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

自序

千百年来,求活的故事一直都在人类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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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全都想长命百岁,哪怕是老得变成了古懂,活着,总比死去的好。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假设(注意,我说是假设),某一种生命形态,其中也可能包括人这种生命形态,活着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或者说活着只不过是时间的无休止重复,那么,活着,就一定比死更重要吗?

《求死》这个故事,同样是探索生命这个大主题,不过,读过之后就会明白,这次的探索与以前已经有了大不同,至少是探索的角度有了极大的变化。

以前的一些故事,最重要一点是探索活,或者说怎样活。这可以说是人类普遍关心的一个大问题。

可这个故事选择的角度是活的对立面,也就是死。

死这个主题以前也曾经涉及过,但从来都没有深入地探讨过死对于生命存在的重大意义。

或许有人会说,死是生命的终结,是生命的毁灭,怎么可能构成对生命的意义?别说对此进行探讨,有这种想法简直就是荒唐就是疯狂。

这显然是一种形而上的理解,可是,就生命存在或者任何一种存在来说,除了形而上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形而下。

长命百岁,就真的是人类的最大幸福吗?

我曾认识一个家庭,或者应该说是认识一个人。这是一个极为长寿的人,这个人是一个老女人。她究竟有多少岁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问她许多的问题,她也不知道。她经常会问人们一些奇奇怪怪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慈禧太后死了吗?怎么一直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她死了以后,是谁在当皇帝?现在是什么年号?"她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但这所有的问题都毫无必要向她解答,因为她根本就记不住,你今天解答了,她明天还会问同一个问题。似乎可以向她提几个问题,比如她的年龄,或者她的孩子呢?其实,就这些问题向她提问,永远都不可能有正确的回答,她的儿子现在在哪里,甚至是她的儿子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孙子是怎么死的,她一样不知道。

她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两个字:活着。如果想再加几个字的话,那就是:她还活着。

这样的存在,对生命究竟有什么意义?

如果这样的人很多,非常非常多,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其中的某一个人似乎活得不耐烦了,去求死,这是不是对这种生命形态的一大贡献?

《求死》所记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与《成仙》那个故事多少有些联系,两个故事虽然是不同时间内发生并且单独存在的,却可以连起来读,不妨试一试。

卫斯理

一九九七年四月

第一章一些奇特的报道

千百年来,求活是人类一个永远的主题,也是不知多少人孜孜以求的。

历史上最著名一个求活故事: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权倾天下,所行各事,真正可以称得上是纵横天下,件件都是大手笔,别的不说,他所建的阿房宫,就可以称为中国古代建筑史上的千古绝唱,被怒发冲冠的楚霸王顶羽一把火烧去之后,再有人就是想依样画葫芦都不可能;再如他的焚书坑儒,何等的决绝。正是这样的人,才更清楚自己活着的重要,当他意识到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时,求活的欲望也就愈加强烈,甚至无以复加。也不知是什么人在这时给秦始皇出了一个馊主意,说是东海之上有一座仙山,住在那座仙山上的仙人有长生不老药,于是,秦始皇命人日夜不停地赶制了一艘大船,再从全国各地选了五百童男童女,坐着这艘大船出海,去替他寻求长生不老仙丹。

后人见东洋文字与中国文字有着极为深远的渊源,而且在人种、性格、文化等诸方面有着极大的相似,就认定现今的日本人,其实当然就是秦始皇派出的那五百名童男童女的后人,他们在奉旨出海之后,虽然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大岛,却并未见到传说中的仙人,当然更不可能获得什么长生不老丹了,所以不敢回来复命,便在此岛上定居下来,繁衍子孙,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日本国。

(此处谈到秦始皇派出五百童男童女渡海去求仙问药的事,历史上原是有记载的,但历史早已成了历代统治者的一种粉饰,上面尽是往自己脸上抹的金粉,谁都难以还其本来面目。就这一段记载来说,可疑之处颇多,首先就有一个此段记载出自何人之手是何时所记的问题,如若说是秦代所记,这些记载的可信度当然就极值得怀疑,身为一国之君的秦始皇,选派五百童男童女总该有一个别的名目,比如为了国家民族之类,总不成直接了当说为他去求长生不老之药吧?那么,此记载就可能是后人作伪。如果是秦代以后的某人所记,那时秦代已灭,秦始皇杀人无数,不说他统一六国,单是修长城,焚书坑儒,就使得他的仇人满天下,其真实性就更值得怀疑了。)(这些当然是我在整理这个故事时想到的,同时也认为这一段历史恐怕永远都不可能还原其本来面目了,不免有些为历史而悲哀,或者为生活在今天的人不得不将这些充满了古代人恩怨情仇、营营苟苟的荒唐文字当作真实存在而悲哀。却没有料到,在我此处所记述的故事发生差不多半年以后,有一个人找上我的家来要与我决斗,而此人正是当年那五百童男之一,真正可以称得上奇特之至。这自然是与我正在叙说的故事完全无关的一件事,并且让我知道了我的前世上怎样一个人,虽然我不肯相信,却又无法反驳,真正有点骇人听闻。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倒是可以整理出来,单独成篇,肯定是一篇极其有趣的小说。)现代日本人与秦始皇派出的五百童男童女之说自然是不可考,就像传说中有着极其之多的仙人,实际上无从考证一样。

历代帝王将相之中,感觉生命之短暂,极尽所能求活的,又岂是秦始皇始,岂是秦始皇终?

泰山成为历朝历代的圣山,当皇帝的,都要去拜山,皇帝换了,朝代改了,可拜山的风俗却一如既往,现今说起来实在是一大笑话,可当时却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这历代帝王所拜的,哪里是什么山或者仙?如果说他们的目的其实是去拜自己的命,倒也更直接准确一些。

他们的行为只有着一个目的,那就是设法与仙人亲近,然后仙人为他们施长寿之术。

原来,人类一直都被生命之短暂困扰,人类一直都在寻求长寿的秘方。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得根本就不足为奇。

在这样不足为奇的反面,如果出现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事情,某一个人因为活得太长了,想死又死不了。那么,他会怎么办?

这样的事实在是奇特之至,如果不是我亲身所见,任何人说给我听,我是一定不会相信的。

卫斯理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极为超脱的人了,对人生之中生死两个字,早已经看得很透,但也并不是说,长命百岁对我就没有了吸引力,别的不论,白素与我的这段感情,真正可以称得上千古绝唱,我们之间所爱之深,常人无法想象,我又怎么忍心将这份感情割舍,独自去面对死亡?或者她又何忍心让我独自去面对死亡?有了这样一份感情,我当然就想长时间活下去,长时间与白素厮守。其次,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纷繁多姿,有着如此之多的奇事妙事吸引着我,人死以后,一了百了,哪里再去体验这样一些有趣的经历?

但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我忽然就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想法,死其实真是一件纯洁而又伟大的事。

闲话题过不表,言归正传。

这件事开始发生的时候,并不是我的个人经历,也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朋友的经历,那只不过是一些完全零星的,奇特又似乎毫无联系的报道,这些报道散布在全世界各地,涉及许多国家。

这些报道虽然可以称得上奇闻,但在我当时看来,与我所经历的奇闻轶事,却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何况此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就没有特别注意。

但世上的事,往往是人们难以预料的,许多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这里,我如果再说同我没有任何联系,似乎就有些不是事实了。

这些事与我发生联系的方式也是极为奇特,最初,我甚至以为这只不过是什么人想与我开一个玩笑,所以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人为此找上我的门来,我也仍然不能将这些发生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并且性质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事联系在一起,那些找我的人硬将这些扯在一起时,我甚至笑他们简直是想象力太丰富,而实际上纯粹是无稽之谈。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也是我正忙的时候。

那时,我在忙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那另外一件事也实在是异常奇诡,其缘起是因为有一个人忽然觉得她的丈夫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完全的另外一个人。这种事也不难想象其存在的可能,这种可能有几种,一种是她的丈夫被人冒名顶替了,另一种则是这个人本身有问题,比如患了妄想症什么的。一个妄想症患者,往往能想出许多别人闻所未闻的事,倒也不能算是稀奇。如果这个人是一个普通至极的人,或者本身或者家族之中有过精神病史,倒也就不能算是一件奇事了。可问题的根本是这个人的身份极为特别,特别到足以影响整个世界的局势,那么,这件事就不能不引起重视了。

这个人是一名王妃,她的名字叫迪玛。

有关这件事,我正在整理,书名叫做《大阴谋》。

此处提到《大阴谋》这本书,当然是基于卫斯理的一贯写作原则,除此之外,还因为我正在记述的这个故事,几乎是与大阴谋在同时进行,只不过以着完全不同的方式向前发展。

那天,迪玛王妃的丈夫佩德罗亲王(在整个事件没有最后查清之前,我只能如此称呼,实际上,此时迪玛王妃已经开始怀疑此佩德罗非彼佩德罗,她的丈夫被人在暗中掉包了)前往亚洲几个国家作国事访问,在我所生活的那个城市有一天的逗留,然后前往日本。因为此事是我和小郭在联手进行,要跟踪佩德罗,原本只要小郭一个命令,他的手下就可以完成得很好。可我想到正可以趁此机会与勒曼医院联络一下,向他们请教几个问题,所以就回到了家里,第二天便将跟踪佩德罗亲王前往日本东京。

