那「土丘」拦下来了。
白素的推断是:那藏在「土丘」中的人,一直近距离跟着我们,我们找不到他,他行动诡秘,可是却没有恶意,因为这几天来,我们并没有遭到任何暗算。
由於那人离我们近,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甚至於我们所说的话,他也可以听到(真可恶),他完全知道我们要做甚麽。
白素的推断,更进一步认为,这人不但没有恶意,而且对我们有好意当我们为难,不知该如何去决定持半自动步的人是不是在山洞中时,他不惜暴露自己,冲进山洞去,再掠出来,向我们表示山洞中没有人。
白素的推断虽然有点怪,但一切事实的发展,又确然如此。那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红绫刺出的树枝,可是立刻又松手,并没有把树枝夺过去,也没有为难红绫,可知他绝无恶意。
这当真是怪之极矣,怎麽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苗疆和我们在一起,这一下「吓」走了他,他还会不会再出现?
红绫现出沮丧的神情:「我没有把那人拦住。」白素道:「你已看清确是一个人,已经很成功了。」红绫高兴起来:「那人的……手好可怕。」那人是甚麽样子的,我还没有问,红绫先说他的手「可怕」这一点,我也有同感,在他伸手抓住那树枝时,我和白素,都见过那人的手。
红绫说那手「可怕」,确然如此。若不是有五只手指,又曾见那五只手指灵活地抓住了树枝的尖端,再松开,我很难想像那是一只人手。因为在那只手的手背上,全是各种各样伤痕结成的疤,有的可能还是疤上加疤,所以犹如生满了瘤。
而且,肤色黝黑,五只手指又粗又短,好像,一样长短,古怪之至。
红绫自己的手,自然也不是属於细滑白腻的那一种,而是粗糙巨大,可是比起那只手来,却好得多了。
那只手在一伸一缩之间,给我的印象也十分深刻我倒不是感到它可怕,而是第一时间想到,只有这样的手,才能在崇山峻岭之上对付豺狼虎豹,才能在原始森林之中对付毒蛇猛兽,那人的行动如此之快,如果是轻功的话,那麽如此丑陋的一只手,也有可能是甚麽奇门武术的结果。
一想到这一点,我心中陡然一动,抬头向白素望去,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看这人练的是甚麽掌法?」
别人或许会不懂我这样问是甚麽意思,白素自然懂,她立即道:「像是铁砂掌一类,或许是蓝砂掌、红砂掌,那是经过苦练的结果。」我叹了一声:「这种武术,在练的时候,身体要经历可怕的痛苦,真想不到现在还会有人去练这种功夫。」
白素闲闲地道:「或许练的人,正想藉身体上的痛苦,去减轻心灵上的痛苦。」白素的话,才一入耳,我陡然之间,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整个人直跳了起来。
自从我问了那个问题之後,我和白素之间的对话,红绫就不是很明白,她只是睁大了眼,望望我,又望望白素。她再也想不到,我和白素好端端地在说着话,忽然之间,我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她竟然也跟着我大叫了一声,也跳了起来。
我反手握住了红绫的手,示意她没有事,要她别吃惊,一面我指住了白素,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来。白素很肯定地点头:「是他。」白素一说了那句话,我就想到了何先达。
何先达在酒後冒犯了陈二小姐之後,第二天陈二小姐失踪,自此他就由於内疚,後悔而跌进了痛苦的深渊之中。他精神上由於自责而感受到的苦痛,相信在现代人之中,很少有这样的例子了。
何先达出身哥老会这一点很重要,江湖帮会很重义气,侵犯朋友或上司或弟兄的女眷,那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脑袋落地之後,还要为人不齿。而陈二小姐是何先达上司叁堂主的夫人虽然叁堂主已经过了世,但是名分还在的。
自然,如此深切的自责,和何先达这个人的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可以想像,他心中一直对陈二小姐仰慕之至,但也一直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在心底。若是没有那一夜的狂乱,他毫无疑问,可以为陈二小姐做任何事。在他的心目中,陈二小姐如天仙,他会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她。一切都是纯洁和美好的。
可是一夜之间,却改变了一切他犯了这样的错误,而且再也无法补救。
在那种情形下,对何先达这个人来说,身体上的任何痛苦,都绝算不上甚麽了。
白素自然是早已料到了在那空心土丘之中的人是何先达,所以才那样说的。
这其间包括的事情,复杂无比,有些红绫明白,有些红绫不明白,她拉着我的手问:「是谁?妈说那人是谁?」
我吸了一口气:「估计是……蓝丝的爸爸。」红绫并没有那麽多的感慨,听了之後,又是意外,又是高兴:「咦,不是人人都在找他吗?他为甚麽扮成了一个小土堆跟着我们,真古怪,又有趣。」我问:「他在你头上掠过去的时候,你看到了他,是怎麽样的情形?」我的意思是,那「土丘」并不大,老大一个人,怎麽可以藏在里面呢?
红绫兴致昂然,伸出手臂,又岔开腿:「就这样撑在那罩子里。」我和白素骇然,白素道:「脸向下?」红绫更有兴趣:「是,脸向下,像是乌龟背着一只壳一样。」红绫这样的比拟,自然没有故意不敬的意思在,只是听来刺耳,但我立即想到,一个人要在这种的情形之下,如此快速地行动,他的体能之强,到了甚麽程度?那十多年来,他在极度的自责之中,可能不断以高难度、高强度的各种锻折磨他自己,所以在不知不觉之中,练成了绝世的本领?
在武侠小说之中,有很多在不知不觉中练成了绝世本领的描述,像何先达那样,竟然在极度的痛苦中,为了自虐,而练成本领的情形,也很罕见。
我吸了一口气:「那你看清他的样子了。」红绫摇头:「没有,太快了,我没看清他的样子。」白素侧头想了一想:「我想他很想和我们见面,只是一时之间,搁不下这个脸来。
」
我曾在他居住的那个山洞之中留言,请他到蓝家峒去,他并没有现身。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一定常在蓝家峒附近徘徊,所以我们一出现,他就跟上了我们。
他自然很想和我们相会,但是又克服不了自己心理上的障碍,所以一直没有露面。
直到看出了我们的为难,他才挺身而出,替我们去弄明白那山洞之中,是不是有可怕的敌人在。
事情推测到这一地步,那个神秘的跟踪者,可以说真相大白了。
我取出了小刀,在一株大树上,刮下了一大块树皮,露出了白色的树干,然後取过笔来,写了两行大字:「欲知你女儿详情,从速露面相见。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自责多年,已足见忏悔之诚心矣。」在我写字的时候,白素指着树上的字,对红绫道:「看,会写字,有时很有用。」红绫不肯学写字,她有「写字无用论」,自成一家,白素一直拿她没办法,所以这时,抓紧机会,趁机教育一番。
怎知红绫仍然坚持己见:「我想他不会在很远,大声叫,他就可以听到。」她说着,一吸气,果然叫了起来:「想不想知道你女儿,我表姨的情形?快出来和我们相见。」
她的叫声,震耳欲聋,效果真有可能比我留字还好,白素只好暗暗摇头。
她叫了几遍,白素道:「好了,好了。如果他在苗疆到处乱窜,在里流河畔见到了二姨的墓,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我叹了一声:「蓝丝并不责怪他,他至少应该知道这一点。」我们逗留着不动,当然是希望何先达再出现,可是等了一会,并不见有甚麽迹象,白素道:「我们进山洞去看一看。」红绫首先向前奔出,不一会,我们叁人,都进了那个山洞我们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山洞,也早知山洞之中,有着烈火女的骸骨,照说,不会有甚麽使我们吃惊的了。
可是,最先进洞的红绫,才一进洞,就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在山洞之中,引起了阵阵的回音。
我和白素,接着看清了山洞中的情形,也大吃了一惊。山洞之中,众多烈火女的骸骨还在,可是却再也不是整齐地排列着,而是变得凌乱不堪。红绫一进洞就怪叫,倒也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她踢中了一个骷髅之故,那骷髅兀自在地上滚动。
我一见这等情形,脱口而出:「何先达。」我以为那是刚才,何先达冲进来的时候,他人在「罩子」之中,没看清山洞的情形,所以把烈火女的骸骨弄乱了的。
但白素立时俯身,捧起了一个骷髅来:「别乱怪人,不是他。」白素一拿起那骷髅来,我也看到了,在骷髅上,至少有两个子弹孔。
而且,也发现了其他的骷髅上、骨头上,都有子弹孔,地上,有子弹头,也有子弹壳,山洞壁上,也弹痕,到处可见。
子弹正是射杀银猿的那种半自动步的子弹。
这种情形,说明了甚麽?
说明那持半自动步的凶徒,曾进入这山洞,而他在进入这山洞之後,对着烈火女的骸骨,乱扫射,至少射出了两百发子弹。
这是一种甚麽的行为?那是一种变态的、疯狂的行为。不但可怕,而且今人恶心。
本来,白素还曾假设,那凶徒不知道银猿的来历,值得原谅,可是烈火女的骸骨又碍着他甚麽了,他要乱扫射?
我只感到全身发热,怒意勃生。
这时,红绫也看出情形不对头,忙拾起了几枚弹头:「这是杀人的东西……这山洞中没有人,为甚麽会有那麽多,想干甚麽?」白素沉声道:「这人是一个疯子。」我一字一顿:「一个危险之极的疯子。」我们都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有这样行为的疯子,没再可能是友,必然是敌。
而至今为止,我们对这个凶徒,一无所知。我用力一挥手:「我主张先回蓝家峒去。」
(九)神仙留下来的好玩东西
先回蓝家峒去,是比较安全的措施。回去之後,我们至少可以设法准备相当的武器,和那凶徒进行公平的斗争。当然,归途之中,也要步步提防。
白素对我的提议,没有作出即时的反应。
红绫看到我们神色凝重,她有点不明白:「甚麽叫疯子?」一时之间,要向她解释这个问题,倒也不是易事,我握住了她的手:「这个人的行为失常,像是毒蛇,见人就不问情由地去咬。」红绫的神情更是疑惑:「不对啊,毒蛇可不会不问情由咬人。」我不禁苦笑常用「蛇蝎之心」来形容某种人类行为,实在是很冤枉了蛇或蝎的。
我再解释:「总之,这个人十分危险,很可怕,要是遇上了他,他很可能把我们杀死。」
红绫仍像是不很明白,但是她没有再问下去。
白素慢慢走了几步,才道:「我们先把骸骨集中在一起,唉,要恢复原状。是没有可能的了。」
我们的处境很危险,那心理变态的凶徒可能就在附近,随时会出现,我不明白何以白素还有这样的心情去集中散乱的骸骨。
我向她望了一眼,没有立即行动,她已经拾起两个骷髅来,走向山洞的一角,用很是恭谨的态度放下。
看到她的神情如此郑重,我心中一亮,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目的。
那些骸骨属於「烈火女」她们的肉体在刹那间被消灭,而她们的生命形式,在这个过程之中,起了转变,变成了外星人。
以上是我们推断所得的结论。
白素的母亲陈大小姐,也有可能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变成了外星人。
只怕白素此际所想到的,不单是自己的母亲可能和这些烈火女一样。她更可能潜意识之中,希望她母亲遗下的骸骨也在其中,所以才觉得要妥为处理。
一想通了白素的心意,我忙向红绫作了一个手势,叁个人一起把散乱的骸骨,都堆在山洞的一角。我道:「我们离开时,尽可能把这山洞封起来,别再让甚麽人闯了进来破坏。」
白素望着那堆骸骨,长叹了一声,转身向洞外走去。
要把山洞封起来,那是红绫的拿手工作,她搬来了大小石块,在洞口堆起来,再拉了许多藤蔓,塞进石块之中,然後道:「等这些藤蔓长起来,再要发现这个山洞,难之又难了。」
我这才走到白素的身边:「我们是不是回蓝家峒去?」白素却答非所问,她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到苗疆来,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那麽罕见约两头银猿下杀手。」
我心中想到了一句话:「或许是甚麽卑劣的猎人,想要猴皮。」可是我随即想到,在红绫面前说这些话,实在太残忍了,所以忍住了没有说。
白素在继续说着,听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她正在集中精神思索,所以并不打断她的话,也向红绫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白素道:「我两次见到『发光的人』,都是银猿穿了那件像是背心一样的物件」
她向我望来,我忙道:「就当它是背心好了。」白素又摇了摇头,那表示她的设想连贯不起来,难以成立。我鼓励她:「说来听听。」
白素仍在摇头:「先得假设那凶徒知道有背心的存在,凶徒也知道灵猴的身分但如果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要杀害他们,那就说不过去。」我用力一挥手:「怎麽说不过去,你刚才不是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杀灵猴吗?这就是原因凶徒知道那背心,他要得到那背心」说到这里,红绫陡地插了一句:「咦,那和我们一样,我们也想要那……背心。」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刹那之间,由於红绫的话,使我们想到了一些甚麽,可是却又全然抓不住中心。
我没有再想下去:「凶徒想要那件背心,灵猴不给,所以才下毒手的。」我的推论很合情理,白素却仍在摇头:「还是回到了老问题:凶徒是怎麽知道有这件背心的?」
