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师想了想,然后说道:“打个比方,某人失足落水,现在要你去将他救出来,你将会怎么办?”

我道:“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当然是跳进水里,抓住他,将他拖上来。”

催眠师道:“对,但要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你跳下水之后,一定能够找到这个人并且抓住他的什么地方,你才能够牵引着他,离开水面。可是,你如果在水里摸了很长时间,根本就找不到他,或者就算你找到了,可他的身上根本没有可供你抓的地方,你抓不住他,那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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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比喻不伦不类,但我总算是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在施催眠术的时候,其实有被催眠者配合的成份在内?”

催眠师说:“正是如此,但他们并不是主动配合,而是因为催眠的作用,被动的配合,是催眠师在命令他们,要他们向左他们就向左,要他们向右,他们就向右。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却完全不同,她已经处于被催眠状态,她是被她自己催眠的,也就是说,我们在她身上施术,却根本无法抓住她的思维,这样的催眠对她不会起任何作用。”

我理解这一点之后,便对他们说:“那么,我们就等,等她从这种被自我催眠的状态中醒过来。”

白素向我介绍过,她常常都会进入这种状态,但一般都不会有太长时间,至多三几个小时便会醒来,不会像天湖老人一样,一次灵魂出窍便是几天。所以,我们可以等,只要等到她醒来,便可以立即施行催眠术了。

三位大师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们一起进入一间电脑控制室里,这里有着许多先进的仪器,还有几个显示屏,可以从不同的侧面,看清多多的情形。

我原以为多多会在三几个小时之后才醒来,真是那样的话,这三个人说不定早便没有了任何兴趣。但实际情形比我预想要好得多,仅仅是四十分钟之后,多多便全身一震,醒了过来。

我从电视显示屏上看得真真切切,连忙对他们说:“快,她已经醒来,快开始。”

其实,就是我不说这句话,他们已也已经开始了,三个人同时开始操作手中的一些操纵杆。

对这些现代仪器,我不是很了解,所以根本不知道他们进行得如何,只能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电视屏。我看到多多在震动了一下之后,似乎是想坐起来,但很快又再次躺了下去。我知道,这是他们的催眠术在起作用了,多多已经被他们催眠。

在催眠状态下,他们将会引导多多说出许多存在于她的潜意识之中的东西,比如谁是昆华,她的前生生活的那个小镇叫什么名字,等等,如果进行得顺利的话,他们甚至可以画出存在于她潜意识中那个小镇以及她的丈夫和孩子们的模拟画像。

三位大师忙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然后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我以为他们大功告成,正要站起来向他们表示祝贺,可一看到他们的表情,暗中吃了一惊,他们竟像三只打了败杖的公鸡,垂头丧气,面目无光。

在走出这间控制室之前,本城最有名的那位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对我说:“卫斯理,你是个魔鬼。”然后便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他们失败了,竟是败在一个才五岁的小女孩手上,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其不光彩的记录。

至此,我相信诸位一定知道了我之所以不提他们的姓名的原因了。

我自认为,他们虽然是失败了,但失败的原因却极其复杂,应该说与他们的功力毫无关系,只不过因为他们自己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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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多多要去阴间

对多多施催眠术失败,我也意识到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心中多少有些绝望。

说实在话,我一生中有着无数的冒险经历,每一次冒险的时候,看起来都是凶险无比,但每一次也都能化险为夷,关键一点,那是因为每一天,我都有一个努力的方向,哪怕那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方向,也总有一个方向。可是这一次却全然不同,这一次我知道不一定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是要解开一个奇怪的小女孩身上的许多谜团,当然不会有危险,可是,要怎样做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四小时之前,我可以说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方向,那时,我真正可以说充满了信心。但现在,我知道这唯一的一条路被堵死了,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大师,也无法对多多进行催眠。

尽管我将这次的结果公布出去,定会引起这个行业的大师们对我进行各种攻讦,但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我敢跟任何人打赌,就是有一百个顶级催眠大师来,定会有三百次失败的记录,这里主要有两大原因,第一,没有任何人能对一个记忆组已经不在身体内的人进行催眠,他们自然会失败;第二,这些催眠大师当然不会相信世上竟然会有如此怪事,他们在经历了一次失败之后,定然不会甘心,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那么,一百个催眠大师失败三百次也就根本不足为奇了。

虽然我并不认为三位催眠大师是失败了,但我却知道,我自己的而且是失败了,甚至可以说是惨败。

我从来也没有觉得对某一件事束手无策,但目前这件事,我确然是一点想法也都没有。

更糟糕的是,这个小女孩,或者说这个具有奇特的前世记忆的人,她有着一种特别的能力,她可以知道人们心中想到的所有与她有关的事。

回程中,她坐在我的身边,显然看出了我沮丧,所以问道:“卫叔叔,真的没有希望了吗?你们无法替我找到我的家?”

这到不至于,因为我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放弃的人,任何一件事情,我如果弄不出个答案来,是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的。

问题是下一步,我该怎样进行?

就在这时,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昨晚已经向白素提了出来,可她没有任何答案。

白素之所以匆忙而去匆忙而归,原因就是秋林给她打了一个求救电话,说多多发狂了。事实上,多多到我们家已经有了十几个小时,除了她经常性的“元神出游”

之外,我看不出她曾经疯狂。

但她曾经疯狂,这毕竟是事实,因为她曾咬伤了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并且,白素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实际上是被捆着的,一直被捆着送上白素的直升机,直到下了飞机以后,白素才给她松了绑。

还有,她在疯狂的时候曾说过一些非常奇怪的话,她说“他们来抓我了。没有错。我不去。”

她在疯狂的时候,反复叫着这样的话,那么,谁要来抓她?要抓她去哪里?没有错又是什么意思?

无法理解。

我想,她既然非常想回到她前生的那个家中去,而且又是那么迫切地想我们帮她,她也一定会主动配合我。所以我对她说:“多多,你应该相信我和白姨,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你。”

多多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我道:“现在,我想问你一些事,你一定要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她点了点头。

我问道:“在白姨第二次去看你之前,你的妈妈给我们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在家中大闹。”

刚说到这里,后面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她就抢过去说:“我没有闹,我是害怕。”

我看了看她,她确然是一脸骇惊的表情:“你害怕什么呢?告诉我,你害怕什么?”

她说:“他们要来抓我。”

还是那句话,但这句话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什么人要来抓你?”

她非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似乎很泄气地答道:“有人……要来抓我,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那么,下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来抓你?要抓你去干什么?”

她再次想了想,然后说:“他们说错了,要抓我到我来的地方去。”

我又问:“错了?什么错了?”

她答:“不,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

这话又难以让人明白了:“你能不有说清楚点?他们说错了,而你又说没有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次,她想的时间更长,想过之后说:“错了,是他们说的,我知道没有错,根本就不会有错。”

就算我想象力再好,也根本弄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我也想到,我之所以不明白他的话,关键还是不明白她所说的有人是谁,是谁要来抓她,如果能够弄清楚,要来抓她的人,或者她认为要来抓她的人是谁,我想我就一定能够理解她的话。

当然,除了确认她所说的是真的以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当时确然是疯狂了,一个人处在疯狂状态下所说话,那是不能作得数的。

可是,她真的疯狂了吗?

我也知道,她的这种情形,在中医上叫做癔病。在西医学中,实际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

那么,癔病到底是一种病呢还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生命状态?

我记得小时候曾见过一个女人,人家都说她是疯子,她也确然疯得可以,不分白天黑夜,竟然赤身裸体,到外面四处乱跑,这样的人,怎么都不能被认为是正常人。可是,她说的一些话,却灵验无比,她说某一个人要死,不久以后,那个人真的死了,她说某一家要遭难,结果那一家果然是遭难了。后来,人家认为她的那张嘴极不吉利,会给别人带来灾祸,便将她投进湖中淹死了。

这样的人,到底是一种病态,还是她不同于常人,有着人们无法知道的力量?

眼前这个多多,似乎完全可以认为是那样的疯子,可是,她却又有着极其奇特的预知能力。

关于前世的记忆这回事,我是早就已经接受了的,但这个多多关于前世的记忆毕竟与众不同,正是这一点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可事实上,我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最后,甚至不得不认定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世上许多具有特别才能的人,可能都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被认为是疯子的,将一个特别的人认定为是疯子,这可以掩盖人类的无知。

我胡思乱想的,回到了家里,走进门一看,见家里有客人。

这个客人是我所熟悉的,正是阴间使者李宣宣。

在我一生的经历之中,认识了几个古代美女,李宣宣就是其中一个,她就是陈思王曹植在一首著名的赋中提到的一位美女,一代才子竟为这个美女而丧魂落魄。

在那段缠绵的经历中,李宣宣(洛神)怒而投河自尽,最后被阴间主人所救,并且让她当了阴间使者。

后来,我的一个好朋友齐白与她在我家意外相遇,原来他们之间有着千年情缘,为了她,齐白竟心甘情愿跟着她去了阴间,成了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一种生命形态。

找她来是我的主意,是以,我在一看到她的时候,便主动打招呼:“宣宣来了?

齐白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好一段时日没有他的消息了,真有些想他。”

李宣宣笑了笑,她的笑非常美丽动人,当初,齐白就是在一座古墓中发现了她的一幅画屏然后爱上了她最后跟着她去阴间的,可知她的笑有着多大的魅力。“她也经常念起你们,不过这一次,他有些事正忙着,不能来,他让我问你们好。”

所谓有些事正忙着,我想这只不过是一种借口,他们能成为阴间使者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灵魂完全受阴间主人的控制,既然是受人家的控制,当然就不会有自由,想到哪里去,得事先征得人家的同意,如果人家不同意,也就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当阴间使者又有什么好处?还不如自由自在当个阳间人更好。

我这样想,当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说出来也没有用,人家是自愿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情形就像某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旁人说了此人无数的不好,可当事人觉得好,别人有什么办法?完完全全的周瑜打黄盖。

与李宣宣打过招呼,各自坐下,白素便叫多多过去,坐在她与李宣宣之间。

李宣宣拉起多多的手,对白素说:“就是她?”

看情形,李宣宣来了已经多时,白素也已经将多多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她。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一切,那也就好办了,我于是问她:“宣宣,你在阴间当使者已经这么多年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够知道吗?”

她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据我所知,我们那里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到达我们那里的灵魂,绝大多数都不再愿意回到阳间,就是有少数愿意回来的,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们都会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方法将他们前世的记忆清洗掉,他们投生以后,根本就不会有前世的记忆,甚至连你们所说的潜意识中都不会有。”

我又问:“这么说,你能够肯定,她不是由你们那里出来的?”

“绝对不是。”李宣宣说:“这一点,我已经向白姐说过了。”

这时,我忽然又想到了另一种情形:“比如说某种东西被清洗之后,就真的会什么都没有了?一件白衬衣上面有了油渍,经过清洗,油渍减少了,但绝对不会完全没有,有人仍然保留前前世的记忆,会不会是这种情形?

李宣宣笑了笑:“你的这个比喻不恰当,你应该将人的记忆库比喻成一个磁盘,磁盘上为什么能够记下许多信息?因为那些信息经过磁盘的某一个区域时,将那一块物质结构顺序弄乱了,信息便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保留了下来。但是,清洗以后,却将那弄乱了的结构重新理顺过来。这情形就像某一个地方插着成千上万的旗子,这些旗子原来是以垂直地面插着的,后来,有某种力量让这些旗子出现了倾斜,而且,每一杆旗倾斜的角度改变了,全部又都垂直于地面了,你还能有办法恢复那种不同倾斜的情形吗?”

我知道她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例如电脑内存的文件,你在将某一个文件删除之后,如果在没有进行新的操作之前想恢复之个文件,那是可以的,但如果重新进行了操作,这个文件便不可恢复了。

我问道:“电脑删除文件,有一种特别的保留删除过程。那么,你们在对要投生的灵魂进行前世记忆删除的时候,有没有这样一个保留删除的过程?”

李宣宣看了看白素,然后又看着我:“卫先生的思维的确是与众不同,至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我认为,这个可能是不会存在的。”

我当然注意到了她所说的话:“只是你认为,并不等于就一定不会,对不对?”