我回到家的时候,白素和红绫都不在。我直接走进了书房,书房里有一大堆邮件正在等着我拆阅。我当然是先将这些邮件粗略地测览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急件是需要立即处理的。我看过之后就发现其实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函件,无非是一些朋友的问候或者一些读友来信与我探讨某一本书中的某一个问题以及问我在哪里可以买到我的哪一本书之类。对于朋友们的各种来信,我一般是不回的,他们也知道我是一个大忙人,所以也决不会责怪;对一些读友的信,我倒是要重视得多,他们或许能给我提供许多新的想法,但这也不能算是急件。

除了上述这些信件之外,还有一些信,似乎有几十封之多,这些信并非寄自同一个国家,所有的信都没有表明寄信人的身份姓名,也好像不是同一人所为,信的内容虽然千奇百怪,却也有着一个极大的相同点,这些全都是从各地报纸上剪下来的。这些信早已被白素归类,并且按照接到的日期编了号,然后放在了我的书桌的显眼位置。

毫无疑问,白素已经看过了这些信,她似乎也希望我看一看,所以才会故意摆在一个非常容易看到的地方。

是什么人从全世界各地给我寄来了这样一些剪报?如果寄来的剪报只不过一张,倒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或者这些剪报来自同一个地方,那可能是同一件事的系列报道,就算这件事再奇,大概也不一定奇过我的所有经历。所以也不会太让我感兴趣。但这种剪报竟有几十种之多,由不同的人从世界上不同的城市寄来,并且,上面登载的事情并不相同,甚至是风马牛不相及。

这的确可以算得上一件奇特的事,但这样的事,并不能吸引我,因为我所遇到的事更奇特,我完全没有精力去顾及其他与我毫不相干的闲事。

我从那些信中随便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看了一眼那份剪报的标题。

"白宫遭一男子枪击守卫快速与之火拼神秘枪手身中三十余发子弹,目前正在抢救中"这是一则美国《华盛顿邮报》的消息,我快速看了一下导语,知道事情发生在二十天之前,有一名至今未能查明身份的男子,忽然将一辆林肯牌轿车停在白宫前面,从车上下来时,手中端着一支杀伤力极强的手提机枪,对准白宫猛烈射击。白宫的守卫当即对此作出反应,拔枪与之对射。那名枪手在射完枪中的子弹后倒地,事后经检查发现,他的身上有三十五个着弹孔,其中脑部和心脏部位共有七处中弹。经有关方面检验,此枪手并没有死,目前已经被送往华盛顿一家医院救治。

后面的详细报道我当然不需再看,便将这则消息扔在了桌上,口中一边说:"这简直就是奇闻。"一边拿起了另一则消息。

"四号公路发生大惨祸五十二辆汽车相撞,二十八人死亡四十六人受伤"这一则消息是从英国报纸上剪下来的,导语非常明确地告诉人们,就在十五天前,有一名男子在伦敦市郊的四号高速公路上冲向一辆正常行驶的大型货车,结果引起一场特大交通事故,据分析,这名男子可能是想以这件方式自杀,但在这起报废了几十辆汽车的大惨祸中,他倒成了幸存者。

这样两则毫无关联的报道,同时出现在我的案头,我原有的那点兴趣顿时就消失了,像白宫遭枪击、伦敦发生特大车祸这一类事,并非天下奇闻,实在也没有任何吸引我之处。

我放弃了继续阅读这些剪报的念头,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

我打开抽屉,找到勒曼医院的电话号码,开始与他们通话。

这一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因为与此故事无关,不必详述。

我打完这个电话之后,白素回来了,我们相互问候,然后她就对我说:"最近好像发生了许多事。"我说是啊,确然发生了许多事。

她又说:"你看了那些报道?"我扫了那些报道一眼:"无聊至极。"我们说的话虽然是同一个意思,却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我认同她所说的,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当然是指我现在正在了解的事而言,在这件事中,我怀疑其中有至少五个国家的元首或者总统或者首相什么的,其身份十分的诡秘,种种迹象分析,他们似乎并不是当初就职的那些人,似乎是在某一个特别的时候被人不知不觉给掉包了。如果这种分析不错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所以。白素说最近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我立即表示认同。

显然,白素说的发生了许多事却是完全另一回事,她还不知道我正在调查的这桩奇事。从她最后一句话分析,她是指那些剪报而言。什么车祸、火灾之类的事,几乎每天都有许多起,当然与奇事怪事沾不上边,更不可能与我正在着手调查的那件事相比,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回答。

白素望着我,欲语又止,她的这种神态,极其罕见。我和她生死与共,生命虽然未能实质成为一体,但确然已到了心灵相通的地步,她有什么是欲言又止的呢?

我扬了扬头,她笑,笑容之中,略带歉意:"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你毕竟不再年轻了。"她说得很婉转,我抚着脸,笑了起来:"何不直接说我老了。你是说我的好奇心已大不如前?"白素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说:"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们毕竟已经不再年轻。"我指了指那些剪报:"不过,像这样一些事,就算我再年轻二十岁,大概也不会太有兴趣。这样的事,我们的身边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白素听了我的话,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你并没有将这些剪报看完。"我听出她的话中有话,就间道:"你有什么想法吗?"白素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总之很怪异,而且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我的确是有一些想法的,却也觉得很难说清楚。我很想你能够全部将这些剪报读完。"我再一次说:"有这个必要吗?"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坐的姿式:"最初,我也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甚至想过这完全是一些极其无聊的东西,原是准备扔掉的,后来一想,这会不会是你要的什么资料?就留了下来。东西是留下来了,可我对此并无任何兴趣,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看一看。"听她这样说,我就看了她一眼。

她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即就明白我的意思:"不错,我后来是看了,而且看得非常仔细,至少看了四遍。"即使这件事一开始没有引起我的任何兴趣,但现在我也不由得有了一些想法,我知道,白素的记忆力、理解力。判断分析力极好,像这种报上公开的报道,千字以内的短消息,她应该看一遍就能知道一切,有何必要看了一遍又一遍?而且竟看了四遍之多,这实在不像是白素所为,难道这些报道之中真有什么让人不明白的东西隐含其中?

白素站起来,将那些剪报拿在手中:"我最初不感兴趣,跟你的想法一样,觉得这些事司空见惯,根本没有必要注意。但是后来这种剪报不断地被寄来,而且,我那次与你通话时还特别问过你,你说你根本就没有让人帮你搜集信息。我这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难道你不觉得?这些剪报几乎来自世界各地,也就是说,并非一个人所为,这么多人做着同样一件毫无意义的事,这件事能说无意义吗?不管这件事有没有意义,这件事本身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决定看一看。"我说:"你看了一遍,于是就发现了其中有着许多奇妙之处?"白素说:"我确然是全部看了一遍,但看过一遍之后就将这些东西扔开了,我像你一样觉得这是一些极其无聊的事。可是,剪报还在不断地寄来,我也就没有再看。几天之后,温宝裕来了,他与红绫谈起发生在本城的一件怪事。他说,这件事发生在十多天前,有一个人可能活得不耐烦了,从那幢最高的楼上跳了下来。我当时就说,这也不能算是奇事。温宝裕说,跳楼当然不能算是奇事,一个人,如果他活得实在不堪,想从哪里跳下来,那是他的自由。但这件事奇就奇在这个从七十八层楼上跳下来的人,虽然被摔得血肉模糊,却并没有死。而且,后来别人将他送到了医院,当天晚上,护士查房的时候,他竟从病床上站了起来,走出了医院,不知所踪。"一个人从高达七十八层的大楼上跳下来,竟然没有死,这的确可以说奇了。

白素说:"事情还不仅如此,实际上,有人知道那个怪人是怎么从医院走出去的,并且进行了录像。"白素说到这里,我马上想到,做这件事的一定不会是别人:"温宝裕?"她冲我笑了笑,我明白她的意思:除了他,你想还会有谁?

