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

自序

原振侠故事「无间地狱」,整个故事只有三个场景。这个故事更少——只有一个场景。可是人物众多,故事的发展,也就不受场景的影响,而热闹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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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之中,能忽而上天,忽而入地,固然很有趣,但在一个小小的空间中,也一样可以有惊心动魄的情节。

对了,若是你要许愿,你曾许一个甚麽愿呢?

一九九二·五·二十三·

十九时正

(一)人事变迁从头说

许愿,是人类行为之一,人类的行为极多,不可胜数,有许多种,其他生物不会做,只有人类才会,许愿,就是其中之一。从没听说过鸭子或蜥蜴会许愿的。

用「许愿」这两个字来记述一个故事,也是卫斯理故事的一贯作风。类似的有「报应」、「毒誓」、「废墟」等等。

要完成许愿这个行为,步骤很是复杂,变化万端,无法一一例举,但有一些基本因素,却是恒久不变的。首先,必然要有一个人,有了一个或一个以上的愿望,想愿望实现,而就形成了许愿行为的动机。

许愿行为还要有一个凭藉,这个凭藉,使许愿者相信它有力量可以使愿望实现。

所以,一直在人类心目之中,具有超自然力量的诸天神佛,就成了许愿者的最佳凭藉。在神、佛、仙,或代表了神佛仙的一些物体,如在一块大石,一棵老树,甚至是一口井等等之前,许了愿之後,自然最理想的结果,是愿望得到实现。

在愿望实现之後,许愿者如果深信那是凭藉的神奇力量所造成的结果,那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行动。叫作「还愿」——许愿者必须实现他在许愿时所作出的承诺,以作酬谢。

还愿这个行为,很能表现出人性——一般来说,许愿的时候所作的承诺,是在有所求的情形下说的。所求的得到了之後,人性中的过桥抽板就会起作用,「重装佛身」、「增添香油」、「加重供奉」这种承诺,还有可能实现。「来生为牛为马以报」之类的承诺,只怕十之八九会抛在脑後了。

忽发奇想,若是种种超自然力量,都忽然要认真追究起许愿时的承诺来,不知曾是一种甚麽光景?

也有一种许愿的方式,是可以不需要有还愿行为的——中外古今,都有这样的说法∶当你看到流星划天而过,坠落向地球时,急急许一个愿。这个愿就有实现的可能。愿望实现之後,流星早已不知去向,想向它还愿也不可能了。

从流星和人的愿望实现有关而联想开去,可以发现,可供想像的幅度极大。

不知道别人想到了甚麽,我首先想到的是,人类有这样广泛和古老的传说,必然是流星负有这种力量存在,或在偶然的情形下,为人所知道,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传说。

而流星,在夜空中很容易见到的那一闪光亮,就是一颗星体的殒灭。这颗星,曾是宇宙之中,亿亿万万星体之一,更就是以地球人的观点来说,那是外星。

流星如果有这种令人愿望实现的力量,那麽,就是一种外星力量了。

在我的许多记述中,「外星力量」这个词,出现过千百次——它并不是那麽虚幻和不可捉摸,而是颇为具体的。

或者问∶流星被人见到的时候,正处於死亡前的一刹那,在那种情形下,还会有力量发挥吗?

很难说,在很多情形下,濒临消灭,接近死亡之时所发出的力量,往往远比平时强大。流星在死亡之前,或许就有强大的力量发出来,和人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有了奇妙的一闪间的接触,从而使许愿者的愿望,得以实现。

当然,这一切全是想像——幻想故事,当然一切全建立在想像之上。

之所以引发了那些想像,除了我一向都有在叙述故事之前,爱和读友闲谈一番的习惯之外,也因为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许愿」之故——熟悉了我最近整理出来的经历的朋友,一定可以知道,这个故事,一定和那面从阴间来的许愿宝镜有关的了。

(那东西另有一个正式的名称,可是读起来很拗口,所以不如称它为许愿宝镜,容易明白。)

虽然已在好几个故事,起了重大的作用,但是所有参与经历的人,对於许愿宝镜这神奇的东西,还是所知极少,而所有的人,又都想把它的真面目弄清楚,所以就有了一次讨论。

参加这次讨论的人,有白老大、红绫、温宝裕、祖天开、曹金福,当然有我和白素,还有在一开始就接触这许愿宝镜的那一位鼎鼎大名的私家侦探小郭。

这些人,是如何会聚在一起的,有的在前面的几个故事中已交待过,有的没有。

已交待过的,当然很明白,像曹金福,他是在敲门时竟然一拳敲穿了我家的大门後进来的。就是上一个故事「阴魂不散」结束时的情节。

而温宝裕是何时与蓝丝一起离开了陶启泉的那个小岛回来的,就没有交待过,那会在後面补叙——事情千头万绪,牵涉得太多了,总要一件件整理清楚。

而祖天开就显得更老了,他早已超过了一百岁,又变得很瘦,体型高大的他,看起来就完全像是一个活动的骨架子,很是骇人。

从第一次听到「许愿宝镜」到现在,过去了好多年,人事上的变化自然也极大。变化最大的是一开始就参与其事的陈长青,他跟著一群僧人上山学道,去参透生死的奥秘,至今下落不明。

而红绫,我们的女儿,不但在苗疆找回来,而且,还有了许多奇遇,变成了人类知识领域中的「超人」。

曹金福也有了不少他的经历,有一些事,是和原振侠医生一起经历过的,几年下来,他看起来更壮健,但是也变得成熟了。

对了,这个故事既然是紧接著「阴魂不散」的,那麽,一开始,让它衔接上一个故事的结尾部分,也就很名正言顺。

上一个故事,写到住所的门忽然破裂,接著,一苹大拳头自洞中伸进来又缩回去,红绫过去打开门,看到一个高大之极的壮汉,站在门口。

红绫望著来人,来人也望著红绫,两人都瞧著对方发怔,我和白素在楼梯上看到这种情景,都大是高兴,发出了大笑声。

我们由衷大笑,自然大有理由——刚才,我们还在感叹,以红绫的情形,只怕没有甚麽男青年敢和她发生感情。正在感叹,曹金福就出现了!

虽然他们日後会怎样,谁也不能料,但作为父母,看了也高兴∶至少证明世上有可以和我们女儿匹配的男孩子!

曹金福立刻就发现红绫是女孩子,也感到这样凝望一个陌生女孩子是不礼貌的事。

所以他收回了视线,很是发窘地看著一下子捣破了大门的那苹拳头,再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我和白素。

一看到了我们,他就高兴起来,大声叫∶「卫叔!卫婶!金福来了!」一直在目不转睛打量他的红绫这才冒冒失失问了一句∶「大个子,你叫金福?」曹金福咧著嘴∶「是,小姓曹,你是——」红绫指著已走下来的我和白素∶「这是我爸爸妈妈,我叫红绫。」曹金福双手抱拳,向她拱了拱手,他是真正的「老式人」,自小跟一位武林名宿,雷动九天雷九天学武,生活方式全是古代的,中国农村的。在向红绫拱了手之後,向前大踏步跨出了两步,身子一曲,就要向我们行叩头礼。

我连忙双手向前,扶住了他,同时责他∶「何至於要行这样的大礼!」曹金福说得诚恳∶「要不是卫叔和卫婶,我怎能找到大恩人祖老爷子?我对姐姐说了,她也说一定要来叩谢两位的。」说著,他身子一退,不等我再拦,竟已然跪下,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头。也不起立,跪著转向白素,又要叩头,白素双手乱摇,连声道∶「快起来,我受不起!」曹金福显然不肯听,而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暴喝∶「起来!」这一下暴喝,苍劲响亮,当真如同半天之上,响起了一下春雷。曹金福抬头看去,只见一条人影,飞扑而下,来势快绝,一下子就落到了白素和曹金福之间,白发银髯,飞扬耸动,不是白老大是谁?

白老大来得快,动作更快,足才站地,已然双手齐出,一下子就插进了曹金福的双胁之下,向上便抬。

白老大的身形也算是高大的了,可是怎麽也不能和曹金福比。但曹金福跪著,当然比白老大矮,所以白老大一抬,就把曹金福架了起来。

但是曹金福个子高,白老大除非举高双手,才能把他整个人抬直。

当然白老大可以举高双手,可是这一来,胸口门户大开,绝无防卫能力,犯了武术的大忌,他是毕生浸淫在武术中的人,自然而然不会那麽做。

所以一时之间,曹金福虽然被白老大抬了起来,可是姿态很是怪异,看来像是一个在耍赖的孩子,偏要赖在地上,不肯起身一样。

偏偏他的身形又如此高大,所以看起来,滑稽之至。

红绫在一旁,首先拍著手笑了起来∶「有趣!有趣!」白老大一下子未能把曹金福抬起来,而且立时觉出双手的分量在迅速加重,大有抬不动之势,他也不禁吃惊,知道若不快些结束这场面,自己只怕要老脸不保!

所以他立时喝道∶「别动不动向人下跪,倒叫小女孩取笑!」曹金福脸上一红,立时一挺身,站直了身子,大声道∶「老爷子好大的气力!」他并不认识白老大,而白老大一现身就向他出手,他竟然一点也不以为意,由衷地赞白老大气力大。这份豁达的胸襟,就很得人喜爱,白老大一听,更是高兴,呵呵大笑∶「你就是雷九天的小徒弟吧!唉,他比我福气好,有这样的好徒弟!」这是对曹金福的最高称赞了,曹金福涨红了脸,一时之间,不知说甚麽才好,过了好一会,才笨口笨舌地问∶「老爷子怎麽称呼?」红绫叫∶「老爷子是我妈妈的爸爸!」曹金福怔了一怔,才算是明白了白老大的身分,他居然又讲了几句极得体的话∶「啊,原来是白老爷子。师父常说,武功上他和白老爷子谁高谁下,没能较量,难说得很。可是在文才上,白老爷子学问大得惊人,他这一辈子是再也及不上的了!」一番话,听得白老大乐不可支——好话人人爱听。曹金福却忽然又感伤起来∶「你们真好,一家人,妈妈,爸爸,还有妈妈的爸爸┅┅我甚麽也没有,只有身上的血海深仇,不知何日得报!」

各人都听我讲过曹金福那「血海深仇」的事,虽然实在很滑稽,但当年的事,确然又悲惨又神秘,我们也是才弄清楚了一些来龙去脉,曹金福就出现了。看看他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白素先道∶「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就没有见过自己妈妈!」白老大面色一沉,不怒而威,显然白素的话令他不快,也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一扬手,「砰」地一声,在曹金福的胸口打了一拳,朗声道∶「小朋友,你放心,找你那仇人的事,就是我的事!」

白老大倒不是胡乱说的,因为他正要把阴老二,也就是阴差找出来,和曹金福目的相同。

可是这一切情由,曹金福却并不知道,他大是感动,双手乱挥,一时之间,竟不知说甚麽才好。

红绫在这时,仍在绕著曹金福打量他,还极熟络地提起他的裤脚来,要看看他是不是踩著高跷,白素几次想阻止,都宣告无效。

我忙道∶「最近有了很大的发现,会详细说给你听,你就来了,真好,把祖老爷子找来,让他也听听,当年的事,他有份的!」曹金福的心情兴奋之至,双拳捏得格格直响,红绫忽然问∶「你是真人,还是和那个康维十七世一样,是制造出来的?」红绫说了之後,又解释∶「那个康维十七世是——」曹金福点头∶「我知道,他是一种新形式的生命,我见过他,和他一起去找过一个鬼!」

(曹金福的那一段经历,记述在一个原振侠医生的故事之中。)红绫大是好奇∶「找到没有?」

曹金福却心急想知道他仇人的事,所以没有接下去,只是道∶「我是真人。」红绫又追问∶「你多高?」

曹金福答∶「两百二十二公分。」我心中迅速算了一下∶两公尺二十二公分,那是英制中的七尺三寸半——美国的一些著名篮球员也有这样高度的,可是在壮健方面,绝比不上曹金福。

曹金福又道∶「我一直在找仇人,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怎然想起了卫叔,就想来讨几碗酒喝——上次那酒真好喝,像是至今,口中还有馀香!」这两句话一出口,我就知必有风波,果然,红绫一听,就立刻向我斜眼望来,一副责怪的神气,当然是在怪我何以从来没有向她说起过有那麽好喝的酒。

我笑道∶「你自己去问曹大哥,他师父还有一条蛇,更有趣哩!」曹金福大喜∶「卫叔也知道我师父有酒蛇鞭?」雷九天有「酒蛇鞭」的事,我是听铁旦铁大将军说的,也没有和红绫说过。

红绫瞪著曹金福,令得曹金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甚麽,我忙道∶「她也爱喝酒!」红绫甜甜地叫了一声∶「曹大哥,告诉我是怎麽一回事?甚麽叫酒蛇鞭?」我忙道∶「这样吧,反正要去请祖老爷子,红绫你和金福一起去,一来一回,金福也就把甚麽都告诉你了——有许多事你已知道,就不必再问!」红绫这时一跃而起∶「好极!」

曹金福也爽快∶「我也正要去向恩公叩头!」他们两人,高高兴与地离去,我和白素,白老大乐呵呵,白老大说得更直接∶「这楞小子配得起红绫!」

白素笑∶「我们三个老人家也太一厢情愿了!」白老大摇头∶「非也!天造地设的一对,第一眼就叫人知道那必然会是一对,再也不会走眼。这小子那样子,别的姑娘家见了,还不吓了个灵魂出窍!」我伸了一下懒腰∶「好,整个故事中的重要人物来了,花五那里,有没有金取帮的消息?」

白老大「哼」了一声∶「你那里也没有亚洲之鹰的音讯,花五┅┅花五┅┅」他连说了两声「花五」,没有再说下去。

我陡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利用偷听仪,偷听他们几个人在车中的谈话,有好几次,感到花五的态度,很是可疑,可是又说不上所以然来。

我把这种情形提了出来,又补充道∶「当时你在他身边,应该要可以感到他有事在隐瞒!」

白老大点了点头∶「是,可是却不知是为了甚麽?」我吸了一口气∶「当年在我眼前偷走了那盒子的是金取帮高手,会不会花五早就和那乾瘦老头有联络?所以才说话吞吞吐吐?」白老大「嗯」地一声∶「我也想到了,当晚一分开,我就联络你的朋友,郭大侦探,派人日夜跟著他,却未发现他和甚麽可疑的人联络,他独居,生活很简单,除了在那餐厅工作之外,几乎和任何人都没有接触!」白老大办事老辣,原来他早有安排,我又想了一想,才道∶「假设他知道那盒子的下落┅┅既知那是来自阴间的异宝,就想独吞,据为己有!」白老大用力一挥手,表示花五真有可能如此——他同意了我的想法。

他先是很气愤,但随即伤感∶「真想不透,当年怎麽会和这些人结义的!」白素应了一句∶「当年,他们自然必有可取之处!」白老大苦笑著摇了摇头∶「得把花五揪出来,好好拷问一下!」白素向我作了一个鬼脸,明显地是对她父亲这种霸道作风的不满。我也不禁笑了起来∶「我看严刑拷打,不是办法,不是已托了小郭在监视吗?要他尽可能,作最严密的监视!」

白老大咕哝了一句∶「能严密到甚麽程度?」我笑∶「那得问专家了——」

我一面说,一面拿起电话来,拨了小郭的号码,他不在,留了话,请他尽快来。

这就是小郭何以会参加对「许愿宝镜」讨论的原因了,他在两小时之後赶到,那时,红绫和曹金福,才请来了祖天开。

红绫当然已把有关阴差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对他来说,那是极大的喜讯,所以他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一见了我们,就连声道∶「好了!快了!只要把他找出来,就大仇可报了!」

祖天开也明白了当年的惨事,全是由於阴差怀著极卑鄙的念头播弄出来的,所以他也很是兴奋,不住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忽然,他又耽心起来∶「要是他早已死了,那岂不是便宜了他?」曹金福大声道∶「不是有阴间吗?到阴间去,把他的魂拘出来!」祖天开忽然很是正经地问∶「找到这杂碎之後,该如何处置?」曹金福居然连想也不想,应声就道∶「凌迟!」小郭就是在那时候走进来的,他先向门上的大洞看了一眼,神色奇讶,接著就听到了曹金福所说的「凌迟」二字,这是一个久矣乎没有人使用的名词,小郭是百分之百的现代人,两个字一入耳,和他的脑部活动,一时之间,无法有任何联系,所以他不明白那是甚麽意思,只是在曹金福咬牙切齿的神情上,得知事情很严重。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再向前来——在曹金福那样的大汉发怒时,聪明人都知道,离他远些比较好,不然,一不小心,殃及池鱼,也够麻烦的了。

(二)识穿真面目

我在一旁,听了这样的对白,当真是啼笑皆非,曹金福这样回答,当然是在心中盘算了千万遍的,说不定,那也是他的家训。就算小郭不出现,我也不会让这一老一少,再胡说八道下去的了。

小郭一来,我立时沉声道∶「静一静,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若是有人不想旁听,我和小郭另外找清静的地方去说!」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小郭摊开双手∶「大事?」他说了,又向白老大行礼∶「白老先生,那姓花的生活简单,很有规律,还要再跟?」白老大向我指了一指,我道∶「非但要跟,而且要加强——现代科技,可以使监视严密、有效到甚麽程度?」

那是小郭的专业,任何人被问及和他专业知识有关的问题,总有点自豪感,所以小郭的回答,也相当夸张∶「严密到了超过你所能想像的程度!」白老大沉声∶「说具体一些!」

小郭的话更夸张∶「如果你需要知道一个人每一分钟脉搏的变化,我也可以做得到!」

听得他那样说,我伸肘在他身上,轻撞了一下——那是警告他别在白老大面前胡言乱语,老人家要是认真起来,会有麻烦!

果然,白老大立刻道∶「就要那样!」小郭居然充满了自信∶「得令!」我知道,小郭有两位异人相助,拥有不少尖端电子科学的仪器,有利於跟踪、监视。那些仪器之先进和功能之宏大,连当时苏联的国家安全局,美国的中央情报局都瞠乎其後!

这两个人,志同道合,是不折不扣的科学奇才,他们的一些享有专利的设计,为世界各地的大企业所采用,有著极其丰厚的酬金——那使他们的专业产品更可以提高,尖端科学听来清高无比,但是如果没有雄厚的资金,也只好寸步难行。

小郭自从和这两个人合作之後,由於他独有的先进仪器的帮助,使他的侦探社的业务,突飞猛进,超越了他的同行。

这时,他敢夸口,自然是有所恃。白老大向我望来,在徵询我的意见∶小郭的话是不是靠得住?

我也认识那两个人,这两个人各有一个怪名字——分开来还好,合在一起,便怪得有趣。

他们一个姓戈名壁,一个姓沙名漠——加起来,两人合称,就是戈壁沙漠。

那当然不是他们的本名,而是他们成年之後改的。中国的父母在替儿女取名字时,没有甚麽想像力,多半不是家康,就是志强,再不就乾脆叫富贵吉祥。他们的本名不必追究,提起戈壁沙漠的大名,倒是人尽皆知——我听说他们近年来,曾和年轻人黑纱公主夫妇一起,有一段极其古怪的经历。

年轻人曾给我一封短函,提及戈壁沙漠,曾有奇遇,有一次地狱之行,说若是我有兴趣,可以找他们详谈。可是我一直为这样那样的事在忙,并没有去找他们,他们也没有来找我。

我不知道他们的「地狱之行」是怎麽一回事。若是和我曾到阴间去的经历相仿,那倒很有参考价值——当时我想起了他们,也顺便想起了这点,因为我们如今在进行的事,正和阴间有关。

白老大当下就十分认真地对小郭道∶「那就对花五进行最严密的监视!」小郭口唇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说甚麽——当晚他离开的时候,才悄声问我∶「有必要吗?」

我给他的回答是∶「有,太有了!」小郭眨著眼,等我作进一步的解释,就在这时候,温宝裕闯了进来。这家伙一到,本来已经够热闹的,就更加热闹了。

他一进来,眼观四方,先向门上的那个洞一指,张大了口,看来像是想发出一下呼叫声,可是一眼已看到了曹金福,曹金福站著,身形魁梧得惊人,令温宝裕陡然一怔,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他没有见过曹金福——和祖天开、李宣宣等等,发生「从阴间来」、「到阴间去」的许多事件,温宝裕还根本没在我的故事之中出现。後来,他在我的故事之中,成了不可缺少的人物,但是那一段经历,我一直到最近才整理出来,以前也没有对他说过,所以,他对事件的来龙去脉,并不知情。

看到了曹金福之後,他呆了一下,接著,他又看到了白老大。

温宝裕这人,虽然言行夸张,有时,甚至有点「飞扬跋扈」,但是好处甚多,尊敬长者,是他的自然习惯——我和白素都认为,尊重老人家,是做人的基本条件之一。

他一看到了白老大,就大叫了一声,急步走向前,向白老大深深一鞠躬。接著,他又看到了祖天开,呆了一呆,也鞠了一躬,当然深度大有不如,他很客气地问∶「这位老爷子是——」

祖天开道∶「我姓祖——」

红绫抢著大声道∶「小宝,你不知道,你有太多的事不知道了,哈哈,你有太多事不知道了!」

红绫这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的确,这时所发生的事,温宝裕并无所知,他吸了一口气,忽然向曹金福一指∶「别说我甚麽也不知道,至少我知道这位大哥,和你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温宝裕仗著和红绫熟,所以甚麽话都可以说,而红绫也根本不会忸怩害羞,听得小宝这样说了,反倒笑嘻嘻地向曹金福望去,颇以为然。曹金福涨红了脸,可是也并不躲避红绫的眼光,此情此景,看得人心旷神怡之至。

白素小心,唯恐青年人说话过了份,脸上会挂不住,所以急忙道∶「小宝,你确然有许多事不知道,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别胡言乱语!」温宝裕为人何等机灵,自然立刻大声答应,他向曹金福拱了拱手∶「大哥请了,在下温宝裕这晌有礼了。」

曹金福自己有点傻头楞脑的,所以看到温宝裕这样伶俐的小伙子,自然感到欢喜。

也连忙抱拳为礼,通了姓名,温宝裕笑著道∶「我性喜胡言乱语,曹大哥别见怪!」曹金福竟老老实实回答∶「不!刚才你所讲的,绝不是胡说八道!」话一出口,他才省起这样说略有不妥,所以又涨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

白老大沉声喝∶「小猴儿,不准欺负老实人!」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曹金福也咧著嘴笑∶「这小兄弟,欺负不了我!」温宝裕连声道∶「我再不欺负人,究竟是甚麽事,该告诉我了!」他这一问,倒把所有人都问哑了——事情的过程,极其复杂,要从头说起,三天三夜不算多,一整天至多说一个大概!

我先开口∶「说来话长,你只好一点一点了解,我们现在,正要托郭大侦探用先进的技术去跟踪一个人——」

小郭在百忙之中,还要打岔∶「不是技术,跟踪、监视、侦查,都是艺术!」温宝裕立时举起手来∶「大侦探,若是需要人手,请先考虑我!」小郭也颇会摆架子,对温宝裕的请求,竟只在鼻子中发出「哼」地一声,算是回答。

温宝裕生性豁达开朗,所以一点也不生气,反道∶「要劳动郭大侦探去监视,那人也一定非同小可了!」

我把花五的情形,用最简单的方法,向温宝裕介绍了一下——虽说最简单,但也花了近十分钟,看温宝裕的神情,还不是十分明白。

我叹了一声∶「当年五人结义,白老爷子是老大,那姓花的排名第五,你再也想不到,被你无意中招了来,进入了陈安安脑部的那个野鬼,是当年排名第四的一个江湖大豪!」

这两句话一出口,温宝裕自然是意外之极,一时之间,他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好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说甚麽才好,实在是因为事情太奇特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世界真是太小了┅┅不,空间真是太小了!」黄老四的鬼魂,当然不属於我们生存的世界,所以「世界真是太小」这句话,自然也不适用了。

曹金福突然插了一句口∶「是的,空间很小,所以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把阴差找出来!」

温宝裕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那┅┅阴差又是甚麽┅┅东西?」他说了之後,用力抓著头,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我相信所有在场的人,都愿意使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明白一切,可是事情的经过,实在太曲折复杂了,以致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温宝裕显然也明白这种情形,所以他最後,把哀求的目光,转到白素的身上。

白素也不负所望,立即道∶「跟我来!」她把温宝裕带上楼,进了书房,不一会,就下楼来∶「我把已整理出来的记述给他看,只有等他自己全看了,才能明白经过,靠人说,说不清楚了!」我连连点头,白素这个办法极好。温宝裕和蓝丝,在巴哈马群岛,浮沉於碧波之中,过那神仙一般的日子,有一得必有一失,他因此错过了不少事。

但幸好这些事,我都整理出了记述,有关的记述一共有五个故事∶「从阴间来」、「到阴间去」、「阴差阳错」、「祸根」以及才完成的「阴魂不散」,等他看了这五个自成段落的记述之後,自然对於一切事情,都可以了然於胸了!