她再次莞尔一笑:“你抓了我的字眼了。虽然我不能明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可以设法问一问。”

白素这时说道:“这件事,你如果问得出来当然是很好,不过,我请你来,还有一重想法,是想你能帮一帮我们。”

李宣宣又转向白素:“白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她这话一出,我便想,这家伙跟阴间主人,可是越来越圆熟了,什么叫只要能帮得上?比如我们帮多多找她前生的那个家,是帮得上还是帮不上?有了她这句话,就算是帮得上,只要她不想帮,也可以说帮不上,一推了之。

白素倒是好性子:“这件事,我们本来就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你万一帮不上,我们也不会怪你。”

李宣宣问:“白姐你告诉我,到底要我帮你什么?”

白素指了指多多:“她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她的父母是我几十年前的好朋友,我答应要帮他们的,可是,我们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下,她前世的那个家在哪里。”

她说这话,是已经知道我们的术没有任何结果了。

后来,我问白素,她何以知道催眠术没有结果这件事,她说:这理由其实也非常简单,第一,你一进来,我只要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第二,多多那种情形我是很清楚的,催眠术对她起不起作用,我心中本来就打了个很大的大问号,只是因为你太热心催眠术,我不好打击你的积极性,所以才没有阻止你。

当然,这是后面的话,后面很多事要介绍,再没有机会提到,所以在此提一提。

话说白素对阴间使者李宣宣提了那个要求,我原以为她会有所犹豫,或者至少也要请示一下她的阴间主人。

(或许有些朋友是第一次接触卫斯理的故事,看到这里时,就会不明白所以,因此,有必要简要地介绍一下李宣宣的阴间主人是怎么回事。当然,因为篇幅的关系,我不可能介绍非常详细,因为有关阴间使者李宣宣以及阴间主人一二三号的故事,分别记在好几本书。)

(据我的经历,阴间主人原是四个外星球的宇宙飞行员,他们的宇宙飞船上有着一部极其先进的仪器,我将其叫做思想仪,这部仪器可以接受生物有脑电波,从而知道生物的一切思维活动。当然,这部仪器很可能还有着许多功能,但我并不知晓。正是在这次宇宙飞行中,他们的宇宙飞船出了故障,那部思想仪散失了,使得他们不能再回到自己的星球去。)(出了这个宇宙航行事故之后,他们之中的一个宇航员脱离了他们的群体,我将这个宇航员称为四号,而另外三个分别称为一二三号。一二三号因为没有了思想仪,从此被困在地球上,于是,他们在地球上建立了一个阴间,专门收集人死了以后的灵魂。我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建立这样一个阴间,他们的回答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们说“闲得发慌,总要找些事情来做做的啊”。我对此大有怀疑,却又实在不明白他们的目的。)

(他们除了管理这个阴间之外,还有一件事便是设法寻找那些散失的思想仪部件,多年来,他们实际上已经找到了许多,但并非全部。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这些部件散失人间,被人发现每一个部分均有着不可思议的法力,当成了法宝,秘藏于极其严格的保卫之中;另一原因是那个四号不再希望回去,而追求个体生命。他不希望一二三号能够将思想仪复原,所以也找去了一些。)(一二三号建立了一个庞大的阴间,但一个如此之大的阴间仅靠他们三个是根本无法管理的,何况还会有许多的阳间事务需要处理,他们却又无法自己完成,因此,他们便物色了一些阴间管理者,古代美女李宣宣便是其中之一,她专职负责处理阴阳两间的所有事务。这些管理者究竟该算是人还是鬼,是一个我始终没有弄清的问题。不过我知道,成为阴间管理者有一个大实惠就是可以不死,但获得这个大实惠之前,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与阴间主人的思想共通。名义上是共通,在我想来,却是一种灵魂的控制。这种控制是通过那些思想仪的部件来完成的。)(正因为有了这个先决条件,我知道除了阴间主人以外,其他的阴间管理者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思想,也就是不能有自己的决定。可是,白素提出要李宣宣帮助我们时,她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是以我觉得这里面有着什么怪异,至少,她定然有着什么特别的目的。)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多多曾经说过的那几句我完全不能理解的话。

多多的话是三句,一句是他们要来抓我了,另一句是没有错,第三句则是我不去。如果将这三句话同李宣宣的阴间联系起来,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阴间管理着所有人死后的灵魂,然后在一定的时候,按照一定的程序放他们到阳间来投胎,但是,他们出了一个错误,让一个不该保留着前世记忆的人保留了前世的记忆,然后来到了人间,于是,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念世是谁,只是记得前世有丈夫有儿女。几年之后,他们发现了这一错误,要想纠正,于是要来阳间抓多多回去。

这样一解释,就什么都清楚了,多多说:“他们要来抓我了,没有错,我不去。”

她不去,当然是指不想再回阴间去。

想到这一点后,我便问李宣宣:“我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帮我们?”

李宣宣毫不犹豫便说:“我将多多带到阴间去,通过我们的仪器查一查,可能会查清楚。”

她果然是要将多多带到阴间去,我于是非常坚决地说:“不行,我不同意你带走多多。”

她大概没料到我会如此坚决,先愣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那么,我恐怕帮不了你们任何忙。”

我道:“如果真帮不了,那就只好我们自己来进行了。”

白素一时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断向我使眼色,我只当没有看见。

但是,我绝对没有料到的是,多多对此事却是非常的热衷,她竟然会主动说:“行,我跟你去。”

我们在一起说了许多的话,但从进门到现在,多多一直没有说任何话,并且,我一直都在注意她,她始终在非常认真地听着我们交谈,甚至没有出现任何一瞬间的“元神远游”现象,我当时还在心中暗暗称奇,现在看来,她原来一直在关注着我们的谈话。我很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她太迫切地想回到她前生的那个家中去了,是以才会同意跟李宣宣去。

我没料到在这件事上她竟会主动站出来表态,所以感到极其诧异,便连忙喊道:“多多,你不能……”

在喊出这句话时,我有几秒钟的犹疑,多多很可能知道了我心中所想,是以我才说出半句,她便立即接了过去:“我为什么不能?”

她这话可真是将我问住了,其实,我心中一直都将她当作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而实际上,她的思维早已是一个成年人了,一个成年人当然有权决定自己该做什么。

然而,对于我们以及她的父母来说,她毕竟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如果她就这样被李宣宣带走了,阴间主人又不肯放她回来的话,我们怎么向她的父母交待?

白素在这时也以目光看我,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在问我:“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这条路或许能够走得通,你为什么不让她去?”

我原想同样以心灵沟通的方式告诉她我的想法,但一想,这件事太复杂,仅仅以目光解决不了问题,便用唇语将我的想对她说了。

可是,我真正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具有特别预知能力的人,是以,我的唇语介绍还没有完,多多便冲着我说:“她不是,她不是要抓我的人。”

我先是猛一愣,接着明白过来,便反问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多多非常肯定地说:“我知道,她不是。”

这时,李宣宣也明白过来,她从坐着的沙发上站起,对白素说道:“白姐,原来卫先生是不相信我,看来,我就是想帮你也不行了,我告辞了。”

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多多也以极快的速度站了起来,并且抓住她的手,非常急切地说:“我相信你,你带我去,我相信你。我一点都不怀疑你。”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我竟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李宣宣见状,便拿眼看白素。

白素似乎也不能拿主意,又来看我,我故意将头转向一边,这时就听到白素对李宣宣说:“宣宣,我相信你。”

后来,我问白素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决定,如果李宣宣的真实目的是来抓她回去的,我们怎么向秋林夫妇交待?

白素说:“其实你想错了,他们有了这样一个孩子,说不爱当然是假的,可是说心中不烦不恨,我相信也一定是假的,他们对这个孩子的感情简直就复杂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如果她真的来自那个阴间,或者真像你所说,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所犯的一个错误,现在他们要纠正这个错误,我想,秋林夫妇也不会不答应。”

我知道,这只是她的解释之一,还有一个解释就是她相信李宣宣。

女人的直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不管怎样,多多毕竟已经被李宣宣带走了,我就是要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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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幽灵夜访

李宣宣带着多多走了,我心中是一直不踏实,总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妥。

在这件事上,白素比我乐观得多,她见我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中似乎有些不忍,便道:“你是怎么了?没见过你因为哪一件事如此放不下的。”

我道:“我总觉得那个阴间使者有着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白素站了起来,似乎是准备上楼,这时便反问了一句:“那又怎样?你不是一直主张每个人都应该有着自己的秘密吗?”

我也站了起来,与她一齐向卧室走去:“这是当然的,但她不一样,因为她不是人。”

白素道:“你这话说得太损。虽然她是阴间使者,但她与我们的交往之中,也从来都没有将我们当作异类,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损害我们的事情,相反,她帮助我们的时候更多。”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进了卧室,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讨论的必要,便倒了一杯酒,坐了下来:“但你不要忘了,她毕竟跟我们不一样,她属于阴间,她的一切全都受阴间主人的控制,听命于阴间主人,她并没有自己的主张。”

白素换了睡衣,然后对我道:“或许,阴间主人也对多多这种特例感兴趣?你别忘了,他们专门搜集人的灵魂,对一些灵魂存在的特殊形态,他们当然会感兴趣。

尚且,你也知道的,多多有一种特异的预知能力,她自己知道宣宣不会害她,我们又何必多操这份心?说不定,他们的研究真的有什么突破,倒是一件对我们大有帮助的事。”

她说着,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行了,别想这么多了。一切都有天意在,人力是不可抗拒的,对不对?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那也是天意如此。”

独自想了一回,实在是不得要领,便也上床休息了。

我躺在床上,好一段时间没有睡着,这种情形对于我来说是极少有的。长期的冒险生活,使我养成了一种极好的习惯,那就是无论心中有多大的的事,我只要是想休息的时间,便能够立即入睡。正因为如此,第二天我才能够有足够充沛的精力应付一切。

但今天似乎有些特别,我并没有很快睡着,我甚至听到了红绫回来开门的声音,然后听到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也知道老蔡曾经起来过一次。

这的确是一件好没来由的事。

但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后来,我还是睡着了。

然而,我很快又醒了过来。

我是被一阵异常的响动惊醒的,我知道我睡觉一向非常敏感,哪怕丝毫不对,我也会立即醒过来。

醒过来后,我立即就大吃了一惊,因为我看到在我的卧室之中,有着四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们就坐在我的床前,且像主人一般,各自倒了一杯酒。

我大怒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能随便闯进我的家里来?这太过份了。”

其中一个呷了一口酒:“很抱歉,我们不得不来找你。”

我更是大怒:“你们不得不来找我?就以这种方式?你们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那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卫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我们可以谈一谈,请你相信,我们并没有恶意。”

此时,我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坐起来的同时,我伸手推了推白素。

这四个人极其神秘地闯进了我的家里,而且进了我的卧室,我不知道在我家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他们的同类。这是一个件极其严重的事情,如果白素仍然在睡梦之中,万一有什么不测,她是一点反抗都没有,那样我们就被动了。同时我还想到,我应该让红绫惊醒过来,她有着非常特殊的能力,那种能力是我们至今还不是完全清楚的,如果我们一家注定要应付这次特殊的“来访”的话,我们三个人都清醒着,总比另外两个人仍然在睡梦中好。

我冷笑了一声,然后大声道:“没有恶意?你们在深夜之中闯进了我的卧室,这就算是没有恶意吗?”

白素这时也醒了过来,她很快也感到情形不对,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还是最先说话的那个应道:“这并不重要。”

他还没有说完,我便喊道:“这并不重要?那么我问你,什么才是重要的?”

白素似乎比我冷静得多,她在我叫过之后问:“请问四位朋友,你们深夜造访,有何见教呢?”

那人道:“来找你们要一个人。”

这里需要解释一点,他们来的虽然是四个,至少出现在我的卧室中是四人,但应答的始终都是同一个人,另外三个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自我介绍,甚至我和白素都问过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都只是答道:“这并不重要。”是以,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姓什么叫什么,只得以陌生人相称。

他们不经任何允许,便这样硬闯进了我的卧室,我当然不能冷静,因此说道:“找我们要一个人?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们难道藏起了你们的什么人?”

当时,我的情绪的确是异常激动,而白素在这件事上却比我冷静得多。

她并没有等回答,便对不速之客道:“几位,我们到书房去谈如何?”