我道:「那不成问题,我们能知道的事,别人也能知道。事实上,我们所知的根本不多,别人所知可能比我们更多,远在我们之上」我讲到这里,白素陡然面色有异,一伸手,阻止我再讲下去。我和她心意相通,电光石火之间,我也陡然心中一亮,想起了一个人,只有他,才可能在「神仙」、在「神仙留下的物件」有关资料上,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因为他看过老十二天官留下的记录,而老十二天官是曾和「神仙」打过交道,最後,还有可能是被神仙「渡」上天去的。
这个人,就是铁天音。
铁天音把这个经过告诉了我,但是语焉不详。他说「就是这样了」,当然是说谎,他知道得更多,所以他也到苗疆来了。
他到苗疆来的目的,也很容易知道:他想来找「神仙」,至少,他想得到「神仙」留下来的物件!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遍体生寒,和白素面面相觑(白素自然也想到了),各自说不出话来。我们的形状一定十分滑稽,所以红绫瞪大了眼,望着我们,感到很有趣。
足有一分钟之久,我们才一起吁了一口气。我说了一句蠢话:「若是他,总不见得会杀我们。」
白素只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就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蠢话了贪欲是一切恶行之源,是一切祸害之根。一旦贪欲高於一切时,除了达到目的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顾了。
当年,老龙天官为了要登上领袖的宝座,可以设下阴谋杀害父亲。
若是铁天音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贪欲和野心的结合之下,我不排除他会踢开一切阻碍他行事的阻碍,只怕连他坐轮椅的老父,也难以幸免。而我只不过是「卫叔」而已,只怕和那两头银猿,没有甚麽不同。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只好再说一句蠢话:「只是我们推测,或许不是他。」红绫问:「你们说的是谁?」
当然不能告诉她我们是在说铁天音万一不是他,就不好解释了,所以就支吾了过去,红绫毕竟「入世未深」,要支吾过去是很容易。
白素扬了扬眉:「如果你设想对,那麽,那背心,他到手了没有?」我想了一想:「没有。他虽然下了毒手,可是我推测,他被灵猴戏弄了。背心没有到手,他也不知中了枪之後的灵猴到了何处,所以他找到了这个山洞,在山洞中也没有发现,所以他怒发如狂,用枪狂扫烈火女的骸骨,以宣心中的愤怒。」白素显然同意我的分析,而且继续下去:「假设银猿在中枪时,其中的一头,还穿着那件『背心』」
白素说到这里,一直在用心倾听的红绫,一声忽哨,就把那两头背负着银猿体的猿猴叫了来。
由此可知,她完全可以领悟到我们在讨论的是甚麽,这自然令我们身为父母的心花怒放,我和白素,不约而同,一起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一起去看银猿的体,只见有一头,胸背之间,没有弹孔。白素道:「背心,是穿在这头身上。」
我道:「银猿中枪之後,立即知道自己死亡在即,所以飞奔开去,凶徒追赶不及,银猿最後,死在那棵大树之上」
我说到这里,向红绫望去,红绫拍着手叫:「那……背心,留在那棵大树上了。」经过了推测,得出了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我们是很是高兴。红绫参加了我们的推理,而且条理分明,分析力强,这更令我们兴奋。
这时,凶徒的身分可以说已经弄清楚了。那是极度令人不快的事,要不是有事同时今人高兴,我们的情绪,必然坏到极点了。
我们开始走回头路,又来到了那一排大树之前,这时已是下午时分,在枝叶繁茂的古树之下,更是阴暗,我和白素,不能一下子就分辨出是哪一棵大树,因为所有的大树看来都差不多,但红绫一下子就到了那棵大树之下。
她向树上指了一指:「当然是我上去。」我知道红绫的身手好,可是那树实在不是容易上去的,尤其是最初的二十来公尺,是直上直下的树干,连可供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想了一想,把自己身边的一柄小刀取了出来,递给了红绫,红绫当时明白,也取出了她自己的小刀来,双手各握刀在手。
那两柄小刀都极其锋利,她气力又大,一刀插下去,「入木叁分」,足可固定她的身子,使她的身子向上移。我和白素抬着头,看她用这个奇特的方法,向上攀去,转眼之间,便到了有横枝之处。一攀上了横枝,红绫就像是鱼儿人了水一样。转眼之间,没入枝叶之中,看不见了。
她像是也知道我们会不放心,所以不时在树上,发出一下呼叫声,只听得她的呼叫声越来越高,可能已经攀到了树顶,而且叫声还在移动。
我们知道她还未曾找到甚麽,因为如果有发觉,她必然会发出欢呼声。
眼看天色黑下来,时间飞快地过去,自上面传下来的呼叫声,也越来越无精打采。
白素沉声道:「她没找到背心。」我十分疑惑:「一定在树上,不可能在别处。」白素摇头:「叫她别找了。」
我向上大声叫:「红绫,下来,别找了」我才叫到一半,就听得上面,传来了一下欢呼声:「找到了。找到了。」接着,看到大树极高处,树枝和树叶,一阵晃动。显然是红绫由於兴奋,正在乱蹦乱跳,或是摇动树枝。身在树上,她一点也没有惊惧之心。
接着,就看到她从枝叶之中跃了下来,不一会,只见她身上穿着那件背心,双手抱着树干,疾滑了下来,一下子就落了地。
我和白素赶过去抱住她,却发现她虽然高兴,可是眼中竟然有泪水这令得我们大惑不解。
红绫一面抹泪,一面道:「刚才在树上,在一个很深的树洞中,找到这……背心的,树洞外,还有两条毒蛇在,可知灵猴是故意选择,使东西不容易落人别人手中。灵猴是神仙饲养的,自然知道神仙的东西,不能胡乱给人,他们就是因此而死。」她一说就是一大篇,可是仍然没有说到她为甚麽要流泪。红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取出了背心,想起它们……对我来说,和人一样。再也不能和它们在一起了,我不想哭,却不知怎麽,鼻子一酸,眼中就有水冒了出来。」我和白素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到了悲哀,就流眼泪,这是人类感情的自然反应。
我道:「你应该流泪,那两头灵猴,我甚至可以断定,是『神仙』托他们照顾你的:你外婆要跟神仙上天,你还那麽小,需要照顾,神仙一定曾托过他们。」红绫听得我这样说,发了一会呆,用力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背心脱下给我们,她自己奔到了银猿的体之旁,搂住了他们。
我低声道:「让她去,感到悲伤是正常的。」那件「背心」一到了我手上,沉重得出奇,至少有十五公斤。
那真的是一件背心,情形和普通的避弹衣差不多,前面左右两边,都有长方形的硬盒,有的上面有许多按钮,有许多指示灯,也有小型的显示屏,数了一数,一共是十八个那显然是十八个有着不同功用的精密仪器。
在背部,是一个直径叁十公分的圆圈,圆圈之外,是一排许多管子,也不知是甚麽用处,在圆圈的中心,则是一个按钮。
我和白素用强力电筒照着,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早已可以肯定这样的东西,必然属於外星人所有,可是对它的功用,却一无所知。
这时,天色早已黑了,也不知红绫是甚麽时候来到我们身边的,直到她忽然说了一句话。
她说的是:「这东西不是会冒火的吗?怎麽才能使它冒火?」这一问,将我们问倒了。这「背心」必然会「冒火」,但如何能使它冒火呢?当然是按动其中的一个按钮问题就在这里了,它有超过叁百个按钮,应该按哪一个呢?
这背心,毫无疑问是外星人的精密仪器,每一个按钮,都有作用,不能乱按。
红绫得不到回答,把这个问题,又连问了两次,我据实道:「它会冒火,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使它冒火。」
红绫听了之後,现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神情,她是想到甚麽就说甚麽的,所以她脱口道:「灵猴知道怎麽令它冒火。」这句话听起来平淡无奇,可是我和白素,都知道她说这句话的用意何在她也不是故意转弯抹角,而是先说了这一句。要是我们不知道她的用意,她自己也跟着会说出来的。
白素为了使她不再那麽野,曾努力纠正过她的许多习惯动作,例如拍打自己的身体之类。而当白素在那样做的时候,都这样告诉她:「只有猴子才那样做,人不会。」我相信红绫对这句话,一直有相当程度的反感她不认为猴不如人,甚至还认为人不如猴。
这时,她那样说,就表达了她的那种观念灵猴都能,你们却不能。
白素指着背心:「那是『神仙』的东西,神仙可能教过灵猴怎样用它。」红绫侧着头,想了一会,总算接受了白素的说法。我向她作了一个手势:「我们自己来研究,来,你先把它穿上,看看如何才能令它放光。」红绫很是高兴,让我替她穿上了这件背心,在衣着之中,背心是最容易穿着的了。
这背心没有钮扣。但是两边衣襟轻轻一碰,就连在了一起。
红绫穿上了这件背心之後,乍一看,就像是一个摄影专业人员有一种给摄影师穿用,有许多口袋的背心,穿起来就是这样子。
红绫低头察看着,我道:「这里的每一个按钮,都有我们意想不到的用途。」红绫道:「那就一个一个按来试试。」红绫说着,双手齐出,就要去按。我和白素,忙不迭一边一个,抓住了她的手,叫:「别乱来。」
红绫瞪大了眼,我急急解释:「我们对它一无所知,若是按错了,不知会发生甚麽事。」
红绫道:「会发生甚麽事?」
我看到「背心」的下半部分,像是有一排管子,所以随口道:「可能一下子,《呼》地一声,把你带上天去。」
红绫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望定了我,分明是在说:那可好啊,求之不得。
我笑着指向天:「飞上天去,当然好玩,可是你不知道如何下来,这便如何是好?
」
红绫也抬头望着天上,很认真地在想上了天下不来的处境,想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想通了能飞上天去,固然愉快之至,但如一直在天上下不来,却也不是很妙。所以她结果长叹一声,没有再说甚麽
我吸了一口气:「能冒火的按钮,一定最简单,最容易使用」我才说到这里,红绫就转过身,背向着我:「这里有一个大按钮,你按来试试。」背心穿在红绫的身上,我当然不能,按就按,所以犹豫了一下,谁知道红绫说做就做,她的手臂长,而且动作灵活,一下子就弯了过来,在那大按钮上,按了一下。
刹那之间,只听得「啪」的一下声响,说是在红绫的身上,忽然冒起了一蓬火来,也绝不夸张。
我和白素,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在这种情形下,正常的反应,会是疾退开去,以避火光。但身上忽然冒火的是我们的女儿,反应自然不一样,随着一声惊呼,我们都一起扑向红绫,把她拥在怀中。
一抱住了她,我们立刻就知道,那不是一蓬火,只是一蓬光,因为并没有火的热力和破坏力,其所以一上来就使人感到是蓬火的原因,是光亮的颜色像火,而且闪烁不定,忽明忽暗,十足像火一样。
红绫在火光乍现之际,也显得很吃惊,但在被我们抱住之後,火光映着我们叁人的脸,看起来更是诡异有趣,她首先叫了起来:「我成功了。」我和白素退开了几步,红绫又叫又跳,又翻着筋斗,她身子一动,发自她身上的光芒,更像是一蓬在熊熊燃烧的人。
这背心,会发出这样的光芒来,当然不是穿了它来跳「火神舞」的,可是究竟有甚麽作用,却也说不上来。
红绫一面跳跃翻滚,一面发出呼叫声。那两头负责银猿体的大猴子,也跟着跳和叫,一时之间,黑暗之中,吵闹不已,蔚为奇观。
看得出红绫很是兴奋,因为她一直在说「神仙的身上会发火」,现在她自己的身上也会冒火了,自然值得高兴。
她一下子自远处翻跳近来,满面红光,脸上有着光辉流转的汗珠,一脸喜容,叫着:「这东西真好玩。」
接着,她不等我们有反应,就自己解释:「是神仙的东西,自然好玩。」说的时候,她眼瞅着我,看来心中大有拿父母和神仙相比较,神仙比父母好玩之意。
我心中说了一句:「那你就跟神仙去好了。」没有说出来的原因是,若是她真的跟神仙去了,那我们岂不是又失去了女儿。
白素向她走过去:「好了,玩够了,脱下来吧。」白素说得很认真,那极可能是她作为母亲,已经有了会有甚麽事会发生的预感。
可是红绫正玩得兴头上,如何肯听,她一面後退,一面道:「再玩一会,神仙会飞,说不定我也能飞。」
她说着,一面後退,一面就在前面,按钮上乱按。
我反应和白素不同,又好气又好笑,叫:「小心飞上天下不来。」白素则声色俱厉:「快脱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看到红绫那时,双手的大拇指,按在背心下面的两个对称的长方形按钮上,那两个按钮,有光亮闪了一闪,紧接着,「轰」地一声响,红绫整个人,冲天而起。
这一下变化,当真是意外之极,而且令人心胆俱裂,我张开口想大叫,可是没有声音发出来,因为正有一股极强大的气流,自上而下,压了下来。
那股气流压进了我的口中,几乎没令我窒息,五脏六俯,就像被翻转一样,难过之至,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
我才一倒地,就有人也跌倒,压在我身上,那两个猿猴,双手抱住了头,滚了开去。
我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团火光,裹着一条扎手扎脚的人影,真叫作眨眨眼就上了天。
更令人意外的是,忽然又有一声巨响传来。
(十)从鬼门关拉回来
随着那一声巨响,一溜火光,在离我们约有一公里处,自黑暗中直冒了出来,带着轰轰发发的声音,火光迸射,电也似疾,直射向飞上了天空的红绫!
那是一枚小型的火箭!
一时之间,我相信我的心脏,必然有一个相当的时间,是停止了跳动的,不然,何以会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呢?
那枚火箭的去势快绝,可是红绫上升的速度更快。火箭在发射的时候,是对准红绫射出去的,但红绫上升的速度快,转眼之间,已由一大团火光变成了一个火球,而立刻又变成了天际的一个小亮点,火箭没有射中她,不知道飞到甚麽地方去了,也跟着没入了黑暗之中,而天际的那一个小亮点,也看不见了!