红绫却叹了一声∶「忘了问他,蓝丝到哪里去了?」白素笑∶「我问了,蓝丝回蓝家峒去了。」红绫笑问曹金福∶「蓝丝是我的表姨,我妈妈的表妹,我妈妈的妈妈┅┅我们家的故事可多著哩!」

曹金福居然好强∶「我们家的故事也不少,不过有血海深仇在,都很悲惨。」曹金福武艺超群,红绫更是学识浩翰如海,可是听他们的对话,都又天真未泯,像是小孩子一样。

当下小郭先告辞,去布置监视花五,约好两日之後再来,温宝裕进了书房之後,我知道没有二十小时以上,他出不来,进去看了他几次,他连头也不抬,只是打手势叫我别去打扰他。

曹金福理所当然,住在我的客房,他和红绫,已很是熟络,花了很多时间去陪祖天开,一遍又一遍,听祖天开说六十年前发生的惨事,每听一次,就咬牙切齿,痛恨得满头大汗。

他的那种情形,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白素忍不住叹息∶「要是找不出阴差来,我看他不能恢复正常!」

我也叹息∶「要是找出了阴差来,事情更糟!」白素默然不语,因为绝想不出若是找到了阴差,可以叫曹金福不报他的血海深仇!

既然没有办法,自然急也无用,只好到时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温宝裕伸著懒腰,自书房出来,大呼小叫∶「过瘾,真过瘾!甚麽时候再聚会,我也想参加,陈安安┅┅不,黄老四一定认得我!」他也不等人回答,就走向门口∶「我得去见娘亲了!」白素不以为然∶「你回来,令堂不知道?」温宝裕道∶「这不能怪我,要是她知道了,我能那麽快就把那些记述看完吗?」白素自然想起了若是温妈妈驾到的可怕情景,所以也没有再说下去。

到了第三天,一干人等,又齐集在我的住所,听小郭讲监视花五的结果。

小郭的监视工作,无懈可击,比想像中的完美还要完美,他在花五的住所中装了偷听器,偷录设备,又派人跟踪花五的一切行动,整整两天,花五的每一个行动,甚至包括他的睡眠,都难以遁形,全被记录了下来。

情形和小郭上次所说的一样,花五的生活很是简单,除了到餐室当他的领班之外,一回到住所,就再也不出去,他的大嗜好是听音乐,总的全是韩国的民乐,旋律虽然简单,可是很优美,他闭著眼睛,微微晃动著身子,一听就是好几个小时,有两次,听著就睡著了。再就是吃,各种各样的零食之多,吃个不停,简直是一把一把抓了向口中塞,穷凶极恶地吞咽。

他不和任何人接触,连电话的接触也没有,就像是他在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一样。

小郭汇报完毕,望向白老大,白老大闷哼一声,神情大是不满。小郭很不服气∶「老爷子,功夫做足了吧!」

白老大脸色更难看,这种情形,谁都可以看得出,老人家一开口,所说的话,绝不会悦耳动听,白素赶在他开口之前,大声叫了一声∶「爸!」白老大冷笑一声,神色仍然难看,但多半已把原来要说的的话,忍了下去。

小郭盯著白老大不说话,白老大不望他,向我看来∶「监视一个人的行动,若是叫那个人发觉了,这还算是甚麽监视?」我还没有反应,小郭脸已涨得通红,大声道∶「我敢说,那姓花的绝不知道有人在监视他!」

白老大「嘿嘿嘿」冷笑三声,更是笑得小郭脸无人色,霍然起立,就要拂袖而去。

我也不知道何以白老大会如此肯定,白老大已然发话∶「郭大侦探,如果你肯再留一会,我想,就快会有结果分晓了!」一干人等,都不知白老大这样说是甚麽意思,温宝裕口快,一张口想问,电话铃已响了起来,红绫一长身,就抓起了电话,听了一下,递给白老大,白老大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按下一个扩音掣,好让大家都听到。

电话中传出的是花五的声音∶「老大,有人雇了饭桶侦探监视我的行动,真好笑,是老二老糊涂了,干这种事?忘了我是甚麽出身的了?」白老大语音镇定∶「别冤枉好人!」花五嚷了起来∶「老大,是你!」白老大承认∶「是我,还是叫我看出问题来了,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要我在下次聚会的时候抖出你的事来?你可别想看溜,天罗地网已经撤下,你溜到哪儿去,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各人都听到花五和白老大的对话,当花五说到「饭桶侦探」的时候,虽然人人都礼貌地忍住了笑,可是小郭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然而∶白老大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他已完全知道了花五的秘密,那又使所有人惊讶不已!

我立时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神情惘然,我作了一个鬼脸,意思是白老大在行诈,白素没有反应。

另听得电话中,花五静了一两秒钟,才乾笑道∶「老大,想不到你也会行诈!」事情忽然之间有道样的发展,当真是出人意表之至,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

若干时日之後,白老大和我们说起他识破花五阴谋的经过,十分洋洋自得,先数说了小郭几句∶「你以为自己到了人家的地方,为所欲为,翻江倒海,装上那麽多仪器,人家就是死人,不会知道?」

小郭喃喃地分辩了几句,大抵是仪器很小,装得又十分巧妙之类。

惹得白老大嘿嘿冷笑∶「再精巧的仪器,也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仪器怎能胜得过人?不过也难怪你,因为你不熟花五的为人——我其实也不是很熟他,可是我至少知道他曾是「金取帮」中的高手。金取帮专干偷窃勾当,是贼祖宗,帮名就有「精巧地取到手」之意,你在他的住所搞鬼,怎能瞒得过他?我敢说,他还未进门,就已经知道屋中被人做了手脚了!」

小郭还有点不服,白老大更是老气横秋∶「你看了录影带,还以为有了成绩,也太大意了——」

他望向当时在场的各人∶「你们都太大意了,就没有看到,他至少有十次以上,视线是故意望向镜头的。一个人好端端地,怎麽会望向同一处所在,自然是他发现了那里有隐蔽的镜头!」

小郭当时,还是不很服气,回去找出了录影带来一看,才由衷地佩服,对我说∶「老爷子的观察力真敏锐,我这点功夫,在花五面前卖弄,真是关公面前舞大刀!」要小郭肯真正心悦诚服,不是易事——这些全是後话,表过就算。

却说当时,花五在电话中说白老大行诈,白老大连声冷笑∶「老五,我和你是老兄弟,有话好说,我身边那些小朋友,可和你没交情,他们要干甚麽事,我也拦阻不住,你自己去想想吧!」

直到那时,我仍然认为白老大是在虚张声势,恫吓花五,正想花五也是老江湖了,只怕不会那麽容易上当!

可是,在白老大说了之後,花五竟有十来秒钟,了无声息。

白老大再「嘿嘿」冷笑∶「小婿生性好事,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你是知道的了?

白老大这样形容我,我自然无话可说,白素趁机向我作了一个鬼脸。

我不明白白老大何以要拿我来吓花五,但是他的恫吓,显然很有作用,花五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白老大又道∶「还有那位巨灵神一样的大个子,老五,只怕你经不起他的一拳吧!」

曹金福在一旁,自然知道白老大是在说他,他握住了拳,向自己的拳头望了一眼,一脸的疑惑之色。

这时,别说是曹金福,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白老大何以会说曹金福要打花五,因为两人之间,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花五听了,再发出了一下那怪异的声音,白老大冉道∶「好了,你知道我不是行诈了吧!快来,把事情说明白了,你日子会好过得多!」白老大话一说完,作了一个手势,温宝裕领悟最快,一伸手,按下了掣钮,结束了和花五的通话。

各人都望向白老大,等他作进一步的解释,可是白老大却胸有成竹,抚著白髯∶「且等你们纳闷一会,花五来了,自有分晓!」我们都知道,白老大在小郭所做的监视工作之中,有了重大的发现,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发现了甚麽,在白老大那里,得不到答案,又不约而同,一起向我望来,我心中暗叫惭愧,摇著手∶「老爷子天机不可 漏,我也不知内中究竟。」曹金福念念不忘深仇,大声问∶「是不是和我能报仇有关?」白老大微笑不答,莫测高深。温宝裕打趣∶「曹大哥,我推荐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了这人,你血海深仇是不是能报,就可见分晓!」温宝裕没轻没重,口没遮拦,轻佻得很,喜欢乱说话,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嬉皮笑脸,绝不正经,纵使没有恶意,也是开玩笑的成份居多。

而曹金福对於「血海深仇」,却认真之极,那玩笑是绝开不得的!所以,他的话才出口,我首先怒叱∶「小宝,你少胡说八道!这玩笑可是开得的?」我叱得严厉,可是曹金福还是认了真,他已拉住了温宝裕在求∶「小兄弟,真能那样,我曹金福向你叩头!」

温宝裕也知道自己闹得过大了,他叹了一声∶「我的意思是,阴间三宝之中,不是有一面『许愿宝镜』吗?如果你能找到掌管的人,借来许一个愿,不就可以知道了吗?

(三)当年盗盒人

谁都可以听得出,温宝裕的「方法」,根本是在胡闹,所以,连红绫在内,都以责怪的眼色望向他。温宝裕缩了缩头,又道∶「曹大哥,算了,只当我没说过,我是说著玩的!」

可是曹金福却很是认真∶「那掌管宝镜的人在阴间,如何找他去?」我心厌温宝裕胡言乱语,就落井下石∶「派小宝去找,他神通广大,多半能找到!

温宝裕惨叫一声∶「我是存心开玩笑的,再也不敢了,曹大哥别见怪!」曹金福一听,虽然满心不快,可是他为人忠厚,也就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放开了温宝裕。

这时,温宝裕不断地在向曹金福打躬作揖,表示赔罪,在一旁只是喝闷酒,一直不出声的祖天开,忽然道∶「那许愿宝镜,自然由大同的新媳妇掌管,哼!这女人好狠心,竟不来看看大同,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看来全是假的!」祖天开忽然大发牢骚,还好所有的人,对於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了然,不然还真听不懂他的话。

在他口中的「大同」,自然是王朝的孙子王大同,那如今成了疯子,曾经死了又还阳的脑科医生王大同。而「新媳妇」当然是王大同的妻子李宣宣,那位美艳绝伦的大美人,自从她嫁给了王大同之後。祖天开一直叫她「大同的新媳妇」——「媳妇」在北方话中的意思是妻子。

李宣宣的身分奇特无比,她是阴间使者,是阴老二的继任人,阴老二盗了阴间三宝到阳世来,之後若干年,阴间才又派出了李宣宣到阳世,来追寻其中的「许愿宝镜」。

可是李宣宣纯非鬼魂,百分之百是人,她何以会成了阴间使者的,和阴老二如何会成为阴差一样,还是一个不可解的谜团。

祖天开这时所说的话没有错∶那许愿宝镜,当然是由她掌管著。而她有宝镜在手,要出入阴间阳世,易如反掌,虽然她对王大同已经绝望,但王大同如今处境大是凄凉,她似乎也应该来看王大同一下,祖天开的责备,也有一定道理。

曹金福听了,大叫一声,声若洪钟∶「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许多许多事!」我在这个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就已提过,我们对许愿宝镜,有过一番讨论——讨论就是这样形成的,并非经过刻意的安排,而是自然产生,曹金福的大声叫嚷,可以说是讨论的开始。

温宝裕立时说∶「是,至少通过许愿宝镜,你可以知道能不能报仇!」祖天开摇头∶「也不一定,用那宝镜的过程复杂无比,而且还要看每一个人和宝镜的缘分。像我,当年得了宝镜,要到六十多年之後,才是使用的时候!」曹金福睁大了双眼∶「这东西┅┅真是法宝?」红绫插口∶「凡是在地球人知识范围以外的物事,对地球人来说,都是法宝。」红绫的话,正是我一贯的主张,所以听了她的话,自然深得吾心,而且突然心中一亮,立时问她∶「以你现在的知识范围去认识,那是甚麽?」红绫在苗疆有奇遇,她妈妈的妈妈把无数的知识,注入了她的脑中,这经过各人都知道,也知道她这时的知识范围已远远超过了地球上的一切,所以,我一问,各人都静了下来,留心听她怎麽说。

红绫且不说话,只是拿起了她挂在项间的那环,把玩著。那苹小小的圆环,奇重无比——红绫力大无穷,她自然不会觉得重。

我一看到了红绫这样的小动作,心中就陡然一动,想到的是∶这个来自阴间,神秘莫名的小圆环,曾有夺魂催命,令人死亡之能。而且,和曹金福上代,满门死亡的惨事,大有关连,若是红绫已对他说了这环的来历,曹金福这傻大个子,不知何以能沉得住气?

我心中这样想,自然而然,向曹金福偷觑了一眼。

曹金福这时的神情极怪,他正看著红绫手中的那环,欲语又止,疑惑之至,过了一会,他伸手指向那环,可是这时,红绫却已顺手把那环放进了衣领之中。

曹金福和红绫再熟,也不好意思把手指指向一个姑娘家的胸口,所以他缩回了手来,但仍是神情疑惑。

那环的来历我知道,我这时肯定曹金福不知道,他之所以一看到就有疑问,可能是由於他的上代曾被这环夺走了全家的生命,所以令他有点「直觉」。

同时,我也想到,红绫行事很有分寸——没有把这环的来历告诉曹金福。

红绫想了约有三分钟,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能肯定,但是大体来说,那是一种┅┅仪器。可以放出能量,也可以接收能量——在接收了人的脑电波之後,会有有关这个人未来命运的显示——人未来的命运,是根据遗传密码发生的。那仪器的用途很多,用它来许愿,只怕根本不是它的功用。」红绫说得很小心,虽然她的话不够具体,但也把那「许愿宝镜」描出了一个轮廓。

曹金福神情向往∶「管它原来的功能是甚麽,只要能让我许一个愿就好了!」听得曹金福如此说,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知道双方的想法是一样的∶曹金福许愿,愿望自然是能报血海深仇。而如果我和白素来许愿,我们的愿望是甚麽呢?

我们的目光,立刻一起望向红绫,这表示我们的心意一致,都希望红绫能快乐。

曹金福停了一停,又问∶「如何才能和阴间┅┅联络——那黄老四是一个鬼,他是不是能够自由来去,可不可以托他去捎个口讯?」曹金福的话听来很可笑,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笑的意思,因为曹金福的「血海深仇」,若不是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事态不论向哪一方面发展,都不是令人可以笑得出来的。

红绫很同情地道∶「黄老四要是不肯,我再用力扯他的头发。」那「黄老四」,是白老大以前的结义兄弟,可是他如今的情形,却怪异莫名——他早已死了,灵魂不肯归入阴间,做了许多年孤魂野鬼之後,进入了一个叫陈安安的六岁女孩的身体之内,所以红绫才可以随便扯他的头发!

曹金福望向各人,神情恳切,显然他这时心中正急切地想得到各人的帮助。

我相信在这里的所有人,个个都愿意帮助他,可是也人人和我一样,根本不知道从何著手才好。

还有一个问题,令我十分担心的是,真的若是让曹金福找到了阴差,以他心中积恨之深,非出手杀了阴差不可——在文明社会中,他的「报仇」行为,为法律所不容。

自然,以曹金福身手之能,要逃脱法律的制裁,是很容易的事,他可以隐居在深山大泽之中,例如在苗疆生活。但是这一来,他就和文明社会脱离了,虽然对他来说,或许不算甚麽。但是总叫人感到牺牲太多,代价太大了!

我和白素商量过,也曾试图化解他心中的仇恨,因为那毕竟是大半个世纪之前的事,绝非他亲身的经历。但也随即,我们都感到那做不到,「血海深仇」在他的脑中,已根深蒂固,怎麽也拔除不了。

我和白素,又曾想到过,过去了这麽多年,阴差这个罪魁祸首,可能早已死了,那就让曹金福一直怀著不能报仇的遗憾好了,也没有甚麽大不了。

可是近日来事情的发展,当年结义的五个人,年纪以白老大最大,他也还健在,更奇特的是,黄老四虽然死了那麽多年,可是他的鬼魂却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身体,他算是死还是活呢?

如是阴差的情形,也和黄老四一样(他曾在阴间耽过,更应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那麽,曹金福找到了阴差之後,会发生的事岂不是更严重。更复杂了!

这些问题,一直在困扰著我们,所以,这时,一和曹金福求助的目光相接触,我甚至想避开他的眼光。但曹金福已先叫了出来∶「卫叔!」我吸了一口气∶「你放心,这里想把阴差找出来的人很多,大家一定会尽力——若是我们这里那麽多人,也找不出他来——」温宝裕抢过去说∶「——那世上就再也没有甚麽力量可以找出他来了!」曹金福固执起来,如一头花岗石牛,他道∶「不,一定能把他找出来,上天下地,人世找不到,到阴间去找,总要把他找出来!」各人都沉默了一会,因为实在不知说甚麽才好。虽然有许多事发生了,可是整件事的许多关键,却还是很虚无飘渺的——这种感觉最难受了,明明知道有一大堆东西在那里,可是却只能感觉,而看不见,摸不著,虚得叫人心中发慌。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起,白老大沉声道∶「花五来了,他心中有鬼,来迟了!」白老大说得极其肯定,我看出不单是我,其馀人也都有疑惑之色,可是立即证明,白老大的说法对,红绫一个箭步到了门口,把门打开。站在门口,正是神情惶恐,手足无措的花五。

花五的样子很是普通,这样外形的人,见了一次之後,不会有很深的印象,混在人丛中,也不会惹人注目。

白老大一扬手,声若洪钟∶「进来,各位,这位是花五,曾是金取帮的高手,妙手空空,神通广大。其馀人自我介绍吧!」花五一脸苦笑,向内走来,各人自我介绍,大侦探小郭的神情最尴尬。

花五还没有坐下,白老大目光如雷,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他虽然年老,可是目光仍然凌厉之极,连旁观者,也似乎可以感到目光扫在花五身上,像是有「刷刷」的声响在发出来。

花五更是坐立不安,鼻尖沁著汗,一双手无处去放,无意识地挥动著。他先开口,声音断续∶「老大,这┅┅是怎麽啦?」白老大嘿嘿冷笑∶「几年之前,有一个试酒大会,在那个会上,亚洲之鹰罗开,曾托人带了一件来自阴间的宝物给卫斯理,结果,那宝物在转眼之间,叫人偷走了!」花五乾笑,抹著汗,他很胖,容易出汗∶「这事┅┅大家都知道┅┅偷走那┅┅宝物的,是一个┅┅乾瘦老头,可能┅┅是韩国┅┅金取帮的高手。我已照老大的吩咐要找他出来。」

白老大的神态更冷∶「找到了没有?」花五陪著笑∶「老大你这是┅┅明知故问了,事隔有年┅┅当年又没有甚麽线索留下来,哪有那麽容易找的,我正在努力!」白老大忽然纵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极其宏亮,陡然爆发,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花五更是神情惶恐,不知如何才好!

这时候,我对白老大的言行,不是全部苟同,因为他太盛气凌人了——白老大霸气十足,这是我早已知道的。我也可以肯定,花五鬼头鬼脑,必然有重大的事情隐瞒著我们。

可是花五在听了白老大的电话之後赶来,一直低声下气,笑脸迎人,而白老大则咄咄逼人,像是大老爷在审案子一样,一点也不留馀地,简直没有将花五放在眼中。

我当时所想到的是,虽说当年结义,白老大为长,但是事隔多年,他这个「老大」已没有甚麽约束力,花五的忍耐有限度,万一他反了脸,要找出那个偷走盒子的金取帮高手,就更加困难了!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使气氛缓和一些,不要弄僵。

我也相信,那时不但是我,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因为人人都不出声,都有不以为然的神情,而花五也不住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各人。

我知道白老大霸道,所以在开口之前,先吸了一口气,盘算著该如何说才好。

白素就在我的身边,我们之间,确实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她立即知道了我要做甚麽,所以,不等我吐出第一个字来,她就伸手指,掩住了我的口!

白素用行动来叫我别多口,听由事情由白老大控制去进展。

由於接下来事情的演变,实在太出人意表了,所以我对白素当时止住了我的发言,佩服之至。可是我也有些不服气。

所以在事後,我曾问她∶「当时,你难道已经知道了事情会有甚麽样的发展变化,所以才不让我说话?」

白素微笑∶「不,我不知道,我没有料到事情会那样,只是我比你更了解爹的为人——他若不是有了十足的理由,不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不会有这样的言行!」我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才由衷地感叹∶「姜是老的辣!」这是後话,当时,白老大忽然大声纵笑,人人目定口呆,我被白素阻止,也没有出声,所以白老大的气势如虹,操纵了全场。花五的样子更可怜巴巴,他道∶「许多日子了,事情┅┅会有变化,我也许久没和金取帮的人┅┅联络了!」白老大的轰笑声戛然而止,一字一顿地道∶「说到现在,这一句倒是实话!」各人听得白老大这样讲,更是愕然,因为那等於说,花五所说的,几乎全是谎言!

这是很不留馀地的指责!

花五张大了口,看来想为自己分辨,但是白老大不容他开口,一伸手,指尖离花五的鼻尖,已只有一公分的距离,白老大语音铿锵∶「你怎敢和金取帮联络?金取帮的人一直在我你,你躲还来不及,怎麽会有联络?」白老大的这几句话,说得突兀之极——我不明白,也不以为在场的人有一听就明白的。

可是花五显然是一听就明白了的。

因为他胖胖的脸上,一下子变得血色全无,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来,胖肉在发抖,汗珠也就一粒一粒地弹散了开来。

看他的神情,分明是心中的恐惧,至於极点!

白老大一面嘿嘿冷笑,一面向我望来,冷冷地问我∶「听说金取帮的帮规极严,你可知道一二?」

我这时多少也已看出,白老大是在「做戏」,要在戏剧化的「攻势」之下,令得花五全面崩溃,好把隐秘说出来。他既然问我,我自然要帮著他把这台「戏」做好。

所以我点了点头,用听来骇人的声调道∶「是,严到了极点,若是有一次行事失手。就要先剁去一手,逐出帮去,任由死活!」白老大「啧」地一声∶「行事失手,纯属无心之失,尚且处置如此之严,若是欺瞒背叛,吞没帮中财物宝贝,不知会怎样?」白老大的话才一出口,我还没有接腔,花五已发出了一下惨叫声∶「老大,救我!

花五那一下惨叫声,显然在白老大的意料之中,他立时斜睨向花五∶「你闯下了甚麽大祸,要我打救?」

花五声音发颤∶「我┅┅欺瞒背叛,吞没帮中的财物,帮主命我┅┅去盗取宝物。

我得手之後┅┅据为己有,逃匿追踪。」白老大冷冷逼问∶「据金取帮帮规,该当何罪?」花五的声音更是颤抖,充满了恐惧,他道∶「断去┅┅双手双足,塞入土坛子中,只露头在外,充著把戏班中的坛中怪人。」花五不但说来声音凄厉,而且所说的内容,也令人不寒而栗。一时之间,人人望著花五,只见他脸色灰败,汗出如浆。可是白老大还不放过他,又追问∶「想那坛子,坛口甚小,人虽被砍去了手足,身体仍大,如何能塞得进去呢?」花五全身发抖,发出的声音更可怕,所说的内容,也更是匪夷所思,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他道∶「把断手断足之人,浸在热醋之中七七四十九日,每日只喂清水,人饿极了会喝醋,以致日瘦一日,醋浸又令人骨头酥软┅┅所以可以塞进┅┅坛子之中!」他说完之後,整个人已软瘫在沙发中,红绫递了一杯酒给他,他一口就喝光。

白老大冷笑∶「不知那是甚麽宝物,值得你冒这样的奇险去吞没?」花五望向白老大,刹那之间,神情复杂之至,分明还想隐瞒,但又不知道白老大究竟知道了多少。白老大一扬眉∶「我全知道了,这些年来,你也不嫌重?」白老大最後那句话,乍一听,也是毫无来由之至,但是我听了之後,心中陡然一动,不禁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

刹那之间,我想到了一些甚麽,虽然那还只是极其模糊的一个概念,但是我已下意识地感到那人没有可能了,一定是我的胡思乱想。所以,在发出了低呼声的同时,我又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

可是我那一下低呼声,却已引起了白老大的注意。白老大立时向我望来,目光之中,竟大有嘉许之意。这种情形,又令得我心头狂跳——莫非我突然之间想到的,竟是事实?