不错,温宝裕原是一个即使没有事也想生出许多事来的人,现在真的有事了,怎么可能会少得了他这个活宝?我还知道,他要跟踪某一个人,一定是有条件的,我们的好朋友陈长青"上山学道"的时候,托将他那间大房子的钥匙交给了温定裕,陈长青从祖上继承了大笔的遗产。后来,陈长青一去不归,至今不知所往,这些东西就暂时成了温宝裕的了。

白素在说到有人对此进行了录像的话,我立即就想到这件事一定是温宝裕干的,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别人。但我也有些不能理解的事,所以问她:"这件事又与那些剪报有什么关系?"白素冲我笑了笑,那情形似乎在说:有关系,大有关系了:"温宝裕走了以后,我一个人来到书房,将这些剪报又看了一遍,结果就找到了其中的一些关系。

她知道我性子急,所以故作玄虚,只说大有关系,却不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发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关系?"白索冲着我诡秘地一笑:"如果你真想知道是什么关系,那也简单,你将这些剪报看一遍就知道了。"她将剪报往我手中一放,就走了出去。

第二章有关剪报的讨论

对这些剪报,我原本没有一点兴趣,而且,我这次回来,时间宝贵,明天就要赶到日本东京去,我极想利用这机会与白素说些随意轻松的话,谁知她却扔给了我这样一件事。

因为有了她的那一番话,我自然有了看这些剪报的欲望。而且,这是她布置给我的任务,不看似乎还不行。

我于是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剪报上,第一篇还是神秘枪手枪击白宫事件,导语之后写的是这件枪击案的详细过程,占了整篇报道百分之八十的篇幅,结束处有几行字,说的是这名神秘枪手身中几十枪竟然还活着,他所中的这几十枪中,至少有七枪是致命的,这名神秘枪手受伤后被人发现时,他说了一句话,可是在场的人都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专家称,理论上说,任何人只要中了这七枪中的某一枪,必死无疑。

看完了这篇报道,再联想到白素的到的七十八层跳楼自杀事件,我觉得似乎有了些意思,因为我预感到这两件事之间,或者可以说这些剪报所涉及的所有事之间,原是有一种特别联系的。如果真有这种联系,那么,有人将这些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剪报寄给我,希望我能解开一个令人不解之谜,那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不过,世上的事往往有一种特别的发展轨迹,如果真有这么一条线索很快就将这许多完全不相于的事联系了起来,我或许就不会再有兴趣。

有了这一层想法,我就很想知道那个神秘杀手进了医院以后的情形如何,这篇报道显然是事发当天发稿的,所以结尾仅仅只是说这个人在中了那么多枪之后居然没有死被送到医院。到医院去如何?到医院后当然是死了,在如此伤势下还能活下来的人,万中无一,恐怕十万百万人中也根本不可能有一个。虽然人人都知道结果一定是如此,但所有人都想奇迹出现,希望眼前这个人就是那千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甚至是亿万分之一。

写报道的人故事不将这一点说清楚,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也可能有意要留点悬念,这是做文章的手法。

却说我当时看过第一页,就想看后面还有什么样的报道,其实在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结局。翻过这一页后,果然后面还有一页。

那后续报道的标题简直就是耸人听闻:《神秘枪手神秘死亡枪击白宫成悬案》,其实内容却极简单,报道说,枪击白宫事件发生后,警方发现神秘枪手在身中三十多枪的情况下居然还活着,便将他送到了医院救治。虽然他们明明知道这样做没有太大意义,能救活这个枪手的希望几乎等于零,却仍然这样做了。有不肯透露姓名的人士分析说,警方这样做,其目的应该是吸引他的同伙。可以想见,这名神秘枪手的病房外一定戒备森严。警方事后证实,他们的确是动用了最现代化的设备。

但是,警方的如意算盘显然打错了,这天晚上零时前后,被安排在病房中的那名老警官要去小解,他刚刚走进卫生间,就听到警铃大作,大吃了一惊,以为是枪手的同伴来到不小心碰到了警报装置,他当即拔了枪,跑出来一看,才知道警铃声是那些医疗仪器发出来的。

医疗仪器发出警报,说明病人病情出现重大变化,医护人员在几秒钟之后赶了过来,其结果是这名枪手已经断气。

这样的报道,我怎么看都看不出异常来,那名枪手的要害部位中了七枪却没有立即死去,的确是有些怪异,却也并非不可能,我就听一个刽子手说过,有一次,他奉命枪毙一个杀人犯。当然,他不是第一执法,第一执法向杀人犯的胸部开了一枪后离开了,然后由他去查验杀人犯是否已经死亡。执法时,杀人犯是被反绑着的,前面有一个坑,执法后,杀人犯就会扑倒在那个坑上,子弹穿过胸膛当然会爆裂开一个大洞,鲜血会从这个大洞中流出来,全都洒在那个洞中。刽子手走过去一验看,见杀人犯的胸部的确是中了弹,位置极准,杀人犯也已经扑倒在那个坑上。却并没有死,他甚至还能转过头来,瞪着一双被血染红的眼睛,看着刽子手,那一双眼睛里竟喷着令人寒粟的凶光。刽子手害怕了,甩手就是一枪。这个刽子手的枪法当然是极好,这一颗子弹是对准杀人犯的头部射去的,有半边脑袋顿时就被子弹掀开了。飞向一边,可是,这个杀人犯仍然没有死,甚至还动了动嘴,似乎是想向他说什么。那情景,真是令人惊骇之至。

由此可知,人在要害处中了七弹却没有立即死亡的事并非不可能,如果是中了七弹却被救活过来,倒可以称得上是现代医学的奇迹。事实上这种奇迹并没有出现,那名枪手身中七弹之后活了差不多六个小时,仍然是死了。

新闻界很流行一种说法,狗咬人不算是新闻,因为狗本身会咬人的,人咬狗才是新闻,正常的人当然不会去咬一只狗,除非这个人疯了。一个原本该死的人死了,只不过他比常人多在这个世上坚持了六个小时,这样的事虽然也可以算是一件奇事,却也并不能奇到哪里。

这件事结局与我那朦朦胧胧的想法相差实在是太远,我原以为这个枪手会在要害之处中了七枪后仍然能活着,那就与温宝裕所发现的事有了某种联系,虽然我明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却仍然这样希望。事实却没有任何让我意外之处,所以我顿时就没有了对此事再考究的兴趣,但是,此事毕竟是白素向我要求的,所以我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第二则正是有关那起车祸的报道。

有一个年轻人,男性。这天上午九时许,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出现在四号高速公路旁,当时,那名大货车司机以为他是想搭顺风车,所以并没有太在意,可是,当车行至他的旁边时,这名男人忽然扑向了大卡车的前轮,司机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想自杀,于是紧急刹车,但已经晚了,惯性使得车于向前冲出差不多五十米,然后翻倒在路中间。紧跟其后的车辆并未料到有此类事情发生,所以都没有准备,所以一辆紧接着一辆,几十辆车就撞在了一起。现在的高速公路,车速特别快,车与车之间的距离又不是太远,前面某一辆车出了事,后面的来不及做出反应,这种大惨祸很容易发生。事实上,这种事早已不是第一次,全世界范围内,每年都会发生许多起,根本就不能算是特别。

最惨的当然是那名肇事者,事后,谁都无法知道到底有多少只车轮曾经从他的身体之上辗过,被人发现时,他早已是血肉模糊,肢体不全。不过有一点却奇特之至,这名肇事者的脑袋其实已经被车轮压扁了,胸部以下部位被飞转的车轮辗断,不知去向。毫无疑问,这个肇事者应该是死了,可怪就怪在,这所有的一切发生之后,他竟然还能说话,他并非说了许多话,没有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能说许多话,他说的话仅仅只是一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很多人在场,这些人全都听到了他所说的话,甚至有至少十个人看到他在说话时,嘴部是有动作的。

但没有任何人能够听懂他的话,所以也就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个人后来当然是死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

一个头被压扁胸腹以下被辗断的人竟还能说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奇之又奇。这到底有没有可能?我不敢确定,这似乎有几种可能,一是那个人临死前的确说了某一句话,一是当时的所有人都产生了幻觉,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有人故意制造耸人听闻。

故意制造新闻的新闻记者并不是没有,此类的事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全世界范围内,尤其是近些年来,制造新闻的事似乎时有发生,最著名的一个是一张所谓外星人飞碟的照片,当时这张照片的确是引起了全世界范围内的极大轰动,不过后来证实,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作伪手段而已。

制造新闻的当然不仅仅是新闻记者,还有一种专玩政治游戏的所谓政治家,他们为了使游戏更加精彩纷呈,往往也会放出一些新闻烟幕,这些人的手法之高,高出所有人的想象之外。

看了这两则消息之后,我立即想到了制造新闻这回事,我以为这很可能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特别的目的而做出来的,所以实在没有兴趣再看下去。这些事似乎也可以算得上有些特别,但与我正在经历的事比起来,还不能用中国一句古话大巫见小巫来比,简直就应该说是大巫和不是巫的巫来比了。

我放弃再看下去的念头,倒了一杯酒,靠在椅子上,边喝边想着怎样查清那些国家首脑级人物替身的秘密。

白素在这时走了进来,她显然以为我看完了,所以问:"你有什么看法?"我说:"我的看法与你刚才走出去时一样。"她向我的手上看了看:"原来你并没有看完。"我说:"我看没有必要看下去。其实,我已经知道下面的那些是什么内容,无非是说某时某地发生了一次大地震,有一个什么样奇特的人被压在了地下,身体几乎被砸成了肉酱,而四十八小时后,这个人被救援队挖了出来,他竟然还能对他们说出话来。他在说了这句话之后,立即就死了,也有可能是某人不想活了,决定卧轨自杀,飞速运转的车轮将他的身体辗成了许多段,可当人们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珠竟然会动,手也会动。结果一样,他终究是死了。"白素似乎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有一篇是关于核爆现场的,真正可以算得上奇中之奇,你不可不看。"我丝毫没有兴趣,核武器这东西是那些惯于玩政治游戏的人手中的一个最高级的玩具,谁抓在了手中,谁就会认为自己成了人类的主宰,全世界的统治者,但事实上,主宰这个世界的永远都不会是人而是自然,这些所谓的政治家们在玩着游戏的时候,自然其实也在玩着他们,这同样应该了中国人的一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素看了我一眼,我用眼神告诉她:"如果在核爆中心,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的话,或许我会有一点点兴趣。"这是显然的事,核爆中心不可能有人能活下来,除了核辐射的原因以外,还有许多致人死命的因素存在,例如爆所产生的温度,高达数万度,就是一块铁在那里,也早被融化了,何况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还有核爆所产生的冲击波,那也是对人体有着极大破坏力的,其冲击波对树林楼房的损坏程度,与一场强级地震相比,其威力似乎可算在伯仲之间。

我这样说,当然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没想到白素却说:"那也差不到哪里去。"听她的口气,似乎真有人能在核爆中心活下来似的,天下真会有这样的人?