陌生人站了起来,打开卧室的门,领头向外走去。

我喊道:“对他们客气什么?他们是非法闯入者,我们应该打电话报警。”

说到这里时,我忽然就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白素一脸的惊骇之色,正转头去看窗户。

这时,我也发现事情不对了,便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卧室的窗户,窗户是关着的。说准确一点,是闩着的,没有任何人动过。而且,我刚才已经看到,陌生人离开我的卧室时,门也是从里面反锁着的。卧室门窗完好无损,这几个非法闯入者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念头,因为我很快便想到,他们完全可以通过门进入,如果是高手,要弄开几把锁而不损坏这些锁,并不是一件难事。他们大可以将锁弄开,进来后再将门反锁上,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我因为去检查门窗,所以拖后了一步,白素先走出了卧室,进了书房。

白素一个人面对四个人,我当然不能放心,便不再研究门窗的问题,紧跟着她后面进了书房。

四个陌生人进了书房之后,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他们手中仍然是端着酒杯的,此时也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般,旁若无人地喝着酒。

我看他们如此无礼,真是愤怒至极,真想冲上去,将他们手中的酒杯接下来,扔在地上。其实,我已经准备这样做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决不会怕他们,而且,我卫斯理其人也绝对是不可轻视的,他们只要惹怒了我,那就会麻烦不断。

白素似乎知道我的意图,连忙以目光制止我。

“刚才,你们说来找我们要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明白一些?”

我真佩服她的镇定,说出的话竟没有一丝慌乱。

陌生人将手中的酒杯放了下来:“当然,如果不说清楚,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什么人?”

我哪里容得他们在这里如此放肆?大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懒得与你们这种人多耗时间。”

另外的三个人脸上明显有了悻色,看情形,似乎是想给我点教训似的。我心中正准备着我,我相信,真的动起手来,哪怕他们有四个人,而我们只有两个人,但我和白素也一定不会让他们讨到任何便宜。

陌生人似乎是他们的头,这时便哼了一声,明显是在制止另外三个。

“卫先生,请你先冷静下来。”陌生人说:“一开始,我便已经申明,我们并无恶意,我们深夜造访卫府,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够合情合理地解决这件事,我们并不想得罪你和卫夫人,甚至,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我冷笑了一下:“卫某人恐怕没有结交这类朋友的荣幸。”

陌生人倒是那好修养,无论我怎样说,他却是不急不躁:“是否能容我解释一下?我们深夜造访卫府,确然是不速之客,但我们也确然有着不可言明的苦衷,卫先生和卫夫人都不是寻常之人,对于不得已苦衷这类事,当然是能够理解的,若仅以此事论,恐怕也难以确定是君子行径或者小人行径?不知我的话说得对还是不对?”

这家伙话中有话,是在暗指我曾也多次以这种方式进入他人家中,那些被我“非法侵入”的,既有我的敌人,也有我的朋友。他是在暗示,如果说此类行为是小人行径的话,那么,大家彼此彼此。

由此看来,这家伙对我是非常的了解,不仅是了解,简直就是了若指掌,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白素仍然是好脾气:“请问,我该怎么称呼四位?”

陌生人说:“这并不重要……”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冲着他们叫道:“这也不重要,那也不重要?到底什么重要?你们要办的事当然是最重要了,可是,你有屁为什么还不放?”

另外三个人似乎早已愤怒到了极点,可他们一直忍着,没有发作。我相信,只要说话的那个人一个眼神,他们便会跳起来对付我和白素。

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我心中也有一个很大的疑问:我是最后走进书房来的,进来后我并没有将门关上,而且,我说话的声音非常之大,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红绫还没有动静?她真的睡得如此之沉?

另一方面,陌生人的修养我不得不佩服,他竟始终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所说的每一句话也是不露声色。

“当然。”他道:“如果卫先生能够稍稍冷静一点的话,我们可能早便进入正题了。”

“你……”我正要怒斥他,却见白素以目光制止我。

这时候,我心念电转,意识到白素所想是对的。

第一,他们进也进来了,即使我再愤怒,也已经于事无补;第二,他们一再表示,并无恶意,且确然没有任何进一步伤害我们的行动,如果我再这样下去,倒显得我不够君子风度;第三,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倒是我们应该搞清楚的,我一味怒斥他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有了这三点想法之后,我便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白素伸出一只手,对陌生人道:“请说。”

陌生人道:“你们带来了一个小孩子,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想请你们将这个小孩还给我们。”

他所说的那个小孩,当然就是多多了,至此,我才终于明白,他们是为多多而来的。但在听了他的话之后,我再一次愤怒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还给你们?难道多多是你们的?你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母亲?我们又不是从你的手里带走她的,怎么还给你?”

陌生人道:“这里面自然是有缘故的,但是请原谅,这个缘故我不能向二位解释。”

“笑话,缘故?什么缘故?”我一挥手,站了起来,指着陌生人道:“我根本就不管什么缘故不缘故,你也不必找借口了,我也根本不想听。我只有一句话给你,请你,请你们立即离开。”

陌生人的脸色变了一变,然后又很快缓和下来:“卫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那个孩子根本就不应该属于这个世上,你难道感觉不到?”

这话更让我愤怒:“你这是什么屁话?她不属于这世上属于哪里?难道属于别的星球?”

他答:“当然也不会属于别的星球。总之,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讲任何假话。

这孩子来到世上是一个错误,她应该回去。这是纠正错误的唯一方法,否则,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她周围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我不愿跟这种藏头去尾的人谈话,因此我气愤地挥了挥手:“你也承认,她并非外星人,那就是说,你承认她是地球人,对不对?既然她是地球人,她就有权利按照地球人的方式生活着,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她。”

陌生人仍然说:“可是,她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况,她是一个特例。”

我应道:“在我眼里,只要是地球人,就全都是一样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特例。

除非你告诉我,她不属于地球。”

在我和陌生人争论的时候,白素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这时,她不待陌生人回答,便问了一句:“我是否能问一句,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将多多带到哪里去?”

陌生人答:“很抱歉,卫夫人,这些问题我权回答你。”

这时,白素也忽然变得强硬起来:“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道:“根本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但是,”他说:“我希望你们明白,我们必须将她带走。”

白素说道:“我们已经说过,这个孩子,我们并非从你们手中带来的,我们当然要将她还给她的父母。”

我懒得多说,愤而告之:“如果我告诉你,我不答应呢?”

陌生人站了起来:“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不是一个你们肯不肯答应的问题。你们将她藏起来,这是非常愚蠢的做法,而且,我们也一定可以找到她。”

他说过这句话后,对另外三个人说:“我们走。”

我一步跨到门前,对他们说道:“先生们,我也希望你们明白,这里是卫府,既然你们不请自到,我想,恐怕也根本不可能想走就走。如果真的就这么让你们走了,那么,世人还会以为卫府是不设防的,对不对?”

四个不速之客原已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站起来准备离去,见我堵住了门口,便停下来,看情形,似乎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我当然也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形,是以在一步跨到门口时,便早已有了准备。

白素这时也站了起来,在那一瞬间,我们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于是知道,真的动起手以后,她会从后面与我配合。我相信,在人数上我们是占了弱势,但真的打起来,他们也定不能讨到便宜,何况就算红绫睡得再沉,这边打起来后,她也定然会惊醒过来,那时候,她就成了我们暗中的一支力量。我相信,以红绫那女野人的力量,将他们四个人用手抓起来,向窗h外扔去都是完全可能的。

那个说话的陌生人此时似乎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冷冷地问道:“卫先生到底要怎样?”

我道:“要怎样也不怎样,只是你们既然来了,总得将话说清楚再走。”

陌生人道:“事实上,该说的话,我早已经说过了。”

我淡淡一笑,语露讥讽地道:“那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那些话并非我所需要。而我需要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说。”

他问道:“那么,你需要我说什么话?”

我举起了三个指头:“很简单,三个问题。第一个,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与多多有什么关系?第二,你们准备将多多带到哪里去?带去了以后,将要对她干些什么?第三,不管你们说的是错误也好,是特例也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陌生人再次冷冷地一笑:“卫先生,就像你刚才说我们一样,你想知道这几个问题,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你的一厢情愿吗?”

“事实上,我并不如此认为。”我道。

同时,我心中暗想,看来,今晚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在这时,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准备首先向他们发起进攻,由我制住那个说话的家伙,他显然是这伙人的头,只要制住了他,另外三个投鼠忌器,总不会不注意他的安全。拿定了这个主意之后,我暗中向白素使了个眼色,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做好了准备。

正当我要行动的时候,陌生人说出一句话,使得我愣了一愣,行动就迟滞了一步。

陌生人说:“如果你坚持要知道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不让我们带走她,那么,将会有着无穷的祸患,我希望你相信我所说的话,决没有半句虚言。”

他这话确然是让我心中一凛。我固然是一个不那么轻易就相信别人的人,但是,事情涉及多多,尤其是许许多多的事,对于我来说是完全不可解的,这个小女孩身上,充满着神秘。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确然无法判断此人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我自然知道,多多是有着极其奇特的来历的,我所说的来历,并非她是从她母亲的胎腹中生出来这么简单,她的母亲所给她的,只不过是一具活着的躯体,而另外一个来源给了她生命,也就是说,我们通常所说是父母给了孩子生活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甚至是根本错误的。生命有着一个非常特别的来源,我曾怀疑多多来源于一二三号的那个阴间,现在看来,这是错的,虽然的确有些人的生命是来源于那个阴间,但正如李宣宣所说,多多不是,多多是来源于另一个地方。

这另一个地方是什么所在?面前这几个人是否知道?

这一点同样不可解。如果那个所在是一个与李宣宣所在的阴间类似的地方,那么,我便可以称为另一个阴间,这另一个阴间同样有着两项功能,一项是将人死后的灵魂收到那个所在去,另一项则是让其中的某一个灵魂通过投胎的方式进入人世。

所谓不可解也正是在这里,既然他们已经让多多进入人世了,为何又要将她弄回去?

难道多多是私自逃出来的?

像李宣宣的前任阴差一样,在阴间偷了一个特别的仪器,然后逃到了阳间?

那只不过是极其短暂的一刻,我虽然还有着许多问题需要思考,但客观上没有时间。我知道,我必须采取行动,否则,他们是不会告诉我任何东西的。

因为陌生人说了这句话,我的行动便迟滞了十几秒钟,这时候,我向白素一点头,便从门口一跃而起,同时,手已经伸了出去,目标是那个说话者的颈部。

当时,那个人是离我最近的,我估计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米五,这样的距离,当我出手的时候,不需一秒钟,便可以将他制住。对此,我心中充满了自信,只要我的手抓住了他的颈部,那么,他便在我的控制之下,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也已经晚了。

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我的身体和手一同向前攻去时,绝对超过了我预料中的一秒钟,甚至连三秒都不止,而我的手根本就没有任何触到物体的感觉。我清楚地记得,我一共抓了三次,但这三次所抓到的,全都是空气,根本就没有抓到那个陌生人。最让我气恼的是,那个人分明就在我的面前,但我就是抓不到他。

我当然不相信以我的能力抓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于是,我再一次运动起全身的功夫,猛地向那人扑过去,右手同时猛地一抓。

这一次,我抓到了一只手,确确实实是一只手,一只人的手。

但也在这时候,我听到白素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叫让我知道,我抓住的是白素的手,我知道我这一抓是用了十成功力的,原是准备对付那个陌生人,如果白素没有准备的话,这一抓定会令她受伤。

我大大地惊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

这时候,我看到我竟然是睡在自己床上,而且,白素就睡在我的身边,她在这时也已经醒了过来。

难道,刚才的一切全都是在梦中?可是,为什么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真实呢?

我连忙伸手开亮了灯,在灯光照射之下,我完全看清了我自己,确然是睡在床上的,卧室的门仍然反锁着,窗扇也都关着,房间里不像有任何人来过。

但有一点让我大起疑心,那就是在我看门和窗的时候,白素也同样是一脸迷惑地在看这两个部位,难道她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

就在这时候,她噫地叫了一声,然后说道:“难道一切都是梦?”

显然,这不应该是梦,但不是梦又会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从床上起来了,而且进入了书房吗?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连忙从床上一跃而起。

白素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是以她的动作几乎与我同时,我们一起来到了酒柜前,两个人的手同时拿起一瓶酒,酒瓶是空的。我清楚地记得,临睡前,我倒过这瓶酒,里面明明还有的。我再看柜中的酒杯,少了四只。

我和白素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出门,跑进书房,见里面果然有四只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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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她的前生还活着

我们看到书房里有四只酒杯时,两个人大是骇异,一时之间,除了瞪大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不知该做什么好。

这时,红绫可能是听到了我们的惊叫声,从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她问。

白素见她一脸的疑问,便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红绫道:“我听到了两声惊叫。”

白素又问:“除了两声惊叫以外,你还听到了什么?”