正在我心思缭乱之际,花五已大叫一声,身子自沙发中「滑」了下来。看情形,他本来是要向白老大下跪的,可是他由於惊恐太甚,以致整个人都软瘫了下来,变成了趴在地上,不住颤抖。

他同时发出绝望的哀鸣,声音凄厉∶「老大,你真的甚麽都知道了!你真的知道,求求你,别说出来,别说出来,别告诉任何人┅┅别让风声传开去,我可不想临老再做坛子人!」

他的叫声,简直令人毛发直竖,红绫和曹金福异口同声问∶「他做了甚麽,怕成这样!」

白老大冷冷地道∶「我非说出来不可,因为你的作为,和在这里的人都有关连,他们有权知道!」

花五的身子,剧烈地发著抖,白老大又道∶「不过,除非现在就有金取帮的高手在,不然,我可以保证你的行为,不会从这里传到金取帮的耳中去!」温宝裕在这时,也忍不住叫了起来∶「天!他究竟做了甚麽?」白老大向我望来,目光之中,颇有挑战的神色,显然他是想考考我,是不是可以回答得出这个问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先伸手向曹金福招了招手,曹金福神情疑惑,来到了我的身边。我这才伸手向花五一指,声音清楚,使人人都听得到。我在有了模糊的概念之後,又想了许多,深信我这时说出来的,必然就是事情的真相。

我道∶「金福,当年我们怀疑是你取走了那苹来自阴间的盒子。其实那苹盒子是被花先生偷走的!」

我这句话一出口,各人都怔呆,只有白素微笑,白老大则发出了满意的笑声。花五在白老大的笑声之中,软瘫在地上,发出可怕的呻吟声。

曹金福用力眨著眼∶「花先生?他┅┅我可记不起当时有他在场啊!」我再吸了一口气∶「当时,他坐在你的旁边,又乾又老又瘦,你忘了?」曹金福又眨了一会眼,这才笑了起来∶「你在开玩笑,这瘦老头和┅┅他┅┅可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而且一个瘦,一个胖┅┅这┅┅」温宝裕脑筋动得快,他也想通了,他以一句简单的话,回应曹金福的疑问∶「人的外型,是很容易改变的。」

(四)催命和还魂

曹金福仍然满面疑惑,先望了望自己,再望向红绫。白素笑了起来∶「要叫你这样的大个子,变成一个小矮人,自然不能。可是要令一个瘦子变成胖子,却并不是甚麽难事!」

白素说到这里,望向她的父亲∶「可是我不明白,爹你和花先生是老相识,怎麽也会到後来才想到是他?」

白老大冷笑∶「他的心计可深了,先由胖变瘦,再由瘦变胖,我看他曾在醋中浸过七七四十九天!」

花五直到这时,才呻吟一声∶「老大,这玩笑是开不得的!」我虽然得到了答案,但心中的疑团,还有一大堆,难以解决。

例如人由胖变瘦,或是由瘦再变胖,要有一个过程,至少也得三五十天。难道金取帮早知在何时何地,亚洲之鹰会托人把一苹来自阴间的盒子交给我,所以才早有计划,派花五来偷?

我以充满了疑惑的目光投向白老大,白老人道∶「这其中的经过,我也不知道,要他来说。」

白老大说著,一伸手,抓住了花五的手臂,把他推到了沙发上。

我的第一个疑问,好像很不容易解答,可是花五三言两语,便已道出了其中原由,很是简单。

原来那盒子到亚洲之鹰罗开的手中,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罗开和金取帮第三十七代帮主(现任帮主)相识,在他们之间,有一段很是典型,又浪漫又潇洒的男女之情。双方都是江湖上的出色的角色,所以在感情上,也绝不拖泥带水,各自知道自己的身分和对方的性格。

金取帮的现任帮主的名字是金艾花,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女,鹰和金艾花之间,有著不定期的联系。

在鹰得到了那苹来自阴间的盒子之後,在一个绝对是偶然的情形之下,鹰遇到了金艾花。

地点在何处已不重要,相遇的时间反倒值得一提,那恰好是夕阳西下,红霞漫天的时分。

罗开乐山也乐水,那一天傍晚,他在海边,本来一直闭著眼在听海涛声,偶然睁开眼,就看到了奇景。

那确然是一种很奇特的情景,一时之间,罗开竟不能判断他看到的是甚麽景象——其实,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是一个长发女郎,正在沙滩上漫步,可是那种普通的景象,又如何会变成了奇景呢?

当然,他也很快就弄明白了,落日的馀晖,映在那女郎的身上,晚霞的瑰丽,也罩在那女郎的身上,再加上海面上反射出来的大蓬金光,也在那女郎雪白的肌肤上生出幻彩。所以,罗开看出去的奇景是,一个流动的,色彩绚丽变幻的女郎,正在缓缓移动,连她被海风吹拂而飘动的长发,每一根都闪耀著夺目的光彩。

罗开并没有看清那女郎的脸面,他也不急於去看清,因为那女郎的体态是如此之优美,和天上海面的所有光彩,又配合得溶为一体,已是令人赏心悦目之至,叫人心满意足了。

他只是恣意地欣赏著,而等那女郎来到了离他只有十公尺左右时,他听到在那一团光彩之中,传出了一下动听之极,充满了喜悦的叫声∶「鹰!」罗开定了定神,这时,他也看清楚,那女郎眉日如画,肌肤赛雪,正是曾和他有一段缘的一个奇女子,身为世界上最奇巧,最严密的盗窃组织,韩国金取帮的弟三十七任帮主金艾花!

亚洲之鹰罗开,在海边偶遇金文在的经过,自然是花五向各人叙述出来的。

在花五开始叙述之前,白老大喝令他∶「从头细说!若是有半个字的隐瞒,管叫你叛帮之名成立,做一个坛中之人!」花五的身子又发了好一阵抖,这才又喝了好几口酒,开始叙述。

一开始,他讲了罗开偶遇金艾花的情形,已将所有人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他在这样惊恐的情形下,还能把事情的经过,说得如此细腻动人,好像他就是罗开一样。

由於他说的情景相当动人,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打断他的话头。直到他的话告了一个段落,我首先忍不住叫了起来∶「太过份了!这样说法,好几年的事,三个月也说不完!」

温宝裕用力一挥手,也叫嚷∶「不通不通,你说的全是亚洲之鹰的观感,你从何得知?」

花五眨著眼∶「帮主告诉我的!」温宝裕摇头∶「你帮主也不能知道人家的观感。」花五却道∶「是罗开告诉她的!」温宝裕再好辩,这时也不禁语塞,只好乾瞪眼。白老大道∶「别打岔,一打岔,更说不完了——花五,你也得拣重要的说!」花五大是不服∶「罗开和帮主偶遇,就重要之极,不是他们的这一次相会,就不会有以後现在那麽多事发生!」

白老大皱眉∶「那你也说简单些!」花五苦著脸∶「老大哎,是你叫我从头细说的!」白老大闷哼一声,沉下脸来,样子很是威严,花五忙道∶「是!是!长话短说!」他倒真是长话短说了。

那时——罗开和金艾花偶遇时,那苹来自阴间的「盒子」,已经在罗开之手了。

至於罗开如何得到那来自阴间的至宝,那是另一个故事,他没有对金艾花说,所以花五也不知道。

罗开和金文花相会,两人都欣喜之至,罗开曾对金艾花有大恩,金艾花曾以身相许(这些情节,在亚洲之鹰传奇「困兽」之中),这一番重逢,自然会有数不尽的春光美景。

然後,罗开就提到了他有那苹来自阴间的盒子。

是罗开主动向金艾花提起的,他说∶「我最近得到了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可能是宝物,我想把它送给卫斯理,由他去研究。」推想起来,罗开向金艾花提起那盒子,目的是想知道那盒子究竟是甚麽东西。

金取帮以盗窃著名,盗窃的目标,当然全是世上的奇珍异宝,所以每一个帮中高手,对於各类奇珍异宝,都有丰富之极的知识,金艾花身为帮主,自然更是非同凡响了。

金文在当时的回答是∶「只要是书中留有记载,口中曾有过传说的,我都能说得出名堂来!」

这样的回答,当真是自负之极了。

罗开笑∶「人间的异宝,我自问也略知些来龙去脉,但是那东西,据称,是从阴间来的。」

金艾花「哦」了一声,罗开已把那盒子取了出来。

又要把情形拉回到花五叙述往事的时间——当花五一开始讲的时候,所有人之中,神情最紧张的是曹金福。

因为花五所要讲的事,和「阴间」有关,而曹金福的血海深仇,也和来自阴间的阴差有关。事情关系著他上两代上百条人命的深仇大恨,他自然紧张。所以一开始,他就紧捏著拳头,指节骨不时发出「拍拍」的声响,双眼睁得老大,盯住了花五,像是生怕他会突然消失。

当花五讲到罗开取出了那盒子时,曹金福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很是怪异的声响。

罗开取出了那盒子,交到金艾花的手中,提醒了一句∶「小心,它很重!」但是那盒子的重量,实在太出人意表,所以金艾花还是几乎没有脱手。

金艾花把盒子打开,合上,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才道∶「我不知道这是甚麽,只听说过,极西之地,产有玄铁,比常铁重十倍以上,但是这┅┅看来还不止重十倍,我不知道那是甚麽!」

花五叙述到这里,曹金福陡然大叫了起来∶「这女人在说谎!」他叫了一声之後,觉出了自己的失礼,涨红了脸。我立时替他解窘,问他∶「何以见得?」

曹金福受了我的鼓励,大声道∶「她若不知那是甚麽,不会叫人下手去偷!」花五喝了一口酒∶「是,我也认为帮主对罗开说了谎,她知道那是一件异宝,非同小可的异宝,所以一和罗开分手,就立刻找到了我,要我无论如何,盗宝到手,不限时日,但绝不能让失宝之人找出我来。」温宝裕神情疑惑∶「不对,亚洲之鹰生性豪爽,他和金艾花既然有一段这样的关系,金艾花若是开口向他要,他连半秒钟也不会考虑,立刻答应!」在场的所有人,只有温宝裕和亚洲之鹰最熟,罗开广邀天下传奇人物,谋求「解开死结」,温宝裕是代表了我去参加的,他自然了解罗开的为人。

可是,就算和罗开素未谋面的人,对於他性格的豪爽,也绝不会有疑问。

所以,温宝裕的疑问,合理之至∶金艾花大可以开口向罗开要,何必派人去盗取——在罗开身边偷东西,虽然由金取帮的高手来做,也必然困难之至!

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望向花五。

花五点头∶「是,当我接到帮主的命令时,我也曾同样问过帮主。」温宝裕道∶「她怎麽说?」

花五道∶「她只是眉心打结,好半晌没说话,最後也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那令我很是不满,因为我接受的任务,是出生入死的事,一失手,我真正会失去一苹手,可是帮主却明显地有事隐瞒著不告诉我。後来我侥幸得手,盟了背叛之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花五说了这番话之後,望向白老大∶「老大,你料事如神,可知这其中的缘故?」白老大很认真地道∶「我推测,金艾花知道那真正是一件异宝,非同小可,所以不敢开口要。因为她一表示要,罗开必然要她说出宝物的用途,她怕罗开知道了之後,就不肯给她,连偷盗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对於白老大的分析,首先鼓掌,表示同意。

白老大又望向花五∶「後来你得了手,必然是也多少知道了一点那确是非同小可的异宝,这才起了叛变之意的。是不是?」花五对这个问题,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道∶「且容我顺序说下去。」白老大倒没有反对。花五道∶「我接了任务之後,先令自己的外形改变,从接任务到得手,其间有三年时间,我一直是一个又乾又瘦的老头子——瘦是硬饿出来的,老是化装而成的。」

我和曹金福,不约而同,狠狠盯了花五几眼——虽然他已经承认了,可是还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胖子,就是当日试酒会之中的那个乾瘦老头!

白素低声道∶「这亚洲之鹰也怪得很,有三年多的时间,他难道就找不到机会把那东西交给我们?」

我替罗开辩护∶「我和他一直无缘相会,那东西又如此突出,难找人托带——单是那重量已经够累人的了!那把盒子交给我的怪人,当然是一等高人!」说到这里,我向花五一伸手∶「好了,话说完了,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吧!」我的话才一出口,曹金福老大的个子,霍然起立,竟然带起了一股劲风。他瞪大了眼,望著花五,等著他把那来自阴间的东西拿出来。

花五的样子很古怪,也很狡猾,他不敢面对我,可是竟然对曹金福道∶「别心急,小朋友,别心急,且等我把话说完了再说!」曹金福受不了花五这种老油条的态度,焦躁起来,喝∶「你还有甚麽好说的?当年是你下手偷的,这些日子来,东西自然还在你的手里,拿出来!」我并没有阻止曹金福,虽然我看出花五老奸巨猾,他被白老大识穿了就是当年的盗盒人,看来他还要玩花样,不会就那麽顺当把盒子交出来。

随著曹金福的追问,各人也都以凌厉的目光,射向花五。却只有白老大是例外,白老大一挥手∶「是,别心急,等他把话说完!」白老大作了这样的决定,别人自然再无异议。花五现出很是感激的神情,望向一看他这种情形,我就想到,那一定是他的「血海深仇」给他的直觉——他在祖天开处知道他祖父全家遇害时的情景,凶手曾有一苹神秘的环,挨著人就死。刚才,红绫无意之中把玩那环,曹金福就曾盯著她看,现在,他又直接感到了那催命环和他的关系极深,所以才紧张得如此失态。

随著他的吼叫声,红绫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曹大哥,你别急,我会慢慢告诉你!」

曹金福四面看著,神情又是惶急,又是无助。我忙道∶「金福,所有人都会尽力帮你,那催命环,来自阴间,有催命夺魂的功能,当年,阴差正是用那环行凶,杀害了你家祖上全家的。」

我用最简单的语句介绍了那催命环,曹金福听了,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反握住了红绫的手,红绫咬著牙,任由他握著(後来她说∶曹大哥气力真大,连我都痛得几乎忍不住了。)

白素递过了一大杯酒去,曹金福接了过来,洒了一半,喝了一半,这才渐渐镇定了下来,他伸手指向红绫的胸口∶「这┅┅环┅┅就是那┅┅环?」红绫点头∶「是,可是现在,功效已失了!」她说著,把那环取了出来,交在曹金福的手中,曹金福把环托在掌心,看了好一会,才问∶「这东西怎麽能杀那麽多人?」白老大扬声道∶「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你要是少打岔,会快一些弄明白!」白老大发了话,曹金福更安静了许多,又坐了下来——这大个子一激动,就像是火山突然爆发一样,很是惊心动魄。

等他坐了下来,祖天开才口中含著酒,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真像,像极了!」他说的,自然是说现在的曹金福,在外型上,和他的祖父,当年的武林大豪曹普照,十分相似。

当曹金福把那环托在手心上观看的时候,我留意到了花五的样子很奇特,他也盯著那环看,而且,脸颊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动,情形一如饿狼见到了羔羊,有著一种异样的贪婪。

当时,我也心中一动,可惜却没有多加注意,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把我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我看到曹金福望向红绫,红绫也望著他。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这种情形,一望而知是他们两人,正在凭眼色而传递心意。

我不禁大是好奇,两人相识并没有多久,怎麽就到了「眉目传意」的程度了呢?

我竭力想在曹金福的眼神中,弄明白他向红绫在传送的是甚麽讯息,可是我却无法了解。只是红绫显然明白了,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看了这种情形,我不禁大是感慨——利用眼神所传送的讯息,可以说是一种「密码」。除了当事人之外,外人很难明白。

这时,红绫一看就明,我这个旁观者就不明所以。

在红绫点了头之後,曹金福的手,就紧捏成拳,把那环捏在手中。他捏得极紧,指节骨凸起,那苹随便一敲就可以在门上敲出一个大洞的拳头,看来极强有力。

看到这里,我自然也明白了,曹金福望向红绫,是在向她要那苹催命环,而红绫立刻就答应了。

有这一打岔,我就没有再去留意花五,而花五这时已开口说话,他正在说∶「当时我一想到了催命环,心头骇然,神情不免有点异样——」那催命环确能夺人性命,这一点,花五是早已知道的,帮主又命令他去盗盒,他自然有很异样的悚然之感。金艾花目光锐利,立时问∶「你知道那盒子的来历?」花五连气都没有换就回答∶「不知道,帮主可知那是甚麽宝物?」金艾花也立刻回答∶「不知道——到手了,再慢慢来研究,嗯,来自阴间,这就够吸引人的了!」

花五是老江湖,当然听得出金艾花没说实话。她就算不全知,也必然多少知道一些那盒子的来龙去脉。

所以他当时就想,反正不限时日,等东西到手之後,自己可以先好好研究一番,看那盒子是不是有甚麽特别的作用。若是也能夺人性命,那就是了不起的武器了。

他当时就存下了这个叛帮之心。且时,他不必再去调查打听,就知道亚洲之鹰罗开和我,卫斯理,都不是好惹的人物,所以他必须作好各方面的部署,其中之一,就是苦心孤诣,改变他自己的体型。

同时,他也通过一切途径,了解我和罗开的行踪。我已经算是行踪飘忽的人了,但总还可以追踪得到,亚洲之鹰却正式是神龙见首,要知道他的行踪,那是难上加难。那次试「古酒」的聚会,那怪人忽然取出了盒子来,说是受了亚洲之鹰所托,带来给我的。花五那时恰好在场,一下子高兴得人没有昏了过去!

(五)灵魂和身体分离

花五讲到这里,我有点不耐烦∶「你如何在我面前偷走那盒子,我们都知道,不必多说了吧!」

白老大道∶「他就要说到他得了那盒子之後的事了,那是关键,不妨让他慢慢说!

我心中一动∶心想白老大那样说,可是知道花五得了那盒子之後,已有了重大的发现?

花五望向我∶「老实说,我当时虽然知道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是若不是连喝了三日三夜好酒,仗著酒意,也不敢在那麽多高手面前做手脚!」我冷笑∶「你就别谦虚了!」

花五吸了一口气∶「那盒子极重,我一到手,就贴肉放著,放在腰间,用裤带把它勒紧。要把那麽重的东西带在身上,这是唯一的方法,把那盒子带来的怪人,用的也是这个方法——我早就注意到他的腰间有重物,可是也想不到如此重!」曹金福挪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

花五的神情很古怪,想了一会,才道∶「我第一时间回到住所,一路上,就有一种很是异样的感觉,幌幌悠悠,像是人随时可以┅┅飘起来——不是会飞,而是会飘起来,浮在空中。我自小受过极严格的精神集中训练,有这种恍惚的感觉,那是不可思议的事。」

花五这时所说的话,听来像是更空洞,说的是他的一种感觉。但是却并没有人催促他,因为大家都明白,他所说的情形,十分重要,他忽然产生了这种身子「会飘浮」的感觉,一定和那苹盒子有关。

花五神情沉思∶「我还以为,那是我酒喝多了,或是能得来全不费功夫,得了那苹盒子,心情太兴奋了的缘故。回到家中,我洗了一个冷水澡,躺在床上,把那盒子放在心口,那盒子很重,我那时又瘦,压得我肋骨生痛,但是我不在意,我还把手放在盒子上,以肯定我已得了手,像是做梦一样。这时,我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就更甚了。」温宝裕飞快地问了一句∶「你的身子真的飘起来了?」对於这个问题,花五居然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才道∶「没有。」静了片刻,他才再说下去∶「那盒子越压越重,我实在承受不住了,就把它放到了一边,只是用手压著它,立刻,我就觉得那种要飘起来的感觉,减弱了不少,我也就知道——」

红绫抢著道∶「那种感觉,是那苹盒子带给你的!」花五紧抿著嘴,过了一会,他才道∶「小姑娘,听说你天上地下的知识,无所不知,为甚麽那盒子会使我有这种感觉?」这时,差不多人人都看出,花五这老奸巨猾,正在玩弄狡狯,所以温宝裕先叫了起来∶「先别告诉他,别让他讨了便宜去!」红绫却道∶「不要紧——那盒子有一种力量,能和人的脑部活动起作用,道理简单得很。」

红绫的说法,很有道理,可是却甚麽具体的情形也没有说出来。我知道红绫不会弄虚作假,那一定是她也只对那盒子有一个概念,而没有具体的认识之故。

花五眨了一会眼,没有再问下去,继续道∶「我一想到,盒子和催命环有关连,刚才那种飘浮感,简直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想到这一点,出了一身冷汗,一跃而起,有好长一段时间,再也不敢去碰它!」在那段时间里,花五的心情也十分矛盾——是不是要把盒子已到手的事报告帮主呢?

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花五虽然不知那盒子终究有甚麽奇妙的用途,但是一则,那是「从阴间来」的宝物,当然不是人间凡品。二则,他已知道崔三娘曾拥有过一枚神奇莫名,可以催命夺魄的催魂环。他也看出,盒中间的那个凹痕,和崔三娘的那苹环,大小吻合,可知两者之间,可能有关系。

所以,花五明知隐瞒帮主,後果堪虞,他还是咬咬牙,决定自己把那盒子吞没。同时,为了逃避追踪,他也开始增肥,把自己的外型,作彻底的改变。

不过,在这段时间中,最令他对那苹盒子著迷的是,每当他接近那盒子时,尤其是头部接近那盒子时所产生的奇异感觉。

有一次,他把那盒子枕在头下,正在出神间,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子,又飘浮了起来——那时,他由於体重的急剧增加,平日连行动都受到阻碍,走几级楼梯,也曾气喘,所以那种飘浮之感,对他来说,就格外鲜明,容易有特殊的感受。

他闭目养神,享受著那种奇妙的感觉。可是他越来越感到,那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他的身子,真的飘浮在半空之中!

一有了这样的真实感,花五陡然睁开眼来。

花五在叙述到这里时,自然而然,张大了口喘气,神情骇然——由此可知他在睁开眼来之後,所看到的情形,很是骇人。

我忙问∶「你见到了甚麽?」

花五仍然在喘气,可是他却一下子就用动作回答了我的问题——他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虽然他的手指在发抖,但是这个动作所传达的讯息,却人人明白∶他睁开眼来,看到了他自己!

每一个人,都有通过反映而看到自己的经历,那是一种极普通的现象,不足为奇,但是绝少有人,真正地看到过自己——不是通过反射,而是真的,实实在在地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种奇特之极的现象。

我曾自己看到过自己。但是我想,我自己看到自己的情形,和花五不同。

我的情形,是有一具复制仪器,无意之中,把我复制了出来,使我自己看到了自己(这件奇遇记述在「连锁」、「愿望猴神」两个故事中。)而花五看到了他自己的情形,我一听,就联想到了那是灵魂和肉体的关系。也就是说,花五的灵魂,看到了花五的身体!

不妨略扯开一些,为了研究死亡、灵魂,为了探索生命的奥秘,有一批杰出的医生,就自己工作岗位的方便,作出了深入的研究。

他们的研究方法,实际之至,著重搜集实例,而不作任何臆测。

他们访问了大量「死而复生」的人。

所谓「死而复生」的人,是指病重,或伤重,已到了心脏停止跳动,呼吸停止的地步。虽然那可能只是几秒钟,或长到了一分钟、两分钟,总之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是在理论上,在那短时间内,这个人是「死人」。

在一些情形之下,这一种「死人」的心脏又跳动了,呼吸又恢复了,生命继续,他们又活回来了。

这种情形,并不罕见,在医院中,经常都有这种「死人复活」的事发生。

於是研究者的课题便是「死亡後的情景」。访问了大量的人,要他们叙述死亡之後的情形——看到了甚麽,感到了甚麽等等。

迄今,至少已有超过十本以上的著作,是记述著这些人亲历的死亡经历。

令人吃惊,也令人感到极大兴趣的是,所有「死而复生」的人,他们的经历都大同小异,而且,都有一个模式,绝少例外。

根据近千个例子的归纳,人死亡之後情景的模式是「见到柔和的光」、「听到悦耳的音乐」、「一切都详和之至」。有的还「见到宫殿」,有的甚至「见到天使」。

大约有接近半数的「死而复生者」,他们看到了自己。有的分明自己还在病房中,看到医护人员正在对自己进行抢救——有一些例子,主角在复生之後,可以详细地把看到自己的情景描绘出来,例如医护人员的一些特殊动作等等。

也有的可以看到自己意外受伤後的情景,看到正有人在抢救,也有能在复生之後,把一切情景说出来的。

这许多例子,除了证明灵魂的存在之外,更可以说明一点,那就是∶在死亡刚一发生,灵魂甫一离开肉体之际,灵魂是可以看到自己的!

花五的所谓「看到自己」,当然是他的灵魂刹那间离开肉体时所发生的一种现象。

也就是说,那盒子.来自阴间的宝物,有使灵魂和肉体分离的功能。

本来,催命环有这样的功能,那是毫无疑问的了——它能致人於死,正是由於它有使人灵魂离体之功——灵魂走了,人也就死了。

可是那盒子的功能,看起来比催命环还要奇妙——它能使人的灵魂和身体分开,可是不会造成死亡,花五的经历证明了这一点!

一时之间,各人的想法虽然大同小异,但差别不会太远,因为各人的神情,都很是骇异。我的奇怪想法,一向天马行空,而且思路极快。

我立即联想到的是∶人的灵魂,是人脑部活动产生的记忆组,在离开了人体之後,以未知的方式存在,但如果它继续运作的话,情形应和在人体中无异。所以一些根深蒂固的概念,也会在灵魂的思想运作中出现——很多人在死亡的瞬间见到光,听到音乐,看到天使等等现象,自然都是原来记忆的延续或扩展。

可是,「看到自己」这种现象,却奇特之至,也值得研究之极。因为思想记忆组并没有视觉器官,是通过甚麽样的运作过程,才能「看到自己」?

明白了这个运作过程,灵魂究竟以甚麽方式存在之谜,纵使不能完全揭开,也可以揭开一半了!