我用不相信的眼神看她,她从中读到了我对此事起了兴趣,便从我手中接过那些材料,找出其中一份交给我。

我一看,觉得这篇报道的标题更是耸人听闻。这标题竟是《从核弹爆炸现场走出来的人》。这里所说的核弹,或许可以理解为原子弹,或者其他什么通过核裂变核聚变引起爆炸的核武器,是哪一类核武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类武器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

当年,美国为了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决定性胜利,也为了对日本偷袭珍珠港进行报复,向日本的长崎和广岛各扔了一颗原子弹,结果是使这两座城市几乎夷为平地。核爆炸的冲击波将这两座城市几乎所有的房屋树木摧毁了,核爆所产生的高温,又引燃了一切可燃之物,大火烧了许多天才熄灭。在这全球唯一的一次核攻击中,虽然有一些幸存者,但是核辐射使得这些幸存者的后半生充满了灾难。

这篇报道提到了从核弹爆炸现场走出来的人,这也不算是奇特,广岛和长崎活下来的人数以万计。

白素当然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她才会说:"你先也别想那么多,看一看这篇报道再说。"这篇报道同样来自美国,据报道中称,消息来源是美国军方的一位高级官员,当然是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官员,有关这位官员的身份,报道故意闪烁其词,却又暗示说这是一位身份极为特别官阶极高的官员。

我看到这里,眉头就皱了皱,我非常熟悉这一类游戏,这一类游戏有一个通常的规则,让你半信半疑,想信又觉得太玄,想不信又似乎不行。这是所谓的政治家惯用手法之一,谁如果每天将大量的时间用在破解这样的文章游戏之上,那才是叫闲着也是闲着,完全是因为无事可做。

此事如果不是白素坚持,我是一定不会看下去的,那些官员也好,或者说政治家也好,每天吃饱了饭,琢磨的就是这样的一些事,对于他们来说,将游戏搞得越复杂越无人能够破解越好。平常人等,哪有如此的闲功夫与他们耗下去?

既然白素坚持要我看下去,我便也只好看下去了。那位官员透露说,不久前东方某大国在进行核弹爆炸实验时发生了一件极为奇特的事,在这次核实验的着弹点上,竟出现了一个人。他介绍说,任何一个国家在进行核实验的时候,均会对着弹点周围一定范围内进行清场,并且进行严密警戒,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爆炸区域以内。这种防范当然不是防止有人会进去获取什么情报资料之类,而是凡是进去的人,理论上就已经是死人了。正因为如此,核爆实验通常都是在沙漠之中或者地下进行,也有可能选择在公海之上,如果是在公海上进行,就一定要向国际社会通报着弹点以及危险区域。当然,在自己本国之内,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尽管防范如此严密,但在倒计时的最后一刻,还是发生了意外,各种监测系统显示,就在着弹点部位,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个人。指挥中心发现这一变故之后,立即通知停止发射,但是已经晚了,计时系统显示为0,所有的发时工作已经完成。

理论上说,这个人必死无疑。

但实际上,这个人却并没有死,爆炸发生后,监测系统运转正常,信号接收也异常清晰,他们看到那个人被爆炸的蘑菇云推上了高空,然后又跌进了云层之中,跌进云层当然就看不见这个人了,可是,在大地归于平静之后,他们竟然看到了那个人,不,那已经不能称为是人,应该说是人的尸体,或者说是人的残缺的肢体。从屏幕显示上,他们竟看到那些残缺的肢体开始移动,说得更准确一些是滚动。核爆之后,在着弹点附近的地上是一层很厚的灰尘,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所以有关方面从显示屏上看到的镜头就特别清晰,他们看到那具身体滚了很长一段距离,这段距离至少在二十米以上,在他的身后,留下的是一条非常明显的凹痕。这个人显然在试图离开核爆现场,但由于伤势实在太重,所以在移动二十米之后死亡。

美国军方因此进行过大量研究,也曾邀请一些医学专家、生物学专家、物理学专家、化学专家甚至是灵学专家等,进行过许多次探讨,结果一致认识,人的行动是靠双足来完成的,而那个人的双足显示已经在爆炸时失去了,所以根本不可能行走。几乎所有的所谓科学家都认为这是故意制造骇人听闻,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存在。

而灵学专家提出了他们的一点不同意见,他们认为,人是由身体和灵魂两部分组成,灵魂是依附于身体而存在,原则上,身体失去了原有的功能以后,灵魂失去了依附,就会脱离身体而去。但并不能因此否认会有极个别特例存在,如果这个人的灵魂异常强大,在身体死亡之后,并没有根快离开身体,而是指挥着身体行动了一定的距离。

美国军方的官员说,这种情况理论上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因为核爆炸的热量极高,任何人的身体处于那种爆炸之中,几秒钟之类就会被烧死,身体的肌肉组织高度碳化。也就是说,事后通过监测系统看到的肢体应该是烧焦了的肢体,这样的肢体,根本就不可能移动,除非是有什么外力在作用。

看完这则消息后,我对白素说:"这件事的确是奇诡之至,不可,也实在是一件查无实据的东西。消息来源并非那个东方大国、而是这个西方大国,也就是所谓通过第三者的口说出来的,那么,这种说法之中,到底有多少捕风捉影的成份,实在是一件极难说清的事。"白素并不对我的这一番说词表示任何意见,而是问我:"你认为那些灵学家的观点怎么样?"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确然有其可取之处,但至今未能够证实,如果你是想让我去证实这一点的话,我认为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她给我的杯子中加了些酒,接着又问:"你发现这些消息的一个共同点没有?"这一点倒是不用她提醒:"共同点岂止一个?这些消息中都有一个非常特别的人,而且都是男性,这是其一;其二,这些人全都遇到了极其意外的情形,或者是本人制造的意外,例如枪击白宫和四号公路车祸,也有的是完全无意识的。"不待我说完,白素就打断了我:"你认为是完全无意识的?"她这一番话就让我不明白了,如果不是无意识的,难道还是有意的?

白素冲着我诡异地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忍不住想调动一下你的想象力。你接着往下说。"她越是这样说,我倒越是警惕起来:"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总之有一点,这些人全都无一例外地受到了非常沉重而且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而在受到这种打击之后……"我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拿眼去看白素。她又冲我一笑:"你想到了什么?"看到她的这种笑容,我的确是大为骇异。我们之间的默契已经达到了相当程度,通常情况下,我们只要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立即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刚才,她如此这般地冲着我一笑,我于是就知道了她的想法,这种想法也实在是太奇特了,简直就可以说是狂想。

"你认为这所有的事是有一个什么类似的组织在操纵?"我在这样问过她之后,白素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摆了摆头,却不语。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我的想象力大大的不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白素又冲着我一笑,我知道她是在说,你的想象力的确是大不如以前了。

我心中非常不服气,就问她:"你到底有些什么想法?"他说:"我觉得这些事之间,原是有着一种特别联系的。"对她的观点、我不敢苟同:"何以见得?"她道:"这许多的事,在发生之后不久,全都集中到了一个地方,就是你的书桌上,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其中有着必然的联系?"白素如此一说,我倒是有了相同的看法,这些事如果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也不会同时被人寄到我这里,这不会是一种偶然,其中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但这种必然是什么?