这一切变动,发生的时间,从头到尾,不会超过五秒钟。我和白素两人,当真如同被魔法变成了石头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心不跳,肺不张,血不流,全身都僵硬了!
找那件「神仙背心」,竟会找出这样的结果来!
可以说,在我和白素的一生之中,这时所受的震撼最大,无可比拟,比诸当年发现小人儿不见时更甚!而且,这是第二次同样性质的打击,再坚强的人,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免会崩溃。
我想我和白素,都不是「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而是崩溃已经开始了!
我觉得身子完全僵硬不能动,而眼前有万千金星在飞舞,那些金星,又化作万千刺针在刺我全身,使我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发出剧痛。
那种剧痛,不单发生在肌肤之上,而且入心入肺。那令得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发生剧烈的颤抖,而且开始抽搐。同时,我感到气血上涌,全身的血,像是都集中到了喉咙处,正在努力向外挤,想从口中,像火山爆发一样地喷出来。
我无法知道白素的情形如何,因为我的双眼,已丧失了视力,我虽然努力睁大了眼,可是看到的只是红色和黑色的一团又一团在翻滚的云团,我想大声叫,可是我却不敢张开口,因为我知道,我只要一张口,全身的血,都会自口中喷射而出。
我必须尽一切力量来阻止这种可怕的情形出现,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这时,我全身僵硬,但是脑部活动并没有停止,思路十分明白。
所以,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危险之极。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训练的内容包括气功在内,现在这样的情形,我比普通人更危险由於受了极度的刺激,我体内的力量,在骤然之间,失了控制,正如同脱野马一样,在对付我自己的身体。
那情形,和一个人的手臂不受控制,抓起了一块大石,用力敲击自己的头部一样,终於会把自己的头骨打碎!
我也知道,就算我强忍着,使得鲜血狂喷的场面不出现,我的内脏,也必然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之下,受到严重的伤害!
我所想到的是:生命的终极到了,大限来临了,我要死了!想不到我会死在苗疆,而且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死亡,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在身体遭受到巨大痛苦的同时,思想上又确知了自己的死亡,那真是加十倍的痛苦。我努力睁大眼,虽然甚麽也看不见,可是我还是努力睁大眼或许,古人所谓「死不瞑目」,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我知道自己忍不下去了,而且,在意志上,也放弃了再追求生存的意愿,接受了死亡来临的事实,不想再挣扎了与其如此痛苦地挣扎,不如就鲜血狂喷而死算了。人都要死的,不明不白是死,明明白白也是死,死是解脱,死了就没有痛苦……在我的一生之中,有许多次接近死亡的边缘,也都在那时有过各种各样的想法。可是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因为这一次,我不是接近死亡的边缘,而是已经进入了死亡的圈子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去了!
而且,十分清楚地知道,根本没有获救的可能,我的身边只有白素,要是白素的情形正常,只是我一个人失常,她可以救我。同样的,要是白素因为极度的刺激而失常,我正常的话,我也可以救他我们两人都有同样程度的武术造诣,懂得如何在这种危险之极的情形之下救命。
可是,红绫忽然之间,冲天而去。对我的打击大,对白素的打击只有更大。我进入危险的境地已经相当久,她如果能出手,早就出手了,可以肯定,她处境必然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糟!
我把这一段死亡经历记述得很是详细,是由於当时,我确然认为死定了我和白素,会双双在苗疆之中丧命,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
不但如此想,而且,也已经准备接受这一事实事後,和白素交换那时的感受,她在当时的想法,和我完全一样!
当然,我和白素都没有死,绝处逢生,在绝无可能得救的情形之下,却又顺理成章地获救。可以说是奇迹,也可以说是许多因素凑合起来後的必然结果!
就在我准备让死神带走我的生命的那一刻,我的具体行动,是张开口,让在体内快要沸腾的血,自口中狂喷而出,用死亡来换取痛苦的消失。我的口唇,我想,大约又迟疑了十分之一秒,未曾张开,或者,是由於身体的僵硬,动作和思想,配合得不是那麽灵便。
也就是这十分一秒之差,使我不致死亡就在那时,我觉得头顶之上,有一股重压,透体而入。
那股重压,以锐不可挡之势,进入我的身体,把在我体内反叛的,想要夺口而出的血,一下子压了下去。
我也就在那时,张开口来,到底还是有一口血,「哇」地一声喷出,但只是那一口,其馀的血都回到了身体的各部分,而且开始了正常的运行。
我在吐出了一口鲜血之後,整个人如同侵入了凉水之中,首先在痛苦迅速消失之後恢复的是听觉,本来耳际只是轰轰声,这时,听觉恢复正常了。
我听到了一个极其沙哑的男人声音,用很是生硬的口气在说话,他说的是:「两位别太难过,照我看,令嫒生相有福。虽有惊险,不致有大祸,两位自己保重!」一可以听到人声,我就知道,自己活回来了!
但是那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立即又自己问自己:怎麽可能呢?我怎麽可能活回来呢?我已是一个非死不可的人,怎麽又能活回来呢?
因为刚才的情形,如此凶险,就算有世界一流名医,忽然出现在我的身边,也必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去!
若不是一下子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我一定以为是白素救活我的,因为刚才那种情形,只有也深擅内家气功的武术高手,才能相救把一股力量,在我的头顶,「百会穴」上注入,把我体内翻腾的气血,硬压下去,才能把我从鬼门关中扯回来!
听到的既然是男人的声音,那麽出手救人的自然不是白素了。而且,听他的口气,像是他一出手,不但救了我,而且同时也救了白素!
我接着想到的是十二天官,可是又觉得十二天官的武术造诣不会有那麽高(老十二天官自然有这能耐),那麽又是谁呢?
我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虽已获救,但还是要运用自己的力量,调匀气血,以免後患。
大约在一分钟之後,我感到按在我头顶的手,已经离开,我眼前也大放光明,可以看到东西了。
我首先看到的是白素,看到她盘腿而坐,也正望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也盘腿而坐。
在危机骤然降临之时,我身子抽搐,缩成了一团,一定难看之至。如今变成了盘腿而坐,自然是救命恩人所为,这也说明,出手救人的是一个武术的大行家这样的姿势施救,可以事半功倍!
一时之间,我几乎以为是白老大他老人家来了!
我和白素的视线一接触,立刻就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已发生在对方的身上。所以我们一起伸出手,双手紧紧互握!
这时,命是拣回来了,可是心中一样伤痛无比。但自然也要弄清楚,救了我们的是谁!
我们循刚才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被着兽皮,样子可怕之极的人,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面,只看到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光采流转,很是慑人。
那人长发,虬髯,纠结在一起。把他的脸面五官,都遮住了,但虽是如此,我们还是立刻知道了他是甚麽人!
他是何先达!
他就是十多年来,一直为了自己酒後的行为而自责,在痛苦的深渊中号哭的何先达!
我们曾估计他在极度的痛苦之中,练高难度的武功折磨自己,如此练就了一身好本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他一直跟在我们的後面,想现身又自卑,他曾伪装成一个小土丘,为了帮助我们,他曾现身,当然没有远去。
刚才发生的事,他一定都看到的,他看到红绫取了「背心」下树,看到红绫穿了「背心」发光,也看到了红绫一飞冲天,看到我和白素进入了生死关头,这才出手相救!
我和白素同时站了起来,一起向他拱手,大德不言谢,说甚麽多谢救命之恩,显得多馀了!
白素一开口就叫:「姨丈!」
我也跟着叫了一声,这一个称呼,令得何先达大是惊讶,双手乱摇,声音沙哑:「甚麽?你们叫我甚麽?」
白素道:「说来话长」
她比我先回复镇定,随即问:「刚才……红绫忽然上了天,你可曾看到有一溜火光射向她?」
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在红绫上天的时候,有一枚火箭射向她,没有射中。
能在苗疆之中发射火箭的,又是何等样人?
何先达点头:「是,像是不怀好意,红绫……她……我看她不会有事……她怎麽忽然会飞上天的?我也吓呆了,所以出手迟了一些,尚幸两位功力深厚!」我这才吸了一口气:「若不是你恰好在近处,我们两夫妇早已命赴黄泉了!」何先达双手理了一下乱发:「唉,我罪孽深重,几次想自我了断,都下不了决心,倒好,留着这条命,有时也还有用!」白素大声道:「太有用了,你的女儿你一定不知道当日你使陈二小姐怀了孕,也不知道陈二小姐是我的阿姨,这里头故事长着呢!」这里头的故事,确然极长,而且不是从头说起,也不容易明白。
本来,我们就应该立刻向何先达说一切经过,但这时,我和白素都心乱如麻,只是抬头望着天空,连和何先达说话的时候,也是望着天空的。
红绫「一飞冲天」,眨眨眼就不见了踪影,根本不知去了何处,上哪儿找她去,就算我们也会飞,都无法寻找!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哪有心思去和何先达详细叙说往事。
我只说了一句:「你的女儿叫蓝丝,陈二小姐难产而死,蓝丝一直在蓝家峒生活,学会了降头术,很了不起,又美丽又能干!」这样简单的几句话,已令得何先达如痴如醉,悲喜交集,一会儿双眼放光,咧着大口笑,一会儿神情悲苦,用力扯拉自己的头发。
趁他在宣情绪之时,我向天上指了指:「怎麽办?」白素声音很哑:「只怕她上了天之後,再乱按钮,会有一个使她能落下来的!」我吞了一口口水,落下来?若那具个人飞行器的动力,突然消失的话,红绫确然会落下来,可是那是从高空之中直摔下来!
我的神情一定难看之至,白素除了脸色了白之外,神情倒还镇定。
何先达在一边,好几次开口想问,可是看到我们这样情形,他也不好意思开口。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那放火光射红绫的」白素纠正他的话:「那不是火光,是火箭,一种很厉害的武器,普通人不会有是不是有军队在这里?」
何先达摇头:「方圆二百里,我转悠了十多年,没有见过一个兵。」白素沉吟不语,何先建又道:「那放火……箭的人是不是很重要?我去把他找出来!」
何先达要自告奋勇去找那个放火箭的人我们对那人是何方神圣一无所知,但他既然能放射火箭,身边一定还有厉害的武器,何先达赤手空拳,要去把他找出来,当然很是危险。
但是这个人,又必然是一个关键人物红绫才一上天,他第一时间发射火箭,好像早已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一样,可算是唯一的线索了。
我和白素同一心思:「我们叁人一起去找。」白素又补充了一句:「小心点,那人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她这样说了,我心中一动:「他……那放射火箭的人,有可能就是铁天音?」杀害银猿的凶徒是铁天音,这是我们推断得出的结论,放火箭射红绫的,难道也是他?
白素望了我一眼:「有此可能!」我明知就算找到了那人,他也未必会知道红绫被飞行器带到甚麽地方去了,但那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办法,除了去找那个人之外,我们还能做些甚麽?
这时,我们虽然看来行动能力已经恢复,但是实在心如刀割,伤痛无比。别的不说,单是想到那外星人的「背心」,若是带着红绫,飞到了太高的高度,她又没有氧气头罩,能不能受得了,已是全身又要开始抽搐了!
那放火箭,是在大约一公里之外射出来的,一听到「我们叁人一起去」,何先达已有了行动,也没有看到他身子怎麽动,人影一闪,已向前疾掠而出,当真如鬼似魅,快得叫人联想起「神行无影」这一类的外号,而且另有一股阴森森的鬼气,和良辰美景在行动之间同是快,可是风格气派,却又自不同。
我和白素同声喝采,一提气,追了上去何先达要是不慢下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一定会越来越远。他知道我们不能行动如此快,所以特地慢了下来。但是不久,他也大是佩服:「你们长久在城市中生活,还能有这样的身手,真难得!」我由衷地道:「方今世上,若论武术造诣之高,只怕你已独步天下了!」何先达苦笑:「慢说不是,就算是又怎样,人都死了,难以复生。」又惹起了他的伤感,我和白素,都不再出声。何先达又感慨:「别说武术好,连神仙都没有办法嗯,带着红绫飞上天的,既然是神仙留下来的东西,我看红绫必可无碍,哪有害人的神仙!」
当时听得他那样说,我们都只是苦笑,心知他是没话找话说,在安慰我们。就算外星人没有害人之意,那件「背心」却只是工具仪器,乱摆弄,叫它带上了天,难道还能在天空之上照顾红绫不成?
所以,我们并没有搭腔,只是一个劲地向前急奔,在体力的极度消耗之中,以减少心情上的痛苦焦急。
何先达看到我们不出声。自然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得体,所以也没有再说甚麽。
後来,事情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何先达才把自己的胸口拍得「砰砰」响。神气活现地说:「记得在我那个放火箭的人时,我说过甚麽来?算不算有先见之明?」那是後话了。
估计火箭射出的地方,约在一公里之外,奔出了一会之後,叁个人都慢了下来。
在黑暗中,何先达目光如炬,像是猫眼一样,闪闪生光我相信他有「夜视」的能力。
所经之处,若是林木稀疏,月色还可以照明,若是在密林之中,简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是在搜寻人,又怕被人发现,也不敢使用电筒照明。
过了一会,来到了一片山崖之下,何先达作了一个手势,令我们暂停,他自己身子拔起,一下子掠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那块大石约有两公尺高,叁公尺见方,很是整齐。
何先达上了大石,向我们招手,我们也相继跃了上去,何先达指着石上的一些东西:「这里,不久之前,这里有人!」在石头上的东西,可以证明何先达的说法正确。那些东西,包括了一些空的罐头,锡纸,全是军用品食水和压缩食品,还有帐幕,和一只军用背包,背包中已没有甚麽东西。
全是军用品,那射火箭的人,果然不是普通人!