红绫认真想了想,然后摆了摆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想到,红绫还是个孩子,她睡下以后,是不那么容易醒过来的,老年人则不同,老年人在睡觉的时候,只要有一点动静,立即就会醒来。我这时想到了老蔡,应该将他喊上来问一问,看他是否听到了什么。我相信,我那么大声地说话,他是不可能听不到的。

我正想着要喊老蔡的时候,却见老蔡的头探了进来:“有什么事吗?”他问。

白素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在我的前面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两声惊叫。”老蔡说。

两声惊叫,仅仅只是两声惊叫而已,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

难道这真是一个梦?可是,两个人怎么会同时做着同一个梦?如果真的是梦,那酒是谁喝的?这四只酒杯是怎么跑到书房里来的?如果说不是梦,那又是怎么回事?那四个人呢?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难道有什么人进出能够一点痕迹都不留?

白素对红绫和老蔡说:“没事,是我做了一个恶梦。现在没有事了,我们在这里坐一下,你们去睡吧。”

他们两个走了,我们两个却一直坐在书房里,好一会没有说一句话。

白素先站起来,倒了两杯酒,然后又在我身边坐下:“他们是什么人呢?”

这话像是自言自语,但我能够听出,她并不认为那一切都是梦。

如果不是梦,那么,他们是什么人呢?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这事诡异之至,但我并不觉得害怕。我想,并非我怕他们,而是他们怕我,否则,在我向他们攻击的时候,他们为什么忽然就不见了?

我们坐在书房里,有好一段时间的讨论,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设想,却始终是不得要领,最后,我只好说:“算了,我们先去睡觉吧,如果他们一定想达到目的,我相信,他们还会来,到时候,我们一定要设法抓住一个。只要抓了一个,一切就都清楚了。”

我以为他们还会来,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来。我和白素重新上床不久便睡着了,醒来时已经九点多钟。

我们下楼时,便见李宣宣和多多坐在客厅里,红绫陪在一旁。

李宣宣见了我们,连忙站了起来:“卫先生,现在,你是否能够相信我了?”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对不起,这个世界上,奸诈的人实在是太多,所以,弄得几乎所有人都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白素紧挨着李宣宣坐下来:“宣宣,别理他,说说你的情况,你们有什么发现?”

她看了看多多:“如果你是问你托我的事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不辱使命,但是……”

她后面显然还有话,但我已经是迫不及待:“真的?你们已经有了进展?”

李宣宣犹豫了一下,道:“是的,我们知道了那个小镇的地址,也知道了那个家。”

我和白素同时叫了起来:“真的?”

刚下来的时候,我们只是注意着李宣宣和多多,并没有注意到红绫的手上拿着一张纸。在我们两个惊呼一声之后,红绫便将那张纸递给了白素。

白素接过那张纸,看了片刻,便递给了我。

那张纸显然是我家书房里的纸,纸上有着两排字,第一排是一个地址,我一看那个地址,果然是四川西康的一个名叫塔岭的小镇,下面是几个名字,第一个是龙昆华,第二个是刘翠英,后面还有三个名字,全都是姓龙的。我一看这几个名字,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个龙昆华正是多多前世的丈夫,而刘翠英应该是多多前世的姓名,而下面的三个名字,正是她的孩子。

在我看这张纸的时候,白素早已上楼拿来了地图。

我们于是在地图上找,但是地图上并没有标上这个小镇,或许是这个镇太小的缘故。

李宣宣说:“本来,我很想给你们绘几张图的,但是,你们也知道,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所以,我只是记了这个地址和这几个名字。”

白素说:“这已经非常感谢了。”

我禁不住好奇:“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得到的?”

李宣宣笑了笑:“你应该能够想到的,我们有思想仪。”

我知道了,他们利用思想仪这种非常特殊的仪器,提取了多多的全部记忆,既包括了意识,也包括了潜意识,在思想仪的面前,多多不再有任何秘密,难怪她刚才说原想给我们绘几张图,只要多多的脑电波被思想仪接收以后,她想到什么,在相应的显示屏上就可以显示出来,如果他们有纸张的话,绘一张图,当然就是很简单的事了。

白素接着问道:“那么,她这种情形是怎么形成的,你们知道了吗?”

李宣宣摆了摆头:“我刚才说了前半截话,就被卫先生打断了。我原是想说,我们对这种情形感到非常吃惊,因为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我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不过,过一段时间,我们的研究可能会有结果。”

白素正要说什么,我连忙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等一等。”

李宣宣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道:“刚才,你说你们还要研究。你还想将多多带走?”

“这倒不必。”李宣宣说:“我们有一种特殊装置,对她的脑部能量进行了复制。”

我惊呼道:“你们对她,进行了复制?”

李宣宣应道:“或许是我用词不是很准确,但我找不到更准确的词。就像……就像……对电脑中的文件进行备份,我们有了一个备份。”

一个备份,这确然是一种极其尖端的技术,至少我是不懂。不过,多多毕竟还是多多,这一点没有改变,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宣宣接着问:“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带着多多去那个塔岭镇?可是,你们想过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吗?”

带着多多去塔岭镇?不,这是绝对不行的。我早已经想过,多多的前世是个当代人,与我们现在的时间极其接近,她的丈夫可能还活着,而她的孩子也应该有十几二十岁了,如果她突然出现在这些人面前,告诉那个龙昆华说:“我是你的妻子刘翠英。”然后又对那些孩子说:“我是你们的妈妈。”那将会出现一种什么样的情形?说不定会将这一家人吓得当场昏过去。

我们当然不能带着她去。但我们又必须去一趟那个小镇,我们需要知道,多多的前世,也就是那个刘翠英是怎么死的,看能不能在那个小镇上找到帮助D的办法。

我还没有将我的想法说出来,白素便对李宣宣说:“宣宣,我想再求你一件事,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白素的话刚说出来,我立即便知道她要求李宣宣的是什么事。我原想说:“不行,这件事不能托负给她。”但转而一想,如果不托负给她,我们怎么办?如果昨天晚上的事不是梦,而是客观存在的话,那么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李宣宣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我能办得到。”

白素道:“我们准备去一趟塔岭镇,但是我们不准备带多多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多多就叫了起来:“我要去,我要回去,那里是我的家,我要去见我的老公和我的孩子。”

白素便对多多说:“多多,请你相信我,我答应过要帮助你的,对不对?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帮助你。但是,有些事还不是你现在能够理解的,所以,我们要先到那里去看一看,然后再决定怎么帮你。”

“可是可是。”多多说:“我想回去,我想他们。”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对多多说:“多多,我们也很想带你回去,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带你,他们来了怎么办?他们找到了你,要带你走,怎么办?”

多多当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所以,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苍白。

李宣宣显然已经从多多的记忆组中知道了他们这个特定的所指,便问道:“她的记忆中有许多是关于他们的,他们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吗?”

白素说:“这一点,我们也不清楚,或许,你们有办法查清这件事。”

李宣宣想了想,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是欲言又止,然后问白素:“白姐,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白素道:“我想请你将多多带去,等我们从塔岭镇回来以后,我再与你联系,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件事。”

李宣宣听说是这个要求,顿时面露喜色:“这个要求,我可以答应你。”

她答应得太快了,我想,她之所以如此快便答复,肯定是她的主人对多多有着浓厚的兴趣。但事到如今,除了将多多交给那个阴间以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几句话之后,李宣宣告辞,带着多多走了。我和白素准备启程,红绫说这几天她在与温宝裕研究些事,也就走了。

在启程之前,我们做了一些准备,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是设法搞到了一副地图。

除了地图以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入境问题,我和白素的意思一样,我们不想办那些繁复的手续,毕竟白素将那架直升机驾回来了,至今仍停在穆秀珍公司的天台上。这架直升机是外星人杜令的杰作,上面有着超越现时代的防雷达跟踪装置,也就是现今一些超级大国正在研制的隐形飞机,有了这样一架飞机,我们根本就不必担心被雷达发现。再说,进入本地之后,我们可以旅游者的身份出现,好在我们也是中国人,谁会起疑心呢?

路上一切顺利,无事可记,便就此略过。

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们考虑到这架飞机如果降落在塔岭镇,定然会引来大麻烦,所以想找到山中的一块小平地。这块小平地必须具备几个条件,一是离塔岭镇不能太远,二是比较隐蔽,属于那种极少有人去的地方。因为这架飞机有着超绝的性能,要找这样一个地方也不算太难。

我们很快便安全降落了,然后,向我们在飞机上看准的一户人家走去。

人是群居动物,单门独户的人家,在平原中是不可想像的,但在山区则不一样,山区的面积大,人口也极分散,往往是这个山垭一家,那个山坳上两家,相互间的距离很远。这就给我们借宿提供了方便。

在飞机上我们测到的那户人家其实很近,但正所谓望山走死马,我们测到的只是直线距离,真正走起来,要翻山越岭,且山上根本就没有路,到处都是荆棘丛生,行走极不方便,因此,我们到达那户人家门前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们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

看起来,这户人家的生活极其贫困,石头和树木搭起的棚屋显得非常破旧,屋上盖着的甚至是一些山草。此时,这一家人可能早已睡觉,所以四周没有任何灯光。

白素上前敲门,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见到屋里有了一星灯火,最初,我们还以为他们用的仍然是油灯,后来才知道,如今这山区也有了一些变化,至少是用上了电,只不过那灯的功率极小,而电力又不足,所以那灯非常的暗。

(此段中“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原文如此,可能有误。)灯光亮起的同时,就有脚步声过来,接着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在敲门?

你是什么人?”

白素便说:“老乡,我们是进山来收购药材的,但是我们迷路了,想在你家里住一晚上,我们可以付钱的。”

白素说我们是来收购药材的,这个借口当然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一来,我和白素对中药材多少有些熟悉,万一遇到内行问起,也不至于会露了马脚,二来,我们可能要在当地住几天,这样的身份有利于下一步的行动。何况我们知道山里人朴实,不像大城市的人,给点小费就可以收买,如果煞有介事地用钱换点他们的药材之类,一定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那木门丫的一声开了,露出一个中年汉子的脸,在这个中年汉子身后,是一个正一边往外走一边穿衣服的中年女人,她还没有到门前,就问道:“是谁?这么晚了。”

中年汉子便说:“他们说他们是进山来收购药材的,迷路了,借宿。”

女人倒是非常热情,说道:“快请进来吧。”

我们一起走进去,女人似乎有些难为情地说:“看看,这屋里乱的。”

白素说:“不,我们能找到你这里,就已经够幸运了。”

那个中年女人一下就同白素很熟了。这就是白素的出色之处,她能够与任何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很近的关系。

这户山里人家难得见到一个外来人,尤其是我们这种看起来像来自大地方的人,而且,人又是这么的随和,主人便很有兴趣与我们交谈。刚谈了几句,男主人便对他的妻子说:“他们可能还没有吃饭,你快去给他们弄点吃的。”

女人答应着,便进了厨房。

没多久,女人便给我们弄了一顿饭,说起来,这恐怕是我们所吃的东西中最差的了。当两大碗食物送到我们手里时,我认真看了看,碗中一半是红薯,另一半是米饭,在这碗红薯饭的上面,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那也许就是菜了。我们也实在是太饿了,再说,人家对待我们已经是够盛情,我知道,这山里虽然可以种红薯,却不一定能种稻谷,大米在这里定然是极贵重。

我尝了一口,大约因为从未吃的缘故,这食物还不算难吃。

吃过晚饭,与主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在女主人安排的房间里睡下了。

说实在话,如果不是我们经历极其丰富,各种各样的条件都能够适应,这样的地方,说不定一个晚上都无法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们吃过女主人做的红薯粥,然后,男主人便拿出一些药材来,让我们随便选。我们随便挑了一些,给了他们一个好价钱,夫妻两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听说我们要赶到塔岭镇去,并要在那里住下来收购药材,男主人便说他家在塔岭镇有一个亲戚,他可以送去,也可以住在他的亲戚家里。

我心里很想他能带我们去,这山中的路,我们不熟悉,如果走岔了,真正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但这一来一去,要耽误他一天的时间,我们心中又实在是过意不去。如果能像在外面的世界一样,用金钱来解决问题,一切当然好办。可这些山里人憨实,昨晚我们在这里留宿,要给他们钱,他们就说什么都不肯收。

推辞了一番,实在推不掉他们的盛情,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直走到中午,我们才到镇上,男主人便将我们直接引到了镇上的一个亲戚家里。