认同这一点之后,我拿眼去看白素,见她正微偏着头,看我,脸上挂着一种非常神秘的笑容。我忽然从这笑容之中明白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她觉得这些事中,有着一处超自然的力量在操纵,目的正是为了让人们明白什么。

但与此同时,我也想到,就算有这种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他们果真能操纵人在死去之后的身体?我于是对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人的身体死亡以后,灵魂根本就不可能再操纵身体,即使是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也无法操纵已经死的身体,你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了。这样的事,别说是人类不可能做到,就是勒曼医院的那些外星人,也根本就无法做到。你想,他们如果能让一个灵魂进入已经死去了的身体的话,也一样能够使灵魂进入活着的身体,那么,他们研究出的那些复制人就不再是真人的备用,而是会产生许多的人的复制品。"白素听到我如此说,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对呀,你不说,我倒是没有想起,我们可以问一问勒曼医院,有没有这种可能?你快给他们打个电话。"我笑了笑:"就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跟勒曼医院联系过,我跟他们联系虽然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最关键一点还在人的身体和灵魂这两个方面。有关这一点,勒曼医院方面仍然没有突破,他们还是坚持认为,人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功能,即意味着这个人的死亡,至于这个人的灵魂是否到了阴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可以肯定的是,人的身体死亡以后,是绝对不可能再复活的。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使一个灵魂进入已经死亡的身体,所以你设想根本就不能成立。"她早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当然不肯相信我的话:"你说这话,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是相信的,但是,自从我们去过天一庄园之后,我就相信,这个宇宙中有着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就算现在我们用已知的知识还不能解释的事,却并不一定就不存在。"她提起了天一庄园的事,似乎是很有道理的。

天一庄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我至今可以说还在五里雾中,但那里出现的骷髅人,确然可以修正我们以前对生命形态的一些理解。似乎也可以否定我刚才对白素所说的人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功能,即意味着这个人死亡等一些话。我们所见到的那些骷髅人,最初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些年龄在二十岁上下的美貌少女,可是,在几个小时之后,她们迅速变化,由少女变成中年妇女然后是老年妇女,再然后就变成了骷髅。

不管她们是一些什么(即便是人们所说的精怪,那也是一种生命形态),她们根本不可能脱离生命形态的两个部分而存在,即灵魂和肉体,事实上她们也具备这两个部分。但是,如果按照我的一惯理论或者说是勒曼医院的研究结果,人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脱离灵魂单独存在。那也就是说,人的身体只要变成了骷髅,就意味着其身体部分已经死亡,那么,这两个部分便产生了分离,生命形态也就不会再存在了,也就是勒曼医院所说的生命形态的死亡。

但这种理论并不能解释骷髅人的存在,因为她们不仅仅是变成骷髅以后,甚至是在这个骷髅散成了枯骨,看起来完全不可复原以后,竟然还能在主观意念的作用下,自动组合起来,并且再次还原成年轻女人的形象。这些骷髅人的存在,实际上彻底否定了勒曼医院也同时是我的理论(当然,有关这种骷髅人的存在,至今没有任何研究结果,那次,勒曼医院获得了一个骷髅人爱琳,他们将爱琳带回勒曼医院进行研究,也是已有时日,似乎还没有任何进展)。

如果我承认骷髅人的存在的确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形态的存在,那么,白素的话就应该是对的,的而且确,有人在生命研究上获得了巨大突破,他们能够使得人的灵魂在身体死亡之后(至少是一定时间内)依然能够指挥着人的身体。果真如此的话,那的确是近千年来人类关于生命研究中的一项巨大突破,生命研究说不定由此可以打开一个崭新的局面。

即便是如此解释,也有诸多令人不解之处,或许如白素所想,有人在生命研究方面取得了辉煌成就,可是,他们让这些有了大突破的"新人类"去经历如此之多的毁灭性打击,目的何在?难道是为了练成了种什么"金钟罩"之类的绝世武功?或者是进行一种死亡实验?如果真是后者的话,我倒真是有着浓厚的研究的兴趣,凡是有关人类生命奥秘的事,都是我所关心的。

白素见我开始关注这件事,便说道:"我曾以为这些事全是同一人所为,所以我曾给我们在那些国家的朋友打电话,希望他们设法弄到此人的照片。"我于是问:"你有什么发现?"她说:"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相同之处。"我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说,那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那说明此路不通,应该去试一试走别的路。

她再次冲着我诡秘地笑了笑:"对于那些可以任意掌握人类的灵魂的外星人来说,这的确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些人或者应该说是外星人(在我的观念中,地球人是所有高级生物中较落后的一种,他们所热衷的仅仅只是制造杀人武器以自相残杀,而对人的生命现象的研究,似乎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可能有大的突破,如果我们所设想的突破真的存在的话,那也一定是外星人所为,在这一点上,白素与我的看法极其一致),外星人科学极其发达,他们既然可以任意将一个人的灵魂和身体分离,那么,也完全可以让一个灵魂进入几个完全不同的身体。是以,她才会想到这所有的事其实全都是一人所为,目的正是因为他们有关生命研究有了崭新突破之后,目前正进入一个实验阶段,就如地球人在研制有了某种成果之后,先在白老鼠身上进行实验,然后才进入人体实验阶段。进入此一阶段,多半也是其成果基本上得到认同的时候。

事情如果真如她所分析,那也确然极有趣,可是这件事实在是诡异莫名,根本就找不到着眼点,就算我们想了解一下,该从何处着手呢?

白素显然知道了我的想法,她又将那些剪报翻了一下,抽出一张来,递给我:"我知道你的事还没有完,你不是说你明天去东京吗?或许你有时间了解一下这件事?"我扫了一眼那张剪报,上面说的事涉及到不久前发生的那场大地震。人类干下了许多违背自然意愿的事,自然于是弄出一些山崩地裂来,对人类进行惩戒。我早已说过,在自然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人类永远以为自己玩的游戏是极其高级的游戏,而大自然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人类的这种夜郎自大予以否定。

有人说我这人个性激烈,似乎不像是一个生活在现代文明之中的人。所谓的现代文明到底是文明还是野蛮?我认为这个问题就值得打上一个大的问号。大地震是怎么回事?有一个现成的比喻,一个人舒舒但但地睡在家里,这原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可是有许多的蚊子,极不知趣,先在他的身上咬了一口,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再咬了一口,还是没有反应。这些蚊子于是胆子大起来,没多久,他身上就有了黑鸦鸦一片蚊子,以为他对自己吸他的血无能为力,于是肆无忌惮。这样一来,当然是将这个人惹怒了,伸出手来,"啪",一巴掌拍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那些不知趣的蚊子之中死伤无数。

在这个比喻中,我们可以将人扩大数万倍,那么,人就可以认为是自然,而那些极不知趣且自不量力的蚊子,就是生活在自然之中的人了。

这些当然是题外话,本也不该说,可不说的话,总是梗在心中,十分不好受,所以明知有人会不喜欢,也硬要说出来,哪怕有人会怒斥这违反了小说做法。

闲话就此打住,转入正题。正题是我到日本以后,这个故事有了新的发展。

第三章你能让我死吗

在记述我在日本发现这个故事有新发展之前,有必要插述一下温宝裕所说的那件怪事,那件事发生在本城,各大报纸曾有过关于这件事的报道,非常详尽,原也不必多费笔墨。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算这件事再奇特,也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任何人再将此事当作故事来说,一定不会有人听。但有关这件事却不一样,人们心中有许多谜团,一直都没有解开,这是其一;其二,这件事后来还有一些发展是人们不知道的,所以很值得记。

温宝裕这个人,熟悉卫斯理的人全都知道,是在卫斯理故事集中出现最多的人物之一,许多的事与他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也因为他本人有着极为特出的性格,不光是有一个当降头师的未婚妻,他本人对一些奇特的事,也有着极为浓厚的探求欲,所以只要涉及他的事,几乎没有不离奇曲折的。这里所说的故事,看起来是一个完全单独而且完整的故事,但实际上与另一个故事《成仙》有着极大的关联,而《成仙》这个故事,正是由于温宝裕在骷髅人的基地天一庄园里念了他的降头师未婚妻教给他的咒语。惹恼了那些骷髅人,于是被骷髅人以特殊的方法所制,使得他的灵魂和身体分离,僵尸一样不死不活地昏迷了几天。

要了解温宝裕这个人,当然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做到的事,好在我的众多记述与他有关,真要想了解的话,不妨找来一读。

却说我到欧洲了解《大阴谋》中的事,温宝裕虽然不知详情,却也知道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他知道不是特别的事,是一定不会引起我有兴趣的。所以,自从我离家之后,他是一天数遍打探消息,或是打电话,或是亲自跑过来。尤其是本城这件怪事发生之后,他有许多不解的地方,就更想我能与他一起探讨一下。

这天晚上,他又来了,首先问起我正在经历的事,因为此事关系重大,且没有任何结果,就是白素问起,我也没有给她说详情,那时我认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不是有意要吊他们的胃口,实在是出于对他们的爱护。

好在温宝裕似乎对那件事并不是太关心,见我不肯说,也就算了,开始告诉我有关本城所发牛的这件奇事。说了几句,他便以完全卫斯理似的语气说:"这件事简直是复杂奇诡之至,说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先看录像再说。"下面的介绍,当然就是他的述说和录像资料的综合。

在本城发生这件奇事以后,温宝裕立即就有了大兴趣,他看了下午出版的报纸,然后看了电视直播,知道那个从七十八层楼上跳下来却没有死的奇人被送到了医院救治,他通过我们共同的朋友、高级警官黄堂知道了那个怪人所在的医院。