我神情疑惑,望向白素。白素却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他父亲是铁大将军,他是要亮出这个关系来,在军中就吃得开,要甚麽样的武器全有!」我用力一脚,把一只罐头踢了开去,很是恼怒:「他竟然用火箭来射我们的女儿?
」
白素道:「这倒又冤枉他了,相隔那麽远,他最多只能看到一道火光,包着一个人上了天,可绝对无法看清那是谁!」我恨恨地道:「他带了那麽多装备,到苗疆来,目的何在?」白素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但是可以推测,一定是老十二天官的记叙之中,有吸引他来苗疆之处他没有把这一点告诉你!」我双手紧握着拳:「千不该万不该把那部记录给了他去先看!」白素没有说甚麽当时她曾阻止过,但是我并没有听她的意见。我长叹:「如果那是铁天音,那麽就算找到了他,也无助於我们寻找红绫!」也就是说,在红绫上了天这件事上,我们是彻底的无能为力了!
我只觉得疲倦之极,连站立的气力已没有,於是在那大石上坐了下来,但立即又躺了下来,就这样仰躺着,一动也不想动。
刚才,已经进了鬼门关,又被拉了出来,自然觉得生命之可贵。但此际,想起若是自此红绫又再度下落不明。那麽,不知以後的日子怎麽过,反倒不如当时就鲜血狂喷,一命呜呼算了!
我睁大着眼,望着天空。漆黑的天上,繁星万点,我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又捏着拳。在石上重重敲了一拳,就在这一拳敲下去的时候,我竟然看到天上,有火光闪了一闪,彷如火柴头般大小。
可是转眼之间,火球已有乒乓球大了。
我张大了口想叫,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何先达和白素两人,也看到了我神色有异白素後来说,从来也没有见过我眼珠突得那麽出过,他们也抬头向上看去。
等到他们抬头向上看的时候,那团火光已经有排球大了,可以看清楚,火光之中有一个人。
我出不了声,可是身子已弹了起来,双手乱舞,人也向上跳着~我的动作,已不由我控制,而由一股狂喜的力量所操纵着。
(十一)遇仙
红绫回来了!
等到我们叁人一起叫出声音来的时候,红绫离我们的头顶,只不过一百公尺了本来,她会落向一公里外我们原来所在之处,但白素取出了电筒,向天照射摇动,而红绫看来竟学会了使用那「背心」,向我们飞来,在我们的头上,停在半空之中!
我用尽了气力叫:「快下来,你这猴头!」她多手多脚,几乎没害死她的父母,这上下还不肯立刻下来,直是可恶!
红绫身子一沉,就落了下来。她一落下,就急急道:「我没事,我很好,怕你们发急,才赶回来说一声,我立刻要走!」我和白素急叫:「你到哪里去?」红绫说得飞快:「现在没时间说,我会回蓝家峒,到时告诉你们!」说到「你们」时,「轰」地一声,人又冲天而起,我们叁人一起跃起,想去抓她,其中自然以何先达跳得最高,可是他一伸手时,红绫早已升高了几十公尺,哪里抓得住她丝毫!
这一次,她冲天而去的速度,竟然比上次更快!
我们叁人落下来时,天际红光一闪,早已看不见了!
何先达最先出声:「老天,她……这是成了神仙了还是怎麽着?」照她这种倏来倏去的情形,说她成了神仙,也不为过。
白素仰头望着天:「我看她不是成了神仙,倒大有可能是遇到了神仙!」我怔了一怔,白素一向不是说话夸张的人,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呢?
我只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
白素的意思是:红绫由那飞行仪器带上了天之後,见到了外星人!
她为了免我们牵挂(事实上我们几乎丧命),所以又赶回来向我们报平安。看她来回的方式,她显然已学会了如何操纵那飞行仪器若不是外星人教她,她再聪明,也没有法子学得会!
一想通了这一点,我不禁心头狂跳,这实在太今人兴奋了,红绫她不久之前,还是全身长满了长毛的野人,现在不但已成了文明人,而且还有了和外星人接触的机会,这一切变化,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是不是能承受得起?
白素自然也关心红绫,她也看出了我的心意,她道:「我们女儿的潜力之深,无可比拟,放心好了,她能适应一切环境,会应付任何剧变!」我吓了一跳:「你说话好吓人,不是暗示她会变外星人吧?」白素给我的大惊小怪逗得笑了起来:「当然不,我的意思是,她会成为一个走在时代尖端的,极其杰出的地球人,她还是我们的女儿!」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她是我们的女儿就好,管她是杰出的地球人还是野人!
何先达也感染到了我们的高兴,大声道:「看,我早说过,红绫生得有福,不会有凶险!」
我道:「谢谢你红绫遇到的……神仙,会不会恰好是她的外婆?」白素吸了一口气:「但愿是……但愿我能见一见自己的母亲!」白素自己也早已是母亲了,还那麽想念自己的母亲,看来那是由於她自小从来未曾见过自己母亲的缘故。很多朝夕相对几十年的母女.只怕就不会有那麽热切了。
白素感叹了一声之後,立时道:「我们回蓝家峒去,归途,可以多走一些路,到二姨的坟上去看看!」
身形高大魁梧的何先达,一听得白素这样说,立时全身筛糠也似抖了起来,甚至可以听到他骨头因为抖动所发出的「格格」声。
我立时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喝道:「你总要去的,是不是?」何先达连连点头:「自然,自然,不但要去,而且要在墓旁结庐而居……长伴……芳魂!我没有说不去,只是一想起来,身子便把不住发抖!」他断断续续说出了这番话,令我和白素都很感动他这时武术造诣之高,已经可以说举世无双,可是仍然会这样发抖,可知他内心深处,自责之深,无与伦比!
红绫虽然倏来倏去,但我们已知她平安,心情大好,我就开始把发生在苗疆和大帅府的一切事,择要说给何先达听,那些经过,曲折复杂,地域纵横万里,时间半个世纪,听得何先达张口结舌。
我们叁人一面走一面说话,但并没有放弃警惕,因为我们知道,另外有一个手持先进武器的人在附近出没,其人行为乖张,目的不明,是一个危险人物。
那人很有可能就是铁天音。
有时,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後,何先达大是感叹欷嘘,我就让他去发一下情绪,趁机和白素交谈几句。
我道:「看来,那人手中只有一枚火箭,不然,红绫再度来去,他何以不再发射?
」
白素点头:「虽然手提火箭发射器很精巧,但也很沉重,他不可能带太多,怪的是,他深入蛮荒,为甚麽要携带火箭?难道他早已预料到会遇上高速的飞行物体?」白素的这一问,令得我也大是疑惑,对此,这人(他是铁天音也好,不是铁天音也好),到苗疆来,为甚麽要携带火箭这样的武器?
带着火箭,会使他行动不便,可知必有目的,他知道会有高速的飞行体,他我想到这里,陡然一挥手:「真是铁天音老十二天官的记录之中,一定有关於『神仙』的记载,他知道『神仙』会在天上飞来飞去,所以带上了火箭」说到这里,我又有点说不下去,因为若是说他有意要把外星人用火箭射下来,那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白素也皱着眉,显然她也没有想通这一点。
这时,何先达才从往事之中,清醒过来,他道:「那次我和月梅来找你」白素抢着道:「我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何先达长叹了一声,没有说甚麽,那一下长叹声,简直像是一块大石压向听到的人心头,使我不由自主,在自己的胸口上搓揉了好一会。
我再叙述往事,有间歇的时候,就和白素讨论铁天音的行为,两人一致的结论是:铁天音在老十二天官的记载之中,知道了有「神仙」的存在,也可能知道了和「神仙」联络的方法,他到苗疆来,是来寻找「神仙」的!
有了这样的结论之後,我不禁大摇其头:「虽然是传说,但所有的传说之中,有机会遇他的人,不会有坏心肠的,像他那样,用火箭射神仙,若是神仙一还击,他能抵抗吗?」
白素道:「这一点暂时想不通,等见到了铁天音时,他必然有所解释。」我没好气道:「他还敢来见我们?」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一定会来见我们他心中并不以为他自己的行为不对,像他这种,在儿童或少年时期,经过残酷的生活环境的人,会有一种变态心理,认为全世界都亏负了他,他有权向全世界索偿!」白素的分析很有理,铁天音的童年,正是他父亲铁大将军自权力的高位上摔下来的时候,必然影响他的心理状态,变得不正常!
我叹了一声:「照我想来,他无论如何,难以解释自己的行为!」白素没有再和我争下去,那时,已经度过了漫漫长夜,到了破晓时分。我们叁人的脚步又快,在听到了河水滔滔的声音之後,更加快了脚步。所以,当东方幻出了一大片彩霞时,已经可以看到那座「陈月梅之墓」了。
猛哥已经把墓修得很像样,在墓旁还有一间石屋。在我们走近的时候,石屋中有一个苗人走了出来,见了我很是高兴,快步迎了上来。那是一个很扎实的中年人,隔远就叫:「我叫麻责,猛哥族长叫我来看守这墓的!」我走过去,拍打他的肩头:「你可以回去了,回去告诉猛哥族长。一愿神虫要找的那人已找到,他不必到处奔波了!」那个叫麻责的苗人,听了大是高兴显然在这里守墓,绝非优差,能回苗峒去,当然再好不过。
我在说到「要找的那人已找到了」的时候,伸手向何先达指了一指。
何先达这时,离墓大约有十来步,他不是不动,而是以极慢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在移动,双眼睁得老大,胸脯起伏,呼吸急促,双手紧握。
我知白素都没有催他,白素自顾自把天亮之後摘来的鲜花,一大簇,放到了墓前,然後和我并肩而立。
何先达慢慢移向墓前,再慢慢地伸出手臂来,抱住了墓碑猛哥已改立了石碑,刻的就是当日写在木头上的字,他把自己的头,抵在石碑上,抵得极紧,不一曾,在他的头和石碑之间,就有鲜血渗出来!
他不是一头撞上去,而是用力抵着石头,以致流血,看来更是骇人,以他的气力而论,我不怀疑他可以把头骨压碎!
我大声说了一句:「你还没见过你女儿!」何先达我相信他在那一刹间,真是又萌了死意的,被我一言提醒,身子陡然一怔,抬起头。额上一缕鲜血流下来,样子甚是骇人。
他声言发颤:「是,我还没见过蓝丝!」我道:「我会和她联络,要她来看你,我看你不会再离开的了!」我说着,指了指那石屋。何先达连声道:「是!是!有现成的屋子,太好了!」那蛊苗也弄明白了何先达是替代他的人,所以很是殷勤:「这屋及四周,我都施过术,百毒不侵,可以放心打开门睡觉!」何先达倒不在意这些,他在苗疆游荡那麽多年都没有事,本身早已百毒不侵了!
麻责欢天喜地离去,石屋中设备齐全,还有好几筒酒,我和何先建喝着酒,何先达的情绪,像是平复了些。多年来,他一直想在苗疆中发现陈二小姐,现在,虽然事实残酷,但也算是「找到了」。他的悲痛,也有了归宿,情绪自然也不再那麽激动了。
他把一杯酒,浇在墓上,在墓前跪了下来,我趁机道:「我们告辞了!」何先达并不挽留,只是向我们挥了挥手,甚至连头也不回。
我和白素手拉着手离去,走出了老远,两人都不说话。我们都在想,何先达这一生,不知如何详述,他若是肯抛开自责,以他武术的高超造诣,还是很可以有一番作为的,但是看来,他这一辈子,是不打算重回社会的了。
白素先开口:「只顾向他说往事,忘了向他问往事了。」我点了点头:「是,该向他问当年白老大大闹哥老会总坛的事。」当年,白老大在哥老会的总坛,大展神威,最後虽然不免身受重伤离开,当时何先达还是一个少年,但也有幸目睹。据他自己说,他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虽是如此,当年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由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一定也有声有色!