他的亲戚姓龙,叫龙昌,是一个非常憨实的中年汉子,话很少,对人却很实诚。

当时,我们给他一百元钱,让他帮忙我们安排生活,他说这实在是太多了,怎么都不肯收,双方推拒了半天,才勉强收了。

中午,龙昌让他的婆娘做了三个菜,我们便坐在一起喝酒。

我这样介绍似乎简单了一点,因为三个菜似乎不会够我们三条大汉加上白素以及龙昌一家人吃的。但实际上,这三个菜我们却没有吃完。这三个菜有一个是炒鸡蛋,我估计至少炒了十个以上的鸡蛋,另一个是煮南瓜,那可能是一整只南瓜,装了满满一脸盆。菜不怎么样,但酒却是好酒,这种酒既不是中国人惯喝的烧酒,也不是外国人的葡萄酒,而是一种用特殊方法酿造的米酒,他们称为黄酒,入口味道极醇,后劲也足。喝下第一口时,我就在想,如果是红绫来了,见到如此好酒,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喝酒的时候,我们便谈起了这个小镇。

龙昌介绍说,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小镇,镇上总共有七十三户人家,这还是因为近些年从山中搬了些人来,所以才显得兴旺了些,前些年人更少,有好些年,仅仅只有二十多户人家。

以前,塔岭镇只有两姓人,一姓龙,是镇上的最大姓,另一姓刘,除此以外,再没有杂姓,但近些年陆续搬了些人来,镇上的姓也就多了。

我很想问一问龙昆华家的情况,但怕引起他的怀疑,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于是我想,下午和白素一起出去走一走,并且一定要到那家去看看。好在我们的身份是来收购中药材的,他们也是极相信,又有龙昌替我们证明身份,一切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早些年,我们也经常到内地来办些事,但那时的气氛似乎很特别,每一个来内地的人,都会受到最严格的控制,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小时不到,村干部就会找上门来。那时候天天搞阶级斗争,遇到所有陌生的面孔,都可能会被当作是来搞破坏的阶级敌人。

现在,这情形似乎大有改观,一个陌生人,就是在某一地住十天八天,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太大兴趣。

我正想着吃完饭以后要跟白素出门的事,却忽然听到一阵笑声传来,接着就看到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出现在龙昌家门前。

龙昌家的大门正对着那条沥青路开着的,地基要比路面高出一米左右,用石头筑着,从路上到他家,要上一个斜坡。

那女人笑过之后,便向他家里走来,边走边说:“大兄弟,家里来贵客了?”

龙昌的女人见了来人,也不起身,便朝着外面喊:“二婶呀,喝杯酒来?”

这话应答得极客气,但我见龙昌和他的女人,脸上似乎有着惊异之色,仿佛对这个叫二婶的女人有着恐惧似的,心中大觉奇怪。

在最初一瞬间,我以为这个女人是镇上的什么干部,他们随便收留来历不明的人会给自己惹下麻烦,后来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那个二婶也是老实不客气,进门就坐下了。

我注意打量这人,她的穿着在这个镇上似乎是最好的,打扮得有点古里怪气,她手上没有拿任何物事,似乎是专门为了串门才来的,而且,她的皮肤很白,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山里人,倒是有些城市人的气质,这就更让我相信,这个人大有来头,身份决非普通。可是,等她说话的时候,我立即便知道,这是一个异人,而且,她的奇异之处,简直就让我和白素心惊肉跳。

二婶紧挨着白素坐了,从龙昌女人手里接过一只碗,碗里盛着的是黄酒,咕噜咕噜就喝了一大碗,自说自话道:“我来晚了,自然该罚。”

她说这话时,我便已经感到了她的怪异,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疯颠。但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便举起碗对我和白素说:“二位远道而来,我先敬你们一碗。”也不管我们答应还是不答应,便碰了碰我们的碗,然后就干了第二碗。

这是她进门以后的第二句话,这句话一出口,我便觉得她似乎知道我们的来历似的。我拿眼去看白素,她也正拿眼看我,显然,她也认为这个女人身上大有古怪,我们要小心才好。

因为对她的到来感到诧异,是以我和白素都没有喝碗中的酒。她却不依,说:“二位贵客,怎么不喝?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山里人?就算我前生欠了你们什么,但我今生毕竟是不欠的,对不对?”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次来,正是与前世的事有关,难道她知道?并且以这样的话来暗示我们?

因为是初到此地的客人,我们当然不好拂了她的意思,便各自喝了一碗。

我甚至注意到,她坐下来之后,这里的气氛就完全大变了,似乎每个人全都格外的紧张起来,这种情形在她到来之前是根本没有的。菜虽说不上可口,但我们的酒却喝得极热烈,她到来以后,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了,其他人全都闭口不言。

龙昌的女人几口吃完了碗中的饭,向里面的厨房走去。

白素一见,连忙站起来,赶过去,故意大声问她:“茅房在哪里?我要小解。”

然后便跟着她走了进去,山里人所说的茅房就是厕所。

大约十几分钟后,白素从后面出来,再次坐回位置上,她的脸色竟怪异莫名,我敢说,我跟她一生生活了这么多年,一起遇到的怪事也实在可以说是太多,但从来没有一次见过她诧异到如此程度的。

我拿眼去看她,并且用唇语问:“发生了什么事?”

白素用唇语回答了我一句话,却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的,不说她告诉我的事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就是她告诉我之后,我也根本就不肯相信。我遇到的怪事也实在可以说够多了,但我敢说,没有任何一次超过了这次,因为这次的事在我看来,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白素用唇语回答我的那句话是:“她就是刘翠英。”

她说这个二婶就是刘翠英,我一时还没有会过意来,所以有些表情漠然,接着,白素用唇语补充了一句:“她就是多多的前世。”

天,这怎么可能?她就是多多的前世?多多的前世竟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以为是白素搞错了,便用唇语再问了她一次。

白素说:“没错,我已经问过龙昌的女人了,她告诉我,这个二婶名叫刘翠英,是街头杂货铺的女主人,龙昆华的老婆。”

这样的事实,我绝对无法接受,如果不是龙昌的女人弄错了,就一定是李宣宣的阴间主人弄错了,一个人既然有了今生,他的前世绝对不可能还活着,人只有一个灵魂,也就是我常说的记忆组只有一个,这个灵魂根本不可能投胎先成为一个人,后来再次投胎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是根本不可能有的怪事。

那时,我只觉得我是受骗了,一定是某人在制造一个什么阴谋,多多和面前的这个刘翠英是这个阴谋中的道具,而我和白素则是这个阴谋中的受骗者。

这实在可以说是太过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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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小镇上的灵媒

那个刘翠英似乎知道我和白素在就什么事交谈似的,她再次端起酒来。

“二位在打什么哑谜?”她说道:“你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到我们这个小镇上,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事,只管问我。不过,现在的任务是喝酒,来,我们干。”

这个女人想干什么?她该不是成心要将我和白素灌醉吧。我知道山里人能喝酒,但如果她以为我和白素不能酒力,轻易就能将我们制服,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最初,我们还心存着警惕,但渐渐地,似乎就入了她的毂,竟是大醉了。这里面有一个原因,就是那酒入口极平,这便给了我们一种假象,认为是没有多少酒力的,岂知其后劲力大得惊人,等酒意一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是烂醉如泥。

后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我们竟醉了差不多二十小时。

龙昌的女人在我们的身边照顾着,看到我们醒了过来,脸上顿时露出惊喜。

我头痛欲裂,又似乎想不起是怎么回事,便问龙昌的女人。

她说:“你们被二婶灌醉了,睡了差不多二十个钟头。”

我一听,猛吃了一惊,然后将一切都想了起来,便问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二婶了吗?她为什么要这样灌我们的酒?”

龙昌的女人说:“这也不能怪二婶,我们这里有这样的规矩,招待客人的时候,如果没有喝醉,就说明是我们的酒不好,菜不丰。所以,初次来的客人,我们这里的人就会拚着与他喝酒,一直到双方至少有一个醉了为止。但是,我们当家的是在县城读过书的,也在外面跑过一些码头,所以他不讲这些。这也怪我们不好,我们没有先告诉你们,那种酒不能多喝的,后劲太足。”

她说得十分诚恳,我便也不好多说,便问道:“那个二婶是什么人?好酒量。”

“她是我们镇上的仙姑。”她说:“一年四季,总是这家请来那家请去,整个人就在酒里泡着,没点酒量,早是醉都给醉死了。”

她提到仙姑这个字眼,我多少也猜得了一点,但还不能肯定,就问她:“她是仙姑?她成仙了吗?”

女人想了想,答:“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里的人很迷信,有一种人是专门替人家捉鬼禳灾的,我们就叫做仙姑。”

果如我所料,原来刘翠英是小镇上的一个灵媒。

我想起内地前些年搞的破四旧立四新,是早便将这些给砸烂了的,便道:“这都是些迷信的东西,你们也肯相信?你们不怕上面说你们是搞封建迷信吗?”

女人说:“现在已经没有人管了,大家都顾着去赚钱,谁还有闲心管这些?谁要信就让谁去信。其实,也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信这些,有很多大官,他们不一样也进庙烧香拜佛?”

现在这个话题当然是我所感兴趣的,正要再问下去,白素也已经醒了过来,或许她已经听我们说了一会话了。

这时,白素便插言问:“那个二婶有些法力没有呢?”

女人见我们如此问,顿时大惊失色,道:“这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

看情形,女人是极相信她的,因此才会对此大为紧张。

白素又问:“她从小就能通灵吗?”

女人还是那一脸的惊悸,然后对我们说:“等中午喝酒的时候,你们自己问她好了,我是不能说的。”

我一脸的疑惑:“中午喝酒?喝什么酒?我们的酒还没有醒呢?”

女人说:“你们不知道?昨天,你们不是已经答应了二婶的吗?答应了二婶的事,你们可不能反悔,不然是要倒霉的。”

我转头去看白素,意思是问她记不记得有这回事,她显然跟我一样不明所已,因而摆了摆头。我也是一头的雾水,暗想,大概是昨天喝醉的时候,答应了二婶什么,但现在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但就算是答应了,大不了再醉一次而已,女人也没有必要如此紧张。

我问道:“我们有过答应二婶吗?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女人便说:“昨天,你跟二婶喝酒,你们两个人互相说对方的好话,什么酒中英雄,什么女中豪杰什么的,我也一点都不懂。后来,二婶就拍着你的肩说:明天中午我请客,请你们两位到我家里再去喝个痛快。你也拍着二婶的肩膀说:好,一言为定。那时候,我和我那当家的真是为你捏了一把汗,在我们这里,绝对没有人敢这样跟仙姑说话的,更没有人敢拍仙姑的肩膀,我们以为那是要……要……”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我已经知道,那是要倒霉的。但我这个人,如果说要倒霉的话,这一生之中,大概也可说倒了够多的霉了,不怕再倒一次,如果说幸运,那我也确然是够幸运,任何一次大风大浪,也都闯过来了,倒实在没有什么再好怕的。

当时,我们问了与二婶约定的时间,女人说:“山里人家,有什么时间不时间的?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你们去就是了。”

虽然我知道我能够找到二婶的家,因为她的家在多多的讲述中已经多次提到了,我相信,不论她真是多多的前世,或者这是一个什么阴谋,那个家与多多所述一样,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中午的这餐酒,我们当然是要去喝的,别说是再醉一回,就是去闯一闯刀山火海,我们也定不会皱一皱眉头。眼前的事实在是怪异奇特,大大地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我们怎么都要想办法将这件事搞清楚。但到底怎样进行这件调查,我们没有方向,除了眼前的这个二婶,我实在不知道再从哪里进行。既然有一个线索,我们当然就要紧紧地抓住。

我和白素起来,洗了洗,龙昌的女人给我们煮了些鸡蛋,我们吃了,便向镇东的二婶家走去。

龙昌的家在镇西头,我们昨天来的时候,只是经过几户人家就到了,所以对这个小镇没有什么印象,现在,我和白素沿着那条小街向前走,街两边的情形就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正在走着的这条路不是太宽,而且比两边都要低,如果要进入任何一家人家,都要走上一个斜坡,也有的是十几级石级,两边一律的平房,盖着古董似的黑瓦,房子也不是排齐的,前后错落着,有的人家前面是一个很大的空场,有的又是临街,没有一定的格局。除了这街边的两排之外,后面偶尔也有几户人家,但那已经是在半坡上,地势就更高了。果然与多多告诉白素的一丝不差。