这可以说是灵魂学上的一大发现!

我一口气想到这里,才「啊」地一声∶「花先生,你是灵魂离体了!」我的话一出口,立时有好几个人表示附和,就算没开口,如白老大,也可以看出,他深以为然。只有红绫,却一脸不解,大声问∶「甚麽叫『灵魂』?」一时之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一来,这个问题确然不易回答。二来,大家只怕也以为就算解释了,红绫也不会懂。

但是,我却知道,只要解释了,红绫一定会懂,她所不明的只是「灵魂」这个专门名词,并不是灵魂这种神秘现象——她非但懂,而且大有可能,懂得比我们更多。

所以我向各人作了一个手势,要各人别打乱我的话,我准备回答她的问题。

在我的经历之中,有很多次,接触到灵魂,所以,我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独特的看法,在我以往的记述中,曾多次反覆地为我这套理论作过阐释,这时再向红绫说上一遍,自然并无困难。

我用最简单的方式说给她听∶「人脑在活动之中,产生记忆,形成记忆组,人的一切活动,都听命於这个记忆组,这个记忆组在人死亡之後,还能独立存在,就称之为『灵魂』,像黄四的灵魂,就从独立游离状态而进了陈安安的脑部。也有一些情形下,记忆组也会离开人体,这成死亡,情况多变而复杂,至今人类只是作出假设,并没有任何研究成绩可言。」

在我说的时候,红绫听得极其用心,我一说完,她就点头∶「我明白了!」我充满希望∶「你可有进一步的补充?」以她具有外星人的知识而论,她若是能有进一步的补充,那在灵魂的研究上,自然可以有大突破。

红绫很是认真地想了一回,她的回答奇特之至,大出各人意料之外。

她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而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我想我还有一点了解,可是我却无法说出来,因为我找不到把这些事说清楚的语言。」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不出声,红绫问∶「是我说错了甚麽?」白素忙爱怜地道∶「不,你说得对,人类的语言,只能在人类知道的事情上使用。

这也是我一再感叹过的,有许多事,根本在人类知识范畴之外,人类自然无法使用本身的语言文字去表达∶人类对灵魂一无所知,又怎会有语言去解释灵魂?

这情形,就像唐朝人的语言和文字,尽管已够丰富的了,但是也决计无法找出可以解释彩色图文传真机原理的语文——那不在唐朝人的知识范畴之内。

静了片刻,白老大问花五∶「你认为你能实实在在看到自己,是那盒子的功用?」花五并没有多想,就道∶「是!」白老大神情极疑惑∶「你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就想到了?经过的情形如何,你说详细些!」

这时,白老大的神情和语气,都有点紧张——不单是他,是人人都很紧张,紧张的原因是自然而然的,等一会再详细解释。只有红绫例外,因为她的思想,是真正超然物外的。

第一次,花五感到自己的身子飘浮了起来,接著就看到了自己,他著实大吃了一惊——很奇怪,他立即想到的就是自己死了,灵魂离开了身体,死亡的恐惧令得他不由自主,大叫了一声。

而且,在大叫的时候,他实实在在,双臂向上举起来,以表达心中的恐惧。

可是他看到仰躺著的自己,口并没有张开,双臂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更加吃惊,就在他要发出第二下叫声之前,他就觉得身子陡然下沉,接著,就发出了第二下叫声,整个人,也由躺著而变成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後,他又看到了自己——但那和刚才的情形,大不相同,他坐起身子之後,在不远处的一面穿衣镜中看到了自己,满面惊骇,全是汗珠,他一惊之下,身子向後一仰,重又睡倒。

这一下动作太急了些,他的後脑,「砰」地一声,撞在那盒子之上,一阵剧痛,使他再度坐起。他用手向後脑摸去,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

他一面搓揉著那个大包,一面就想到了,刚才的那种怪异的现象,一定是由於枕住了那苹盒子而形成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何以会如此,但知道是由於那盒子的缘故。

而且,他也知道,当身体的其他部分和这盒子有接触,就会有飘浮之感,那是灵魂要离开身体的一种感觉。

而当头部接触到那盒子的时候,就不单是感觉,而是灵魂真的可以离开身体——不然,绝无法自己可以看到自己!

花五一有了这样的发现,刹那之间,心头不知是甚麽滋味!

灵魂可以离开身体,这是一种人类一直在追求的神通,是人类一直在渴望能得到的超特能力!

尤其是道家的修炼成仙的过程之中,炼成「元婴」、「元神」,使元神随时可以离开身体,称之为「神游」。到了这一境界,已经是神仙境界了,不知要经过多少机缘巧合,苦苦修炼,才能达到这一地步!

佛家也有同样的神通修行过程,一些密宗高僧,穷毕生之力,经数十年之静修,才有极少数可以达到这种境界,也就成了活佛!

可是,花五只是头枕在那盒子上,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这是何等的幸运!

人人(自白老大以次,红绫除外)都神情紧张,就是为此——因为这种神通,非同小可,是生命的一大突破,而且,可以进展到甚麽程度的前景,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就此勘破了生命奥秘,揭穿了死亡的面目!

花五自然也知道各人紧张的原因,所以他吸了一口气,举了举手,表示他所说的话,字字属实,并无虚言。

他道∶「我只有一次这样的经历,我知道是那盒子的功用,不过我却不敢再试!」各人都不出声,因为都料到了花五「不敢再试」的原因。花五苦笑著∶「人人都想有『神游』的神通,可是我也怕┅┅怕灵魂离体之後,回不到身体中去┅┅不知道那会是甚麽样的情景!那太不┅┅可测了┅┅」太不可测了!

花五的恐惧,自然大有来由。就是因为不知道灵魂若是回不了身体,会是一种甚麽样的情形,太不可测了!

(「灵魂回到身体里面」这个动作过程,有一个专门名词∶「归窍」。和「归窍」相对的是「出窍」。道家和佛家,对灵魂和身体分离的现象很是重视,在超过一千年的研究过程之中,早已形成了一套有系统的理论和不少专门名词。)(只是可惜的是,具体的情形如何,依然玄之又玄。例如「出窍」、「归窍」这样的名词,都说明有一处所在叫「窍」,可是那是甚麽样的一个存在呢?像耳孔鼻孔一样的一个孔,可供灵魂外出和回归?还是只是一种象徵式的存在?它又在人体的哪一部分?全都不知道。)

(不过那一整套理论和玄之又玄的修炼方法,却是功不可没,因为它十分肯定地,确认有灵魂的存在。)

(功不可没和有趣的是,直到如今,还有人为是不是究竟有灵魂存在而争辩不休!

既然绝无把握使灵魂可在身体之中出入自如,那麽,偶然在那盒子的影响之下,发生了一次离体现象,侥幸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又莫名其妙地归了窍,那只可以算是意外的历险。

要再冒著大危险,去试上一次,那非得有大勇气不可,花五可不是有那样大勇气的人,所以,他虽然一直拥有那盒子,只是再也不曾试过,很可以理解。

白老大冷冷地道∶「你是不敢!」花五承认∶「是,我不敢!」

白老大一声闷哼∶「那你就别占著屎坑不拉屎——把那盒子拿出来,让敢试的人去试!」

花五自然也早已料到白老大会这样说,看来他也早已想好了应付的方法。

他涎著脸∶「老大,我知道有人敢试,可是┅┅可是我┅┅却为自己┅┅也有一番打算!」

白老大一字一顿∶「把盒子拿出来,那有你讨价还价的馀地!」花五紧抿著嘴,过了一会,才道∶「不照我的条件,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那盒子藏在何处!」

白老大大怒,一扬拳,花五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索性闭上了眼。

白素拉了一下白老大的衣袖,沉声问∶「你的条件是甚麽?先说来听听!」花五一翻眼∶「我的条件一说出来,只能全部依准,可不能漫天开价,落地还钱!

这一句话,恼了昔年的武林大豪祖天开,他发出了一下吼叫声∶「贼娘养的,偷了别人东西还口硬,看我今天剁你十苹手指,明天切你十苹脚趾,後天剖了你的两苹耳朵,大後天你拿不拿出来?」

祖天开一发话,曹金福立刻有了行动,一步跨过,左手一伸,向花五的肩头就抓,花五扬手来格,一下子没格开,已给曹金福抓住了肩头,直提了起来。

花五发出一下尖叫声,挥手便以双指去攻曹金福的双眼,可是曹金福的动作快绝,一抬手,五苹手指,已又进了花五的五指之间。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谁的气力大,只要发力反拗,气力不逮的一方,就必然五指齐根断折。

而十个花五,气力也未必及得上一个曹金福,所以花五处於极度劣势,再也明白不过!

(六)这样的日子不好过

花五的胖脸煞白,可是神情却惫赖无比,分明摆出了一副任你如何折磨,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神态。

曹金福武学造诣高,一出手就占了上风,但是他却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制住了花五,看到了花五这种样子,反倒不知如何才好了。

白老大皱著眉,向曹金福挥了挥手,曹金福无可奈何,只好松开了手,粗声粗气地呼吸著,退开了一步,沉声道∶「你偷走的那盒子,和我的血海深仇有关,你不拿出来,我决不会放过你!」

那盒子和曹金福的「血海深仇」,确然大有关系。但由於事情实在太复杂神秘,有的究竟是甚麽关系,却是谁也说不上来。

谁知道花五一听,双眼一翻,竟然一指红绫∶「这小姑娘项间所挂的环,就是昔年崔三娘的催命环,和你的血海深仇,更有莫大的关系!」他这话一出口,几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各人吃惊的理由不同,但都有吃惊的理由。

最吃惊的自然是曹金福了!

刚才,红绫无意之中,在把玩那环时,曹金福已基於直觉,盯著她看,神情大是怪异。这时,他陡然张大了口,但是却没有发出声响,双眼睁得极大,望向红绫,神情复杂之至。

好个红绫,她是立刻就有了反应的,但是为了记述一下其馀人听了花五的话之後的情形,所以搁一搁再说。

我和白素的反应相同,心中怒骂花五卑鄙,竟然企图挑拨青年人之间的感情,白老大在刹那间,有愤怒的神情,想法多半和我们一样。

温宝裕「啊」地一声,显然是他对「催命环」这东西,感到了极度的兴趣。而祖天开则在震动了一下之後,长长地叹了一声,那是想起了往事之後,必然产生的感慨!

好了,现在说红绫的反应,红绫的反应快绝,曹金福的眼光还没有射向她,她已经把那环取了出来,连链子和那块琥珀一起,向曹金福递了过去。

曹金福怔了一怔,立即伸出大手,接了过来,再望向红绫的眼光,也就充满了感激。

红绫的反应,如此自然又如此之快,流露了她的真诚,很简单的动作,但是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明白——最明白的当然是曹金福,他知道红绫向他表示,只要事情和她的血海深仇有关,她都会毫不犹豫,全力支持。

白老大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怒容顿消,哈哈一笑,伸手在花五的头上,极快地拍了一下∶「老五,枉作小人了啊,哈哈!」花五的反应也很怪,他固然很是尴尬,可是更多垂涎欲滴的贪婪,竟至於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

看这情形,分明是他极想得到那环!

这令我心中一动∶是不是花五已掌握到了甚麽秘密,知道环和盒如果配在一起,可以起到甚麽特殊的作用?

当时,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略点了点头,表示她也有同样的想法。

这时,曹金福在把那环和琥珀,一起在手中紧捏了片刻之後,已摊开手来,把东西还给了红绫。红绫也没有客气,就收了回来,再挂在项间。

她和曹金福之间并没有推来推去,要对方收下,这正合我心意,也表示了两人之间,无分彼此的融洽。

我叫了她一声∶「小心了,有人眼红得很,只怕又会下手偷!」红绫大笑∶「好,只管来!」

花五神情木然,像是根本不知道我是在说他。

经过了这一番小波折,白素又问∶「你的条件是甚麽,请说:」白素为人温文,在这样情形下,她对花五说话,仍然很是客气。

花五吸了一口气∶「先要知道,谁有这勇气去经历灵魂离体?」他这句话一出口,又令得各人都怔了一怔。

首先,我看到曹金福张大了口,可是那一个「我」字,却未闻他吐出口来。他立时解释∶「我不是不敢,只是大仇未报,我可不想变成了孤魂野鬼!」灵魂离体之後,可能回不了身子,曹金福的顾虑,很有道理,他倒也不是一味冲动的。

白老大接著道∶「我!」

白素大声道∶「爹,为甚麽是你?」白老大呵呵笑∶「我最老,离鬼途也最近,就算回不来,又怕甚麽?」他说到「就算回不来」之际,伸手拍著自己的胸口,豪气干云。

白素没有叫白老大别去,我已抢著道∶「我去。我曾到过阴间。」白素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个极佳的人选。」各人都很奇怪,不知白素会推荐甚麽人,去经历那麽危险的事。因之各人自然而然,向白素望去。我相信我是最早把视线投向白素的人,所以我首先看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景象。

我看到的是,白素在一说出了那句话之後,竟然现出了一丝後悔的神情,像是刚才那句话,是她未曾经过深思熟虑,冲口而出的!

这种情形,若是发生在我的身上,那绝不足为奇,而且经常如此。可是白素镇定、冷静,绝少有一时冲动而说话的情形!

是以,我自然而然,扬了扬眉,恰好在这时,白素也向我望来。

我和白素之间,几乎已到了「心灵相通」的地步,随便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知这对方想传送的是甚麽讯息。所以白素一看到扬眉,就立刻可以如道我在问她∶何以如此?

她却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向我反问,她斜睨了花五一下,又牵了一下口角,模样看来,很是动人。

我也知道她在问我∶「照你看,花五来这里,承认了是他偷走了那苹盒子的,目的是甚麽?」

这一问,可将我问住了,因为我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问题。

花五是被白老大的一个电话逼来的。他到了之後,白老大咄咄逼人,使他不能不承认偷了盒子,这是事情发生的经过。

也就是说,花五在这里出现,全是被动的,白素却问他来此有何目的,这个问题岂非根本不能成立?

可是白素这样问,自然有她自己的意思在。她的意思是,花五表面上来看,是被白老人喝令来的,但实际上,他怀有目的,利用了目前的情形,白老大和我们,反倒被他利用了!

有这个可能吗?

观乎他出现之後,一副可怜、害怕的样子,似乎又不像,可是一等到要他拿那盒子出来,他却又态度强硬,人人都奈何他不得,反倒被他占了上风!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暗自佩服白素的观察能力之强。同时,也开始认真思索白素的这个问题∶花五的目的是甚麽呢?

一开始,我思绪紊乱之极,一点线索都整理不出。但是,我立即想到,一切关键,全在於那苹盒子!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时,我听得几个人在问白素,所谓「极佳人选」是甚麽人,但白素没有回答。

我和白素对望著,迅速思索。

那盒子,花五在得到了那盒子之後,只知道了它有使人灵魂离体的功能——这些年来,他只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他不敢再试,因为他一无所知,害怕会有不可测的结果。

这一段日子,对於本性贪婪的花五来说,一定是痛苦之极的历程——他明知在自己手中的是从阴间来的宝物,可以凭藉它参透生命的奥秘,可以使人的灵魂和身体分离,可以使他变成近乎「神仙」一样的异人!

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使用,不知道如何发挥这宝物的功能!

这等於一个拥有巨额财富的人,可是却无法使用一样,甚至比根本甚麽也没有,更加难过!

自然,他可以通过自己不断实验,去弄明白那盒子的功用,可是他又不敢!

在这样的情形下,最理想的,自然是通过其他途径,使他明白那盒子的秘密,那样,他就可以不必冒险,就安心使用这宝物了!

可惜,这种「理想」,只是「如意算盘」,没有实现的可能,但是白老大的电话,却替他制造了机会!猜想他在才一接到白老大的电话时,他确然普害怕过。但是他为人机灵,立即想到,我们这里,有那麽多出色的人聚集在一起,若是说在这里聚集的那些人,不能解开那阴间宝物之谜,那麽,也没有甚麽场合,再有这可能了!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是他决定利用我们的时候了——而一切都照他的利用计划在进行。若是白素提出的那个「理想人选」,去接受那盒子的灵魂出窍功能的测试,自然对了解那盒子的奥秘,大有帮助。而一切都要按照花五的条件进行。他自然就是唯一的得益人了!

我心念电转,豁然贯通,不由得在心中叫了一声「好险」!若不是白素的细心,就被花五利用,阴沟里翻船了!

我相信白素也是在说出了她有「理想人选」之後,才电光石火般想到了这一切的!

我记述我的思路历程,花了不少文字,但实际上,那只是脑际灵光一闪,一刹那间的事,在我和白素目光接触时,已经完成,所以几乎是在白素说了她有「理想人选」之後的一秒钟之内,我已叫了出来∶「别说!」我已经叫得够大声的了,可是我的叫声,却给一个宏亮的声音盖了下去。

那宏亮的声音叫的也是那两个字∶「别说!」白老大和我同时叫白素别说!

她刚才还以他年纪最老为由,要去赴险,这时却和我同时叫白素「别说」,可知也在那极短的时间内,他也洞悉了花五的阴谋!

我不禁大是叹服,我之忽然想到,是出自白素眼色的暗示。但白老大却是自己想到的。可知他虽然年事已高,可是脑部运作,还处在佳妙之极的状态!

我这时向他望去,用眼色表示佩服,白老大向我一笑。这时,其馀人各有不明的神情,花五的面色变了一变。白老大向花五一指∶「你去吧,那盒子虽是你偷小卫的,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再向你追究——」说到这里,白老大向我望来∶「是不是?」我立时应声道∶「太对了!花先生,你只管保留那盒子,不过要小心些,一来,金取帮帮主不会放过你。二来,那盒子确是阴间宝物,可以解开生命奥秘之谜。」我的话一出口,各人的反应有趣极了,白素和白老大微笑不语,花五神情尴尬之极,其馀人大惑不解,不明白我何以如此大方。曹金福却急得涨红了脸,红绫最奇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後来我问红绫∶你明白我说要把那盒子送给花五的原因吗?)(红绫的回答更妙,她道∶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太复杂了。但是我知道你这样说了,一定有道理,所以我不必去关心是为了甚麽!)(红绫的话,令我感慨良久。)

我和白老大一起向花五挥手∶「你可以走了!」刚才花五还气高趾扬,占著上风,一下子,情形却完全改观了!

各人在这时,也明白了我和白老大的意思,小郭冲著花五一笑∶「放心,我也不会再跟踪你了!」

小郭自从被花五称为「笨侦探」之後,一直别住了气不出声,直到这时,才算是出了一口气。

只有曹金福,仍然很是紧张,他向我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请放心」的手势。同时,也知道他何以紧张,因为那盒子,很可能和他的「血海深仇」有关!

红绫俯身过去,安慰曹金福∶「别急,那盒子,他很快就会乖乖拿出来了!」花五还在最後挣扎∶「卫夫人刚才说有一个适当人选,那一定是适当的,不知那人是——」

温宝裕接上了口∶「那人姓花名旦,排行五,就是阁下你自己!」花五苦笑了一下,望向各人,但是他所接触到的目光,没有一丝友善,他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他竟然真的会离去,这一点,也颇出意料,我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扬了扬眉,示意稍等一会。花五走到了门口,并不转身,大声道∶「其实我们可以合作的!」我们不约而同,都不去理睬他,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催命环会失效,那盒子的功用,不知道是不是还在?」

温宝裕机灵,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要知道答案,太容易了,一试便知!」小郭笑∶「怕只怕功用还在,一试之下,魂魄离体,却又不知後果如何!」温宝裕接口得合拍之至∶「可怜从此三魂悠悠,七魄荡荡,不知依归何处,惨绝人寰!」

小郭一搭一档∶「是啊,虽然宝物在身,可是一无用处,还要被帮主追究,这种盒子,真是无趣得紧!」

温宝裕道∶「岂止无趣,简直可怖——」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讲到这里,花五已叫了起来∶「我投降了!」他一面叫,一面已转过身来。

白老大冷冷地道∶「战场上有一句术语,叫『缴械不死』!」花五又呆了片刻,白老大恩威并施∶「有了好处,决不会少了你的一份,你没听黄老四说吗?我们全老了,要勘破生死的奥秘,非得借助阴间的宝物不可!」花五叹了一声∶「不是我自私,挟宝自重,实在是人心难测,如今有了老大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花五的这几句话,人人都听得懂是甚麽意思,只有红绫,她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十分奇讶∶「何以有了老大的这句话,你就放心了!」花五再叹一声∶「小姑娘,你不知道人心有多坏!」红绫更是大大不以为然,大摇其头∶「你胡说!爸爸很好,妈妈很好,妈妈的爸爸很好,曹大哥很好,小宝很好,人人都很好,只有你一个┅┅」她犹豫了一下,倒也没有说花五不好,只是做了一个古里古怪的鬼脸,随即向我望来,徵询我的意见,她是不是说得对。

我乐得「呵呵」大笑∶「说得好!孩子,世上有好人有坏人,但总是好人多,像我们这里那麽多人,就只有一个是坏人!」我说著,把嘴向花五呶了呶,也做了一个和她刚才一样的怪脸,红绫也笑起来。花五在我们的嘲弄之下,尴尬之至,他大声抗辩∶「像三老太婆,一见面就把她那失了效催命环给了你,小姑娘,她老人家可也没安了甚麽好心,你知道麽?」红绫呆了一呆,伸手隔著衣服,捏住了那环,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别说是红绫,连我也答不上来。非但是我,只怕连白老大也莫名其妙——当晚白老大就曾自言自语∶崔三娘为甚麽对我外孙女那麽好?

本来,已单等花五取那盒子出来的了,可是却又横生出了一些枝节来,一时之间,果然没有人知道崔三娘把那环给了红绫安的是甚麽心。

花五总算挽回了一些面子,他提高了声音∶「这老贼婆深谋远虑,工於心计,她一见白老大的外孙女,就把那环给她,第一是嫁祸!」白老大冷笑∶「何祸之有?」

花五「哼」了一声∶「当年死在这环手下的人,都有後代,虽然事隔多年,不过上代的仇恨,不会忘记!」

这一句话,大大打入曹金福的心坎,他立时道∶「是,上代的仇,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

花五一扬眉∶「小朋友,你和这环,也有点过节吧?」曹金福声音宏亮激奋,每一个字,都如同打响了一个旱雷,可是他所说的话,却条理分明之至∶「是,我和曾用这环的人有血海深仇!但那人是阴差,不是崔三娘,更不是红绫姑娘!」

我和白素齐声喝采∶「好!」

花五「嗯」了一声∶「小朋友你是明白人,但难保有糊涂人,会把账算在小姑娘身上!」

白老大霸气豪义老而更甚,他曾说过,但从来也不屑解释误会,所以一听花五这样说,他一声长笑∶「就让它算在小姑娘的身上好了!」我心中吃了一惊,因为「把账算在小姑娘身上」这种情形。虽然发生的可能性极少,但也不应该不由分说,就任由发生。

但这时,我自然没有道理去替白老大的豪兴打折口。红绫很有兴趣地问∶「第二点呢?」

花五道∶「她早知那环,和一苹盒子配合,曾经要求我替她留意,那是在环已失去了夺命的功能之後的事。她来找我的理由,是由於金取帮精於窃盗,对天下宝物的来龙去脉,知之甚详的缘故。」

花五的这一番话一出口,各人都静了一静,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

红绫先提出了问题∶「那和她第二点不安好心,又有甚麽关系?」花五一扬手∶「当年品酒大会,鼎鼎大名的卫斯理,眼睁睁地失去了阴间宝盒一事,江湖上早已人尽皆知!」

花互不愧是一个厉害脚色,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不肯放过机会,一有可能,就损了我几句。

我闷哼一声∶「说得是,只因为那贼的手段太高!」花五一点不以我称他为「贼」而生气,反倒笑嘻嘻地道∶「过奖了!」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花五是金取帮的高手,金取帮摆明车马,以盗窃为宗旨,我骂他一声贼,他怎麽会生气!

花五接著道∶「江湖上也知道,卫斯理虽然失去了那盒子,但迟早会追得回来的!

他才损了我一句,这时又捧了我一句,我没有去理睬他,他再分析崔三娘的用意∶「所以,崔三娘一见红绫是卫斯理的女儿,就以环相赠。她的意思是∶盒既然迟早到卫斯理之手,那麽,环盒合一的机会也就极高:」红绫仍然不明∶「那怎算不安好心?」红绫的问题,也是各人心中的疑问,花五立时有了令人心惊的回答∶「谁知道环、盒合一之後,会有甚麽事发生?说不定那环在盒中取得了力量,又有了收魂夺命之功效,那麽,卫斯理的全家,都要遭殃!」花五的话,听来骇人之至,可是却也不能说是全然危言耸听,因为有太多不可测,不可知的因素在,他的推测,自然也是在一片迷雾之中有可能出现的情形之一!