白素静了一会,又道:「不要紧,二姨的墓,总会常来,有的是机会!」我知道白素的心意她母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阿姨的墓,自然也可以略慰孝思。
因为红绫曾说「在蓝家峒见」,我们心急想见她,所以赶得很急,一路上,两人都不断地抬头看天,希望可以看到红绫自天而降,或是在天上飞过。
到了第叁天中午,离蓝家峒已经不是很远,已有自峒中外出的苗人见到我们。
我招手叫来了几个,问他们:「十二天官回来了没有?」苗人都答:「回来了,昨天晚上回来的,可是……可是……可是……」众苗人说得很吞吞吐吐,我不禁大奇,因为苗人性直,很少讲话半汤不水的。
我追问:「可是怎麽?」
一个年纪较轻的苗人道:「他们回来之後,就一直躲起来不见人。」白素细心:「往年不是那样的吗?」那苗人道:「往年,祭老天官回来,十二天官都会问众人说说祭祀的情形,和说老天官当年遇到神仙之後,自身也升仙的故事。」另一个补充道:「这次一回来,就甚麽人都不见!」白素道:「峒主没告诉他们我们来过?」苗人道:「峒主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们!」虽然十二天官在蓝家峒的地位极突出,但是他们回来之後,连一峒之主也没有见过他们,这事情就显得很不寻常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想不出是发生了甚麽事。
我们别过了那几个苗人看得出,由於十二天官的行为失常,苗人都有点忧心忡忡。
我们加快了脚步,越过了那道水流湍急的山溪。就看到有不少苗人,叁五成群地众在一起,愁眉不展,见了我们,虽然一样打招呼,可是在热情之中,也难以掩饰他们心中的忧虑。
不问可知,苗人的这种情形,也是和十二天官有关的了。我们才一进峒,就有人去报告了峒主,所以又高又瘦的峒主,迎了出来。
我们急急地行了礼,我就问:「十二天官呢?」峒主顺手指了一指,我对蓝家峒的一切已经很熟悉,知道十二天官自成一国,十二个人有一座竹屋,和其他苗人的居所,有几十公尺的距离,峒主这时所指的,正是那幢竹屋。
峒主的神情很是沮丧:「他们一回来,就飞快进了屋,传出话来,不准人接近,不准人打扰!」
我吸了一口气:「我……和白素,可以例外吧?」峒主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能肯定。
我和白素迳自向那屋子走去,到了距离只有十公尺左右时,峒主和几个苗人,便不再跟在我们的後面。我又走近了几步,也感到了虽然一点动静他没有,可是在寂静之中,却有一般神秘之极的气氛。
我站定了身子,和白素握着手,朗声道:「十二天官,我和白素来了!」我可以肯定,只要十二天官在屋子里,一定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可是第一遍、第二遍之後,屋子中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种寂静,就更令人感觉异样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第叁遍,并且加了一句:「我们看了老十二天官的记述,发现他们遇到神仙的那一部分,神秘莫测,所以来和你们商量一下!」当时,我全然不知道有甚麽事发生在十二天官身上,我之所以特别提出老十二天官遇到「金甲神」的事,只是想及这类奇遇,任何人都会有兴趣,十二天官是苗人,笃信神仙的存在,自然更容易打动他们的心,使他们不再拒绝和别人接触後来,才知道误打误撞,我那一番话,恰好和十二天官的近来遭遇有关。
说了那一番话之後,没有多久,我见到屋子的门打开,有一只手自打开了一些的门中伸出来,向我们招了一招,示意我们进去。
我们还没有举步,就先听得身後,传来了许多人松一口气的声音。原来连峒主在内,许多苗人,都在十多公尺外等着,不敢接近。他们看到十二天官邀请我们进屋去,都猜想事情不会太严重,所以才不约而同,大家一起松了一口气。
那门始终不曾大开,我和白素,是侧着身子进去的,一进去,门就关上,屋子中很是黑暗。只知道有许多人在,可是却看不到人,也没有人出声。
我们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眼来,才隐约看到十二天官列成了一个圆圈,围着我们。
我刚想问究竟发生了甚麽事,白素轻轻用肘撞了我一下,她已开口:「你们可是也遇到了神仙?」
本来,屋中静极,各人甚至连呼吸都是抑制着在进行的,可是白素此言一出。十二个人一起发出了惊呼声有的沉得住气的,还只是低呼声。沉不住气的,我认出其中有嗜酒的牛天官的声音,那已是毫不掩饰的惊呼!
由此可知,白素说中了!
刹那之间,我的思绪,也不禁很是紊乱,因为近日来,「遇到神仙」的情形,好像很多。
红绫「遇仙」,十二天官也「遇仙」,我们更推测到铁天音携带了火箭进入苗疆,目的也大有可能是为了寻找「神仙」,不知是不是也已经遇到神仙了。
而令人不解的是,十二天官就算是遇了仙,何以要那麽神秘,看来非但不像是喜事,反倒像是大祸临头一样!
我沉声道:「恭喜你们了,自然在……神仙那里,得到了指引!」我心知,所谓「神仙」也者,就是那一批用扁圆形的飞船来到地球的外星人,我也称之为「神仙」,只不过是称呼上的方便。
这时,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出去,不单是影影绰绰人影,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脸面,个个人都神情凝重,我对十二天官所知更多,也知道其中的龙天官身分与众不同,可是哪一个是龙天官,这时我也认不出来。
我认出了鼠天官,他们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我又道:「究竟怎麽了?」鼠天官一扬手,十二个人齐声道:「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是不是?」我双手一摊:「太『是』了,你们甚至把老十二天官的记述给了我们,这中间,有太多的秘密,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能分享!」十二天官的神情,像是放心了些,鼠天官又作了一个手势,十二人各自坐了下来。
牛天官自己坐在地上,却将一张大竹椅推到了我的面前。
牛天官身形粗壮,他的那张竹椅,足够我和白素两人一起坐。更妙的是,椅子两旁,各有一大筒酒在牛天官嗜酒,那是他自己的设计。
我先不说甚麽,取下了一筒酒,打开,自己喝一口,递给白素,白素也喝一口,递了开去。等到所有人都喝了一口酒,我才开口。
苗人有「共喝一筒酒」的习惯,这种习惯,可使双方的关系拉近,变得亲密。
我一开口就道:「说说你们遇到神仙的情形!」鼠天官道:「师父升仙之後」
他才说了一句,我又想问老十二天官升仙的事,因为这件事也神秘之极,而我所知不多,只是靠铁天音告诉了我几句,当然非弄清楚不可。
因为所谓「升仙」,其实就是变成了外星人白素的母亲,就大有可能有同样的改变。在许多曲折的事情变化之中,那种外星人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但是,我还没有问口,白素就伸手在我唇上按了一按。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十二天官一样一样地说,别打乱了他们的思想。
鼠天官又重覆了一句:「师父升仙之後」停了一会,他再度重覆了一次,而神情和语气之疑惑,一次比一次更甚。我忽不住问:「老十二天官的升仙,有甚麽疑问?」(十二)「缺席裁判」的危险性
鼠天官叹了一声:「师父升仙,我们并不曾亲见。只是那天早上,师父告诉我们,遇仙之後,就已作了升仙的打算,现在是时候了。师父说了之後,就离开了蓝家峒,告诉我们他们会上哪儿去。他们走了之後,我们在等了叁天之後再出发,到了那山顶之上,看到了十二个师父,各有一件遗物留在一块大石上,十二位师父人已不在山上。」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师父以前曾告诉过我们,成仙升天的方法有许多种.他们的那种情形,看来像是『肉体成仙』,『白日飞升』。」我吸了一口气,若十二天官如此神秘消失,情形和烈火女有所不同,但和白素的妈妈消失不见的情形,则比较接近。
白素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更是关切。
鼠天首又道:「知道师父升了仙,我们又是伤心,又是高兴。这些年来,我们心中,一直怀有希望,望神仙渡了师父,也能来渡我们,或者,师父再回来,教我们如何成仙,所以,每年师父成仙之日,我们都要到那山顶上去住上几日,希望有奇遇,但每年都是徒劳往返。」
我忍不住问:「可是今年有了发现?」这句话一问出口,黑暗之中一片寂静,只听到各人发出浓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只见牛天官老大的身躯,先摆动了一下,然後,听到他粗声粗气地道:「没等到神仙,也没等到师父,却等到了一个极可怕的人!」在黑暗之中,我感到白素捏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多问,让他们自己说。
我心中一方面满是疑惑,一方面也大为吃惊十二天官见到了一个极可怕的人,那人必然真的可怕之极,要不然,他们不会回到峒来,还表现失常,馀悸犹在!
那人究竟可怕到甚麽程度,以致身手不凡的十二天官也为之震栗。
一个女人声,多半是蛇天官出声道:「若不是我们见机,这上下,也怕非但成不了仙,而且已进入了鬼门关了,真奇怪,那人怎麽千拣万拣,会恰好拣中了师父成仙的那个山头?」
我听到这里,心中一跳,脱口问道:「那可怕的人,竟是自天而降的吗?」鼠天官道:「是,不过不是神仙那样下降,而是和你们一样,驾着……驾着……」我提了一句:「直升机。」
鼠天官道:「是,直升机,才一出现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是蓝丝回来了,或是你们来了,後来看出,那直升机样子不像,猴天官最机灵,是他说不知来的是甚麽人,先躲起来比较好,大伙听了他的话,在那山顶上,我们地形再熟不过,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有藤蔓掩遮,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不易发现。才躲了进去不久,那直升机就直落在山顶的石坪上,自机中走出一个人来。」鼠天官说到这里,歇了一歇,顺手一指,被他指中的那个天官就接了下去:「这人才一出现,我们就打了一个突,那人一身绿色的花衣服,戴着蛋壳一样的铁帽子,大皮靴,手中有……!」
我听到这里,也大是紧张,失声道:「是一个军人?」十二天官一起答应,白素伸手比了一比:「他手中的,可是有那麽长短?」十二天官又一起道:「是,那是甚麽?好厉害!」我更是骇然:「他向你们开火了?」照白素所比的大小来看,正是半自动步的大小白素已想到,那直升机中下来的人,就是杀银猿,射红绫,在山洞中扫射骸骨的那个疯子(大有可能是铁天音!)牛天官道:「那倒没有,可是我们对军人……一直很反感」出声的蛇天官补充:「有敌意,我们的师父就是叫军队赶进来的!」十二天官虽然和军队没有接触过,可是他们的师父,老十二天官,却曾和铁大将军率领的军队,有过强烈之极的斗争。
可以想像得到,虽然在长期的苗疆生活之中,他们的心态已渐趋平静,但是必然不能完全消除对军队的厌恶心里这种心理,自然地影响了如今的十二天官。
又有一个天官补充道:「而且,那个军人是疯子,他下机之後,在山顶上转了一转,他不会看到我们,也就是说,他不会知道山顶上有人,可是他还是向着石头树木开,口喷着火,子弹乱飞,声震耳,也不知他想打甚麽,打了好久,一面打,一面叫」
我听到这里,立即问:「他叫甚麽?」十二天官又呆了一会,一个天官才道:「他叫的不是苗语,我们听不懂,但是我记性好,他叫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两句话,所以我硬生生记了下来!」我和白素由衷道:「真是了不起的本领!」那位天官受了称赞,十分高兴,吸了一口气,模仿着那军人所叫的:「真有神仙?
真有神仙,出来!我来找你了,出来!出来!」他的模仿能力很强,连语气中的那种愤慨,也学得很像。我和白素听得面面相觑,虽然凭这两句话,不能肯定那军人的身分,但是他必然愤世之至神仙有甚麽地方得罪他了,他竟然用这样的口气,要喝神仙出来?
而那位天官接下来所说的,更令人吃惊:「他一面叫,一面扫射,还好我们早早躲了起来,不然,成为他扫射的目标,非全成蜂窝不可!」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黑暗之中,十二天官各自目光灼灼,望定了我们。我和白素,也好一会出不了声。
这军人在山顶上的行为,和他射死银猿,在山洞中乱扫射,一见「神仙」就发射火箭(他以为红绫是神仙)的种种行为,一脉相承,所以可以相信是同一个人。
我先开口:「这个人,是一个疯子,很不正常,极其危险,他手中又有厉害的武器」
鼠天官接上口:「而且,他又是军人……他可能引更多的军人到苗疆来,要是大批的军队来了,我们平和安静的生活就……就……」他说到後来,声音很是悲戚,像是大祸临头一样。
我听到这里,不禁对十二天官肃然起敬他们自山顶回来之後,行为失常,看来不是为了他们自己在山顶没有遇仙,而是担忧苗族的命运!
我吸了一口气,用很是肯定的语气道:「放心!这个人的行动,是他个人的行为,他甚至不是军人,只不过穿了军装而已!」蛇天官的声音,一贯尖利:「那直升机上,有着红、黄两色军方标志!」为了使他们安心,我不得不透露一些内幕:「这些装备,相信都是这个人从军方,凭他的私人关系借来的这人很有来历!」十二天官同时发问,问题分成两派,一派问:「你认识这个人?」另一派问:「这人是甚麽人?」
我笑了一下,想故意令气氛轻松一些,可是看来并不是很成功,十二天官甚至摒住了气息,等我的回答。
我道:「好,先形容一下这军人的样子,好让我肯定一下,他是不是我们怀疑的那个人!」
十二天官立时争着说了起来,形容词加起来,那是一个「个子不高,肤色很白,长脸,腮有点鼓,浓眉,鼻高」的人。
一切形容,都和我们认识的铁天音吻合。
我望了白素一下,白素点了点头,表示和我的看法一样,我这才道:「这人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身分是医生,他的父亲,曾经是大将军,我们不知道他到苗疆来干甚麽,猜想是为了找神仙。我们会努力找他出来,弄清楚他来的真正目的。他不会破坏苗疆的宁静也不会容许他那样做!」由於我说得很是肯定,而十二天官又对我崇敬,所以我这一番话说完,就听到了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我又道:「你们快点露面吧,所有人因为你们躲了起来而不安!」鼠天官叹了一声:「我们认为大祸临头了,所以才要商量如何对付!」我用力一挥手:「没有的事!」
十二天官忽然齐声,发出了一下呼啸,突如其来,颇今人吃惊,但也可以听出他们真正放了心。而且,在外面,也有许多下呼啸声发出,十二天官打开门,大步蹲了出去,阳光自打开的门中射了进来,眼前大放光明。可是我和白素的心情,却绝不轻松。
那人是铁天音,已经可以肯定了!
铁天音何以会来到苗疆,也几乎可以肯定了他必然是在那部记录之中,看到了老十二天官遇仙的记录之後,知道了几处「神仙出没」的地点,以及神仙有宝物留下来的记载。
所以,他到苗疆找神仙来了!
他先前告诉我的,甚麽在知道了大秘密之後,想去用秘密交换一批人的释放等等,十之八九,全是谎话!
他隐瞒了他在记录看到的有关「神仙」的资料,因为他要独自到苗疆来找神仙!