这个镇本来就很小,一分钟不到,我们就从西头走到了东头。我们原以为,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对于出现一两个陌生人,一定会大惊小怪,说不定就像发现什么史前动物似的,跑出来围着看。显然,我低估了他们的见识,甚至连孩子,对我们的出现也没有表现任何的奇怪,这似乎说明他们还不能算是完全没有见过世面。

二婶的房子确然是很好找,因为我们看到一家门前围了几个人,坐在几条木凳上,一动也不动地向房内看。那房间临街的一整面墙是敞开的,像是一个铺面,前面有一小块空场,空场上面由门前伸出一个凉篷,正可以供人在门口纳凉。这种有铺面的房子,在整个镇上独此一户。

我们走过去,见那里果然是一间杂货店,店中有一台十八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正开着,正在播放的似乎是一部电视剧,门外那几个人坐在木凳上,正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电视。在他们的面前,有一个小方桌,桌上摆了些茶水,分别装在玻璃杯中,上面有一块四方形的玻璃片盖着,在茶杯的旁边是一只陶瓷的水壶。

门楣上有几个鲜红的字:昆华商店。这显然就是多多多次提到的那家杂货店了。

我和白素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齐向坡上走去。

我们刚刚走到凉篷下面,就有一个坐在门前矮凳上的男人站了起来,很热情地对我们说:“二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吧?快请坐。”

这个男人先是坐在一张矮凳上,所以不太能引起我们的注意,现在他主动打起招呼来,我们立即便知道,他应该是这家的男主人,正是多多的前夫龙昆华。我们打量这个男人,约莫四十五岁上下的年纪,生得还算高大,很壮实,似乎要比龙昌和他那个山中的亲戚活泛得多,这样的一个男人身上,应该充满着力量。

(此段中“活泛得多”一句原文如此,可能有误。)龙昆华让我们坐下,给我递上一种劣质的香烟,然后冲着屋内喊:“翠英,翠英,贵客来了。”

接着,就见刘翠英从屋内跑了出来。

这个小镇的房屋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厨房全都在屋子的后面,有的是在屋子的后半部分,也有的是在屋后搭起一个偏厦做厨房,多半在那个附近还有一间茅坑。

刘翠英从屋内跑出来,我看到她的胸前竟围着围布,右手上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乍一看,让人心中直发毛。

当时,我和白素心中都是一凛,因为据我们看来,既然这个刘翠英是小镇上的仙姑,她无论如何是不会亲自下厨的,既然她不是亲自下厨,那么,她面前围着围布,而手上又拿着一把刀,那一定是有什么古怪了。是以,我们两个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全都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但事实上,我们想错了,刘翠英向我们说了几句话,然后告诉说,她正在做菜,马上就好,不能多陪我们,要我们坐在门前先看一会电视,然后便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厨房。后来我们当然是弄清楚了,她确然是不下厨房的,但因为今天来了我们这样两个贵宾,她不相信别人弄的菜会合我们的口味,所以才会亲自掌厨。

刘翠英做出的一桌菜确然要比龙昌的女人做出的好味,也要更丰盛,刘翠英介绍说,这是因为她见得多,所以也就学了几手,一直都没有露过,今天才是第一次。

我们在一起吃饭是在后面的偏厦中,几个人围着一张八仙桌。一边吃饭的时候,龙昆华还一边照顾着前面的生意,所以总在不停地跑来跑去,后来他干脆下了桌,就再没有进来。他们家原是请了一个人的,这个人是一个乡下的亲戚,今天刚好回家了。他们的三个孩子只有最小的一个女孩在家,另外两个进县城读书去了。她见家中有客人来,便没有上桌,夹了菜端着饭便去了前面看电视,吃过饭后便打了声招呼,上学了。

实际上,坐在桌前的,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我和白素开始还有些担心,怕刘翠英会再一次灌我们喝酒,但实际上这次喝得非常随意,她虽然也不断劝酒,却也不再像昨天那般带有强迫性,每次都是整碗地干,我们要喝多少,完全随我们的意。因此,整个喝酒的过程并无值得特别记述的,所以不谈。

当然,其间也有非常重要的一些事,这些事主要是刘翠英的介绍。

在龙昆华吃完饭离开桌子以后,刘翠英便对我们说:“天神告诉我,说是这几天有两个贵客要来,要我好好招待你们。我原以为你们还要迟几天才到,没想到你们来得这样快。”

她这话一说,我和白素全都大吃了一惊,虽然我也想到她可能是在故弄玄虚,以这样的话让我们先相信她是有法力的,然后再达到她的什么目的,但如果将昨天她忽然出现在龙昌家,且与我们的谈话前后一想,就觉得这里大有可疑。

昨天,她显然不是偶然碰上的,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她是专门为我们而去,并且,在喝酒时,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别有深意,这又似乎证明她刚才所说是千真万确。

难道说这个女人真的可以通灵?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定然是有着什么人在我们的背后,密切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那么,这注意着我们的人是谁?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们将我们弄到这个穷山沟里来,又有着什么特别的意图?

我和白素都感到惊讶,是以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刘翠英却不管不顾,续道:“天神告诉我了,你们是来了解什么事的。这个镇上的事,没有我不清楚的,你们想了解什么,问我就行。”

我们又是暗吃了一惊,不过,从她的话中,我们也知道她对我们非常友好,而且似乎极愿与我们配合。既然如此,也就省了我们许多手续,何不直接将我们想知道的事提出来?

我刚想到这里,白素已经开了口:“我听说你法力无边,你能不能给我们说一说,你是怎么得到这种法力的?”

刘翠英极爽快:“听说的东西都是不准的,并不是我法力无边,法力无边的是天神,我只不过是天神的女仆,替天神传话的,我自己也没有任何法力。”

白素想了想,又问:“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成为天神的女仆的?”

“这是天机,我不能说的。”她说过这句话后,过了片刻又道:“不过,你们是天神特别关照过的客人,或者天神愿意让你们知道。你们先等一下,我去问一问天神。”

她的言行古古怪怪,说是去问天神,便走出偏厦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便也一齐走了出去,探出头向外一看,见她走进了一间房,那间房有窗户,但窗上贴着窗纸,而房间的四周也贴着一些黄纸绿纸,纸上写着一些古古怪怪的字,我们只能说那是鬼画符,根本就看不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走近那扇窗,我伸过头去,用舌头将窗纸弄湿,然后用一根小树枝将窗纸捅了一个孔,从孔中看过去,见刘翠英只不过盘脚坐在房中,闭着双眼,双手自然下垂放在双膝上,整个人像是一尊木雕,动都不动。

白素也上来看了看,然后是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望我。

我向白素摆了摆手,我们便离开了那扇窗,一起回到了饭桌前。

白素对我说:“你刚才注意到她坐着的姿势没有?那姿势和多多的坐法是一模一样的。”

我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这非常的不可解。而且,我此时也已经打消了是有什么人弄阴谋的设想,因为那种设想如果成立,只有一种可能,弄阴谋的是李宣宣的主人。虽然我对一二三号并无好感,但我也相信他们并不会弄出这样的阴谋来骗我。如果弄阴谋的不是他们,那么,其他的什么人或者什么力量如果想骗过他们的思想仪,那就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没过多久,刘翠英走进来,对我们说:“让你们等久了。”然后在我们面前坐下,不说她向天神请示的结果,而是开始介绍她成为天神的女仆的经过,显然是天神对我们特别恩顾,同意她将天机告诉我们。

事情发生在九年前,那时候,她最小的孩子才四岁。

那一天,刘翠英正在给孩子喂奶,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接着双眼一黑,便昏倒过去。当时,她的丈夫就在她身边,连忙将她扶起来,让人叫来镇上的中医,替她进行了一些处理,她就醒过来了。

那个中医以为她的病好了,所以也就没有计较。在他们这种地方,某个人忽然发了什么急症,昏倒过去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只要是最终醒过来了,就一定不会有人去深究,就是想深究,也不一定能究出名堂来。

但是,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发高烧,龙昆华将她送到了县医院,县医院怎么检查都查不出病因,用尽了办法,也不能将她的体温降下来。后来,县医院的医生便对龙昆华说,他们无能为力,叫他最好是送到省城的大医院去。

龙昆华因为做着一点小生意,家中还有几个钱,于是就将她送到了省城的大医院。然而,先后转了三家医院,住了十几天,也没有一家医院查出了她得的是什么病。这些医院原想,不管能不能查出病因,先设法将病人的体温降下来再说。他们可以说用尽了办法,也让体温多少降了一些,那只不过是由摄氏四十二度降到了三十九度而已,高烧仍然还是高烧。那些医生也觉得大是怪异,任何一个人,连续高烧十几二十天,定然没有还能活下去的可能,体内的零部件早就被烧坏了。

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龙昆华只好又将她背了回来。

背回来只有一个想法,等死。那时,龙昆华确然是彻底绝望了,更惨的是,为了给她治病,他已经欠了一大堆债务,一个原本富裕的家,就这样完了。

刘翠英高烧了七七四十九天(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数字)之后,竟忽然就自动退了烧,醒了过来,醒过来就喊龙昆华,说她好饿,要吃饭。龙昆华听到她的喊声,跑进来一看,她果然像好人一样,什么事没有。

当然,这些都是龙昆华事后告诉她的。

而她自己的经历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说她这些天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非常的特别,像是一间很大很大的房子里,那房子大得她根本就看不过来,仿佛无边无际似的,房子中摆着很多东西,那些东西她全都不认识,只是觉得像她曾经见过的变电站,又比变电站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

在那间大房子中,有一个高台,台上坐着一个极老的老人。那个老人的头发全都白了,胡子很长,也都全是白的。最初,她并没有看到这个老人,因为老人坐在高台上,她没有太注意,只是非常奇怪,自己怎么会到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后来,那个老人叫她:“翠英,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这时候,她才看到了那个老人。当时的情形虽然古巴,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听到老人叫她,便向那高台走去。

高台很高,有很多的梯级,按她的说法,怕有好几百级。

她走上去,就看到那老人坐在高台上,是双腿交叉坐着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双目紧闭,神态极其安详。

她看到那老人,便觉得非常的熟悉,却又不知道何时何地见过她。

老人也没有睁开眼,却知道她到了面前,对她说:“翠英,你回来了,坐下。”

她本来心情极平静,但听了老人的话,却也暗自打了个突。他为什么说我回来了?这里难道是我的家?不然,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瞬间,她心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在恍惚间,她似乎觉得,这里确然是自己的家,自己正是回家来了。

那时的想法真是怪异莫名,她根本就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觉得怪异,但她还是听了老人的话,隐约中,她知道老人的话是不可违背的,所以就坐了下来,同老人一样盘着腿,双手放在膝上,闭着目,与老人相对。

在她坐着的时间里,老人再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只是相对坐着。

那时,刘翠英似乎觉得自己是在睡觉,但又觉得异常的清醒,她渐渐想了起来,那个老人是个天仙,而自己是他的女仆,他似乎是派自己去办一件什么事,现在,这件事已经办完了,所以她就回来了。

她曾非常努力地想知道天仙派她去办的是一件什么事,但是她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她也想知道天仙派她去办事是什么时候的事,可是仍然是想不起来。

再后来,她似乎觉得,天仙伸出了他的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摸,然后便拉起她的手来,这时候,她便觉得自己像是没有重量似的,随着天仙一起飞了起来。

她记得自己的确是飞着的,那个天仙在前面,她在后面,她的手被天仙牵着,从那个高台上飞起,飞出了那间大房子。

飞出了那间大房子,他们就到了外面,外面有山有水,有房子有人,那些人在做着各种各样的事,那些人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如果看到的话,有这样两个人在天上飞,他们定会叫起来的。这就是她当时的想法。

飞了一段距离之后,天仙第二次开始说话,他问她:“翠英,你看到了什么?”

她于是将看到的说了出来。有四个人在路上跑,其中两个人抬着一副靠椅,靠椅上躺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似乎是病了,这四个人送她去治病。他们四个人轮换着抬那靠椅,在路上跑得很快也很急。

天仙对她说:“他们抬着的那个人就是你。”

刘翠英诧异莫名,不知道天仙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抬着的怎么会是我呢?

我不是在这里吗?我又何时得了什么病呢?