黄堂这个人非常原则,这大概正是他所以成为高级警官的道理。如果此事涉及警方的秘密,就算我们之间关系再好,也别想从他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语。但这只不过是一起极其普通的自杀案,到了医院之后一检查,并没有发现此人曾使用过致幻药什么的,也没有发现有人推下楼的迹象,当然就认定是自杀。案子就此了结,警方并且不再对此感兴趣。所以,温宝裕向黄堂打听那个怪人所在的医院,黄堂毫不犹豫就告诉了他。

温宝裕当时真正可以说是大喜过望,带了一些必要的设备。比如高清晰度的微型摄像机之类便向医院赶,他原是想混入医院的病房,将这台微型摄像机悄悄放置好,就可以看到有关这个怪人的一切。

温宝裕到达医院的时候,正是那名护士进去查房的时候。医院的病房本来就具有着极高的透明度,靠走廊的那面全墙都是玻璃,原是方便医护人员随时观察病房内的一切情况。这一点正帮了温宝裕的大忙,他站在走廊上,对病房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并且全都录入了摄像机的镜头。

当时已是晚上近十点钟了,走廊上几乎没有人,所以既没有人知道他所干的一切,更不会有人来干涉他。他的想法其实也是极其简单,只不过想录下这个人最后的一些片段,然后拿回去好好地研究。那时,他和几乎所有人的想法是一样的,那个怪人必死无疑,只不过是什么时候死的问题。像这样一个生命力极强的人,临近死亡关头的一切所作所为(呼吸或者嘻语之类),都极具研究价值。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事情发生了突然的变化,这种变化使得他有那么几秒钟目定口呆,大脑出现暂时空白。

护士走进去以后,当然是查看怪人身边的仪器是否运转正常。

怪人的身上,连接着许多管子、电线之类,这些东西的作用谁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为了给病人输血、输氧、测试心电波、脑电波,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正常工作,就说明这个病人还活着,如果心电波或脑电波出现异常,仪器就会自动发出警报。

在当时,护士走进去查看的时候,这些仪器的运转当然是正常的,所以护士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仅仅只是检查了一下各种仪器的工作情况,记录了几个数据。可就在这时,护士小姐猛地惊叫了一声。

躲在外面的温宝裕看得真切,其实他当时也差不多叫出声来了,声音没有发出来的原因是这事太奇特,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使得他竟忘记了惊叫。

令他们惊骇的原因,是那个濒死的怪人在这时竟然坐了起来。

温宝裕看到,那坐起来的怪人身上手上缠着许多绷带,他就用这缠着绷带的手,将那些管子电线之类全都拔掉扔在了地上,然后在护士目定口呆的时候翻身下床,走向病房外的走廊。

怪人是从温宝裕的身边离去的,他经过温宝裕身边时,温宝裕甚至闻到他身上有着一股很浓的血腥气。他从七十八楼跳下后,被摔得血肉模糊,即使经过了医院的清洗,血腥气也不可能清洗干净,温宝裕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是很自然的。

正是这血腥气让温宝裕全身一震,从错愕中清醒过来。那时,那名查房的护士小姐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昏了过去,倒在病房之中,所以除了温宝裕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病房的走廊上和电梯上,确然也有些医护人员见过那个怪人,却没有任何人将这个浑身缠着绷带的人与跳楼自杀者联系起来(我相信,别说产生自然而然的联想,就是当时温宝裕告诉他们,这个人就是那个跳楼自杀者,他要离开医院。一定不会有人肯相信,甚至会认为温宝裕是疯子,所说的一切全都是胡言乱语)。

温宝裕看着这个怪人走出了医院大门,他连忙上了自己的车,动用了车上所有的仪器,开始一次最现代化的跟踪。就在他的车子驶出医院时,医院方面才知道了那个怪人离开病房的消息,医院内开始了对那个怪人的寻找。当时,他们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如此严重的病人会自己走出医院,所以没有任何人来到院门之外看一看究竟。

将这一切看得异常真切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温宝裕,并且,他对此进行了录像。

怪人离开医院之后,就开始自己解开身上的绷带,一边解一边似乎在说着什么,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语言。温宝裕所带的仪器非常先进,灵敏度极高,也因为他是摆明了跟踪,与那个怪人的距离只不过是几米,所以录下了这些话。但即使是再先进的设备,录音地点毕竟是在车上,与怪人有一定的距离,所以那段录音极其模糊,根本无法分辨他说的是什么。

从录像上分析,那个怪人似乎极其恼怒,动作非常夸张,幅度极大。他将那些绷带解开,有些恶狠狠地甩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向前走,甚至根本就不屑向后看一眼。

温宝裕跟了有两个街区的距离,那个怪人然后突然就转过身来,迎向温宝裕。

温宝裕没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大吃一惊,连忙紧急刹车,待车停稳,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并且恶狠狠地向他说了一句话。

这个怪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一句话,事后他和白素以及红绫分析了很长时间,结果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怪人对他说:"你跟着我干什么?难道你能让我死吗?所有的人都无法做到,难道你能?"怪人说过这句话,然后哈哈大笑,那笑声极其特别,甚至可以说极其恐怖,其中大有嘲弄的意味。

温宝裕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其惊愕程度可想而知,有那么一段极短的时间,他的脑中是一片混饨,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待他清醒过来,那个怪人已经走到了前面的一个街角,转向了另一条路。

温宝裕再次启动汽车,跟了过去,可是,当他的车子来到街口时,却没有了那个怪人的身影。

事后,温宝裕当然经过多次努力,想找到那个怪人,但这些努力并没有结果,那个怪人神秘地失踪了。

温宝裕当然一直都在寻找那个怪人,却没有任何结果,他于是想到了白素和红绫,将录影带拿给她们看。结果正如他所料,这两个人兴致大发,加入了他的行列。在这件事上,白素显然比温室裕想得更多,所以才会将此事与那些剪报联系起来,而且试图将我也拉进他们的探索中来。

事后我意识到,白素使用的是一种欲擒故纵术,说不定连温宝裕当晚到来并且为我放了那盘录影带,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一切全都在他们的安排之中,我是在不知不觉间落人了他们的设计,知道这一切时,为时已晚,不知不觉间,我就走进了她的圈套,对此事有了兴趣,所以后来到东京,在对佩德罗的行动进行监视之余,我便有意了解这件事。

(此时我也已经同意了白素的看法,这些看起来没有任何关联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的书房之中,本身就说明了一种关联,日本大地震中所发生的事,应该与温宝裕跟踪的那个怪人有着必然的联系。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我不知道,却非常想知道,而且下决心要将此弄个清楚明白。但在其时,对我到底该怎样做,心中其实没有一点想法。)到达东京,我的主要目的是跟踪佩德罗,根本是分身乏术,即使想了解另一件事也不可能。但我在东京毕竟有着许多地位极高的朋友,我无法去办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举手之劳,所以我在东京住下来之后,立即就给这些朋友打了几个电话,将我的要求告诉他们。

这些朋友一听,立即答复说:这件事也实在是太容易了。

言下之意,我当然明白,他们认为,如此容易的事,找他们去办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而且多少还有些对我竟然会关心此事感到吃惊。

当然,这件事是我所托,下面的话他们也就没有说出来。

调查这件事确然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一天时间不到,他们便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带着一切材料,来到我所住的酒店找我。

我当然是不在,只要佩德罗还在活动,我就不会有片刻休息的机会。

他们没有找到我,便将那些材料封好,放在了酒店的大堂。

这些材料中记述的事,许多实际上是我已经想到的:在那场大地震中,有许多的房屋倒塌,其中有几十层高的高楼。地震对人类带来的灾祸并不仅仅只是房屋倒塌,还会有一些其他事情发生,比如房屋在倒塌过程中,电路起火就是最常见的一种。地震发生时,或许会有某些绝对的意外出现,例如那些钢筋水泥结构的建筑可能给某一个人留下一个极小的生存空间,但这个空间被一些残砖乱瓦深深地埋着,人类生存所需要的空气极少。灾祸发生后,救援如果及时,可以从这样的一些空间之中救出一些幸存者,如果不及时,这些人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小空间中生存了一段时间之后,当然就会死去。

某人即使在不幸之中万幸地获得了这样一个空间,却也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威胁着他的生存。刚才我们说到了火灾,如果地震发生之后,某一幢大楼完全倒塌,而这幢大楼之中又有着许多的可燃物质,紧接着发生火灾就是必然的。燃烧需要大量的氧气,会释放出许多的有毒气体,这些因素都足以威胁到生命。即使某人的那个空间完全与世隔绝,那个空间中的氧气不可能外溢以供燃烧,且有毒气体也不可能侵入,也还可能有一个巨大的威胁,燃烧所产生的热量传递,可能达到他所在的空间,这个人可能因为周围环境温度太高,不断出汗,最后脱水而死。