他没有料到我、白素和红绫也会重临苗疆!
而现在,十分重要的一点是:铁天音是不是知道我们也来了?
这个人的行为如此可怕,知道我们也来了,他会用甚麽手段对付我们?
(我对铁天音的反感,已到了极点,所以在想到他的时候,甚至不愿意想到他的名字,而用「这个人」来替代。後来,我发现白素自始至终,都比我客观得多。)(白素後来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缺席裁判,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我心中虽然不服,但是也无言以对。)他一心来找神仙,看来未能如愿,但是红绫却在无意之中,和神仙有了联络,这会不会使这个变态人产生疯狂的妒嫉?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会有甚麽行动?
更可怕的是,他有着极具杀伤力的武器,谁知道他那小直升机中有多少武器在。要是他发起狂来,一人一,随便闯进哪一个苗峒,对这个苗峒来说,都是天大的灾害,所以十二天官忧心忡忡,为蓝家峒的命运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别说普通苗人,就算是猛哥族长,十二天官,甚至武功绝顶的何先达,撞见了这个人,都是极大的危险!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了一般寒意,失声道:「非把他找出来不可!」我在思索的过程之中,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随着思绪,时而皱眉,时而咬牙,种种表情,都在脸上呈现,白素自然可以知道我在想些甚麽。
所以,在我叫了一声之後,她立刻就道:「一个人要是在苗疆中不想现身,谁也不能找他出来!」
我当然知道,要在千山万壑的蛮荒之地,找一个人,绝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我还是道:「他对於苗疆生活一点他不熟悉,他只是靠军用物资在维持,不能长久!」白素吸了一口气:「别低估了他行事的毅力,他能单身入苗疆,已经需要极大的勇气。」
我「嘿嘿嘿」乾笑叁声:「带了火箭机,坐直升机来苗疆,这叫勇气?」白素摇了摇头,没有说甚麽,我也不知道她摇头是甚麽意思,我再次重申:「有这个人在,是地方上的一大祸害!十二天官担心得有理!」白素叹了一声:「直到如今为止,他除了欺骗了我们之外,并没有做甚麽坏事!」我提高了声音:「他杀了那两头银猿。」白素默然不语,我和她,由於红绫的关系,对於灵猴,自然都有特别的感情。而苗人,由於对「神仙」的尊崇,自然也十分善待灵猴这一点,可以从他们见到了两头银猿的体之後的震惊上看出来。
我和白素到蓝家峒的时候,身後跟着两头猿猴,负着银猿的体,所有的苗人见了,神色无不骇然。
一进蓝家峒,就遇上了十二天官行为异常的事,也不知苗人如何处置银猿的体了。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对不明究竟的人来说,那也只不过是两只猿猴!」我不想和白素争论下去,一挥手,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他太明究竟了他知道有神仙,有灵猴,有烈火女骸骨的山洞,有神仙降落的山顶,他全知道,言一切,都在老十二天官的记录之中,他有备而来,他是故意杀死银猿的!」我走到屋外,已看到两头银猿的体,已被放在堆叠起的柴推上,有不少人围着柴堆,十二天官也在柴堆旁,有的苗人,手中拿着火把,看来只要我一点头,他们就会把猿焚化。
十二天官转头,看到了我和白素,他们又一起迎了上来,个个神情疑惑之至,我先道:「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个军人做的!」十二天官齐声惊呼,牛天官失声道:「连神仙的灵猴他都敢杀,这……这……」牛天官的恐惧,迅速传染给了其馀的十一个人,而这种恐惧心理。会极快地蔓延开去,会令得整个蓝家峒人心惶惶,再也没有平静生活可言。
我虽然看出了这个危机,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应付的办法来。
而白素在这时,现出了她非凡的才能,她提高了声音,朗声道:「所以,神仙一定不会放过他!」
只是极简单的一句话,立时首先令得十二天官松弛了下来,本来已现出恐慌神情的苗人,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深信神仙的所在,自然也相信神仙的能力,足以对付任何恶人!
连我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向白素行了一个敬礼。十二天官齐声道:「红绫知道了,她一定伤心透了!」
我道:「是很伤心了一阵子,不过有极好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遇到神仙了。
」
这句话一出口,十二天官先是一呆,接着,齐声欢呼,呼声震耳。
他们自己多少年来,一直想遇到「神仙」而不果,可见一听到红绫遇上了神仙,他们的高兴,真诚热切,是真正代红绫高兴!
接着,他们又七嘴八舌,问了许多问题,可是我和白素,也都不知道,只好指着天上:「她说不定甚麽时候,就会全身冒着火光,自天上飞下来,那时,你们自己去问她好了!」
十二天官欢欣鼓舞,一下子就把这消息传了开去,人人都高兴呼叫。
峒主也愁颜尽去,过来问:「点火?」白素吸了一口气:「有没有空置的屋子?把银猿搬进去,我还有点事要做。」我向她望去,她神情坚决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她非如此做不可。
我心知白素一直想弄清楚外星人在银猿的脑部进行了甚麽手术,从而进一步弄明白她母亲的遭遇。这时我心中想,红绫和那种外星人已有了接触,待她回来之後,必可真相大白。
但是我也没有再阻止白素,因为若是一定要把银猿的头盖打开来看,趁红绫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做这件事,比较好一些。所以,当两头银猿被移到一间空房子的时候,白素又吩咐苗人准备了一大桶水和一些工具,我也跟了进去,低声问:「要不要向他们借两把好苗刀?锋利得很!」
白素摇头:「不必了,我有利刀,你也有,不会比苗刀差,免得他们大惊小怪,以为我们想吃猴子肉……」
说着,她已取出了她的那柄匕首来,那柄匕首形制很小,刀刃只有叁寸,被称为「掌心雷」,是兵器之中最小的一种。白素的那柄,精致之极,在柄上镶有各色宝石,据白老大告诉我,那是西域巧匠所铸,曾为香妃(小说中的「香香公主」)所有,我自然连连点头,表示相信。
不过这匕首很锋利,倒是真的,白素轻易不用,再也想不到,这时会用来解剖猴子的脑袋。
我的那柄匕首较大,所以负责撬开脑盖的工作,沿着旧手术的痕迹,才一揭开脑盖,我就不禁佩服白素坚持要这样做,确然大有道理。
因为在银猿的脑部,头盖骨之下,赫然有十公分见方的一片网,闪耀着金属的光芒,罩在猴脑之上。
白素用匕首的尖,去轻轻挑了一挑,一下子未能将之挑起来,看来在网下面,还有不少细小的物体,是植入猴脑之中的。
外星人在银猿脑中所做的手术,竟然精细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始料不及。
我看到白素缩回手来,神情犹豫,就道:「总要把这东西取下来的!」白素迟疑着:「或许应该让专家来做,我怕我们动手,会造成破坏!」我笑了一下,刚想说「有人说卫斯理是破坏专家,再破坏一次,也不算甚麽」,可是话没有出口,已听得许多人大呼小叫,人声鼎沸,迅速自远而近传来,分明是苗峒之中.发生了重大的事故,已形成了混乱。
我和白素才直起身来,就听得轰雷也似一声大喝,一个粗豪之至的声音接着道:「我是蓝丝的父亲,不信问卫斯理,他在哪里?」当那一下巨喝声传来之际,我已听出,那是何先达到了,他用四川话在苗峒大叫大嚷,吓人是够吓人的,可是谁又能听得懂了?
我连忙打开门,因为这事拖延不得,要是双方起了误会,那就不可收拾了。
门一打开,就看到在空地上,十二天官如临大敌,围成了一个圈,圈外还有许多苗人。在何先达发话时,各人都算是静了下来。
何先达当然被围在圈子之内,可是在他身边,却另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在大声叫:「卫斯理,卫斯理,我们来找卫斯理。」这人说的是很生硬的「布努」,隔得远,我其实是看不清那人的脸面,但是他一出声,我却立即听出了它是甚麽人那当真是意外之至,就算在何先达身边是一个千年僵,我也不会更意外了!
白素也早已到了我的身边,她也感到了意外之极,低声道:「铁天音!」我明明知道在何先达身边的是铁天音,可是我还是不受控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我们刚才还要千方百计把他找出来,唯恐他在暗中害人,他怎麽反倒大叫大嚷地找上门来了?
我转头向白素望去,白素反倒像是不觉得怎样。这时,何先达和铁天音也看到了我们,何先达直上直下,跳起了至少有两公尺,向我挥着手。
而铁天音的动作,更叫人吃惊,他高举右臂,挥动着,他的右手上,赫然抓着一柄半自动步当然就是那柄,射杀了银猿的。
他竟然这样肆无忌惮,刹那之间,我想到的是:「会不会何先建受了他的胁迫,所以才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蓝家峒,目的是他恃着有武器,可以对付我们!」何先达跳起来,铁天音挥动步,目的自然是要吸引我的注意,我已确然注意到了,可是一时之间,我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十叁)逼出来的疯病
白素在这时候,先低声道:「别紧张,我想你想错了一些事。」接着,她朗声道:「天官,这两位是自己人!」白素的话一出口、苗人、十二天官和何先达、铁天音之间空前地紧张的气氛,立时不再存在,一下子散了开来,我这才看清,铁天音身上穿着的是军队的迷彩服,背上有一只老大的背包,足登皮靴,那正是十二天官在山头上看到的铁天音。
十二天官一散开之後,身法快绝,一下子就来到了我的身前,望着我,神情疑惑之极。我无法解决他们心中的疑惑,因为我自己心中也疑惑不已何先达当然是自己人,那铁天音又算是甚麽自己人了。
所以,我把十二天官疑惑的眼光,再加上我的,一起给了了白素。
白素也无法解答,因为何先达和铁天音也已走向前来,反而是铁天音先开口,他竟然显得兴高采烈,很是兴奋,朗声先叫我们:「卫叔,素姨,我在河边遇到了何老,才知你们也来了!我就请他带来见你们!」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把半自动步搁在肩上,口向後,状甚潇。
我一生之中经历的古怪场面已经够多了,可是也未觉有古怪过现在的。
难道这小子真是大奸大恶到了这一地步,还是他不知道我们已知悉了他的所作所为?
我那种目定口呆的情形,一定十分怪异,铁天音也立刻注意到了,他「咦」地一声:「卫叔不舒服?」
我闷哼了一声:「是,不舒服至於极点!」铁天音用力一挥手:「有一个消息,一定会令你高兴,我可以肯定,有外星人在活动,我不但看到了外星人留下来的……一样东西,还看到了全身发光的外星人直飞上天,我向他射了一枚火箭,竟然没射中。」听得他说得如此兴高采烈,我更是无明火起:「要是射中了,又怎麽样?」铁天音见我问得声色俱厉,他不禁呆了一呆,一副不明白的神情,向白素投以求助的眼色。白素沉声道:「照实说就是。」铁天音道:「外星人怎会没有办法对付地球上那样简单的武器,我是想吸引他的注意,知道有一个地球人发现了他,希望和他相会,这正是我来苗疆的目的。」我听得有点发怔,白素低声道:「他根本不知道飞上天的是红绫!」我仍然寒着脸,铁天音叫了起来:「怎麽啦?人不能做一次错事,我撕去了一些记录,就像是一直在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听得他这样说,我怒极反笑,侧身让了一让:「你自己进去看。」铁天音在这时,也很有点负气,一副「进去就进去」的神情,仍然把步放在肩上,略耸了耸背包,在那时候,我发觉背包的一边,和他背部的衣服上,都染有不少血迹。他一在我身边经过,我立时转身,跟在他的後面。
这是一个很有利的位置如果他在突然之间,想使用武器的话,我就可以先下手为强。我发现何先达立即和我采取了同样的行动,所以铁天音在无形之中,是被我和何光达「押解」进去的。
何先达曾经听我和白素说起过铁天音的行为,他带铁天音来蓝家峒,自然也有把他带来听我处置之意在内。
白素紧跟在我们身後,她在入去之前,又曾安慰了十二天官几句,所以十二天官没有跟进来。
一行人,当然是铁天音最先进屋,任何人一进了屋子,就可以看到放在竹架上的两头银猿,铁天音也不例外,他发出了「啊」地一声,一下子就来到了那头盖骨被揭开了的那头银猿之前,目光盯在那个金属网口,伸手轻轻掀了一下,现出了欣赏之极的神情,连连赞叹。
我想向他厉声责问,但是好几次,都是一提气,还没有出声,就被白素用力拉了我一下手阻止。
至少有两分钟之久,没有人出声。还是铁天音率先开口,他抬头向我望来,像是忘记了我和他之间有龃龉存在,他神情兴奋,连声音也有点变了样:「看到没有?太奇妙了!一点也不错,外星人曾在银猿的脑部,动过手术!」白素居然和他讨论起来:「依你看来,这手术的作用是甚麽?」铁天音道:「人类医学上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手术,所以我也只能靠想像,看,有许多细丝,深入脑部,照我的想像,那是一种程式,一种植入脑部的程式。」白素听得很用心,而且连连打手势,不让我插言,她追问:「程式,是甚麽意思?