天仙便告诉她:“他们以为你病了,要送你去治病,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们不知道你回到了我的身边。”

她连忙对天仙说:“那我们快点去告诉他们,别去了。”

天仙说:“这一切都是气数,我们劝也是劝不了的,他们定然要去,就让他们去好了。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

她虽然很想去劝劝他们,但也知道天仙的话是不可违抗的,便跟着他去了其他地方,很快便将那四个送她去看病的人忘记了,也不再想起自己曾经生病这回事。

就这样,那个天仙带着她到处游,她也不知游了多长时间,仿佛根本就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也不需吃任何东西。那段时间中,他们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到处飞。

后来,天仙带着她又回到了那间大房子,停在了高台上,仍然像最初那样面对面坐着。

那段时间,对于她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时间概念,而且,也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一切都是听从天仙的安排。她心里很清楚,她是天仙的女仆,作为一个女仆的责任当然是尽可能地按照主人的意愿去做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仙便对她说:“翠英,现在,你可以走了。”

她听了这话,大大地吃了一惊:“你不再要我了?”

天仙说:“我无时不在你身边。”

她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接着便又问了一句:“我能不能再来见你?”

天仙又说:“你随时都可以见我。”

说过这句话后,天仙挥了挥手,她顿时觉得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掀得向后猛地翻滚,也不知滚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滚了多远,她就醒了过来,醒过来后就觉得肚子特别饿。这时候,她想起了是在自己的家里,自己是有丈夫有孩子的。

在醒来之初,她还是翠英,而不是天仙的女仆,因为她对那段似梦似幻的经历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在当天的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几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来找她。

那时候,翠英就像是醒着的一样,她是睡在床上的,然后又从床上坐起来,结果就看到有两个人坐在她的床前,她大吃了一惊,连忙问:“你们是谁?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两个人对她说:“你的门是开着的。”

她这才知道,她的话问得实在是没有道理,因为这里民风古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入室盗窃现象,所以从来都是夜不闭户,这两个人要进来,当然是非常的容易了。

半夜中,家里闯进了两个陌生人,这两个人的来意便大可值得怀疑了。翠英于是伸手去推睡在身边的丈夫,但龙昆华只是哼了一哼,翻了个身,根本就没有醒来。

那两个人说:“你不用叫醒他了,是天仙派我们来找你的。”

最初听到天仙这个字眼,翠英确然是愣了一愣,想不起谁是天仙。但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几乎是立即便想起了自己的那段似梦似幻的遭遇,也想起了那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人带着她四处游历的过程。

翠英于是问他们:“天仙在哪里?他是不是让你们带我去见他?”

那两个人说:“如果你想见他,随时都可以见。”

她不相信:“可是,我怎么去见他呢?我又不会飞。”

来人说:“只要你像他一样坐着,心中想着他,我们就会来带你去见他。”

翠英不肯相信他们的话,便立即在地上坐了下来,这时,她果然觉得那两个人一人夹着她的一边膀子,飞了起来。他们飞得非常之快,快得翠英无法想像。片刻之间,她就到了那个高台上。

她只知道,她停止飞行时,是坐在那个高台上的,那两个人是怎么走开的,她不知道,而天仙是怎么来的,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刚刚在那高台上坐下,天仙便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以一种非常温和的语音问她:“翠英,你回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翠英找他确然没有什么事,所以直话直说:“我没有事,只是想回来看看你。”

停了片刻,天仙对她说:“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以后,没有事不要回来。”

翠英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便问了一句:“是不是我有了任何不能解决的事,都可以回来找你?”

天仙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于是,她便像上次一样,向后翻了无数的滚,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原来坐在家中的地下。

这时,龙昆华已经醒了过来,见她竟坐在地上,诧异莫名,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坐在地上?”

她说:“我去见天仙了。”

自此以后,她就能记起与天仙见面的一切经过,同时她也知道,这是一件秘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龙昆华哪里肯信这话?当时以为她疯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疯子,而是有了一次特别的遇合,但在那时,她也还不知道自己从此便有了特别的能力。直到不久以后,她遇到了另外一件事,这种能力才为她所知。

那一次,她忽然觉得心中发慌,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一整天,她都是魂不守舍,总有一种大祸即将来临的感觉。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她的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她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要死了吗?就在这个念头冒出时,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是天仙的女仆,天仙也曾告诉过她,只要是有事,就可以去找他。

想到这里,她便将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盘腿打坐,再次在那个高台上见到了天仙,将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她。

天仙仍然是没有睁开眼睛,却对她说:“你的二儿子明天回学校去,但是,他坐的那辆车要出事。”

翠英一听,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一下跪在天仙脚前,真正是磕头如捣蒜,求天仙救她的儿子。

天仙仿佛没有看见,只是非常平淡地说:“你回去吧,叫你的儿子明天不要走,后天走。”

翠英醒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是在那间房里,但刚才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

她似乎还不能相信这会是真的,因为现在已经近晚了,她的在县城读书的两个儿子并没有回来,小镇通县城一天只有上下午两班车,下午的班车来过后早就走了,她的儿子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回来,如果说明天回的话,又似乎不可能,因为他们弟兄两个上星期已经回过一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根本就不会赶得如此匆忙。

她正这样想时,却听到外面一阵拖拉机的声音,一直到了她家门口才停下来,紧接着,果然就听到二儿子叫她的声音。她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脸上是豆大的汗珠滚落。

儿子一见到她便对她说,刚好有一部拖拉机,他顺便就回来了,明天坐下午的班车再赶回学校去。

第二天,她要将儿子留下来,可是,儿子怎么都不肯留,说明天上午有很重要的课,无论如何要今天赶回学校去。

孩子大了,自己有了主张,竟不听她的劝告,背起一只包,便要去坐班车。

因为她的家就在车站旁边,车来了,他们当然知道。她见儿子已经走近了车门,便不顾一切冲上去,将他抱住,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走。

龙昆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从家中冲过来,对着她吼:“你干什么?你不让他走,他赶不上明天的课怎么办?”

孩子非常固执,几下就挣脱了他,向车上走去。

翠英急得没法,便对龙昆华说:“快将他拖下来,要不然,你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龙昆华知道翠英这段时间有些疯疯颠颠,根本就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事也凑巧,翠英的哥哥听到外面的叫嚷声,便从家中走了出来。她便求哥将儿子拖下来。

其兄问:“什么事?你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翠英说:“总之,你一定要将他拉下来,不然,比天塌下来更惨。”

其兄觉得翠英是非常认真的,便听了她的话,死拉硬扯,将孩子弄了下来。

孩子被拉下车后,跟翠英大吵了一架,她也不以为然,只要他今天不走就行。

第二天早晨头班车到时,便有消息传来,昨天的那辆车滚下了山坡,死了二十多个人。

翠英拉她的儿子不让他走的事,全镇人都知道,这毕竟是一个小镇,谁在镇东说一句话,不消一分钟,镇西就定然知道了。当那辆车出事的消息传来时,翠英通灵的消息也同时在镇上传开了,而且传播的速度极快,当天就有一个住在山里的女人找上门来,请翠英去给她的媳妇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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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无功而返

关于翠英给那个女人看病的过程,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此略过。

一点可以稍提一提,她果然是将那个女人的病“治”好了,我在治上特别打上一个引号,意思当然是再明白不过,因为连我也不清楚,那究竟算不算是治,或许应该用“禳治”更适合?不管用什么字,总而言之一句话,那个女人的病好了,翠英也因而名声大震。

翠英介绍过这段经历,白素便与她闲谈,问起了一些她在此之前的经历,在那些经历,她绝对是一个正常的人女人。

当然,我这样说也许不准确,因为她现在也不能说不正常,尽管在小镇人的眼里,她是一个女神和女巫合而为一的人物,人们既认为她可以消灾祛病,同时也认为她所到之处,会给人家带来不祥,是以她到龙昌家时,一家人才会如临大敌一般,大是紧张。但总的来说,她也没有什么不正常之处。

我之所以说她以前是一个绝对正常的女人,是与她后来的变数相比而言。

她介绍了以前的许多经历,非常的详细,但是,我们也从中发现,她介绍的这些经历,竟与多多所说,极其的相似。

我在这里用到了相似,而不是说一模一样,当然是指两者之间有着区别,这种区别在于多多所说的比较简略含糊一些,而她则说得非常详细。比如她谈到了她三次怀孕的经过,就几乎与多多所说的一模一样。

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如果说多多有着前世的记忆,而她的前世又是这个刘翠英的话,那么,多多只有她正常的那段时间的记忆,这一切的记忆,全都到那次大病终止,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认为多多的前世因为那场病死了。

一切都似乎弄清楚了,但一切又都不清楚,甚至是越来越让人糊涂。

我有些不甘心,便问刘翠英:“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名叫多多的女孩?”

她想了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她确然是想得极认真,然后对我们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她不是这一带的人。”

她不认识,这也就是说,多多的记忆中有她的记忆,而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多的记忆,这正符合前世的特征。

可是,一个人还没有死,又怎么会有来生呢?

我和白素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的想法一致,我们这次行程,似乎大有收获,又似乎一无所获,下一步,我们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了。我们决定就此回去顺便去一趟秋林家,将这些情况告诉他们,看他们的意思再作下一步的决定。

我们谢过刘翠英,站起来告辞。

刘翠英忽然叫了一声,道:“哎呀,差点忘了一件大事,两位请再稍坐片刻。”

听她如此说,我们便停了下来,白素问道:“有什么吩咐?”

刘翠英说:“刚才,我去见天仙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你们二位将一个小孩子藏了起来,他们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他说你们这样做是违背天意的,你们最好是将那个孩子送回去,一切都听凭自然为好。”

我和白素都愣了一愣,相互看了一眼,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她接着对我们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天仙的话是不会错的,你们最好还是按照天仙的意思做,要不然,说不定你们会有灾难。”

她这话一说,我们两个心中又是一凛,几乎是同时问道:“这是你的天仙说的?”

刘翠英说:“天仙倒没有这样说,是我想到的。我觉得,天仙在向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很生气,惹得天仙生了气,我想,这麻烦可就大了。”

我们谢谢她的忠告,然后告辞来到了龙昌家。

当晚,我和白素之间有一次讨论,严格来说,这应该是我们对此事的第三次讨论,因为从第一次讨论到现在,事情有了很多发展,所以很有必要记一下。

这次讨论是白素开头的,她问我:“你对刘翠英的话有什么看法?如果我们不将多多还回去,真的会有灾难降临吗?”

我道:“这事我们可以暂时放一放,倒是多多和刘翠英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很有必要设想一下,只要我们对此有了一个最基本的把握,要做什么决定,那就是非常简单的事了。”

白素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这件事用我们现有的知识根本就无法解释。”

“问题的根本正在这里。”我道:“我一直都认为,我已经算是够能理解各种怪事的了,像李宣宣那个阴间,我说给所有人听,他们都认为我是骇人听闻,还有许多年后,科学高度发达,人类的一切活动被电脑所代替,然后人就变成了世上完全没有用的生物,仅仅只能供电脑机器人当玩具,就更被认为是散布恐怖言论。我可以接受人可以转世,也可以接受人死了以后灵魂不灭,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人可能会有两个……”

说到这里,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突然有了某种想法,这个想法非常奇特,似乎可以对我现在所遇的现象进行一些解释,但我仔细一想之后,又觉得完全是两回事。

白素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在我没有再说下去之后,她说了一句:“双生子……”但也就仅仅只有这三个字,下面再没有话接了。

是的,我们想到了一点,如果说人没有两个灵魂同时存在的话,那么,同卵双生子又是怎么回事?

按说,人只有一个灵魂,那么,即使是同卵双生,也就只有同一个灵魂,这样的事我也曾遇到过,曾有一对同卵双生的姐弟,弟弟是一个非常伟大的科学家,他研究出一项成果,可以改变生物的固有习性,使得一只凶残无比的食肉动物美洲豹变成了食草动物;而他的同胞姐姐却是一个极其狡猾极其凶残的杀手,真正可以说杀人如麻,世界上许多未曾破获而且手段极其高明的凶杀案与她有关。我还认识另外一对同卵双生的兄弟,其中一个是极其残忍的独裁统治者,另一个却是成就极高且民主意识很强的科学家。我也曾就这一种现象请教过一些专家,他们认为,人只有一个灵魂,而这一个灵魂同时存在于两个不同的躯体中,于是,这两个人的人格就出现了不完整,只有将其合而为一,人格才会完整。

这只不过是一种说法,或者更科学一点说,这只是一种假说,并未能得到任何证实。虽然我所见到的那一对双生姐弟,后来因为弟弟死亡,姐姐也成了植物人,那只不过是一个极其特别的个例,并非所有的双生子在其中一个死亡之后,另一个也立即死亡或是成为植物人。

如果后一种现象更接近事实的话,那么,所谓两个人可以共有一个灵魂的假说,就仅仅只能是一种假说而已,实际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就我个人来说,我同样不相信两个人共有一个灵魂的说法。

即使是这种假说是客观存在的,那么,他们也还是从同一个母亲的胎腹中生出来的,而多多和刘翠英则全然不同。

第一,她们分别有着不同的父亲和不同的母亲;第二,她们分别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而且相互间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地方;第三,她们的年龄相差有四十岁之多,如果说她们是双生女,那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四,多多有关于刘翠英的记忆,而刘翠英对多多却一无所知,这种现象更像是前生后世的区别;

第五,如果说刘翠英是多多的前世,但所谓前世有一个最基本的先决条件,那就必须有前后之别,刘翠英和多多同时活在世上,何以分前后?