在我下面所要记述的事件中,当然也有着一个怪人,这个怪人在这场地球大震怒之中几乎遇到了在任何一场大地震之中可能遇到的全部灾难。后来,日本的新闻记者在采访这个幸存者时,他曾告诉人们他叫裘矢,我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名字,或许那些日本记者也无法弄清楚,而这两个字,只不过是译音而已。既然他说自己叫裘矢,为了记述的方便,我暂且称他为裘矢好了。以后如果发现他有别的名字,那是以后的事,许多事在当时看起来没有任何任特殊之处,后来却有了大大地出入意料之外的变化,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裘矢当时所在的那幢大楼高达五十多层,虽然并非这个城市的最高楼,却也算是最可怖之所。这种可怖当然是灾祸发生之后才为人们所认识到的。日本是一个防火安全工作做得极好的国家,几乎所有的建筑之中,都有极为先进的火灾自动报警。自动施救设备,而且,建筑以及装满所用的材料,绝大多数都是阻燃材料。但这幢大楼却是一个少有的例外,大楼内的可燃材料极多,供电线路以及供气管道的老化残旧更是大出人们意料。大地震发生时,这幢大楼倒塌下来,毁坏程度超过了其他所有的大楼,而且,在倒塌过程,管道煤气还在供气之中,而这些管道有许多处破裂,煤气外泄,遇到电线正负级相交产生的明火,于是一场大火迅速而又猛烈地燃烧起来。

地震发生时,城市原有的一些设施全都被毁,并且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就算还有些消防力量有着扑救能力,也是杯水车薪,顾首顾不了尾。等到有关方面调集其他消防力量前来援救时,这幢大楼已经燃烧了十来个小时,火势越来越猛,温度非常之高,以至于有些水泥制品、钢制品开始溶化,在大火被扑灭之后,变成了粉末状。

为了扑灭这场大火,在消防力量极其缺乏的情况下,有关部门动用了两架消防直升机从空中喷射阻燃气体,地面上更是有几十辆消防车在进行施救。尽管如此,这场火还是烧了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最后虽然是熄灭了,但也可以想象,并非扑灭的,而是现场中所有可以燃烧的物质全都烧完了,自然而然就熄灭了。

在这样一场巨大的灾难之中,如果说还有谁能够逃脱劫难生还的话,那的而且确是奇迹中的奇迹。

实际上正有这样一个生还者。

当时,因为这场大火烧得实在可以算得上"干净彻底",施救者分析,在这样的一场大火这中,就算有人没有被火烧死,燃烧所产生的高温,也绝对将这些人烧得皮焦肉烂,面目全非了。所以,这场大火熄灭之后,他们并没有立即对这座废墟进行清理。那时候,需要他们去进行清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而他们的人手又实在是太少太少,所以,这些救援人员被派到了受灾较轻、有可能找到更多幸存者的地方。

这是任何一次救援之中都会出现的情况,所谓救灾,第一要事便是救人,那些受灾最重,受灾者生还可能最小的地方,往往都会被安排在最后进行清理。

对这幢大楼的清理工作被安排在地震发生一周之后。

正如他们当初所料,被大灾难埋在这幢楼中的人,即使当时没有立即死亡,也被后来的那场大火烧死了,被找到的尸体全都被烧焦,完全分辨不清。连钢筋水泥制品都烧成了粉末状,更遑论是人了。

可在清理工作进行到最后时,竟从废墟之中挖出了一个完整的人来,这个人不仅没有被烧焦,甚至是皮肉无损。当时,这个怪人似乎是昏迷着,所以人们立即将他送往医院。

这件事实在是太奇特,所以吸引了一大批新闻记者,在将这个怪人送往医院途中,有许多记者就在那辆救护车上。就在这辆车上,那个怪人醒了过来,那决不是一般性的醒了,而是彻底的完好元损,他竟自己站了起来,然后走向救护车的后面,伸手打开了门,就从快速行驶的救护车上跳了下去。

这样一件奇事,那些新闻记者当然不肯放过,当即就有几个不怕死的新闻记者,跟着也跳下了车,将那个怪人团团围住,要对他进行现场采访,想弄清他在一场如此之大的灾难之中,到底是利用什么非凡手段活下来的。

这个怪人见自己被一群记者围着,难以脱身,显得颇为不耐烦,对那些要采访他的记者说:"有什么好说的?我想死,可就是死不了。就这么简单。"说完,他就推开挡在前面的记者,头都不回地向前走。

那些记者哪里肯放过他?再次围了过去。

他被这些记者逼烦了,冲着他们大声喊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想死,你们能让我死呢?你们能吗?"(看到这里时,我曾经想过,对于一个人来说,如果是真心想死,其实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有着千千万万种方法。但如果说这个人出现在那样一场大灾难之中,原是为了一个死的目的,极难让人相信。另一方面,如果他所说是真的,即使是那样的一场大灾难也无法令他死亡的话,那么,这个世上恐怕是真的不再有什么能让他死了。)(我相信许多人看到这里,都已经认定这是一件极为荒唐的事了,或者说这种推测是完全的错误。如果要解开这个谜团,不应该是沿着这样的思路,而是要想其他的办法。第一,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选择这样一种奇特的死亡方式;第二,在这样奇特的经历之后,没有任何人还能够活下来;第三,这个人活下来了,绝对不会是他所说的他想死却死不了,而是因为某种极为罕见的因素,世界上既然有着意外这个词,就一定会有意外存在,这个裘矢之所以能够在这场大灾难中幸存,正是这种万分之一或者说十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意外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之所以不说出这是意外,而说上面那一大段话,应该是出于耸人听闻的考虑,这样就可以让他在全世界范围内大大地出名。在这个世界上,想以一种极端手段出名的人从来都没有少过,甚至有人曾试图以暗杀某个地位极高的国家元首而出名。)(此人对那些记者所说的话的确是荒唐之至,可是,如果将这些话同温宝裕的经历联系起来,似乎就应该有着其真实的成份了。温宝裕跟踪那个跳楼自杀的怪人时,那人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你跟着我干什么?难道你能让我死吗?所有的人都无法做到?难道你能吗?")那些新闻记者拍下了这个怪人的照片,不是一张,而且是许多张,分布在各大报上,我非常认真地看过这些照片,显然与留在温宝裕的录影带上的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可说出的话却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件事当然使我联想到了白素的推测。

白素在看了那所有的剪报之后,曾有一个被我认为极其荒谬的想法,她觉得这许多的事全都是一个人所为。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建议她设法与我们在世界各地的朋友们联系,弄到这些人的照片进行对照。

我同时也知道,白素已经这样做了,结果证实,并非同一个人。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然坚持她的看法。她认为那是同一个人和不同的身体形态。让同一个人拥有不同的身体形态这种事并非完全不可能,勒曼医院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在勒曼医院养着许多人的后备。

可是,我仍然觉得这件事太匪夷所思,无法赞同白素。

我的想法,其实也是世上所有人的想法。能够动用身体后备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的人,这些人在世上有着极为重要极为复杂的地位,不说这些人,就是一个普通得像你我这样的人,会活得不耐烦去找死吗?人生是如此之短暂,所有的人都因人生苦短而困扰,谁都想多活些时日,哪怕是让他多活一天,他也会异常的高兴。除了那些生活得极其痛苦的人,或者是精神不正常的人,谁会想死呢?就算是那些生活得极其痛苦的人,在知道求活艰难求死也极端不易之后,大概也会打消死的念头,谁会一而再再而三去偿试各种死亡的方法?

当然,以上这些还不能算是有关这件事的新发展,不论这些事是同一个人所为或者是一群受着同样命令的人所为,这里所发生的事,与温宝裕所见并且进行了录影的事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绝对不能算是新发展。

这件事的新发展实际是被那些极为难缠的新闻记者逼出来的。

那个裘矢想走,可那些新闻记者死缠着他,一个接着一个提问。

裘矢见实在是走不脱,显得非常烦燥,可那些新闻记者哪里管他这些?别说他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人,就算他是美国总统英国首相,让他们逮着了这样的机会,他们一样都会纠缠不休。所以,那些当权者甚而是那些极权统治者,千千万万人都不怕,只怕新闻记者。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些极权统治国家的严格新闻管制。

裘矢见无法脱身,便只好做出一点让步。他对那些新闻记者说:"我可以答应你们,回答你们一个问题,但我有一个条件,在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你们再不能缠着我。你们可以商量一下,如果答应,就请提出问题来,如果不答应,我敢说,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答案,我会用一种特殊的办法离开这里。"那些记者们倒不怕他所说的特殊办法,而是考虑到,他如果什么都不说,对他也是无可奈何,现在,他同意回答一个问题,那么,就应该提一个对弄清他的身份最有用的问题。

这个问题当然就是:你是谁?几个记者略作商量之后,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裘矢说:"这个问题太空洞,也非常不容易回答,你们应该提一个更具体的问题。"更具体也还是这个问题,不过是另一种提法: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已经够具体了,相信所有人面对这个问题时,都会毫不思索地进行回答。但这个问题同时也涉及许多问题,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名字,名字虽然是一个代号,但只要知道了这个代号,当然就可以找到相应的人。当然也会有重名的现象,但对于两种人来说,重名不是一件难以弄清楚的事,一种人当然是侦探,另一种人则是记者。