」
铁天音叹了一声:「正如卫叔常说的那样:人类行为中从未出现过的事,就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只好打譬喻。这种手术,在猿脑中植入了活动的程式。就像是电脑输入了软件,或者是机械人输入了活动程式一样,使猿脑接受讯号,按照程式的指令去做事那些事,猿猴本来是不会做的。」白素道:「例如,要他们照顾一个婴儿?」我焦躁起来,冷冷地道:「很好的设想,但显然不是很成功,受照顾的婴儿变成了一个野人!」
铁天音竟然很认真地和我讨论:「那已是最好的情形了,卫叔,你不能期望猿猴培养出哲学博士来的!」
我冷笑:「一点也不幽默为甚麽没有人讨论一下这两头银猿,是怎麽死的?」那两头银猿,是铁天音射杀的,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因为苗疆之中,不会再有人持有半自动步。
铁天音一听我提出了这一点来,神情黯然,叹了一声,指了指一头银猿:「这一头,被那一头射死,那一头见闯了祸,自己又射自己,我在一旁,自顾不暇,所以没有能力制止这场悲剧,怪的是,他们中之後,还发出可怕的叫声,窜了开去,我想去找他们,已没有踪迹可寻了!」
他这番话相当长,我好几次要打断他的话,都被白素阻止,到後来,白素甚至在我的身後抱住了我,非但不让我说话,而且不让我有行动!
好不容易等他讲究,我才暴喝一声:「你在说放甚麽屁!你」铁天音那神情又惊又怒:「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为甚麽要撒谎!」我声色俱厉:「你一直在撒谎!」铁天音用力摇着头,神情变得又难看又可怕,面色血红,额头青筋绽起老高,他不但摇头,而且身子也开始剧烈摇摆,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他在叫:「别逼我,不要逼我!」
我看到他还想要赖,像是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更是无名火起,用力一挣,挣脱了白素的怀抱,一步跨向前,已准备重重掴他两个耳光再说。可是也就在这时,白素的行动比我更快,她竟然一下闪到了我的身边,横肘向我就撞。
我再耳听八方,眼观四路,提防各方面来的突然进攻,也断然无法料得到白素会向我突袭,当然无法避得过去。
白素的这一撞,力道着实不轻,撞在我的胁下,其痛彻骨,肋骨都几乎被她撞断,身子也踉跄向後跌出,自然无法完成掴打铁天音的行动。
白素突然发难,横肘撞开了我,同时急叫:「姨丈,抱住他!」我看得很清楚(虽然那时我吃了一肘,又痛又惊),何先达的行动,在白素叫喝之前,他疾如劲风,一下子来到了铁天音的身後,把铁天音连臂抱住,并且把铁天音的身子抱了起来,使他双脚离地。
铁天音发出可怕之极的吼叫声,满面汗珠滚动,双脚乱踢,脚後跟撞在何先达的身上,何先达一身武功,自然不会在乎。
白素已到了铁天音的身边,柔声道:「放松些,孩子,放松些,没有人逼你,你卫叔只是鲁莽了些。一点小误会,没有人逼你,你是好孩子。」白素声音之温柔,和铁天音发出的吼叫声之可怕,成为极强烈的对比。铁天音不但吼叫,而且在拼命挣扎,但是何先达的双臂,既然抱住了一个人,这世上也就没有甚麽人可以挣得脱了!
铁天音这时的情形,简直就像是一头疯了的猛兽!
一想到「疯」这个字,我心头陡然如同被重敲了一下,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同时,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
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铁天音的判断,几乎百分之百错误。但是至少,我已看出铁天音这时的情形,正是一种可怕的疾病。这种精神方面的病症,发作起来,人根本无法自己控制自己,会处於一种疯狂的状态。
有这种病症的人,甚麽时候发作,也难以预料。但一般来说,在受到强烈的刺激时,就会发作。
铁天音竟然患有这种间歇性的性格分裂疯症,这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白素一面在不断向铁天音说着话,一面向我投来很是严厉的责备眼光。
我立刻知道自己应该怎麽做,我走向前去,铁天音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我。
我先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头上拍了拍:「你这算是干甚麽?我是你的卫叔是不是?就算说错了甚麽,想错了甚麽,你就这样子,我这就算逼你?」我用温和的语气责备他,很有效果,铁天音先是停止了挣扎,接着,大口喘气,头脸上汗如雨下,何先达松开了手,放他下地,伸手按在他的头顶。
过了好一会,铁天音的呼吸,才恢复正常,全身上下,透湿透湿。
白素过去,替他解下了背包,我立即看到,他背部,近在肩头,衣服裂了一大片,肩上绑着布条,还有血从布条中渗出来,看来不但曾受过伤,而且伤得不轻,他用来裹扎伤口的,也是军用的急救包,那当然不是很好的治疗方法。在铁天音身後的何先达,一手仍按在铁天音的头上,一手已把纱布扯了开来:「我有极好的金创药。」武林中人,把医治外伤的药叫「金创药」,没有人会怀疑何先达的话。
而在绷带一扯开之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他背上的伤痕足有二十公分长,很深,看来是被甚麽利器割伤的。更奇的是并行的有叁条之多,本来可能已有好转,但是刚才那一阵挣扎,令得伤口迸裂,鲜血淋漓,很是可怖。
何先达取出一只竹筒,倾出一种深绿色的粉末,倒在伤口之上。
伤口本来皮开肉绽,那种粉末一沾上去,竟有拉紧伤口的能力,很快地就变成了叁道血痕,铁天音也在这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何先达指着伤口,说得很简单:「兽爪所伤。」我心头又是一凛,自然而然,向银猿望去,银猿的爪极锐利,正可以造成这样的伤口。
铁天音在吁了一口气之後,抬起头来,白素已在他的背包之中,找出毛巾来,他接了过来,一面抹汗,一面道:「我爸曾说过,我的疯病,如果遇上真正的内家高手,可以有得救,看来我是得救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你怎麽一直不告诉我们你有这个毛病?」铁天音苦笑:「那又不是甚麽光彩的事,那是我小时候,甚至不是少年,而还只是儿童的时候,被那场大疯狂逼出来的,不但我爸的双腿被打断,过去的功劳全变成了罪行,连我这个儿童都不肯放过,一样要对我施酷刑……就是这样逼疯的!」他说得颇是平淡,但是却可以令听的人,感到阵阵寒意。
他又道:「我没有对所有人说,是因为我运用自己的意志力,已经可以把病情作一定程度的控制,控制在完全没有人的情形下,才尽情发作那种发,对病情的好转,很有帮助,最近,我就尽情发作了两次」白素叹了一声:「一次在一个山顶,你从直升机下来之後。另一次,是在一个有许多骸骨的山洞中?」
铁天音现出极讶异的神色,点了点头。
在那一刹间,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在看到了那个山洞遭到了疯狂扫射的情形之後,我们立刻断定那是一个危险之极的疯子行为。确然,那是疯狂的行为,但却是一个有着严重疾患的人,运用了无比坚强的意志力所造成的生命奇迹。
天知道铁天音是怎麽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他全然没有害人之意,只是可怕的童年残害了他的脑部,他得有定期的疯狂宣。
铁天音没有问我们如何知道,只是道:「刚才卫叔一表示不相信我的话,我在刹那之间,又失去了控制,幸得何先生救了我。」我再次闭上眼晴,实在不能想像,刚才要不是白素那一个「肘锤」,把我撞了开去,而是我一掌掴中了铁天音的话,会有甚麽结果。
一时之间,我们都无话可说,铁天音耸了一下背部:「这伤药真好我一出现,人人像是对我都有敌意,是甚麽缘故?」我沉声道:「我们主要是我,想错了一些事!」铁天音扬眉:「哦,把我想成怎麽样了?」我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先说你,为甚麽一声不响到苗疆来,为了甚麽?」
(事後,卫斯理对白素道:「若是那时,把我对他行为的评估告诉他,只怕他一怒之下,再也不肯把经过说出来人遭到了大冤屈,反倒会不想辩护了!」)(白素的回答是:「缺席裁判,危险之至!」)当时,铁天音答得很快:「我到苗疆,是想见老十二天官记录中的『神仙』自然就是外星人。」
他说到这里,门推开,十二天官走了进来,牛天官拿着一大筒酒来敬我们。刚才屋子里叫得天翻地覆,他们在外面自然听得见,但他们直到静下来了才进来,足见他们对我们的尊重。
大家轮番喝酒,我和白素趁机把银猿的头盖骨合上,再用两幅布把他们遮盖了起来,我道:「天音,是不是说来话长?」铁天音道:「可以那麽说。」
我道:「何不换一个舒服点的地方?」鼠天官立时道:「到我们那里去!」所以一切事,都是由老十二天官的记录起的,在十二天官的所在,把事情告一段落,倒也适合。所以一干人等,就来到了十二天官的屋子中,拣了最舒服的一张椅子给铁天音,还给他的背部,找了一个软垫子。
铁天音看了众人一眼:「我所说的,没有秘密,只是有一些,是我个人的想法,会很闷,不爱听,可以随时离开,不要紧。」各人并不离开,我、白素和何先达,也蒙十二天官让出了椅子,各人都静了下来。
铁天音先望向我:「我没有向你透露我要到苗疆来,是因为对於见……外星人。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没有必要拖你下水。」我想追问一句「你想见外星人的目的是甚麽」,但想及我对他的行为,曾有过严重的误会,还是不问的好,所以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铁天音续道:「至於我见外星人的目的,说出来更会惹人笑,所以还是不对人说的好。」
他突然说会「惹人笑」,可是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却严肃之至。他才经过了一番折腾,脸色苍白,但是烈酒入肠,双颊又有两团红晕,看来很是奇诡。
他放慢了声调,一字一顿:「我想在见到了外星人之後,恳求他们帮地球人铲除地球上一场祸害的根源他们既然是神仙,一定可以有办法做得到,就算一下子做不到,逐步进行也可以!」
听得铁天音这样说,我不由自主张大了口,因为又实在太意外了!
铁天音这个人的行为,简直无法以常理来推测我已经错误地推测了他的行为,而更绝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这一番话,说是深奥也好,说是玄妙也好,总之听了令人莫名其妙。
看各人的反应,都和我一样十二天官在白素翻译了之後,也各自翻着眼。
我也一字一顿地问:「你所谓地球上一切灾祸的根源,是甚麽呢?」我的这一个顺理成章的问题,却像是向一大堆火药点着了火一样,铁天音陡然炸了开来,双臂挥舞(何先达按住了他的右手),声音高吭,先没头没脑地叫出了两个字来:「权力!」
接着,他重覆地叫着:「权力!权力!」一口气叫了十声八声,声音一下比一下高,神情一下比一下激动。
他终於下了结论:「权力是一切祸害的根源,有这个祸根在,人类就离不开灾难!
」
我想插言,但为白素所阻,於是接下来的时间,就成了铁天音一人的独白。
他先自问自答:「权力是甚麽东西?无影无踪,无声无色,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就存在於一些人的手里,属於极少数人所有,人类就得听命於这少数掌握权力的人。甚至没有人可以说得出,权力最初是怎麽产生的!那是一个怪物,是一切祸害的根源!」说到这里,他喘了几口气,白素照用布努翻译,十二天官根本不明白。
我同意铁天音的说法,事实上,这种说法,已绝非铁天音所首创,是很普通的道理,只不过铁天音把它实际化,想通过外星人的力量,来消除「权力」这个祸根,有点怪异而已。
铁天音先是直视着我,接着,抬头向天:「没有人再比我清楚权力的可怕,没有人再比我清楚权力能造成的祸害有多大,有多深,没有人比我再清楚,权力是如何阻碍着人类的进步,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为了争夺权力的斗争是多麽血腥、卑鄙、惨烈和泯灭人性!」
我鼓了几下掌:「你很清楚这一切,是因为你自小就经过权力的兴衰和转移可是你怎麽认定外星人可以为地球铲除这个祸根?」铁天音那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确知,我只是这样想、这样希望。我早说过。
我的这个想法,是很惹笑的,所以我不曾向任何人说起,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做,虽然虚无飘渺之至,但是有一个人朝着这希望在进行,总比全人类明知祸根存在,却不想去消灭它好!」
铁天音的想法,倒不能说是「惹笑」,倒可以说是有一股狂热,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性质和夸父追日差不多只要有千亿分之一的希望,他就不惜化巨大的代价去追求这千亿分之一的希望成为事实。
我把我的想法,不加掩饰,说了出来,铁天音摇头:「哪有夸父那麽伟大,你不笑我,我已感激得很了!」
我道:「你能指出人类灾祸的根源,只叫人感到心情沉痛,怎会好笑你是怎麽来的,进入苗疆之後,又发生了一些甚麽事?」铁天音道:「在老十二天官的记录之中,知道了外星人确切在在,我就下了决心,我由北而南进入苗疆,边疆军区的司令员,以前是我爸手下的一个排长,他说,除了兵舰飞机,不归他管之外,我要甚麽样的装备,都没有问题!」我道:「於是你要了直升机,半自动步,和小型火箭,你要火箭的作用是」(十四)妈妈的妈妈
铁天音道:「我说过了的,外星人在天上飞来飞去,不发射火箭,如何吸引他们的注意?而且,我也不是瞄准了发射,外星人连虚惊也不会有,却可以发现我。」我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之声,铁天音道:「一下机,那是老十二天官提到过他们曾遇仙的山顶,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情绪,难以控制,山顶又没有人,所以我就狠狠地扫了一遍,发了一下。」
我向十二天官一指:「当时,他们在,只是躲得好,你没有发现」铁天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接着,就苦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他在「发作」的时候,样子不是很好看,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铁天音停了片刻,又道:「我驾机离开,在半空中,就看到了有发光的生物,在急速移动,我立刻就想到,那一定是你们提到过的『发光的背心』和『银猿』,所以我就觅地降落,只可惜那军用小直升机性能不佳,在着陆时摔了一下,我要不是见机,也就成了废铁堆中的无名碎了!」
我也听得冒冷汗那是在我们到苗疆前的事了,我问:「你背上的伤,是那次造成的?」
铁天音缩了缩肩头:「不是,那是银猿抓的!」何先达一看伤痕,就说是「兽爪所伤」,我也想到可能是银猿造成的。铁天音明知银猿的来历,为甚麽还会和他们起那麽严重的冲突?