有好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人全都不说话,那实在是因为我们无话可说,因为我们遇到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奇异,以至于我们根本就无法想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以双生子现象来对她们进行解释,有一刻甚至自以为解释清楚了,但很快又不得不自我否定。

尽管自我否定了,我觉得这种想法也非常的有意思,不妨录在此,以供爱思考者参考。

我的想法是,双生子虽然并非共有一个灵魂(注意,在我所有的记忆之中,曾多次用到灵魂这个词,也同样多次用到记忆组这个词,看起来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且不相干的词,但实际上,我认为是同一的,灵魂是一种非常通俗的说法,而记忆组则是一种较科学的说法。因此,我的所有记述之中,灵魂和记忆组可以理解为同一),但是,他们的灵魂是极其接近的,相互间可以部分地接收对方的脑电波,于是双生子之间通常都会有心灵感应之类的事出现。

如果承认这一设想,则可以认为世上原本就有一种现象:灵魂的双生现象。这双生的两个灵魂本来就极其相似,虽然他们曾经同一个时间出生,但后来渐渐出现了变化,于是就有了不同时间出生的现象。

如果这种情形不错的话,那么,刘翠英就不是多多的前生,而是因为她们两个人的前生是一对双生子。

我之所以说这种设想极其有趣,原因就在于一个问题:两个前世是双生子的灵魂,他们的后世是否仍然是双生子?如果不是,那么,他们的后世又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

这个问题确然是大有值得研究之处。

然而,如果想得更仔细一些的话,便也不难发现这个设想与眼前的实际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别,甚至立即便能认定,以这一设想来解释我们目前所遇到的现象是完全彻底的谬误。

第一,我们承认灵魂有投胎转世现象,但有一点,灵魂的投胎和转世是完全不同的,投抬是普通人的一种轮回方式,而转世则是得道高人的一种轮回方式。得道高人因为特别的修炼,可以达到灵魂转世时带着前世的记忆,可以说是一种自觉行为;但普通人的投胎是通过某种外力作用形成的,是一种不自觉行为,比如通过一二三号的那个阴间,而他们在投胎前,全都会被删去前世的记忆。

第二,记忆被删去就不再有记忆,而仅仅只剩下一个记忆贮存系统。这情形就像是有两只电脑软盘,可以在这两只软盘上贮存不同的文件,也可以贮存相同的文件,当贮存相同文件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同一只软盘,或者按照行业术语所说的是一种备份。但是,如果对这两只软盘进行格式化,它们就又变成两只空软盘了。

第三,即使这种被删去记忆的过程不彻底,保留部分也一定极其有限,双生子在他们还是双生子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完整地获得对方的记忆,在被删节过之后,仍然能保留对方的记忆,那是完全不可思议的。

第四,如果要保留记忆,那也应该是共同的,不可能一个保留而另一个不保留。

我的脑子实在是乱得一团糟,根本就不知该怎么想,往哪里想。

白素突然道:“你想到那四个奇怪的不速之客没有?”

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所以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你想到了什么?”

她道:“那些人说,这根本就是一次特别的错误,多多也曾说过没有错。”

我知道白素一定有着什么非同一般的想法,她的思维一向比我快,是以,我一时竟没有明白过来:“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我心中急着,她却不立即回答,而是提起了另一个问题:“我知道你了解一些印刷钞票的知识,什么样的钞票是不能离开印钞厂的?”

这也能是问题?当然是印错了的钞票,如果大量的错版钞票进入了市场,那定会引起很大的麻烦,因为绝大多数人并不能鉴别真假,而认为那是假钞。但我不明白,她何以会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因此,我答道:“这跟多多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素却说:“我认为有,你承不承认,生命的产生过程也是一种生产过程?如果承认的话,那么,就得承认在这种生产过程中,也可能会存在错变的可能,就像印制钞票一样,已经是最好的印刷技术,最严格的把关了,仍然会偶尔出现错版钞票。人会不会也存在这种情形?”

错版,原来多多是一个错版。

这真是一种太奇特太大胆的想像。

想像虽然好,但也有一个问题,李宣宣已经说过,这种错变的现象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确然,印制钞票的时候,或者印制其它任何东西的时候,只要是机械工作过程,都可能出现错变,但人的遗传毕竟是不同的,也会产生错变吗?

以电脑为例,当一台电脑开始工作的时候,常常都有可能出现错变,时不时在你的文件中出现一些让你无法理解的符号来,或者整段文字全都是乱码;如果这种现象普遍存在的话,后果简直就不可想象,试想,当证券交易时,电脑如果出现了这样的错变,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于是,人们便有了一些纠正这种错变的设计,在一台大型电脑中,安排几个运转硬件,并且,同时有另外一台同样的大型电脑对这台电脑的工作进行监控,在其中一台出现错变时,另一台立即对其进行矫正,因此,同样的电脑出现错变的可能几乎等于零。当然,并不绝对等于零。

难道生命的产生过程,竟会不如这样的两台电脑?

我刚刚冒出这个念头,白素便说道:“当然会,你知道返祖现象,对不对?这难道不属于一种错变?这也就是说,生命现象一样会产生错变,既然生命现象也可能产生错变,多多的存在,当然也就是一种错变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到目前为止最有说服力的设想,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好的想法了。

就这种生命的错变现象,我们又进行了较长时间的讨论,在此暂时不提。

第二天,我们便告别了龙昌一家,起了个大早向山中进发,约莫中午时分便到达我们停直升机的地方,然后驾机去了秋林家。

到达秋林家时已经差不多是晚上,他们自然是一阵忙碌,当时因为有孩子在旁边,我们也不便谈论多多的事,直到吃完晚饭,孩子们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们才在楼清的书房里坐下来。

我首先介绍了将多多交给李宣宣以及那四个不速之客夜闯卫府的事,然后便讲起来我们怎样去塔岭,又怎样遇到刘翠英。

秋林夫妇一听说多多的前生竟然还活着,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竟说不出话来。

他们没说话,我便接着介绍,直到我将我们在塔岭的经历讲完,楼清才猛吸了一口气,道:“怎么会这样?多多的前生怎么会还活着?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白素道:“我们曾作过一种设想,似乎可以解释这件事。”

楼清连忙问道:“什么设想?是不是这个设想可以帮助多多?”

我接道:“设想毕竟只是一种设想,有没有用,只有等试过才知道。”

秋林忙问:“什么设想?快说出来听听。”

我拿眼看白素,意思是让她说。

白素会意,正了正身子:“我们知道,人的生老病死原是有一个去处的,人死了以后,灵魂都会到达一个地方,我们把这个地方叫阴间,西方人叫做地狱或者天堂,不管叫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个地方是人类灵魂的归属。除了这一点之外,阴间还有一个职能,那就是负责人的转世投胎。这样的阴间在地球上不止一个,我们就曾去过其中的一个阴间作客。”

秋林连忙道:“知道,我知道,我看过《从阴间来》和《到阴间去》,记的就是你们的那段经历。”

白素续道:“所以,我们设想,多多的灵魂原本是属于某一个阴间的,但是,在放她出来投胎的时候,却发生了错误,四十年前让她投胎了一次,那次就成了刘翠英,但在四十年后,他们又将她放出来投了一次胎,这次就变成了多多,所以就出现了同一个生命,两次存在于同一个时间和同一个空间这样的奇事。这样的错误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那几个不速之客说会引起非常严重的后果,他们的话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仅仅只是吓唬我们。但不管怎样,这对于他们来说,毕竟是一次极其严重的错误,所以,他们要纠正,于是派了一些人来,要将多多收回他们那个阴间去。”

秋林听到这里,全身猛地震了一下:“不,不行,我不让他们把多多收回去,如果真有什么灾祸的话,就让这些灾祸落在我的身上好了,反正,我决不让他们把多多收回去。”

楼清似乎理智得多:“既然他们是阴间的,要把多多收回去,我们恐怕也阻止不了。”

这话当然是不错的,他们既然有能力让生命投胎,当然也同样有能力将一个人的生命收走,任何人都无法抗拒。

秋林又转向白素:“你们是不是设想了一种方法,能够帮多多逃过这一劫?”

白素道:“能不能逃过,我们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也想试一试。”

秋林似乎受了鼓舞:“那还等什么?快把你们的设想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一下,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一种办法。”

白素便告诉他们,那天晚上,四个不速之客闯卫府,这似乎说明多多只要在阳间,不论躲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但他们的言语之中似乎不知道多多在哪里,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无法知道其他阴间的缘故;而且,刘翠英与我们谈话时,也曾提到要我们将多多交出来的事,也同样说明,多多在一二三号的阴间里,他们是不可能找到的。

因此,我们就设想让多多一直与李宣宣呆在一起。虽然我们并不知道李宣宣这种生命形态到底该算作是人呢还是鬼,但有一点,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将多多交出来,她的情形一定是死了,如果将多多放在李宣宣所在的那个阴间,又似乎应该是活。

一张错版的钞票,不管保留在谁的手里,还能算是钞票,但如果将这张钞票送回制钞工厂,那么,结局就只有一个,被捣成纸浆。

秋林夫妇听了我们的建议,便答应了下来,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多多不死,他们就尽到义务了。

当夜无话,第二天我们告别了秋林夫妇,第三天便回到了家里。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我们原本打算立即与李宣宣联系,商量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但是世上的事往往多有出人意料之处,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做这件事,却非常惊讶地知道,温宝裕和红绫去了一个叫天一庄园的地方,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温宝裕不死不活,昏迷不醒,而红绫却不知所踪。这件事记在《成仙》那个故事中。

刚刚处理完温宝裕和红绫遇到的麻烦,大侦探小郭又弄了一件事出来,我便与他一起到了南美,一去便是数月。

在我去南美期间,白素约见了李宣宣。

李宣宣是单独来的,因为白素担心多多出现后会引起某一个阴间的力量来抢夺她,便告诉李宣宣,不要将多多带来。

白素约李宣宣,当然就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将多多托负给她所在的那个阴间,李宣宣一口答应,这显然是她的主人极感兴趣的一件事,我们也知道不会有什么阻碍,事情就算是这样办妥了。

在有关多多的这件事上,我们无论有什么要求,李宣宣都是有求必应,这当然不能说明她在阴间的地位提高了,能够自作主张了,只能说这件事是阴间主人所感兴趣的,或者是对他们建立这样一个阴间有利的。

正所谓天下没有白呼的宴席。我始终都认为,他们建立这样一个阴间,绝对不会是像他们所说的闲着没事干,而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素也问了一下李宣宣,他们对多多这种生命现象的研究是否有了结果,她的回答是否定的。

这种现象毕竟是太特殊,说不定多多来的那个地方千方百计要弄她回去,也是想对此进行研究。

至此,这个故事就完了,不过,后来那几个不速之客又一次造访卫府,似乎该记一笔。

那是我在南美的时候,家里只有白素一个人,因为她有一次与他们交往的经历,因此也就没有任何惊惶。

这次来的不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其中有一个白眉毛白胡须的老人,白素一见,就t知道他正是刘翠英提到的那个天仙。

白素也曾问起过造成多多这种现象的原因,他们却不肯说。

既然如此,白素也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你对人不真诚,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对你真诚?

她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将多多送回去了,她现在的情形怎样,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这事当然是后来白素告诉我的,她对我说:“我看得出,那个天仙并不相信我,但又似乎无奈我何,只好悻悻地离去。”

后来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着一个问题,按照刘翠英的经历来看,那个天仙应该有着超卓的能力,他能够使得刘翠英通灵,那么,说明他本身有着洞悉一切的能力。他如果能够洞悉一切的,定也会知道白素说了假话,可是,他为什么对白素的话半信半疑?这又说明他根本就无法分辨白素所说的是真是假。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不可解的事。

事实上,在有关多多的这件事中,不可解的实在是太多了。

人生,真是有着太多不可解的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