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过了大约有七八秒钟,白老大才道∶「你把那盒子拿出来吧!」

多半是有了白老大刚才在言语上的保证,所以这一次,白老大一说,花五立即高声答应,动作俐落之至,只见他转过了身去,背对著众人,也未见他双手有其麽动作,但转过身来时,双手已捧著那苹盒子。

自当年品酒会上一见,直到今天,我总算才又和这盒子重逢。而曹金福当日,虽然也在品酒会上,可是他却因不胜酒力睡著了,所以并没有见过这从阴间来的宝盒。

(七)和阴间通消息

盒子一取出来,众人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在它的身上。那盒子在外表看来,实在平平无奇(那苹环也一样。「阴间三宝」之中,外形最突出的,是那面「许愿宝镜」),花五捧著它,走前一步,把盒子放在几上,打开了盒盖,让大家看。

那盒子打开之後,盒中是一个环形的凹痕,恰好可以放得下那苹环。

那麽重的一苹盒子(至少有十公斤),花五竟一直藏在身上。而且,他藏著那苹盒子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更不知他藏在身上哪一处,一下子就取了出来,这份本领,也就够玄的了。

不过白老大显然是早知道的,他曾讽刺过花五「也不怕重」——在花五撒赖之际,他没有出手强夺,那是为了顾全身分,一定要像现在那样,由花五自己取出来,这样才显得行事漂亮。

以前的江湖人物,作风自有一定的气派,绝非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

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後,约有十秒钟,人人都盯著那盒子看,可是看来看去,那只是一苹普通的盒子,看不出甚麽奥妙来。

自然,那盒子极重,但重量是看不出来的,温宝裕吸了一口气,首先出手,去取那盒子,他要咬了咬牙,才能把盒子取起来,他拿在手中看了一回,递给了身边的曹金福,曹金福接盒子时的神情,很是激动,咬牙切齿,额上的筋,都绽了起来。

他双手捧著盒子,口唇掀动,喃喃自语了一回,像是在祝祷甚麽。

然後,他将盒子递给了我。我早在品酒会上已见过,所以立刻把它交给了白素。白素看了一会,才又传了开去,每一个人,在盒子一上手之际,都毫无例外,现出惊讶的神情,因为它实在太重了!

忽然之间,我看到红绫,她不知在甚麽时候,走得相当远,在屋子的一角。我感到奇怪,想开口叫她,可是才一张口,白素就拉住了我的手。我向她看去,看到她望著红绫,全神贯注。

显然,白素注意红绫比我早,她早看出了红绫的行为有点异常,她不让我出声,是怕打扰了红绫。那麽,红绫在做甚麽呢?

红绫在客厅的一角,背靠著墙,站在那里不动,可是神情却很是紧张,她双眼目光炯炯,盯著那苹盒子——可能已盯了很久了,在她的眼光和那盒子之间,像是已有了某种实质上的联系。

这时,盒子正由白老大处,交到了小郭的手中。白老大在交出盒子前,曾将盒子向上一抛,抛高了少许,再伸手把盒子接往——由於盒子重,他虽然接住了,可是身子也不禁向前倾了一下。

盒子到了小郭手中,小郭吸了一口气,他想一苹手拿盒子,另一苹手伸手入袋,要去取东西。

我知道他的习惯——有不知名的东西到手,他一定要尽可能弄个清楚。而在他的身边,也确然带著不少精密的微型检查仪器。

他这时,一定是想取出其中的一件检试仪器来,所以必须腾出一苹手来。

他却未曾料到,那盒子实在太重了,他两苹手捧著,尚且吃力,只用一苹手,一个抓不住,那盒子便跌倒了地上。

自从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後,打开盒盖,盒子在各人之间传来传去,也就一直是打开盖子的状态。这时跌到了地上,发出了一下重物坠地的声音之後,盒子的盖子,仍然打开看。

小郭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立时俯身想去把它拿起来,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红绫急叫一声∶「别碰它!」

红绫的声音很是宏亮,这一下陡喝又来得突兀之极,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之一怔,小郭立刻停止了动作,他半俯著身,看来很是怪异。

各人在一怔之後,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向红绫望去。我和白素,一直在注意红绫的行动,所以也比各人早一点把视线投向她。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她在甚麽时候,已把崔三娘给她的那苹环,握在手中。

红绫那时的情形,当真是怪异莫名,她紧咬著牙,脸也开始涨得通红,那苹环,她握在右手,而她的左手,又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在她的四周三公尺之内,没有任何人(她已退到了客厅的一角),可是她的样子,却分明显示她正和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在角力!

我和白素一看到这种情形,自然知道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了,可是却一点也没有头绪那会是甚麽性质的事。

而就在那一刹间,还不待各人问红绫发生了甚麽事,事情又有了变化。

我相信人人都想向红绫问,发生了甚麽事,可是事情突然又有了变化,自然有一股力量,使人气为之窒,当然也问不出来了!

只见红绫在「角力」之中,分明落了下风,她竟然脚步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了一步,脸也涨得更红,连脖子都粗了,太阳穴上,青筋暴绽,样子看来很是骇人,一看就知道她正用尽了气力在苦苦支撑——怪异之处是,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和甚麽力量在对峙。

我不禁心头狂跳——红绫这女野人,力大无穷,这是我素知的,温宝裕的令堂大人,体重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给她一下子当作吹气人抱了起来。

可是如今,她却不知在和甚麽力量对峙,也竟然支撑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红绫在向前跌出了一步之後,略一吸气,再向前跌出了一步,看来在她的身前有甚麽巨大的力量,正在拉扯她,令她站立不稳。

而她的脸也涨得更红,叫人看了心痛之至!

我首先大叫了一声,连我自己也很意外,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发出的,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呼叫声,我叫的是∶「金福!」在那刹间,我的思绪紊乱之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想甚麽才好,时间也不允许我去细想。我只是看出,红绫在「角力」中要失败了,而我不想她失败,她需要一个气力大的人帮助——循这个思路想下来,自然就想到了曹金福这个大力士,所以才脱口叫了出来。

别看曹金福这大个子愣头楞脑的,这时还真不含糊,我才一叫,他就像猛虎出柙一样,带起一股劲风,「呼」地扑了过去,一下子就到了红绫的身後。

这时,红绫又已向前跌出了半步,而曹金福一到了红绫的身後,双臂一伸,已把红绫拦腰抱住。只见他沉腰坐马,宛若一根铁桩也似,钉在地上,立时将红绫向前跌出之势阻住。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也够叫人吃惊的,曹金福加入了「战团」,虽然有好转,可是顷刻之间,曹金福脸也开始发红,可见他也正用全力在应付。

而直到这时,我们竟然无法知道,他们是和甚麽力量在对抗!

而接下来的情形,更是怵目惊心,红绫本来是左手紧握住右腕的,这时,她身形稳住了,不再跌向前,可是她的左手,却难以抓住右腕,以致她的右臂,挣脱了左手,直勾勾地向前伸出。

这时,我已经看出来了,和红绫对峙的力量,来自她的右手之中!

她的右手中,握著那枚环!

一定是那枚环上发出巨大的力量,要把她拉向前去!

我的推测,立刻就得到了证实,只见红绫紧握著的右拳,也握不住了,她的五苹手指,正在渐渐松开来,现出了那环来。

红绫显然不甘心失败,她用中指和食指,紧勾住了那环,不让它脱手而出,以致令她的指节骨,发出了可怕的「格格」声来。

就在那时,我和白素、白老大,可能还有别人,一起叫了起来∶「放手!」红绫还不肯放手,可是看来她再不放手,纵使不致於整条手臂被扯断,断指之祸,必不可免!

白素在和各人一起叫了一声之後,又再大叫∶「放手!放手!」红绫也发出了一声大叫,手指松开,那环以极高的速度,脱手飞出,竟如子弹射出了枪口一样,发出了「嘘」地一下破空之声,以向下倾斜三十度的角度,直射向仍然半弯著身子的小郭郭大侦探!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呆了。红绫和曹金福两人离小郭远,没有话说。离小郭近的各人,都是在武学上有极高造诣的高手,反应身手,都极灵敏,可是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也都无法作出任何行动。

我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中,全身血液如同停止流通,不能有任何动作,可是脑部活动却仍然在进行——可笑和可怪的是,也不受控制了,在那刹间,我所想到的,竟然是物理学上物体运动的速度和力的关系。

物体的运动速度和力成正比——速度越高,力也越大。用手抛出一颗子弹,难以洞穿一块木板,但通过枪管中的来复线,高速射出,就可以射穿铁板。

我也想到,物体的本身,重量越重,所产生的力道也越大,那苹环极重,重得异乎寻常,所以在这样高速的行进中,所产生的冲击力之大,也必然非同小可,郭大侦探的血肉之躯,被那环急速撞上去,会形成甚麽可怕的後果,可想而知!

这时候,我实在是连开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不然,一定会闭上眼睛,不忍看小郭粉身碎骨,血肉横飞的惨象!

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最镇定、最不知害怕的,反倒是小郭本身。他在事後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耳中听得呼啸声,一股大力压了过来,连气也透不过,眼前已一阵发黑,还没等到定过神来,一切都已过去了!」是的,一切发生得快绝,那环脱离了红绫的手,激射而出,各人的心向上一提,眼看那环射向小郭,眼前一花,却也听得「叮」地一声,那环在小郭的身前掠过,射开那苹盒子,不偏不倚,齐齐正正,落入了盒中的那个环形的凹痕之中!

原来环是射向那盒子,不是射向小郭的!

当时,由於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所以不及细想。後来细想一想,郭大侦探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觉得情形实在是危险之至,堪称九死一生!

因为盒子一落地,他俯身去拾,身子弯到一半,就被红绫喝止,没有再弯下去,若是他再弯得多些,那环必然撞中他,穿过他的脑袋,才落入盒中,郭大侦探自然再难在人间风光了!

突兀的变化,接踵而来,环落进了盒子,那「叮」的一声,犹自悠悠在耳,盒盖陡然一跳,「拍」地一声合上,把那环装进了盒中。

那环和盒,本是联在一起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是环和盒,在近距离出现,会有那样古怪的变化,那是人人都料不到的事,盒盖会自动盖上,当然也怪异之至,人人一颗心刚往回沉。又听得红绫大叫一声∶「别动!」随著她的叫声,人影一晃,红绫已经一跃向前,来到了盒子之前,双手齐伸,把盒子捧了起来。

她捧盒子的手势相当奇怪,双手手心,贴著扁平盒子的两面,看起来是把盒子夹在手心之中。

而且,她的神情,也很是怪异,她眉心打结,像是正在思索甚麽深奥的问题。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首先大吃了一惊——我明知那盒,那环,都能和人的脑部活动起作用,那环甚至还能夺魂取命。看红绫,像是正和那盒环有了脑部活动的联系,谁知道是吉是因,我第一个念头是∶必须制止!

所以我疾声叫∶「红绫,放下它!」红绫虽然极其入神,可是我一叫,她也立刻有了反应,她抬眼向我望来,虽然没有说甚麽,可是眼神之中,表示了充份的自信,也传达著叫我别害怕的讯息。

这时,不单是我紧张,白素伸手过来,按住了我的手背,手也是冰凉的。

我们夫妻二人,一生之中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单是为了这个女儿,也经历了不知多少奇异怪事,可是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越来越是古怪,越来越使我们难以理解,所以也格外令我们心惊肉跳。

像现在,她双手夹住了从阴间来的两件宝物,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我们连作出一个设想,也在所不能!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红绫的身上,客厅之中,静到了极点。在寂静之中,忽然有一阵听来很诡异的「格格」声传来,各人又有紧张的神色。等到弄清楚了那声响,是小郭把微弯的身子挺直时,由他的骨节所发出来时,各人都有啼笑皆非之感。

白素抢到了红绫的身边,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可是红绫却立刻侧身子,避了开去,不让白素碰她。白素失声道∶「孩子——」红绫以极快的语气道∶「妈,别理我!」白素又疾声问∶「你感到了甚麽?」白紊的这一问,问得极好——她已肯定,从阴间来的「宝物」,已和红绫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所以她才会这样问的。

红弦摇著头,神情严肃之极,说的话仍是那一句∶「妈,别理我!」我在一旁,又是著急,又是生气,大声道∶「红绫,这不像话!」红绫向我望来,父女之间,凭眼神也可以沟通,一和她的目光接触,我就感到她正面临一件重大的事,这事,需要她全部脑力活动去解决,所以,她暂时不能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

而在她的眼神之中,我也看出,她面临的事,虽然严重,但是对她并不构成危险。

我吸了一口气,向白素道∶「由得她去!」在我说出了这四个字的同时,白老大和我不约而同,也道∶「由得她去!」白素叹了一声,返到了我的身边,红绫在这时,仍然双手紧夹著那盒子,却转过身,向楼梯上走去。

这时,反应强烈的是花五,他急叫∶「小姑娘,你有甚麽发现?」另一个是曹金福,脸涨得通红,想问甚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我忙道∶「放心,红绫不论有甚麽发现,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的!」曹金福结结巴巴道∶「实在是因为和我血海深仇有关。唉!刚才,那力道好大!」刚才,在那环上,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要离开红绫的掌握,向前飞去,合曹金福之力,红绫的身子才能不被扯向前,但终於把握不住,那环脱手飞出,经过的情景,惊心动魄之至。

当时只顾心惊,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时被曹金福一说,我才陡然想起一个奇怪,而且极不合理的现象来。

那环会被一股大力所吸扯,飞向盒子,可以说是盒子对环发出了极大的吸引力。可是两个物体之间产生吸力,必然应该是互相的。

也就是说,盒对环有巨大的扯引吸力,环对盒也一样,看哪一方面固定的力量大而决定物体行动的去向。

那环受到了这样巨大的拉力,何以那盒子竟然在地上一动不动?

并没有甚麽人按著那苹盒子不让它动,为甚麽只是环飞向盒子,而不是盒子飞向环?

这现象岂不是古怪之至?

我想到这里,刚把手向地上指了一指,还没有开口,白老大已然道∶「盒子和环,是子、母关系,盒是『母』,环是『子』。」所谓「子母关系」,就是主要和附属的关系——那环是盒子的一部分,所以只是环飞向盒,而不是盒投向环。

白老大的说法,听来虽然很玄,但在场的全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许多传说的「神仙法宝」之中,都有这种类似的从属关系。

白老大说了这一句话之後,苦笑道∶「再进一步,是甚麽样的子母关系,有甚麽作用,我全说不出来!」

在红绫上楼时,白素跟了上去,她立刻又下来,袖情疑惑∶「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像是在打坐!」

我飞快地掠了上去,曹金福跟在我的後面。我发现他虽然个子大,可是行动之间,却很是轻巧灵活。我们来到了红绫的房门口,向内看去。

只见红绫盘腿而坐,半闭著眼睛,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双手仍然来看那苹装有催命环的盒子。

我不知道红绫在做甚麽,但是这时,不适宜去打扰她,却显而易见。所以我看了一会,轻轻地把门拉上——我知道一有结果,红绫会立刻向我们报告的。

回到了楼下,各人正在七嘴八舌讨论,温宝裕平日好作惊人之言,但这时,他的分析,倒和我意见一致∶「那环装进了盒子之後,一定可以起奇妙的作用——单是环,可以把人的灵魂夺走,单是盒,也有这个功能,两者合一,当然更加奇妙,红绫此刻,一定正在接受来自阴间的讯息,正在和阴间的力量作沟通!」曹金福和温宝裕的作风截然不同,可是他对温宝裕也十分佩服,他急著问∶「是不是红绫姑娘可以和阴间通消息了?」温宝裕大胆假设∶「我看是这样,当然详细的情形,要问她才知道。」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和阴间通消息」,听来像是无稽之极。但是有阴间双宝在手,谁又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呢?红绫的遭遇奇特无比,她既然可以有接收外星人一切知识的机缘,又为甚麽不可以再和阴间有联络——根据我的假段,阴间,正是外来力量所形成的另类空间,我和白素都留去过的!

曹金福很是兴奋,因为这一来,对他的「报仇大业」来说,又多了一分指望。

花五却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道∶「早知双宝合一,会有那样的功能,我早向三阿姐要了那环来!」

白老大冷笑一声∶「会发生甚麽事,现在还不知道,你先别眼红!」花五一听,陡然打了一个寒战,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他就是不敢冒险再试灵魂出窍,所以才会有了宝盒那麽久,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如今红绫双手夹紧了那苹盒子,会不会也使她灵魂出窍,归不了位?

一想到这里,我又抬头向上看去,却正好看到红绫自房中走了出来,神情很足安详,她走了几步,一耸身,已自楼上飞跃而下,人还没有站定,就大声道∶「妈妈爸爸,妈妈,爸爸——」

她这样的叫法,已是古怪得很,第一个「妈妈爸爸」是叫白老大,第二个才是分开来的「妈妈」、「爸爸」,可是在古怪的称呼之後,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出人意表之至!

红绫说的是∶「阴间要请我去,要我去当阴间使者。」这句话,连我、白老大和白素在内,听了之後,也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我想,我明白得最後——阴间使者,那是替阴间工作的一个身分,大美人李宣宣就是这个身分,好色如命的阴差,也是这个身分(他恰好姓阴)。

(八)有缘人接受讯息

阴差和李宣宣,是怎样获得「阴间使者」这个身分的,一直是谜,怎麽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如今,这个身分轮到了红绫身上,或者说,阴间的力量,不知通过了甚麽方式,邀请红绫去当这阴间使者。

当阴间使者,是一个甚麽样的情形,我所知也少之又少,相当於一片空白。

以我曾见过,且曾和白素十分投契的李宣宣来说,她这个阴间使者,似乎并不可怕,利用「许愿宝镜」的功能,可以自在来去阴间(阴差也一样),她在阴间做甚麽事,全不可测,但在阳世,却与人无异,而且,白素一再说,她不是鬼,是人!

如果红绫当了阴间使者,那麽,她当然也不是鬼,是不折不扣的人。

可是,人又怎能长期在阴间「工作」呢?「工作」的范围和性质,又是甚麽?

听红绫说来如此自然,像是普通有人请她去工作一样,可是实际上,事情的神秘莫测,怪异不可思议,真是至於极点!

我自认一生,几乎甚麽怪事都经历过了,可是这时,也不禁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我和白素,是红绫的父母,在听得红绫这样宣布之後,自然震惊(白素的感受和我一样),就算是别人,也都惊讶莫名。

主要的惊讶,自然是出於无知——究竟那是怎麽一回事,人人都一无所知。

都只知道事情和阴间有关,就算都接受了我对阴间的解释,那仍然是虚无飘渺之极的一个模糊概念而已。

而且,阴间又必然和生命的一个历程死亡有关。人对死亡这种在生命历程中必然会发生的现象,都怀有一种异样的恐惧,自古以来皆然。

座中有老人,像祖天开,已享有百岁高龄了,像白老大,也早已过了古稀之年,但是一样对死亡怀有莫名的大恐惧。

形成这种恐惧的主要原因,也是无知——人对於死亡之後的情形如何,一无所知。

正由於一无所知,所以才产生恐惧——人处在陌生的环境之中,容易产生恐惧感,死亡之後会怎麽样,太无知,太不可测了,所以恐惧感在人的感觉中也属於顶级。

而红绫竟把如此神秘、如此牵涉到人类有史以来心理上最大的恐惧,如此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地说出来,怎不令人震惊?

人人心中都有很多疑问,可是却不知从何问起才好。静默维持了足有一分钟之久,白素才问了一个听来很是可笑,但是却没有人笑得出来的问题∶「你答应了没有?」红绫倒并不觉得这问题好笑,她很是认真,先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还没有决定,又想去,又不想去。」

花五在这时,陡然叫了起来∶「你不去,我去!我去!我去!」他连叫了三声「我去」,叫到後来,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可知他的心中是如何急切。

红绫向花五望去,她待人诚恳,虽然花五为人卑鄙讨厌,但红绫却并没有轻视他的意思,她「啊」地一声∶「你有兴趣,不妨试一试。」花五兴奋得胖脸通红∶「怎麽试?」红绫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中一直拿著那盒子——应该是极重的盒子,但是她却只是随随便便,拿在手中。这时,她把那盒子放在桌上∶「你双手手心,紧贴著它,就会有感应。」

刚才,大家都见过红绫用双手夹住那盒子的情形,也都推测,她正通过手心紧贴盒子的两面,正和不可测的阴间作沟通。这时,她又这样说,可知那盒子真有和阴间沟通的功能!

这是何等吸引人的事,令得每一个人,都心痒难熬,温宝裕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已经向那盒子,伸出了手去。

但是他手才伸了一半,却又缩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花先生先试,我们大家轮著来,我排第二。」

熊和阴间沟通,虽然不知是甚麽样的沟通,但那总是极奇妙的经历,谁都想试一试,温宝裕好奇心强,自然希望有这样的经历。

花五唯恐再有人和他抢,急急叫了一声∶「我先来!」他说著,一伸手,就去抓那盒子,可是一下子却未能把它抓起来。

花五呆了一呆,一苹扁平的盒子,又那麽重,要一下子就抓起来,确然不是太容易的事。他吸了一口气,双手齐出。

可是,仍然未能把盒子取起来。

花五伸手在自己的头上用力拍了一下,他去推那盒子,用意很明显,把盒子推到桌子的边缘,让盒子的一小半移出桌面,那麽,要取起它来,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他双手用力一堆之下,那盒子,竟然纹丝不动!

这一来,不单是花五,连旁观者也大是惊讶——那盒子再重,以花五的力量,也断然没有推它不动之理!

当花五双手齐出,也未能把那盒子取起来时,我想到的是,桌面是玻璃的,盒子的表面十分平滑,那就可能造成一种现象——在盒面和桌面之间,没有空气,那麽,大气压力加上盒子本身的重量,就可以使得花五取不起盒子来。

可是在这种现象之下,推盒子在桌面上滑动,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何以花五也难以做得到呢?

花五看来在一再发力,但是那盒子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在经过了努力而没有用之後,花五竟然向红绫怒目而视——他的用意很明显,是以为红绫做了甚麽手脚,好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红绫还没有反应,我已勃然大怒,斥道∶「你可别小人之心!」花五双手一缩∶「那是为了甚麽?」红绫大是惊异∶「我也不知道,我还感到环进了盒子後,分量反倒比以前轻了许多,正在奇怪哩!」

红绫的话,立时各人都呆了一呆,因为这话,实在是不合逻辑之至。

那盒子极重,约有十公斤,环也极重,约有五公斤,两者相加(环装进了盒中的凹痕中),当然应该重十五公斤左右,断无反而轻了之理。

可是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反驳红绫的话,连温宝裕那麽喜欢表示相反意见的人,都没有说甚麽。那自然是由於眼前的情景,所发生的事,越来越怪异,越来越震撼人心之故。

在那样的气氛之下,人人都感到,真的没有甚麽事是不可以发生的!

红绫一面说,一面伸手出去,一下子就把那盒子取了起来,她拿著盒子,望向花五,花五急叫∶「给我!」

红绫就把盒子递给了花五,花五伸手接了过来,就看到他的手向下一沉,他连忙再加上一苹手,可是竟然一样捧不住那盒子,盒子自他的手中,跌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这情形已经够怪的了,更怪的是,盒子落地,发出的声响并不大,而且,看那速度,也不像是很重的物体坠地,和一苹普通的金属烟盒跌在地上一样!

盒子虽然脱手,可是花五仍然不由自主喘著气,向後跌退了半步,可知刚才盒子在他手中之时,实是沉重之极,远超他的体力所能负担!

这一来,连红绫也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向我望来。我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红绫显然想求教於我,但是我却一无所知——红绫所知,肯定比我更多,她自然而然向我望来,只是基於女儿对父亲的崇仰而已!

这时,人人盯著那盒子看,直把它当作了怪物一样,不明白刚才亲眼所见的现象是怎麽一回事。

就在此际,白老大忽然纵声大笑∶「老五,你和它没有缘!」花五喘著气∶「你是说——」

白老大指著那盒∶「这宝物是活的,有灵性,你和它没缘,根本拿它不起!」白老大这话,真是玄之极矣——那盒如果真像传说中的宝物,那麽具有灵性,也正是宝物的特性,那盒子真有这样的灵性?

花五涨红了脸∶「我不信!」

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只管再试,可是要小心,惹恼了它,你可能会吃亏!」白老大这话更玄了,简直把那盒子当成活物了!

花五不出声,俯身下去。那盒子落在地毯上,照说,就算有一百斤重,花五一用力,也把它取起来了。可是眼看他双手紧抓住了盒子,咬牙吸气,挺腰发力,硬是不能挪动分毫,彷佛在地毯之上的,并不是一苹小小的盒子,而是一副千斤重担!