铁天音伸手在额角上敲了一下:「或许我做错了一件事我脱险之後,看到银猿在离我大约一百公尺处,其中一头,穿了一件「发光的背心」,我知道这背心事关重要,可是银猿踪跃如飞,实在没有法子追上他们,我发出各种声音,他们都不肯接近我,我知道他们也在注视我,为了吸引他们,我向天鸣。」铁天音说到这里,望住了我,我沉声道:「那不算错,换了我,也会那麽做!」铁天音叹了一声:「可是引起的後果,却可怕之极,寻常的猿猴听到了声会逃走,但是灵猴是跟过外星人的,不同凡响,非但不怕,反倒迎了上来这本是我意料之内的事,可是料不到的是,他们的来势,如此之快,疾扑了上来,一个一伸臂,已把步夺了过去,我大吃一惊,想去夺回来,另一个已经攻向我的背部,在我背上抓了一下,痛得我跌倒在草丛中。」
我又闭上了眼睛我们曾发现那草丛,有军靴的脚印,也有血迹,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会是铁天音的血!
铁天音续道:「我知道自己伤得不轻,幸好我有救急包,就草草包扎,眼看着两头银猿,把步抛来抛去戏耍,我心知危险之极,可是无法阻止。而忽然之间,声响起,一头银猿扳动了机,子弹射出,射中了另一头银猿,那中弹的银猿,发出可怕的一下……半下叫声,我想它是立即死亡的。」我、白素和何先达都不出声,这时,我的思绪,一片紊乱,各种想法,走马灯也似,团团乱转。
铁天音在继续着:「闯祸的是穿了背心的那头,它先奔到已死的那头前,悲啸了几声,又掉转口,看来像是在研究何以忽然之间,这东西可以夺去生命。而就在这时,它又触动了板机,声响了几下,我无法看清它哪里中了,只听得它怪叫一声,抛开了,一把抱起死猿,就窜进了密林之中。」他请到这里,停了一停:「我伤口痛得厉害,自然更没有法子去追他们了,你们是在甚麽地方发现他们的,那发光的背心呢?」白素叹了一声:「等一会,全会告诉你。」我也叹了一声:「後来,你就到了那山洞中?」铁天音点头:「是,我要找地方养伤,想起卫叔你提到过的那个山洞,就找了去,才进山洞,或许由於伤处太痛,我又不能控制自己……唉,那些骸骨却遭了殃,我连再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就离开了。」他说到这里,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已解释过为甚麽要发射火箭。
他没有杀银猿,反倒是银猿伤了他。
我对他所作的假设,完全错了!
这时,在我杂乱的思绪之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来,也自然而然,把这个想法,叫了出来:「主观,认为自己一定是对的,也是人类的祸根!」我已说过,我的思绪很是紊乱,所以才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我相信白素可以明白,在这句话中,我是在自己责备自己的自以为是。
但是铁天音却不知道我曾把他设想得如此不堪,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却也可以合得上榫,他先是苦笑了一下:「永远正确。」我附和了一句:「人人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铁天音摇头:「那不能算是祸根,一个老人,就算他自己认为永远正确。如果他没有权力,他也无法把他的疯狂正确加在他人的身上,他要疯,只是他一个人疯,与其他人没有关系。但如果他有权力,那就成了灾祸!」我深吸了一口气:「分析得是如果外星人答应了,你想他们会怎麽做?」铁天音指着自己的头部:「把『权力』的概念,彻底从全人类的脑中除掉!」我声音苦涩:「太幻想了!」
白素沉声道:「或许,不应该求外星人来消除这个祸根,人类自己也可以做得到!
」
我和铁天音都睁大了眼睛,望向白素。
白素不急不慢地道:「任何人,拥有权力,都要有权力行使的对象,正因为有那麽多人屈服在权力之下,才会有权力这回事,若是人人对权力的拥有者的发号施令当耳边风,不去听他的,权力自然也不再存在了有奴隶,才有奴隶主;有服从的,才有发命令的!」
铁天音呆了一回,很是没精打采:「是地球人……自己不好?」我同意白素的说法:「对,是人类自己不好,是许多人把权力给了少数人,许多人不给,少数人也就根本不会拥有任何权力,灾祸是受灾人自己制造出来的。」何先达喃喃地道:「是,我就制造了一个灾祸,害了她……害了她……」他说到後来,突然呜咽了起来,而我们都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而我和白素,开始一五一十,把我们发现银猿的体之後的一切事情。以及我的设想,全都告诉了铁天音。
铁天音听得骇然:「这也难怪,因为一切的『旁证』,都证明了我是一个失去了常性的嗜杀狂。」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我坦然道:「要不是你毁去了老十二天官的记录,我也不会一切都向坏的方面去想。」铁天音感叹:「所以,人不能做一次坏事,红绫遇到外星人了?猜猜外星人会给她些甚麽?」
他在突然之间,转了话题,表示他不想再在「误会」这个话题上再讨论下去。
而白素忽然神情紧张起来,抓住了我的手,甚至声音也有点发颤:「我……是想……想我能见一见母亲。」
由於她这个愿望是如此强烈,所以她在说的时候,也特别紧张。
这时,我对於外星人和红绫的会见经过,一无所知,也不知红绫是不是知道白素有这个愿望,所以我全然无法搭腔,我只好道:「等红绫回来,看她怎麽说。」正在说着,忽然外面又人声喧哗,峒主的声音很响亮地在叫:「天官……天官……」
十二天官把门打开,峒主仍在叫:「那大铁鸟上有怪声音传出来。」蓝家峒的苗人,一直把杜令留下来的那直升机叫「大铁鸟」,敬而远之,忽然有怪声传出,自然当成了是头等大事,所以吵了起来。
这时,我也已听到了在直升机停泊的方向,传来了一下又一下刺耳的声响那是通讯仪发出的讯号,但平时并没有这样响亮,此时一定是接受了特别强烈的讯号,所以才会如此吵耳。
我和白素并肩向前掠出,当然,在何先达这位武术高人面前,在十二天官面前,我们少不得卖弄一下,果然,两人一向前飞射而出,身後就传来了一片喝采声。
何先达若是要发力,很快就可以赶在我们前面,但是他和十二天官,始终只是跟着,不一会,到了直升机旁,我和白素掠了上去,白素一进机舱,就按下了一个掣钮,立时听到了红绫的声音:「爸……妈……」我们齐声答应,红绫大是高兴:「真能和你们讲话。」我喝道:「废话少说,你在哪里?」红绫却答非所问:「你们快来!」白素平日最沉得住气,这时也不禁道:「你这孩子,你在哪里啊?叫我们来!」红绫的声音很兴奋:「你只要起飞,导航仪就会指示飞行的途径。我妈妈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妈妈说,这东西虽然七拼八凑,倒也实用,快来啊!」白素呆若木鸡,我相信她在听到红绫说了「我妈妈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妈妈」这句话之後,已经整个人都呆了。别说是她,我已呆了一呆,也已攀上舱来的何先达和铁大音,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他们自然知道红绫口中的那个罗里罗嗦的称呼,指的是甚麽人!
我在一呆之後,立时开始行动,准备起飞。铁天音叫了一声:「卫叔!」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跟了去,这不禁令我犹豫,因为不论从那一方面来看,红绫的妈妈的妈妈,也就是白素的妈妈,脾气怪之已极,甚至接近乖僻,若是她不喜欢另外有人在场,那岂不糟糕?
铁大音也是乖觉人,一见我面有难色,他就道:「代我提那个要求!」我道:「好!好!」
铁天音转过头去,对何先达道:「何先生,我脑中的毛病,要靠你了!」何先达点头:「只管试试!」
他们两人说着,已经跃了开去,我一秒钟也没有耽搁,就把直升机飞上了天。果然,导航仪的焚屏上,立刻有了指示。
直到这时,白素才回过面来,她的声音有点异样:「红绫这孩子,刚才说了甚麽?
」
我把红绫的话,重覆了一遍,白素把手接住心口,又是紧张,又是好笑:「这孩子,怎麽连婆婆都不懂得叫,甚麽妈妈的妈妈!」白素的话才一出口,就又听到了红绫的声音:「我懂得叫,可是妈妈的妈妈不让叫,我也觉得是,她又不老,叫婆婆,多难听?」我也兴奋得全身发热,一听得陈大小姐不让红绫叫「婆婆」的原因,原来是怕把她叫老了,我想笑又不敢笑,只觉有趣之至。
白素的声音有点发颤:「你妈妈的妈妈……我的妈妈,就在你的身边?」红绫在几秒钟之後,才有回答:「我可以看到她,她也可以看到我,可是她不在我身边。她,她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和白素齐声:「电视!」
红绫水道:「不,比电视真得多,就像真的一样,可是却碰不到她你们到了就明白了!」
白素低叹了一声:「立体投影!」接着,她又长叹了一声,「到底还是见不到她!
」
我忙道:「可以见到,而且,已经联络上了,还怕以後没有机会吗?」白素的神情,很是迷惘,我操纵着直升机,依照指示,一直向西北方向飞,红绫没有再传话过来,大约半小时之後,有了降落的指示,我降低了飞行的高度,看到下面,崇山峻岭之中,有一个石坪,有人站在石坪上,双手挥舞,正是红绫。
白素在这时,握住了我的手,手冷得很。我知道这是一种「近乡情更怯」式的心理反应,就紧握住了她的手。不一会,直升机降落,舱门打开,红绫跳了上来,指着一个山洞:「那里面!在那里面!」
不多久,我们就知道,那个山洞,就是当年烈火女居住的山洞,也就是白老大和陈大小姐曾住过的山洞,白素的哥哥白奇伟,就在这山洞中出生。
根据蛊苗的「公主」金凤说,山洞的後半部,就是「神仙」的住所红绫领着我们进去,就直趋山洞的後半部,那是外星人的基地。
白素一下直升机,就说了一句:「我认得出这地方,真的!」白素说甚麽,我都相信,但是这句话,我却「存疑」,因为白素那时,才出世叁天不到,就由自老大带着离开了,叁天大的幼婴,怎麽可能有记忆?可是白素一再坚持「似曾相识」,我也只好姑妄听之。
通过了一道形式很特异的门,进入了山洞的後半部,才一跨过去,就看到一个美妇人,坐在一张很是精致的古典椅子上。
那美妇人,看来和白素,也就是差不多年纪,难怪她不肯让红绫叫她「婆婆」虽然变成了外星人,地球女性的心态不变,很是有趣。
白素先是陡地一震,接着就待向前扑去,我连忙一把拉住了她,提醒:「是立体投影!」
白素张开了口,又合上,再张开,好一会,才叫出了一个字来:「妈!」我也跟着叫了一声,那美妇人,白素的妈妈,陈大小姐,现在很是感慨的神情:「难为你们了,我行为乖张,难为你们了!」她自认「乖张」,别人自然不能认同,我先道:「误会,全是一场误会,所有当年发生的事,我们全弄清楚了,全是误会!」白素也说道:「你在外星,回不回地球来?我……我好想抱抱你,我……甚至没让你抱过!」
白素的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抱过的,你一出生,我就紧抱着你,足足一天,没有松过手,因为我知道以後再抱不着了!」白紊抹着不由自主涌出来的泪水:「我去找哥哥,叫他来看你!」白素得到的回答是:「不必了,我和地球,已再无关系,要不是不放心红绫,我也不会和你相见,别再奢求,别的事,问红绫吧!」白素大叫一声:「妈!」
可是随着她的叫声,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白素跨出几步,呆立在当地。
我走了过去,轻拥着她,低声道:「别忘了她尘缘已了,成了仙!」白素还在欷低回,我转向红绫:「原来多亏了你,不然,你妈妈见不到妈妈!」这时,我才打量了一下那山洞,看到了不少不知名的仪器和装置对於这一类外星人的基地,我并不陌生,见过很多次了。
红绫兴高采烈,手舞足蹈:「那背心一把我带上了天,我就听到了她的声音,教我怎麽飞到这里来,见了她,我又飞回来找你们,妈妈的妈妈教了我许多许多东西,她骂两头灵猴,没把我照顾好,也说一直不放心我,因为是她把我带到苗疆来的!」我望着红绫,发现她整个人像是多了一重灵气,我不禁问:「她教了你一些甚麽?
」
红绫却笑得有点神秘:「太多了,这里的东西,我都会用。」白素陡然叫了起来:「那就请她再现身一会!」红绫却摇头:「就是这一点,她没教我!」一时之间,我和白素盯着她看,竟不知她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看来,她从她妈妈的妈妈处,学会的东西,还真不少!
红绫又道:「我不想把那『背心』带回去,会吓死别人,可是我想时时到这里来!
」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想到的全是:女儿成熟了,长大了!
所以我们齐声道:「可以你长大了,自己喜欢怎麽样,都可以,让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红绫高兴莫名,冲过来抱住了我们。
等到我想起忘了代向铁天音提那个要求时,已经是和铁天音一起在归途上了。
铁天音感叹:「不提也罢,我也想过了,当然是地球人自己不争气没有人服从权力的指挥时,何来权力这回事!」我拍着他的肩头,只盼何先达的内家气功,已然医好了他幼遭惨祸而形成的疾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