这种情景,真是诡异之至,我不由自主摇著头——一个物体,是多重就是多重,又不是忽然到了引力不同的另一个星体,怎麽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这时,满脸疑惑之色的,当然不止是我一个人,我只觉得脑际「嗡嗡」作响。也不知道循甚麽途径去设想这麽怪异的情形。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红绫「哈哈」一笑,大声道∶「我明白了!」她是向著白老大这样叫的,白老大神情嘉许,作了一个手势,鼓励她说下去。

红绫指著那盒子∶「它有和脑部活动产生联系的力量,能影响脑部活动,它若是令脑部活动感到它沉重无比,自然再也取不起,若是使你觉得它轻,自然一下子就可以把它取起来!」

白老大笑∶「说得对,这就是有缘无缘了!」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对各人道∶「它愿意让人取起它,就取得起,它不愿意,就绝不能动它分毫!」

说实话,当时白老大和红绫的话,说得虽然明白,但我还不是十分明白。

事後,我和白素讨论,白素道∶「一切自然全是脑部活动在作怪,你忘记了,干扰脑部活动,可以使人看不见自己——又可以使人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和现象!」我为自己辩护∶「可是能使物体一下子轻,一下子重,这也难以想像!」白素破例讥嘲我∶「难怪小宝感叹『卫斯理老了』——不是物体忽轻忽重,而是脑中感到那物重得绝拿不起.自然就拿不起了!」我作了一个怪脸,没有再争辩下去。

当时,花五神情难看之至,温宝裕大声道∶「等我来试试!」他两步跨向前,可是用尽了气力,也取不起那盒子来。红绫拍手笑∶「小宝,阴间不要你去,怕你去了捣蛋,再无宁日!」温宝裕「呸」地一声∶「我还不想去呢!」我心中一动,问红绫∶「是不是能和阴间沟通的,才取得起这盒子?」红绫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那环才一飞过去,盒盖合上时,我就感到,如果双手手心,紧贴盒子两面,就能得到一些讯息。」我再问∶「有声音告诉你?你感到有人向你传达了这个讯息?」红绫想了一曾∶「我说不上来,只是感到可以这样做,就做了!」白素沉声道∶「自然是有某种讯号进入了她脑部的结果!」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在过往的经历中,我也有过同样的情形∶不是「听到」有人说话,而是「感到」有人说话。

红绫的双手,夹紧了那盒子之後,她又获得了甚麽讯息呢?

我没有问出来,只是望向红绫,她并没有回答,神情很是惘然。白素低声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甚麽!」

红绫忙道∶「不,我知道,可是┅┅请让我整理一下,先弄清楚了,再告诉你们!

我连声道∶「慢慢来!慢慢来!」我想,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女野人,而如今,遭遇如此之奇,那麽多新奇的事,都需要经过脑部活动的「消化」,不是一吞下去就可以明白的。她这时正在努力,这一点大家都可以理解。

温宝裕拿不起盒子来,祖天开一声苦笑,虽然他老得叫人感到衰弱,但是那一下长笑,还是很有气派,他双手发力,也未能拿起那盒子来。他自嘲道∶「真想不到,快死的人了,还和阴间无缘!」

白老大一伸手,他仍然坐著,并不离座,只伸一苹手去取盒子——他这样做是对的,要是取得起,一苹手就够了,取不起,两苹手也没有用。

看得出,他在暗中很用了些力,但盒子一样不动,白素踏前一步,在白老大一缩回手来时,她去搬了一搬,随即摇头,向我望来。

其馀人争著去试,我却在这时,集中注意力,使我的脑部活动,只环绕著一点,只想一件事∶我能搬得动它,我能!我一定能!

这种集中精神的自我催眠,不但可以使人充满信心,而且也确能实际上,产生很巨大的力量。

同时,我也盯著那盒子看,不断告诉自己∶我可以取起它!

然後,在各人都失败之後,我稳稳地一步,跨向前去,蹲下身子,完全把那小小的一苹盒子,当作了最难对付的对手。

我想,我已有了充份的思想准备,在这种情形上,盒子就算能影响我的脑部活动,影响力也必然减低到最低程度,而且,我已没有任何感觉,感到自己的脑部活动,正受到干扰。

我也不理会别人,吸一口气,双手齐出,十指抓住了盒子,一发力,向上一提。

可是,信心和我发出的气力,一点作用也没有,那苹不起眼的小盒,竟然一动也不动,我再试,三试,结果仍是一样。

白素伸手,在我肩头上轻拍了一下,我只好放弃,但仍然极不服气,盯著那盒子看,过了一会,我才道∶「看来只有红绫一个人才和阴间有缘了!」白素道∶「金福还未曾试过!」

曹金福不好与人争先,虽然他不是不想试,但一直没有动手。

这时白素一说,他双手搓著,粗声道∶「好家伙,我就不信它有多重!」曹金福力大无穷,这一点毫无疑问。我正想告诉他,那不是用力的事,而是那盒子是不是肯给你取起来的事。它要是「不肯」,只怕搬一座起重机来,还是不能把它挪动分毫。

不过,我的话还未出口,曹金福已然出手,只见他扬起了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伸向那盒子,同时,看到他含胸拔背,全身蓄满了劲力,连小臂上,也有条理分明的肌肉坟起,壮观之至。

若说世上能有十个人可以有这样的劲力,曹金福毫无疑问,会在首三名之列。

接著,他大喝一声,力道发出,在耳朵被他的大喝声震得「嗡嗡」作响之际,脑中所有有关大力士的记忆,一起涌了上来,想起来,当年霸王举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武松高高抛起大石,裴元庆勇托千斤闸,气概也无非是如此而已!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叫人感到意外之至——随著那一声大喝,曹金福的双臂,向上一抬,那一抬,当真可以把千斤以上的重物抬起来。然而料不到的是,那盒子在那一刹间,竟然变成了一点重量也没有!

本来,他只要手指轻拈,就可以取起来的物体,曹金福却发了千斤巨力去抬。结果是他发出的力量,全无著落,一起作用在他自己的身上。

只见他先是一个踉跄,身子後仰,站立不稳,双手抓住了那盒子,一个倒栽筋斗,翻了出去。

一个浸斗之後,并未能止住速度,又连翻了三个,撞得客厅中的陈设家 ,稀里哗啦,倒的倒,碎的碎,像是遭到了一大群野牛的冲撞。

三个浸斗之後曹金福一起身,居然站立了起来,神情迷惘之至,显然在那一刹间,他全然难以了解发生了甚麽意外!

他虽然站了起来,可是後退之势仍然未止,他再跌退了一步,背部重重地撞在墙上,不但发出了「蓬」地一声巨响,而且绝不夸张,整幢屋子都震动,墙上挂著的饰物,全部跌了下来。

这一下,曹金福的退势,才算是止住了,他一个人造成的声势之猛烈,令得所有的人,都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曹金福看到造成的破坏,张大了口,也不知说甚麽才好。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自厨房中冲出来的老蔡,他狂呼乱叫∶「辣块妈妈,大地震了!」

红绫首先又笑又叫∶「曹大哥,撞伤你了没有?」曹金福这才定过神来,举起手中的盒子∶「这玩意轻得像一条毛,我┅┅瞧瞧我做了甚麽傻事!」

我由衷地道∶「那不算甚麽,你可叫我们开了眼界!」曹金福腼腆地笑,白老大摇头∶「这小伙,像一头犀牛,就差鼻子上那苹角了!」白老大用「犀牛」来形容曹金福,倒也别致——他敲门会把门敲出一个大洞,倒跌出去,使客厅如同战场,一头犀牛闯过来,後果至多也不过如此了!

红绫高兴之至∶「曹大哥,原来除了我之外,只有你和阴间有缘!」一听得红绫那样说,各人才又想起那盒子的神奇,红绫向曹金福走过去,曹金福大声道∶「好极,可以到阴间去把阴差找出来,碎尸万段!」他的「血海深仇」在他的脑中盘踞得实在太深,所以使他一提起来,就失去理性——他若是在阴间找到了阴差这个仇人,自然是阴差早已死了,自然也就没有身体可供他「碎尸万段」了。

红绫来到了他的身前,道∶「你用手把盒子夹在中间,一定可以和我一样有感觉——我有点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情形,等你也有了同样的经历,我们一起向大家说,就容易说得明白。」

曹金福听了,立即照做,他才将盒子夹在双手之中,就现出了讶异的神情。

接著,他就背靠著墙,在地上坐了下来,同时垂下了眼,一如打坐一般,红绫站在他的面前,像是守护著他。

我们都知道,曹金福这时,正和「阴间」在进行沟通,那种情形,一定极其特别,不然红绫有了经历之後,也不会说不上究竟来,要等曹金福来一起说明了。

从红绫的经过来看,和阴间沟通的时间,不会很久,各人都耐心等著。

花五不断在喃喃道∶「不公平!不公平!那阴间宝盒是我的!」白老大压著怒意∶「是你偷来的!」花五却道∶「那也是我的!」

白老大冷笑∶「你很想到阴间去吗?要不要我送你上路?」白老大一生气,自有威严,花五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言语。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起。

(九)带路者出现

由於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等曹金福和阴间沟通的结果,气氛很是紧张,所以门铃声虽然不惊人,可是听起来,也很是刺耳,人人都不想有人来打扰,可是也非开门不可。

温宝裕打开了门,怔了一怔,我看过去,没见到门外的是甚麽人——叫温宝裕的身子遮住了,可是却看到了一根极高的龙头拐杖。

我立时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一挺身,站了起来——一看到了那根拐杖,自然知道,那是催命三娘崔三娘到了!温宝裕虽然没有见过崔三娘,可是崔三娘身边,还有一个人,却和他大有关系,是他认识的,那就是黄老四上了身的陈安安!

温宝裕将身一让,崔三娘手中的拐杖,先向白老大,再向花五一指,冷侧侧道∶「瞒了老兄弟,躲起来商量事,这可不对劲啊!」她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对客厅中的凌乱情形,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眼晴,目光如雷,一下子就射向靠墙而坐的曹金福身上,也立即看到了曹金福手中的盒子。

一看到了那盒子,崔三娘立时发出了「咦」地一声。

别看她进来的时候战巍巍地,老态龙锺,可是这时的行动,却捷逾猎豹,随著「咦」的一声,身形一闪,已到了曹金福的身前。

她的行动快,红绫的反应也不慢,一横身,就拦在崔三娘和曹金福之间——若不是红绫这一拦,崔三娘只怕已一出手,把曹金福手中的盒子夺下来了!

被红绫一阻,崔三娘陡然站定,声音尖厉,喝道∶「让开!」红绫并不出声,只是挺立在崔三娘面前。就这一下耽搁,白老大、花五,我和白素,都已有了行动,一下子全到了崔三娘的身边。

崔三娘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声音更尖∶「那麽多人,想对付老婆子一个麽?

白老大叹了一声∶「三阿姐,你甚麽都好,就是太小器,好猜疑,我们都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还有甚麽好争的?值得生那麽大的气?」崔三娘闷哼一声∶「正因为行将就木,所以才有得好争的,能和阴间主人打上交道,就等於永生不死!」

白老大听得崔三娘这样说,也不禁「嗖」地一声,吸了一口凉气。

几乎自从人类开智以来,「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就是人类追求的梦想。偏偏死亡又人人难免,所以那种梦想就格外吸引人。

越是接近死亡的人,就越是向望「永生不死」。崔三娘忽然提了出来,白老大自然也难免心动——事实上,白老大会应邀出山,离开法国隐居之地。也就是为了事情和阴间有关,和生命的奥秘有关。

只不过他虽然有这个愿望,却并没有像崔三娘那样直接地说出来而已。

白老大的这种心态,我和白素都很明白,他一直豪气干云,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怕死的话来。像崔三娘那样,直截了当道出对死亡的恐惧,希望永生不死,白老大是做不出来的!

这时,白老大一时之间,没有了言语,崔三娘手中的拐杖一横,已待向曹金福伸去。我、白素和红绫三人一起出手,抓住了她的拐杖。

事实上,我们三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出手,都足以阻止她的进攻。三人合力,她自然更难有所行动。我道∶「请放心,要是真能藉此解决生命之谜,你必然能享受到成果,现在,请别捣乱!」

陈安安在一旁,见了这等阵仗,又参不进来,正在急得团团乱转,这时也尖著声叫∶「我也有份!」

白老大也缓过了气来∶「人人有份,可是先别乱!」崔三娘身形一晃,退开了几步,仍以拐杖指著曹金褐∶「这大个子手中的盒子,是阴二哥的,他在给我催命环时,曾给我看过。」我心中一动∶「当时,阴老二对你说甚麽话来?」崔三娘柱杖落地,神情茫然。显然,那对她来说,是太遥远的记忆了。

我非逼她回忆当年的事不可,因为阴老二对那盒子,那环的所知,远比我们为多!

所以我疾声道∶「你好好想想,他当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极重要!」崔三娘冷笑一声,神情又变得阴险∶「何必细想,我每一个字都记得!」她说看,深深吸了一口气∶「阴二哥说,环盒合一,就能和冥主通灵!」崔三娘口中的「冥王」,自然就是阴间主人,也就是我假设的建立了阴间的那力量。而「通灵」,当然是指讯息上的沟通。

这些,我们早已知道了——红绫已经做过,曹金福如今正在做。所以我们并没有甚麽特别的反应。

崔三娘以为她的话石破天惊,一定能令我们大吃一惊,我们的反应,令她发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道∶「这我们早知道了,阴老二还说了些甚麽?」崔三娘又乾又扁的口唇,颤动了几下∶「他还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和冥主通灵的。」

我点头∶「是,若是没有缘,根本连盒子也拿不起!」崔三娘神情黯然,过了一会,才道∶「是。」她的这种神态,使人很容易知道,当年阴老二是给她试过了的。也由此可知,是不是能和阴间沟通,决定权完全在阴间。也就是说,是阴间的力量,选择阳间的人,当作是沟通的对象。

我这时的思绪十分乱——现在,我知道,在我们这些人之中,阴间力量选择了红绫和曹金福。我不知道阴间力量决定有缘与否的标准是甚麽,红绫和曹金福倒颇有相似之处,他们正直、豪爽、有为。大美人李宣宣就和他们不同,至於那个阴差,简直是另一种人,好色卑鄙,下流不堪,怎麽也会和阴间力量有缘呢?

我略定了定神,进一步问∶「他还说了甚麽?这盒子还有甚麽功用?」陈安安(黄老四)也跟著我,尖声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崔三娘摇头,叹了一声∶「他没说甚麽,那时候,他对我倒真是好的,他把那环给了我,那是阴间至宝,使我报了深仇┅┅」崔三娘越说越是低声,到後来,声音细不可闻,显然完全沉湎在往日的回忆之中了。

我向陈安安(黄老四)望去∶「你想在阴间宝物中得到甚麽好处?」黄老四的回答,乾脆之至∶「还阳!」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所有听到的人,一时之间,都感到诡异之极,我就感到了一股寒意。

还阳这件事,虽然神秘,但也不至於可怕。王大同死了,就是他的妻子李宣宣在阴间,向阴间力量请求,又让王大同还了阳的。

(已死的人,又活转来了。)

然而,那和黄老四的情形不同,王大同「死亡」不足二十四小时,而黄老四已死了好多年了,他的身体早已化为尘土了!

温宝裕首先失声叫∶「你连身体也没有了,怎麽还阳?还是乖乖当你的小女孩吧!

陈安安一听,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叫声,向温宝裕冲了过去,目露凶光,一拳打出。

黄老四运用了陈安安的眼睛,可以发出凶狠无比,令人心寒的眼神,由此可知眼睛确是人体器官中很是奇特的一个部分。相形之下,拳头就没有这个功能——黄老四无法通过陈安安的拳头,令温宝裕受创。

温宝裕伸手抓住了陈安安的手腕,然而,「小女孩」的那种目光,令他也感到害怕,他忙道∶「好!好!算我说错了,总有办法的┅┅这里那麽多人,三个臭皮匠,等於一个诸葛亮,总可以有办法的!」温宝裕不断在安慰陈安安,可是陈安安的神情,越来越是沮丧,双眼之中,凶 渐敛,代之以绝望的悲哀。

这种情形,也很令人同情,我吸了一口气∶「总有办法的——我曾通过努力,使一个唐朝的美女复活!」

陈安安眨著眼,不出声。温宝裕趁机道∶「你父母肯让你出来?」陈安安闷哼一声,向崔三娘指了一指,崔三娘的儿子是商界名人,崔三娘以老夫人的身分,带陈安安出来,陈氏夫妇还有甚麽不放心的?只怕敲碎了他们的头骨,也想不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曲折!

就在这时,听得曹金福呼出了一口气,他个子大,气息也格外粗,就像是陡然之间,扯了一下大风箱一样。各人都向他望去,崔三娘和陈安安已急不及待地问∶「有甚麽发现?」

曹金福并没有回答,他的行动也很奇怪,他不望各人,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望定了红弦,显然他是在向红绫问些甚麽,或是他心中有疑难,要红绫代她决定。更奇怪的是,他一言未发,可是红绫却居然明白他的意思,正皱著眉,在很认真地思索。

在他们两人无声对望的过程之中,曹金福也有一些动作,他先是不经意地,把那苹盒子,随手放到了身边的一苹小角几上,陈安安立刻飞快地向小角几扑过去,可是还是慢了一步。

崔三娘人没有动,一伸手,手中老长的拐杖伸将过去,拐杖上的龙头,便压到了那盒子上。陈安安赶到,伸手想移开拐杖,去取盒子,可是却移不动。

崔三娘冷冷地道∶「老大说过,好处人人有份,你心急哪门子!」崔三娘说著,走了过来,一把推开了陈安安,伸手就去取那盒子。

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并没有阻止她。曹金福就在旁边,他却也只顾望著红绫,连看也不看崔三娘一下。崔三娘抓住了盒子,不一会,便见她满是皱纹的脸,涨成了紫姜色,可怕之极。

白老大这时才提醒她一句∶「三阿姐,人老了,别逞强,小心用岔了气,死不死活不活,才叫受罪!」

崔三娘闷哼一声,缩回手来,不住喘气,陈安安立时补了上去,双手齐出,当然也不能动那盒子分毫。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和阴间有缘的,只有红绫和曹金福两人。

这时,温宝裕首先沉不住气,大声问∶「喂,你们两个在打甚麽哑谜?该说话了!

曹金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向各人望来∶「阴间主人,要我和红绫姑娘一起到阴间去,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听红绫姑娘的意见。」虽然曹金福所说的话,有几成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听了之後,我还是吃了一惊,也就在这时,红绫已经大声道∶「去!」我迟了百分之一秒,叫的是∶「别去!」红绫和曹金福都向我望来,我又重覆了一次∶「别去!」红绫讶道∶「为甚麽?爸、妈你们都去过!」我连连摇头∶「那不同,我们去,有人带领,也不去当甚麽阴间使者。而你们的情形太不可测了,不能去冒有那麽多未知数的险!」红绫扬眉∶「就是因为太不可测,有太多的未知数,所以才要去冒险。」我是因为要到阴间去的是自己女儿,关心则乱,所以反对,可是那几个不安好心的人,像崔三娘、花五、陈安安等人,一听得红绫这样说,推波助澜,大声叫起好来,崔三娘更是火上加油,大声道∶「小姑娘说得好,豪气干云,有令父大探险家之风,我一见你就把催命环给了你,没给错!」我早就说过,红绫的学识丰富,地球人之中,只怕无人能及,可是人情世故,她却一窍不通,给几个人一赞,满脸红光,兴奋莫名。

白老大冷笑一声∶「三阿姐,我孙女儿到阴间去,也请你一个儿孙作陪如何?」崔三娘倒是一个厉害脚色,不动声色∶「我倒是想,不过没有那麽大的福份,没有缘,哪里去得成阴间?」

他们这几个人,竭力想红绫和曹金福去涉险,用意很是明显——冒险的是别人。若是有了甚麽差错,他们并无损失,但如果有了甚麽好处,他们却可以分享!

所以,我和白素,都对他们怒目而视。红绫在这时,也有点看出我们不是很愿意她去冒险,她来到白素的身边∶「我从小在苗疆,也没有事。」我抢著回答∶「苗疆再凶险,还是人间!」红绫举起手来∶「照假设,阴间是由外来力量所设立的,妈妈的妈妈,就成了外来力量,外来力量就是神仙,不会对人有恶意!」我吸了一口气∶「不一样,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专搜集人类的灵魂,也能致人於死,看来不能算甚麽神仙!」

花五插嘴∶「冥仙,当然也是神仙!」他提出了「冥仙」这个名词来.倒亏他想得出。确然,传说的神仙分类中,有大罗金仙,有天仙,有地仙,也有冥仙、鬼仙。

红绫立即接了一句∶「只要是神仙,都不会对人有甚麽恶意!」红绫竟然有这样的「大胆假设」,那令我吃了一惊,刚想反驳,红绫又已道∶「神仙就是外来力量,外来力量比地球力量进步不知多少倍,实在没有必要靠损害地球人来得到甚麽好处。」

白素轻碰了我一下∶「好,这正是卫斯理对外星人的一贯说法!」当红绫的话,说到一半时,我已经呆住了——正如白素所说,那是我对外星人的一贯态度。我曾一再说过,「外星人侵略地球」只是小说或电影中的情节,实际上,外星人的科学文明,远在地球人之上,而高度的科学文明,又必须建立在高度的道德文明的基础上,所以,我曾举过一个例子,说明外星入不会对地球人不利。

我的例子是∶一个亿万豪富,绝不会觊觎乞儿瓦钵中的几枚硬币!

这是我一贯的想法,可是事情一和至亲至爱的女儿有关,我也就乱了套,反倒要红绫来运用我的理论反驳我!

一时之间,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温宝裕替我解围∶「那阴间力量,总有点鬼气森森,可怕得很,叫人不放心!」红绫笑∶「觉得它可怕,就是因为对它不了解,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就不可怕了!

我和白素互望著,仍然作不了同意红绫到阴间去的决定,我们两人竟在这件事上如此没有决断,自然是由於事情和红绫有关——我们实在不能再失去她,想起她忽然飞上了天的那一段经历,我和白素都仍然手心发凉!

红绫望著我们笑,她也没再说一定要去,可是她的神情却分明在笑我们太傻。

曹金福忽然道∶「或者红绫姑娘不必去,可是我非去不可!」我忙问∶「为甚麽?刚才你得了甚麽讯息?」曹金福的话,听来不可思议之至,可是他却说得很是正经,他道∶「讯息说,我的爷爷,我的父亲,他们都想见我。」这句话一出口,最吃惊的人是祖天开,他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发起抖来,老大的骨架子,抖得发出「格格」的声响。

人人都张大了口,看来有一个同样的问题,但都没有问出口∶「你祖父和你父亲都死了那麽多年,就算他们的鬼魂都在,又如何和你『相见』?」这个问题,想必也在曹金福自己的心中,他接下来就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和他们在阴间相会,想来,去了之後,总能知道的!」红绫兴高采烈∶「那情景一定有趣极了!」对红绫的说法,我完全同意——如何和自己的祖先在阴间相会,当然有趣之至,是任何人一生之中,极有价值的经历。

温宝裕想来也有同感,他掩耳挠腮,羡慕之至,一顿足∶「页可惜,我没有缘,去不了!」

白老大也伸手一拍大腿,虽然他没说甚麽,但用意明显——若是他能去,他必不会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去丰富人生经历。

我望著红绫,不由自主摇头∶她的经历太丰富了,才上过天,又要落地(习惯上的想法是神仙在天上,阴间在地下),丰富多姿采的生活经历,当然对她不会有伤害,看来我实在没有阻止她的理由。

一想到这里,我低叹了一声。白素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握住红绫的手∶「到阴间去一次,是一回事,要去当阴间使者,又是另一回事!」红绫点头∶「我明白。」

白素又道∶「不论是甚麽事,若是导致你会和父母长期分离的,都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红绫很是听话∶「我一定做得到这一点——现在我对阴间一点也不了解,但是相信去了之後,一定会弄明白它的内容!」我没好气∶「去!去!你们怎麽去?据我所知,必须有一个能突破空间限制的仪器,才能进入,这装了催命环的盒子,能有这个功能?」曹金福道∶「不能,但是也可以使阴间使者知道我们愿意去,就会来接我们。」曹金福说著,又把那盒子随手取了起来,这一次,他和红绫两人,一人伸一苹手,夹住了盒子,各自吸了一口气,看神情,两人像是许了一个愿——把他们的意愿,传达了出去。

意愿由脑部活动产生,化为讯号传达出去,由阴间接收,听来很简单,但其中是一个甚麽样复杂的运作过程,人类根本无从想像!

只有几秒钟,两人就不约而同,抬头向楼上望去。这时,所有人都在注视著他们,两人一抬头,所有人也都跟著抬头向楼上看去。

一看之下,各人都呆住了,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白老大,也霍然起立。

其实,看到的情景,普通之至,人人看到的都一样——一个人,一个身形窕窈的绝色美人,正自楼上,姿态优美地向下走来。

令得各人感到突兀的,是这美丽的女人的突然出现,而更令人愕然的是,见过她的人也好,没见过她的人也好,一看到她,就都认出了她是甚麽人!

白素首先迎上去,叫∶「宣宣!」对了,她就是李宣宣,身分神秘莫测的阴间使者,为了寻找阴间宝物「许愿宝镜」来到阳世。又和王大同医生有过一段姻缘,上次我和白素到阴间去,就是由她带去的,这时她突然又出现,自然是为了带红绫和曹金福到阴间去了!

白素和李宣宣在楼梯上相遇,经轻相拥——各人由於都看过我「从阴间来」、「到阴间去」的记述,所以她一出现,神秘而又美艳,都立刻知道了她是甚麽人。

白素挽著李宣宣款步下楼,李宣宣先和我点头∶「好久不见了!」接著,又向小郭打招呼——当年追查她的来历,小郭也出了不少力。

(十)请阎王

然後,李宣宣向白老大行礼∶「这位一定是白老爷子了——」说著,转向祖天开,「白老爷子身子,比祖爷壮健多了!」祖天开很是激动,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想说甚麽。

自从她一出现,我就一直在打量她——这时,我当然可以知道她是人,不是鬼,因为红绫和曹金福,也可以有她的那种奇特的身分。

她身上的衣著,看来也很普通,一条连身裤,就像寻常工人所穿的那种。腰际围著一条相当宽的腰带——李宣宣是一个标准的大美人,自然腿长腰细,所以那种阔腰带围在她的纤腰之上,也就令她看来格外婀娜多姿。

不过这条腰带,她显然不是用来增加美态,而是另有作用的,在腰带上,挂著不少形状古怪,无以名之的东西。在那麽多的东西之中,我只认出了一件,那看来类似半球体,样子和一面古铜镜差不多的仪器。我也知道这仪器的功能众多,不可思议。若是她腰间所挂的那些东西全是法宝的话,那麽,这就是阴间第一至宝。

这东西在阴间的名称叫「西卜拉达」,多年之前,被阴差带到阳世来,称它为「许愿宝镜」——我喜欢後一个名称。反正名称对一个物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物件本身的功能。

李宣宣的突然出现,既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思绪,在那一刹间,变得很是乱。因为我至少知道,李宣宣的出现,是和曹金福和红绫刚才表达了他们的意愿有关,也就是说,她是来带两人到阴间去的——单是这一点,已足以令我感到紧张的了。

所以,我自然而然,迎了上去,李宣宣神态自然,和我握手,然後,身子一闪,在我身边经过——我在感觉上,感到她像是飘过去的。

等我转过身来时,李宣宣已来到了红绫和曹金福的的面前,她一伸手,就从曹金福的手中,接过了那盒子来,我注意到,她在接过盒子之前,有一刹间,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有相当程度的紧张。

但是等到她一接过盒子之後,那种神情已消失,而代之以柔柔地一笑,接著说了一句∶「幸好你们没有打开盒子来!」曹金福愣头楞脑问了一句∶「打开了会怎麽样?」这个问题倒是人人心中都想问的,因为在人类的传说之中,因为打开盒子而形成巨大灾祸的那个故事,太使人吃惊了。

可是李宣宣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先向曹金福看了一眼,略有讶异之色,接著又向红绫看去。

红绫就站在曹金福的身边,我相信自从李宣宣一出现之後,她就一直在注视著。

我也可以料到,她一见李宣宣,就知道对方的身分,也一定运用了她超人的智慧,去分析、了解李宣宣神秘的身分。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有了结论。

当李宣宣向红绫望去的时候,红绫也正直视著李宣宣,两人的眼神都一样,直接之极,像是都想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对方看穿看透。可是在神情上,浓眉大眼的红绫更直接一些,李宣宣的秀丽,使她看来,好像含蓄了几分。然後,两人的反应,居然也一致,一起现出惊讶的神情,而且,不约而同,发出了「咦」地一声。

这时,李宣宣已把盒子顺手往腰带上一按,那盒子就附在腰带上了,我留意到那腰带上本来有一个空位,恰好可以放下那盒子,由此可知,那盒子是来自阴间的宝物,殆无疑问。

接著,红绫和李宣宣同时伸出手来,一个手粗糙壮大,一个柔腻雪白,两苹手握在一起——那是一个很热烈的握手,不但握得紧,而且还自然地摇动。

白素在这时,开口介绍∶「这是我女儿红绫,在她身边的是曹金福。」温宝裕不甘寂寞,大声叫∶「我叫温宝裕!」李宣宣略转头,向温宝裕嫣然一笑——温宝裕後来向我们说他当时的感觉∶「天地良心,她是美女,那是她的事,我对她没有半分的意思。可是她对你浅浅一笑,那一刹间,就能叫你身心俱畅,知道了甚麽叫如沐春风,那会成为一辈子的记忆!」温宝裕这样说的时候,蓝丝也在,听了之後,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大是神往。

却说红绫和李宣宣,双手相握,至少有半分钟之久,才松了开来,李宣宣神情诚恳∶「难怪!难怪!难怪阴主催我立刻动程!」李宣宣出现之後,除了向我们打招呼之外,其馀所说的话,都叫人不很明白。

但是也没有人发问,因为人人心中的疑点,实在太多,根本不知从何问起!

所以,人人的神情都迷惑得很,只有红绫例外,她像是完全明白李宣宣的话,嘻嘻笑著,天真有趣。

李宣宣伸手指著红绫∶「你真是┅┅真是┅┅真是┅┅」她连说了三声「真是」,也没有说出真是甚麽,竟像是没有适当的词汇可以形容红绫!

我不禁大是紧张∶「她真是甚麽?」李宣宣皱了皱眉,又很开心地想了一想,才道∶「很难用一句话说得明白。」我叹了一声,那是「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之叹∶「那就请你详细说!」李宣宣抱歉地笑了一下∶「可以这样说,人脑中储存的记忆,就是知识,衡量知识,有一个数值,初生婴儿只有本能,没有任何知识,这个数值就是零。」李宣宣说到这里,我已经放心,因为我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是甚麽了,她绝不是说红绫有甚麽不正常。

李宣宣接著道∶「而红绫的这个数值,我敢说在所有地球人之上,超出许多许多,根本不是地球人所能达到的那个数字。」红绫咧著嘴笑∶「妈妈的妈妈在给我许多知识的时候,也这样告诉我!」李宣宣扬了扬眉,白素压低了声音∶「我妈妈成了外星人!」李宣宣陡然吸了一口气,向红绫望去,说了一句有五个音节,谁也听不懂的话,带著询问的语气,听来那是一个专门名词。

我立时猜想到,李宣宣说的,是一个星体的名称——她一听到白素的母亲成了外星人。立时就向红绫发问,所说的,自然是那个外星的名称了。

红绫听了之後,略有讶异之色,但立即点了点头。

白素的记性极佳,她立时把李宣宣刚才所说的那五个音节,重覆了一遍,然後问∶「我妈妈成了这个星的人?」

红绫吸了一口气∶「是的,那些神仙,来自┅┅」她再一次重覆了那五个音节,然後向我望来,我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你喜欢称那些外星人为神仙,就称那星体叫『神仙星』好了!」我说了之後,立即向李宣宣望去∶「请问,建立了阴间的,又是甚麽星?」李宣宣气定神闲∶「照你的办法,就称之为『阴星』好了——名称没有特别的意义。」

得到了李宣宣这样的回答,我的身子不禁一阵发热——我一直在假设,所谓「阴间」,是由一股外来力量建立的。如今,李宣宣的话,证实了我的假设,确然有来自外星的力量,来为了对付地球人的力量,而设立了阴间!

这类来自阴星的力量,为甚麽要在地球上进行这种活动?这种活动,触及地球人的生命奥秘——在地球人对自己的生命奥秘还一无所知的情形下,阴星力量的作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无法使地球感到愉快。

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感到心情沉重,面色自然也不会好看。

李宣宣像是未曾觉察这种气氛,她继续著她的话题∶「知识的数值越高,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也越强.所以,她能轻而易举,和阴主作讯息交流,而在座各位,虽然大都是地球人之中的佼佼者,但总和她相差太远了!」各人对李宣宣的话都能接受,只有崔三娘和陈安安不服,各自发出了一声冷笑,崔三娘抢先一步,向曹金福一指∶「这傻大个儿,难道智力也在我们之上不成?」李宣宣微笑∶「他比你们不如,但是红绫告诉阴主,她一个人不去阴间,有他作伴,她就会去!所以阴主给了他这个能力!」我大是讶异∶「红绫,你是甚麽时候对┅┅阴主说的?」白素瞪了一我一眼∶「你真糊涂,还用说吗?只要她想一想,人家就知道了!」我的话一出口,也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蠢话——当她双手夹著那盒子的时候,和阴间作讯息的交流,那自然是直接的思想沟通,又何用发声?

李宣宣这样说了,崔三娘和陈安安不再出声,两人的神情都古怪之至,想来他们对阴间都关心之至——陈安安想「还阳」,崔三娘且曾拥有催命环,都和阴间有过一定程度的联系。

李宣宣又向红绫道∶「你答应了?」红绫向曹金福望去,曹金福再傻,这时也不会不明白红绫的意思,他立时道∶「我陪你去。」

李宣宣很高兴∶「阴主等著见你,这就走吧!」她说得轻松之至,像是到对面街上去买一瓶啤酒一样。可是事实上,却是要到阴间去,照传统的说法,那是幽冥人鬼殊途的异域!

一时之间,好几个人都出声阻止,几个老人叫的自然而然是「且慢」,年纪不大的叫「等一等」。我一急之下,伸手拉住了红绫,白素则拉住了李宣宣——我们都知道,李宣宣腰间的许愿宝镜,有突破空间的功能,到阴间,说去就去,我和白素,都曾有过这个经历。而还有太多的疑问要解决,哪能就这样叫她走了?

李宣宣知道我们的用意,忙道∶「有关阴间的一切,将来你们必能在他们两人处知道!」

我大声道∶「不行,甚麽叫『将来』,是多久以後的『将来』?」李宣宣呆了一呆,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白老大声若洪钟∶「大美人,你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叫我们多少明白一些事!」白老大气概非凡,李宣宣笑∶「怎麽老爷子这样叫我,我叫宣宣!」白老大呵呵笑∶「我没叫你老大美人,已经是很客气的了!」李宣宣怔了一怔,才道∶「老爷子真是法眼无虚!」他们的对话,虽然有点像打哑谜,但大家都明白——李宣宣在阴间,成为阴间使者,可能已有许多年了,她的外表,和她的实际年龄当然不合衬,实际上,她可能比这里每一个人都要老!

祖天开喃喃道∶「你至少该去看一看大同!」李宣宣在人间,曾和王大同有一段姻缘,祖天开的要求也不算过份。

我又道∶「虽然要解决的事情不少,可是至多一天半天,就请阴主等一等——他要是心急不愿等,请他移驾前来,也无不可。」我这句话,颇具石破天惊之效。别人吃惊倒也罢了,连来自阴间的李宣宣,当日祖天开把她当作了妖魔,要挥动大环金刀,把她劈成两半时,她也未曾有半分惊恐的神情,可这时也睁大了眼睛望著我,显然是觉得我的话,不可思议之至!

说实话,我那句话,冲口而出之後,自己也不免好一阵心跳,感到吃惊——这一切,自然是所有人,从小起就接受的观念,已极其根深蒂固的缘故。

在传统的观念之中,阴间的主人,就是阎王。我刚才说请阴主前来,也无不可,那等於是要阎罗王到我家里来!这似乎是自有这种传说以来的创举,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做过,当然难免令人吃惊。

但是我随即镇定了下来,觉得我的话,并没有甚麽不对——阎罗王要请我的女儿到阴间去,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反邀阎王来,有何不可?

自然,我心目中的阎王,并非传说中的那个阎王,而是已确知是外星力量建立的一个空间,那麽,阴主(阎王),也就只是一个外星人。

我是地球人,他是外星人,虽然他的智力体能,超过我万倍,但是我们的地位,还是对等的,我自然可以请他前来!

况且,我不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形状再古怪的外星人也曾见过——第一次见到「红人」的时候,几乎没吓昏过去,也没有甚麽大不了!

所以,当李宣宣用她美丽的大眼睛惊诧地瞪著我的时候,我挑战地问∶「怎麽?请不动他?」

李宣宣吸了一口气,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阴主。或许,红绫邀请他,他会答应。」李宣宣的话很不可理解——她没有见过阴主,已有点不能想像,难道红绫反倒可以见到那外星人?反倒有力量请这外星人现身?

大家听了李宣宣的话,都向红绫望去,红绫的神态很佻皮,她一面摇头一面笑∶「我刚才,也和爸一样,想请他来,可是他说不能来——我也不知道『不能来』是甚麽意思。」

白老大由衷叹服∶「古今中外,敢请阎王在阳世现身的,怕只有你们父女两人了!

红绫伸了伸舌头,我叹了一声,向李宣宣作了个手势,指了指她腰间的那苹盒子∶「你先说若是打开了这盒子,会有甚麽结果?」李宣宣一手按在一张沙发的背上,姿态优雅,她侧头想了一想,才道∶「这盒子之中,有一苹环——」

崔三娘抢著道∶「是,那本是属於我的,催命环!」李宣宣对於崔三娘的话,感到讶异之极,她只是「啊」地一声,失声道∶「原来盒子被打开过了!」

我吸了一口气,岂止被打开过,盒子和环,还分开了好多年!

李宣宣的神情更是讶异,她喃喃地念了两遍「催命环」,然後问∶「环在人间叫催命环,那麽盒子叫甚麽盒?」

我道∶「没有名字,因为不知道盒有甚麽功能!而那环,确能取人性命!」这时,有两个人最是紧张激动,一个是祖天开,一个是曹金福。

祖天开声音发颤,显然六十多年之前,那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一幕,仍然令他心悸,他道∶「是真的,我见过,我亲眼见过这盒子中的环┅┅杀人┅┅杀过许多┅┅许多人┅┅可怕┅┅」

曹金福双手紧握著拳,面涨得通红,吼叫著∶「被杀的全是我的亲人!我的爷爷,我的伯父伯母,我的堂兄,全是我的亲人!」李宣宣双眉紧蹙,我补充了一句∶「当时使用这环杀人的那个人,自称叫阴差,相信他是你的前任,偷了阴间宝物到阳世来胡作非为!」曹金福又发出了一下吼叫声∶「这┅┅阴差┅┅现在在哪里?」他哑著嗓子吼叫著,双眼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样子很是骇人。

李宣宣的反应,更是古怪之极,她并不害怕,只是惊讶,像是我们的话,每一句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先向曹金福作了一个「请安静一些」的手势,然後才道∶「那个阴差,确实是我的前任。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当年离开了阴间之後,没有再回来过!」李宣宣的话,令得所有的人,都静了好一会——她说得如此肯定,那阴差自然尚在人间了!

阴差还在人间,他当然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情形会和祖天开差不多。

曹金福的反应很正常,他大喝一声∶「好!」接著,他又和祖天开互望了一眼,齐声叫道∶「太好了!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了!

我不禁抱怨∶「像这种随意可以取人性命的东西,阴主怎麽可以随便交给阴差这种奸人保管,由得他带到阳世来害人?」我的指责,可以说合情合理之至,但是李宣宣的反应,仍然是惊讶。

我再把话说了一遍,李宣宣才挥了挥手∶「事情太复杂了,请听我慢慢说,对不起,我要使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这┅┅这┅┅」她迟疑了一会,才一挺胸∶「这盒子和环,都具有强大的能量。环在盒中,可以由盒子取得能量,和它本身的能量结合之後,环的能量就能把人的脑能量引离人的身体——能把人的灵魂摄走!」

李宣宣的声音再动听,可是听得她居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也无法不令人遍体生寒!

那环,竟用这样的方法取人性命!

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曹金福把牙咬得格格直响,李宣宣略停了一停,又道∶「可是,虽然那环有这样能力,但并不杀人,仍然可以使灵魂回到身体之中!」我感到十分混乱,失声问了一句∶「人在灵魂被环摄走之後,不是死了麽?」李宣宣「啊」地一声,彷佛是我说了之後,她才明白了这一点,当真岂有此理之至!

红绫却意外地代回答了我的问题,虽然她说来,语气也不够肯定,她道∶「是不是看起来,那人就像是死了一样?」李宣宣用力点了点头,肯定了红绫的话。

祖天开立时哑著声叫了起来∶「不,那些人全死了!我从小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岂有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之理?」崔三娘也曾使用过催命环,所以她也尖著声道∶「不是看来和死人一样,根本死了,环一飞近,立刻死亡!」

李宣宣却自顾自摇著头,像是她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崔三娘又道∶「虽然全无伤痕,可是没气息,心不跳,那不是死了?」她曾用催命环来报仇,自然要详细检查是不是真的杀死了仇人。

李宣宣叹了一声∶「是的,没气息,心不跳,可是那不是死,只是看来像死了一样——你也曾用过这个环,你对那些人怎麽样了?」崔三娘年事虽高,可是 悍不减,她厉声道∶「那些人都是我家的世仇,自然挥刀把他们的头,割了下来!」

李宣宣苦笑∶「那当然是死了!」我思绪更乱,运用我的「科学知识」∶「人要是停止呼吸,三分钟,脑部没有氧的供应,也就会死亡!」

李宣宣向我望来,神情带著责备∶「卫先生,王大同停止了呼吸多久?他是不是活回来了?」

我震动了一下,王大同「死了」何止三分钟,二十四小时也不止,还不是活回来了,虽然他成了疯子,但那是另一回事。

李宣宣先说了一句∶「有一些事┅┅我不明白。那环在摄走灵魂的同时,也对人体起保护作用,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灵魂随时可以回来!」七七四十九日!

这一直是一个神秘的日子,传说中的「还魂日」,就是七七四十九日!

(十一)并不取人性命

李宣宣又道∶「而且,被灵环摄走的灵魂,都归阴主亲自处理,只要一对阴主表示想归体,阴主万无不准之理,那可怪了——」他说到这里,望向祖天开,祖天开老了,反应有点迟钝,不知李宣宣是甚麽意思。

我提点他∶「你见到的那些人,身体怎麽处理了?」祖天开神情悲愤∶「附近乡民,以为曹家大宅中发生了可怕的瘟疫,放了一把火,连人带屋子,一起烧成灰了!」

李宣宣再追问∶「那是多久以後的事?」祖天开呆了一呆∶「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急急走了,那也是事後听说的。」曹金福声如闷雷∶「是第二天一早的事——我父亲说的,当时,父亲七岁,阻止不了百来个放火的乡民!」

李宣宣秀眉打结∶「那更令人┅┅不解了┅┅」我竭力理一个头绪出来∶照李宣宣的说法是,只要身体在,被催命环摄了魂的人,都可以复生,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死,只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当然,若是身体被烧成了灰,或是被砍下了头,那自然不能再复活了。

曹家大宅中的那些人,是在第二天才被乡民放了火的,那麽,问题的症结,就在於灵魂到阴间丢,再从阴间来,需要多少时间!

我立即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李宣宣沉声道∶「只是一刹那间!」我感到焦躁∶「请你说具体一些,一刹那,究竟是多少时间?」李宣宣道∶「一弹指顷有六十刹那,你说是多少时间?」我不禁陡然一怔——「刹那」本来就是极短的时间,不过我没有想到李宣宣真会引用佛经上对於「刹那」的解释!

《仁王护国般若经》中说∶「一念中有九十刹那」。《华严探玄记》中说∶「一弹指顷有六十刹那。」

一弹指要不了半秒钟,那麽一刹那,就是一百二十分之一秒,李宣宣是在告诉我∶灵魂被摄走到阴间,再回到身体中,只要百分之一秒时间就够了!

也就是说,灵魂被摄的人,灵魂到阴间去打一个转,一眨眼间,就可以回来。也就是说,催命环只能令人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灵魂离体,根本不能杀人!

可是,它又确曾杀人,那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别说曹家大宅中的那些人了。就算是崔三娘的仇人,灵魂一被摄走,崔三娘就算自立刻挥刀,也必然超过一秒钟,那些人早应「复活」,又怎会听凭崔三娘把头割下来?

一时之间,人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各人的神情,也都怪异莫名。

李宣宣缓缓摇头∶「我也想不透其中有甚麽蹊跷。」她再望向祖天开∶「当时的情形怎麽样?」这个问题,听来很简单,可是要回答,真的不容易。因为「当时的情形」,前因後果,复杂之至,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当时的情形」都记述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中。)我道∶「还是先请崔三娘说说她利用催命环报仇的情形,照说,崔三娘出手再快,也无法在一刹那之间,把仇人的头砍下来。」这时,崔三娘的神情,也疑惑之极,她乾瘪的口唇,一直在颤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听仔细一点,才听清她是在问自己∶「难道我没有杀死他们?他们┅┅究意是怎麽死的?」

我提醒她∶「不是教你割下头来吗?」崔三娘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催命环一出,仇人立时死亡,我向仇人吐口水,践踏他的身体以 恨,然後再割人头——这其间,至少有半小时。照大美人的说法,仇人早该还魂了!」

我的语调也十分迟疑∶「你的仇人当然仍可以算是叫你杀死的,因为半小时之後,你割下了人头,就算灵魂想回来,也回不来了,可是曹家大宅中的那些——」我才说到这里,就听到「蓬」地一声巨响,循声看去,只见曹金福的身子,还在摇晃,那一下声响,是他刚才一个踉跄,背撞在一个柜上所发出来的。不消说,柜中所放的东西,该倒的倒,该碎的也都碎了。

曹金福神情怔呆,脸色苍白,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我知道,他确然是受了重大的打击!因为曹家大宅中那麽多死於催命环的人,当时都没有死。阴差放出了催命环,事实上不能杀人,而只能令人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灵魂离体,那麽短的时间,甚至连身受者,也可能不知发生甚麽事,只当时忽然出了一下神而已——这种感觉,人人都有。

那些人,也没有在半小时之後被割下头来,而是在超过二十四小时之後,才被焚化了的。

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每一个人都有近一百万次「醒」过来的机会,为甚麽他们不「醒」过来呢?

(当然,只有曹金福的祖母例外,她因为性格贞烈,是自尽的。)这个问题,令曹金福震动,因为那牵涉到了他的「血海深仇」!

阴差用催命环杀死那麽多人,和阴差用催命环使那些人的生命暂时停顿,当然不同,在罪恶的程度上,有很大的分别。

当然,阴差见色起意,设下了这样的圈套害人,又逼得一个贞烈女子自尽。一样罪大,可是对曹金福来说,和他脑中,根深蒂固的那种「血海深仇」,就有了差别。他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自懂事以来,就以报仇为人生目标,忽然之间,这个目标的重要性大打折扣,他当然会感到极度的震动!

曹金福如此失神,红绫极关注,可是她却不知道是为了甚麽。我提高了声音∶「金福,情形究意怎样,你在到了阴间,见了阴主之後,必可明白,到时自有分晓!」李宣宣也道∶「是,被催命环摄走的灵魂,全由阴主亲自处理!」温宝裕忽然怪声叫了起来∶「大事不好,如果是阴主不让那些灵魂回身体去,那岂不是阴主成了曹大哥的仇人,这┅┅这┅┅」李宣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阴主断然不会那样做,阴间的灵魂,不计其数,留那百来个作甚!」

温宝裕苦笑∶「那就当我没说过。」曹金福的神情略镇定∶「那阴差逼死我祖母,也罪不可恕!」他说了之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李宣宣手按在那盒子上∶「环若离开了盒,过一个时期,摄魂的功能就会消失,要再放入盒中,功能才会恢复。所以,现在打开盒子,环就能摄魂——幸亏你们没打开它来!」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若是刚才,红绫或曹金福打开了盒子,现在情形如何,当真不敢想像。

我惧意未退间,忽然听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道∶「大美人,请你放那环出来!」那环能摄人魂魄,已是肯定了的事,居然还有人作这种要求,而且还是一个童稚之声,乍一入耳,自然难免令人惊奇。

但当明白了说话的是陈安安时,大家也就了然——黄老四对陈安安的身体太不满意了,他希望灵魂被摄走,再去找一个合适的身体。

李宣宣还没有回答,崔三娘也厉声道∶「不行,我不能带一个活的出来,送一个死的回去!」

陈安安怒叫了起来∶「我做厌了小女孩!」李宣宣叹了一声∶「世上合心意的身体并不多,借尸还魂,总是不如意的居多——你也不必急,一时,看来阴主急於和红绫会晤,必有求於她,阴间和灵魂的奥秘,红绫此去,必大有所获。各人有甚麽心愿,只管说了出来,好请他们两人向阴主代求!」陈安安立时道∶「我要一个好躯壳!」他第一个许愿,我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他的这个愿望,阴主未必有能力令他如愿。

试想,所谓「躯壳」,就是人的身体,每一个身体,都有一个灵魂,谁肯让出来?

等到这个人死了,必然是这副躯壳已残坏不堪,不能再有生命,或因病,或因伤,或因老,要来又有甚麽用?

唯一的可能,是如陈安安这样的情形,找一个壮年,百分之百脑部组织败坏的男性,这是黄老四能够实现愿望的唯一途径。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更好的途径,就是请勒曼医院给他一个身体,但是我不会提出来,因为我不是很喜欢黄老四这个人。)李宣宣望向红绫,红绫却很是正经地提出了另一个出路,她道∶「我一定会提出,但是你不妨考虑一个机器身体,可以持久!」陈安安转过身去,看来他对红绫的提议,十分愤怒。但是她又要红绫把愿望带到阴间去,所以又不敢发作。

李宣宣望向祖天开,祖天开不暇思索∶「愿阴主能使大同早日康复,聪明才智,一如往昔!」

祖天开许了这样一个愿,确然令人感动——他和王大同父亲的关系亲密,他爱护王大同,出自真心。

李宣宣也默然不语,红绫又点了点头。李宣宣再望向白老大。

白老大「哈哈」一笑∶「我的愿望,不说也罢,说了也没有用!」李宣宣道∶「阴主确然不是万能,但也极具力量,老爷子就许一个愿,又有何妨?

白老大双臂一张,声若洪钟∶「好,但愿我到阴间之後,能成为阴间之主!」在所有人愕然之中,只有我和白素,觉得有趣,白素莞尔,我则哈哈大笑——这才是白老大的豪情胜概!

接下来,白老大又说了一番话,那番话却说得很是严肃∶「人总要死,不过我在阳间,为所欲为,从来也没有受过任何力量的羁绊,死了之後,我的灵魂,也不会到阴间去听甚麽阴主的命令!」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陈安安望去∶「老四,你不到阴间去,宁愿做孤魂野鬼,很好,很好,我死了之後,也会和你一样!」由於白老大说得如此认真,说的又是生死大事,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气氛很是沉重。

白老大望向李宣宣,目光之中很有挑战的意味。李宣宣笑∶「自然,人各有志,老爷子怎麽样就怎麽样!」

白老大一扬眉∶「不是人各有志,是鬼各有志!」温宝裕大声附和∶「对,老爷子,我做鬼,也和你一样,和你作伴!」白老大向温宝裕竖了竖大拇指,又向李宣宣腰际那苹盒子一指∶「这盒中的环,有摄魂之功,那是阴间至宝,我想我也没有力量抗拒,但若是把我的灵魂摄到了阴间去.我必然大闹阴间,再无宁日!」

温宝裕又凑趣∶「阴间阴气森森,哪有天日,应该是再无宁夜!」白老大说得很是认真,我和白素互握著手,都很了解老人家的心理——人总难免一死,到了白老大这个年纪,自然必要想想死亡之後的事了。

白老大一生豪侠,经历又多,他所想的「身後事」,当然和一般人大不相同。他想的是灵魂的出路,因为人死之後,灵魂以何种方式存在,人类一无所知,也无从想像!

这自然也是花五一通消息,说黄老四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子,他立刻就离开法国隐居生活的原因。

而当他知道了真有一个阴间,而这个阴间有一个神通广大的阴主,代表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的性格,绝不会甘心归那种力量所管束——李宣宣的身分,代表了这神力量,所以他才对李宣宣表明态度。

这时,我和白素,也相当紧张。因为我们不愿受任何力量管束的意愿,和白老大完全一致。若是阴主真有传说中阴世阎王的「权力」,那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事!

李宣宣的声音柔和,她道∶「老爷子误解了,那环绝不应该用来随便摄入灵魂——以前发生过的事,全是那个阴差的胡作非为!」白老大闷哼一声,没有再说甚麽。李宣宣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也不再向别人要许甚麽愿了。却见崔三娘向红绫一拍手∶「小姑娘,过来!」红绫答应了一声,可是才跨出了一步,就被她的外公喝阻∶「红绫,别过去,她要把愿望悄悄告诉你,就该让她走过来!」崔三娘「哈哈」一笑∶「老大甚麽时候,小器起来了!」白老大冷笑∶「从你把那环给她,不安好心的时候,开始小器的!」崔三娘不再言语,站起身,走向红绫,在红绫的身际,低语了几句,红绫点头答应。

陈安安尖叫∶「我要离开这鬼身体!」花五也到了红绫面前低语了几句,我和白素齐声道∶「我们不想许甚麽愿,生命应该听其自然,不必靠任何力量帮助!」小郭和温宝裕鼓掌,那是表示同意我们的说法了!

李宣宣收了一口气,望向我∶「我可以带他们启程了?」她已经解释了很多事,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例如那盒子和环怎麽会分开的。

但那都不是李宣宣所能解答的了,我已没有理由再阻止她把红绫和曹金福带到阴间去。

可是我又实在不舍得,心情犹豫间,自然而然,叹了一声,红绫忙道∶「爸,别担心!」

我望向她,父女二人,目光交投,我发现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信心。我也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李宣宣一见我点头,就向两人招手,两人到了她的身边,我在这时,陡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我忙道∶「等一等,你肯定阴差没有死?」李宣宣道∶「我肯定他的灵魂不在阴间!」当李宣宣上一次那样说的时候,每个人想到的是∶「啊,作恶多端的阴差,居然还没有死!」

除了作如是想之外,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可是现在,我们对阴间又有了新的资料,新的理解,再听得李宣宣那样说,也就有了新的理解,一听就听出问题来了。

白老大首先向陈安安一指∶「老四的灵魂也不在阴间!」李宣宣应声道∶「是,很多很多的灵魂,不在阴间。」她说了之後,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应该说,不在我所属的那个阴间——阴间,人类灵魂的去处,可能有好几个,我也无法深知。」温宝裕道∶「他可能活著,可能死了!」温宝裕的话,听来多馀,但当时倒不是他一个有这个想法的。

我忽然想起∶「李小姐当年艳名远播,只怕也是有用意的吧!」我并没有轻视李宣宣的意思,只因念头突如来,所以除了「艳名远播」这样现成的句子之外,也想不出别的说法。这句子其实并无贬意,可是听来总有点碍耳。

李宣宣先是一怔,接著,神情大是叹服∶「卫先生果然了得,叫你想到了!」我想到的是∶阴差带了阴间三宝逃走,阴主命李宣宣来追寻,李宣宣没有理由成为大明星,那样故意用她的美丽来招摇,自然大有目的。

目的是甚麽,以前怎麽想也想不出,一分钟之前,才突然想到∶阴差好色如命,李宣宣是想利用自己的美色,把阴差引出来!

我的一问,李宣宣的一答,立时也叫各人都明白了。曹金福声如闷雷∶「你有将他引出来?」

李宣宣答得很快,也很认真∶「没有,虽有几个上年纪人的人有意追求,但都不是他。」

我忙道∶「人的容貌外型,可以彻底改变,你有甚麽方法可以知道一定是他?」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向花五望了一眼——他在偷盒子的时候,与现在相比,就完全是另一个人。

李宣宣不说她有甚麽法子,只是道∶「总之,如果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定可以知道!」

曹金福恨恨地道∶「那样说,这贼┅┅早死了!」李宣宣道∶「我不能肯定。」

李宣宣的美艳,天下知名,当年,阴差若是在生,一定会设法接近她的。

(後来,弄清楚了当年,阴差曾远赴湖北,去找曹普照,为的就是和他在杭州争粉头的那商人的一句话。那商人争不过阴差,就说了如下的气话∶「我看阁下也不像见过真正的美人,哼,这粉头是还可以,可哪里算得上是美人?真正的美人在湖北,武林大豪曹普照的续弦夫人,只怕你一见之下,会闭过气去!有本领的,少在堂子里和人争,去和曹大豪争去!」)

(阴差竟然真的为了这一番话而到湖北去的,以致生出无数事来,祸延至今,大事由小事衍化,这桩事可说是典型了。)而李宣宣艳名远播的那几年,阴差居然没有出现,当然可以说他老了,对女色不再有兴趣,但是他早已死了的可能更大。

红绫看到曹金福悻然的样子,安慰他道∶「就算他死了,鬼魂还在,你向阴主要捉鬼的法子,把他捉了来,报仇,岂不是好!」红绫的这番话,小孩子气之至,但曹金福居然大声道∶「说得是,要把他——」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就算他有了捉鬼的本领,捉住了阴老二的鬼,又能把鬼怎麽样?「碎尸万段」是断断不能的了,还有甚麽可以报仇的!

李宣宣笑∶「这等见了阴主再说吧!」她一面说,一面解下了腰际的「许愿宝镜」来,作了一个手势,曹金福和红绫在前走,她跟在後面,红绫倒退著走,向各人挥著手。

我和白素紧握著手——目送女儿到阴间去,这滋味并不好受,若不是我和白素曾去过一次的话,我决不再让红绫去的。

(十二)看是谁来了?

眼看三个人快到楼梯顶上,眼前陡然一花,三个人已一起不见了。

温宝裕喃喃地道∶「时空转移,奇妙之至!一下子就到了另一个空间!」他又忽发奇想∶「有一些出色的魔术家,也能造成同样的『消失效果』,是不是他们也掌握了时空转移的方法,或者是有甚麽仪器法宝在帮助他们?」小郭应声道∶「当然不是,魔术家只是制造幻觉而已。」对於那个「阴间」的探索,小郭和我是同时开始的,可是他所得甚少,所以不免惆怅。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几下∶「人各有缘,有许多事,是不能强求的!」温宝裕又提出了问题∶「他们要去多久?」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刚才,李宣宣曾说,灵魂来回阴间,一刹那即可。他们是连身体一起去的(情形与我和白素上次去阴间一样),是不是也那麽快就可以回来呢?

他们在阴间,肯定可以看到上次我们看到的情景,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和「阴主」会晤——不论称他是阴主、冥主,甚至阎王,他是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假设他是一个外星人,对红绫和曹金福来说,自然是一个非凡的经历。

那需要多长的时间,也没有人知道。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崔三娘甚至在角落处,找了一张安乐椅,坐了下来,把她瘦弱的身子,埋进了椅子之中,闭上了眼睛,看来她准备等红绫和曹金福出现,第一时间了解阴间的情形。

崔三娘的这种心理甚具代表性,因为那和生命的奥秘有关,而对任何人来说,也没有甚麽比生命更重要的了——对於生命已到了尾声的人来说,自然更焦切地希望突破。

各人之中,白老大看来最潇洒,若无其事,但是我相信他内心的焦切,一定不在崔三娘、祖天开和花五之下。

而所有的人中,最尴尬特别的,自然是陈安安了——黄老四如今的处境,比死亡好,还是比死亡更糟,当真难下断论,用「啼笑皆非」这句成语去形容他的处境,再恰当不过。

所以,陈安安也表现得最是焦躁不安,她先是远离各人站著,可是又想靠近别人,先在崔三娘身边站了一阵,崔三娘连眼都不睁一下,她又来到了花五的身边,花五却立刻避开了他。

白老大看到了这等情形,向他招了招手,陈安安对白老大像是很忌惮,迟疑了一下,才来到了白老大的身前。白老大想了一想,很是认真地道∶「老四,你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人中最特别的了!」

陈安安苦笑∶「我不是人,是鬼!」白老大沉声道∶「这才奇绝,你明明是鬼,可是和人无疑。你如今的烦恼,是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子,若是你进入了一个壮汉的身子,那岂不是再世为人了,独一无二,世上再没有同样的例子!」

受了白老大的鼓励,陈安安神情略为开朗∶「绝不会是独一无二,这种情形,必然很多,只是当事人都秘而不宣,被人知道自己是鬼不是人,总不是好事!」我在一旁,听了这样的对话,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陈安安所说的情形,我也相信存在,那是很可怕的情形,在我们身边的任何人,我们竟没有法子知道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一想到那麽诡异的事,根本存在於生活之中,我的神情,自然不免怪异,白素首先觉察,她低声道∶「不致於那麽可怕!」她知道我想到了甚麽,所以才这样说。

我道∶「怎麽不可怕,陈安安的父母,就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是人还是鬼!」白素一听,也不禁脸上变色。这时,白老大说了几句大有哲理的话,他道∶「人心难测,身边的人,是人是鬼,本就难料,是鬼未必可怕,是人也未必可亲!」陈安安补充∶「世间,人害人的事例多,鬼害人的事例少!」两个饱经世故的老人,意见一致——祖天开和崔三娘,也在这时,齐声长叹,可见他们也有同感。

我看出温宝裕的神情,像是想找些话来反驳,可是他显然找不出话来!

陈安安又失声笑了起来∶「世人多怕鬼,其实更应该怕人!他妈的,老子做人的时候,虽说不上杀人如麻,手上也有三五十条人命。如今做了鬼,反倒成了早睡早起的好宝宝!」

陈安安的话,又叫人感到可笑,也叫人感到极度的震撼,但说明了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死在人手下的人,一定比死在鬼手下的多!

各人又静了片刻,白老大又道∶「老四,你是先过来的人,能不能说一说,死的情形是怎样的?」

陈安安神情阴沉,并不言语。白老大叹了声∶「我是快死的人了,很想知道这情形。」

陈安安的声调缓慢∶「老大你学贯中西,识通阴阳,一定早已知道,何必问我?」这时,我感到黄老四这人,很是刁恶。

关於死亡的经过情形,虽然已有许多记述,但总不如听一个曾经死亡的人亲口来讲述的好!

(在许多有关死亡经历的记述之中,死亡的情形,颇有不同。极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会有不同的经历。)(例如基督徒在死亡时见到了天使,中国佛教徒见到牛头马面之类。)(这种现象,其实很容易理解——假设有许多不同的外来力量在处理人类的灵魂,那麽,个别的人,自己按照他记忆组中的知识去寻找灵魂的归宿。)(这更进一步说明了「阴间不止一个」说,可以成立。)对一个已死了的人来说,对他人讲一讲死亡的经历,或许会不很愉快,但也决计不会有甚麽损失,可是黄老四却推搪著,不肯说,这岂非可恶?

黄老四一支吾,白老大的性子何等高傲,自然再不会问,花五失声尖气地道∶「四哥,不见得你没有要问我们的事!」陈安安叹了一声∶「实在是无从说起!」我立刻冷冷地应了一句∶「当然不是无从说起。」陈安安再不言语,直走到屋角,面壁而立——她的这种神态,令我对她更生厌恶,一直到了若干时日之後,我才知道,他确然有难言之隐。

这时,人人都看陈安安瘦小的背影,还想听一听她说死亡的经历,和灵魂是一种甚麽方式的存在,做一个孤魂野鬼是甚麽滋味——这一切,都是极之引人入胜的事,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而就在这时,只听得楼上传来了极其宏亮的「哈哈」一笑,突兀之至——虽然我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红绫的声音,也不禁震动了一下。

紧接著,又听得红绫大声道∶「大家看看,谁来了?」她这一嚷,自然人人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楼梯口站著两个人,红绫正摆出叫人看的手势,指著另一个人。照她说的话,那人应该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陌生人才是。可是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大家一点也不陌生,那人身形如铁塔,壮健无比,正是曹金福!

曹金福来了,有甚麽稀奇,何必大呼小叫?

红绫先急急走下来,曹金福的神情,有点犹豫,但是也跟著走了下来。

这时,我首先听到白素父女,一起发出了「咦」地一声,接著,我自己也发出了「咦」地一声。

从楼上走下来的,毫无疑问是曹金福,每踏下一步,楼梯就像是不胜负荷,发出轰然的声响。但是我又觉得事情不对头,觉得向下走来的,不是曹金福,而且越是接近,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曹金福的外形,没有丝毫改变,变了的,是很难以捉摸,但是却又可以感得到的神态,就像陈安安虽然是小女孩,可是眼神中都会流露出凶狠狡猾的神色一样。

曹金福的憨厚、老实、不通世务的神态没有了,而代之以沉稳、老练, 悍、老於世故,自然而然,有一股慑人的气派!

我脑中一片混乱,正在思索发生了甚麽事,只见曹金福大贝威势的目光,在各人身上扫了一扫,停到了祖天开的身上。

向祖天开看去,只见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之极,竟然把不住在发抖,口唇颤动,喉际咯咯作响,难以出言成句。

还是曹金福先开口,他叫了一声∶「天开!」这「天开」两字一出口,至少白素、白老大和我,知道发生了甚麽事!

果然,祖天开口中,已迸出了两个字来∶「大哥!」声才出口,他老高的个子一矮,已经直挺挺地向著曹金福跪了下来。

一个将近百岁的老人,忽然向一个小夥子下跪,这本来是十分怪异的现象,可是曹金福居之安然,像是理所当然。祖天开才一下跪,就扬起右掌,「啦」地一声,重重一掌,掴向自己。

那一掌下手还真重,他满是皱纹的一张老脸,右半边立时又红又肿,痛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涌出。可是他又疾扬起左手来,又待向自己的左脸掴去。

曹金福身形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前,扬手格开了他的左手,又抓住了他的右腕,皱著眉。祖天开声音呜咽伤心,听来令人难过∶「大哥,我该死,我罪孽深重┅┅我引狼入室,我重色轻友,害了大哥全家┅┅」他断断续续,为往事在後悔,看起来更是又老又窝囊,哪里还有半分江湖大豪的气概!

曹金福先是一声长叹,接著,「哈哈」大笑了起来,指著祖天开道∶「你看看你,像甚麽样子?你这臭皮囊,多用了几十年,又怎麽样?不如我早早舍弃了。何等自在,比你强多了!」

曹金福一开口叫祖天开,我们已知究竟——在这里许多人,他只认得祖天开一个,那麽,他自然就是当年祖天开的结义兄长曹普照,也就是曹金福的祖父。

具体在阴间发生了甚麽事,我还不知道,但是眼前的情形,却可以肯定,是曹普照的灵魂,进入了曹金福的身体之中!

红绫当然是早已知道此事的,所以她才会叫大家看「是谁来了」。

这时,我担心的是,曹普照的灵魂,进入了曹金福身体,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

我立刻向红绫望去,红绫低声道∶「曹爷爷听说老朋友在,一时兴起,想来看看,交代了一些往事就走!」

我呼了一口气——这时,人人都站了起来,连白老大也不例外,因为论江湖上的资历,曹普照还在他之上!

当然,各人也都想知道曹普照想要交代的是甚麽往事,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往事,可以说错综复杂,至於极点,他要交代些甚麽呢?

祖天开当年确然引狼入室,而且,出其不意,猝然攻击曹普照,虽然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曹普照会不会报仇呢?

但是听曹普照一开口,说出了这番话,听来倒像是他庆幸自己比祖天开早死了六十多年——世上人无不贪生怕死,曹普照的话,叫人难以接受!

祖天开红肿了半边脸,神色惘然。

白老大一提气,扬声道∶「曹兄,莫非阴间岁月,大是适意?」曹普照向白老大望来,点了点头,神情很是敬佩,他侧头想了一想∶「也不能这样说,但绝不会为当年的决定後悔。」曹普照的话,听来有点玄,但我们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知道,听得他那麽说,几个老年人更是心痒难熬。崔三娘失声问∶「你当年的决定是放弃还阳?」崔三娘的语音虽然刺耳,可是她的问题,正是我们都想问的。

当年的情形是∶催命环摄走了曹普照的灵魂,但根据李宣宣说,灵魂到阴间打一个来回,只是一刹那间的事,立时可以还阳,但曹家全家,都没有复生,如今曹普照又这样说法。

那麽,结论只有一个,骇人之极,也出人意表之至!

那结果是∶当年自曹普照以下,灵魂被摄到了阴间之後,都自愿留在阴间不回来,都舍弃了身体,选择了灵魂单独存在的那种方式——说通俗一点,就是宁愿做鬼,不要做人!

一时之间,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曹金福的身上,他回望了各人一遍才开口∶「我是老派人,学识也不足,就请红绫姑娘来解释。」此言一出,我和白素更是大奇——那麽古怪的事,红绫怎麽解释得清楚?可是红绫却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居然先轻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喉咙,我注意到,这时候,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半丝半毫的野人影子了。

红绫微昂著头∶「生命的存在,有各种不同的形式,地球人和外星人的生存方式就不同,外星人和外星人之间,也不同。」红绫竟然从这样由「大题目」开始,更是叫人摸不著头脑。幸亏她很快就切入了正题∶「不管是甚麽人,对於他与生俱来的生命形式,总是特别珍重、宝爱,而视之为那是唯一的生存方式——地球人的观念就是如此,只有极少的例外。」崔三娘喃喃地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红绫吸了一口气∶「人类珍爱原来的生命形式,是个好现象,人类的进步,也端赖於此。可是事实上,生命还有另一种形式!」陈安安只叫一声∶「做了鬼,那不能叫生命!」陈安安自然最有资格反驳,因为他已经是一个鬼,而且,渴望变人,和曹普照以及另外许多人甘於做鬼的情形,大不相同。

这时候,我的思绪也乱到了极点,满脑子在想著人和鬼的关系,可是又一点头绪也没有。其馀人可能也和我一样,所以只有红绫一人在侃侃而谈。

红绫扬了扬手∶「人死了之後——嗯,地球人死了之後,灵魂和身体分开,鬼魂的单独存在,那确然不能算是一种生命形式,灵魂的游离状态,只是一种存在,不完整,不能算是生命,像你那样,也须附上一个身体。这种情形,对地球人来说,并不愉快,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很是悲惨,这就是人恋生怕死的原因。」红绫的话并不很深奥,可是却也不容易明白,陈安安立时一伸手,指向曹金福∶「那麽他何以宁愿做鬼,不愿做人?」红绫微笑,像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胸有成竹∶「他和别人不同,你是怎麽死的?

陈安安闷哼了一声∶「一不留神,中了叛徒的暗算!」红绫说得安祥∶「不管你是伤死、病死,那是一个死亡的过程,可是曹爷爷的死,却并没有死亡过程——当时以为他死了,但实际上,只是他的灵魂,被那环摄走了!」听到这里,我已经听出一些名堂来了,陈安安还在问∶「反正都是灵魂离体,有甚麽不同?」

红绫举起手来,加强语气∶「大不同了,首先,他的身体还在,你的身体不在了。

其次,那环摄了灵魂之後,立即被带引去和阴主会晤,立即明白可以进入另一种生命形式,在百分之一秒的短时间内,就可以明白自己有机会作生命形式的转换,开始新生命!」各人都不出声,因为在红绫这样说之前,绝无人想得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存在著。

好一会,崔三娘才颤声道∶「那种新生命┅┅是怎样的一种情形?」这一次,回答这一间题的是曹普照,他道∶「无忧、无苦、无病、无老、无欲、无求、无生、无死的全无境界,和神仙相仿,堪称冥仙。」这一番话,把我们听得目定口呆,脑中嗡嗡直响。也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接上了曹普照的话∶「无喜、无悲、无痛、无痒、无乐、无趣——全无境界,就是甚麽感觉也没有!」

说这话的,却是白老大。曹普照向白老大望去,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就是那样,所以有时也不免怀念原来,但现在看到天开这种情形,我也并无後悔。」他只是并不後悔当时的决定,那并不代表他如今很是满足,很是快乐,因为他如今的生命形式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类的感觉!

白老大转而向我∶「小卫,你不应该感到奇讶,在你的经历之中,接触过的外星人之中,就有这种形式的存在!那是外星生命形式中很常见的一种!」我勉力使自己思路集中,白老大的话,起了提醒的作用。我道∶「是,我曾遇到过一种生命形式,全无形体,只是一束思想波!」白素补充一句∶「只是一个灵魂,看来阴主的生命形式,正是那种!」红绫点头∶「正是,那环能在刹那之间,摄入灵魂,阴主又使被摄出的灵魂,明白生命形式的转变。本来,那是外来力量研究人类灵魂的仪器,若是被摄的灵魂,不愿接受新形式,立刻可以复生。那环叫阴差偷掳到人间,阴差也不知道这其正的功用,只当是杀人的工具,却不知道那是可以把人生命形式在刹那间转变的宝物!」曹普照有点激动∶「当时,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可以超越生老病死,可以摆脱七情六欲,进入新的境界,不论男女老少,再没有愿意在世上做个凡俗之人的了。没有人还生,自然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情形。」他说到这里,向崔三娘望去,笑著∶「那些叫你『杀死』了的仇人,也超越了凡人的境界,你反倒成全了他们!」

崔三娘闷哼一声∶「我只是杀了他们,你说的话,我不懂,也不想懂!」她说著,站了起来,向陈安安伸出手,陈安安犹豫了一下,过去牵住了她的手。崔三娘走到了门口,才转过头来∶「我不欣羡你的冥仙境界,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地球人算了!」

陈安安欲语又止,终於长叹一声,被崔三娘牵著手,走了出去。

很明显,黄老四虽然绝不喜欢目前的处境,可是他一定更不喜欢曹普照的那种「全无境界」。我向曹金福望去,只见他神色一片安详,他道∶「不是亲历那境界,很难理解,总之,我并不後悔。」

白老大沉声道∶「人各有志!」

曹普照一笑,突然转过身去,等到他再转回身来时,人人都可以知道,曹普照走了,曹金福回来了。

傻大个子神情焦切,一叠声地道∶「我爷爷甚麽都说了?他成仙了,他甚麽都说了?我上代全都成仙了!那个阴差不安好心,可是反倒成全了我爷爷全家!」他有著掩不住的喜悦,我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血海深仇」也不再存在了!

我道∶「恭喜你,再也没有大仇了!」曹金福大大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抖了抖身子,开怀地笑了起来。

红绫来到我的身旁∶「爸,你真了不起,早就作了『外来力量』的假设,可不真是如此?」

我很感动,知道红绫已到了真正了不起的阶段——只有真正了不起的人,才能称赞他人了不起。浅薄的人,都总以为他是天下第一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