裘矢见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果然非常爽快,回答说:"我叫裘矢。行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的问题,也希望你们兑现诺言,让我离开。"(也就是在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叫裘矢,有关他的名字,我先已经写了出来,当然破坏了某种神秘感,不过我认为这其实没有大的关系。)后来,这些记者果然让他离开了。与裘矢分别后,他们便分头行动,去查这个名叫裘矢的人。这个名字非常古怪,简直可以说古怪至极,去查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不必去考虑是否有同名的。

但结果却是异常让人失望,他们在日本没有找到这个人。这时候,他们也想到了这个人或许并不是日本人,于是就动用了国际刑警,他们在国际刑警组织中有着许多的朋友,而国际刑警组织又可以利用他们极其特殊的身份查阅各国国民的身份登记资料。

费了如此之大的周折,连国际刑警都调动起来了,如果还不能查到这个人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动用国际刑警的结果也正是如此,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名叫裘矢的人。或者这个人用的是化名,或者这个人的身份资料没有在他的国家进行登记。前一种可能性大,但后一种可能性极小。

那些记者只是对裘矢这个名字有着浓厚的兴趣(当然,我也同样有着浓厚的兴趣),却忽略了另一件事,我甚至相信,除了我以外,大概很少再有人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事是,那个裘矢在与记者们谈条件的时候提到,如果他们不答应他的话,他就会用一种特殊的办法离开。

他究竟想用什么特殊的办法离开?那些记者或许认为他只不过威胁而已,但我却相信,他既然如此说,就一定有着什么特别的办法,只是在当时,他并不想使用这种特别的办法。我甚至相信,他如果使用了这种办法,不需再去调查,立即就可以知道他是什么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着特殊能力的人是少之又少的,正因为少,这些人的手段倒成了他们的身份证明。

这种例子是很容易找到的。比如有一次,铁天音来对我们说,有一男一女两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人闯了大祸,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踩在了脚下,后来这两个人中的女人从那个大人物的一名手下那里夺得一支手枪,要将这支手枪交给那个男的,可是那个男的不要。仅仅只是这么一个极微小的动作,白素马上就得出了结论,那两个人是曹金福和红绫。理由说出来极之简单,因为曹金福是雷动九天雷九天的弟子,雷九天此人一生最反对用枪,而他的传人之中,又只有一个大个子,红绫也同样是大个子,能够在重重保卫之下将那个大人物踩在脚下的人,全世界大约也不是很多。这件事记述在《闯祸》这个故事中。

在此提到闯祸那个故事,只想说明身手不凡的人,一举一动甚至都可以成为他的身份证明。

如果当时是我的话,我宁可不要知道裘矢的名字而要知道他的所谓特殊办法。那么,我会向裘矢提出的问题决不会是他叫什么名字,而是假若不放他走,他会用什么特殊办法离去?

事已至此,一切都了无头绪,就算是我有再大的兴趣,也不知该从何着手。我想,这件事最后很可能成为一桩没有结局的悬案。

当然,此事最后的发展,却也极其出人意表,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件看起来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事,竟会找到了我的头上来。

第四章虚惊一场

日本之行没有任何结果,原因有两个方面,其一,我当时的主要精力放在那个被掉包的一国之君佩德罗身上,根本无遐顾及裘矢;其二,那个裘矢自从与那些新闻记者分开后便了无踪影,即使是想查,也无处着手。

后来,佩德罗结束了对日本的国事访问,再后来整个亚洲之行也结束了,乘专机回国,我也就乘座一架由迪玛王妃亲自安排的专机与迪玛王妃以及大侦探小郭会合。

那以后差不多有三个月时间,我将裘矢的事扔在了一边,就算我有意去注意,也没有了注意的时间,因为我正在经办的事已经进行了最后关头,真正可以说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大决战阶段,异常严峻的现实不允许我有任何分心。

三个月后,我为了追踪大阴谋中的罪魁祸首到了美国的迈阿密。

当时,我的行踪可以说是极其隐秘,知道我的行踪的,全世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迪玛王妃,她是此事中最让我相信的一个人,而且是一种很值得交往的朋友,整个事件的缘起也是因为她;另一个人是大侦探小郭,因为这次行动是我们两人一起,他当然就知道了。这第三个人别人绝对想不到,他就是卫斯理——我本人。因为此事实在是太重大,所以我连白素也没有告诉。我这样做倒不是不信任白素,而是考虑到我若是告诉她,迢迢万里,一定要通过越洋电话,只要借助了任何通讯手段,谁都无法保证秘密还是否能成其为秘密,这个秘密,如果再不是秘密的话,在当时那种特别的情形之下,我和小郭都会有生命危险。

这是客观存在,而不是写书人故意危言耸听。

也许有的读者朋友会对这一段记述表示不满,责备我刚才还说过《大阴谋》那个故事中发生的事情留到那个故事之中再说,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与之毫无相干的故事中大费笔墨。这个朋友的意见显然是极对的,但是,我也并非一个罗嗦的人,我之所以将这些事写在这里,当然是有着极为重要的理由,而且,也一定与我正在记述的故事有着极大的联系,只要耐心读下去,自然就会明白。

刚才说到,我到迈阿密的行动是极其秘密的,普天之下,知道我这次行动的只有三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这种说法其实大有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我在当时也意识到了,并且因此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可是任我怎么想,也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我所说的问题是,知道我在迈阿密的,全世界并非仅仅只有迪玛王妃、小郭和我自己三个人,至少还应该有一个。在那种生死关头,我知道竟然还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行踪,当时的惊骇就可想而知,我真正是有一种世界末日到了的感觉。

这件事发生在我到达迈阿密的第三天。

那天,我回到酒店的房间(我和小郭分别住在两家酒店,并且我们一直都是单独行动,暗中联络,其实,我们在迈阿密所住的酒店以及房间号,连迪玛也没有告诉,她所知道的,仅仅只是我们两个在迈阿密而已),先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就在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

当时,我的想法极其简单,这部电话响起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电话是小郭打来的,目的当然是有要事与我联络;第二,电话是酒店的什么人打来的,因为有诸如帐单之类的事需要与我商量。

我将话筒拿起来,听到一句话几乎吓得我当场跳起来,说当时是大惊失色其实一点都不过份,这个电话实在是太令我意外太令我惊恐。

当时,我拿起话筒之后,就听到另一面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他说:"你好,卫斯理先生,实在是因为有一件极为特别的事,我不得不非常冒昧地直接给你打电话。"换了其他的任何时候,如果这样一句话会让我感到惊悸的话,那么,我卫斯理也就根本不会成为卫斯理了。但在此时则完全不一样,前面我已经不厌其烦地介绍过,我在迈阿密这件事,全世界只有三个人知道,而我在这家酒店的这个房间,知道的却仅仅只有两个人,我和小郭。就连这家酒店的所有人员也根本不知道住在他们这里的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头会是大名鼎鼎的卫斯理。为了绝对安全起见,在进入迈阿密之前,我和小郭都易过容,而且使用的都是另一种身份。

对我的易容手段,我一向极为自信,我虽不敢拍胸说我易容后能够骗过全世界的人(以前,我的确有这份自信,但后来有一次,我的易容术曾被一位神秘高人识破了,后来证实这个神秘高人是游侠,这是发生在《改变》那个故事中的事),但我绝对相信,能够识破我的易容术的,全世界一定不会超过十个人。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有一个神秘的电话打到了我的房间里,而且非常肯定地对我说:"你好,卫斯理先生。"我当时的骇异达到了何种程度,谁都可以想象。

在那一瞬间,我确然有些失态,这种情况在我一生的冒险生涯中倒也是少见。

就在我失态的那一瞬间,那段时间极短,我估计不会超过五秒钟。五秒钟对于许多人来说可以说是够短了,但在许多时候,尤其是生命攸关的时候,五秒钟的失误绝对是致命的,如果是一个绝顶的高手,五秒钟之内,死在他面前的,很可能是五十个人。五秒钟和五十条生命,谁都可以算一算这笔帐,对于五十条生命来说,五秒钟就实在是太长的一段时间了。

对方显然极善于利用这五秒钟时间,他就趁这机会对我说:"对不起,卫斯理先生,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正是这五秒钟,他有了说这些话的机会,如果说此刻有另一个人在他打电话的同时向我的房间发起攻击的话,这次攻击很可能已经凑效了。当然,他仍然在利用这段时间,他先说了海湾地区某一个极权国家的名称,然后又说出这个国家中一个非常出名的秘密组织,最后说他名叫安伊姆。

对那个海湾地区的国家我当然是非常熟悉的,那个国家有一个政治狂人,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极其嚣张,战争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与某个人打一场架一样,只要他愿意,可以一声令下,一夜之间,他的军队就可以占领一个邻国。正因为如此,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大为愤怒,最后一致通过对其制裁。国际社会对他的制裁使他吃了不少苦头,却并没有因此将他赶下台,仍然稳稳地坐在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中心。安伊姆所说的那个组织正是效忠于他的一个手段极其残忍的特务组织,举世闻名。

我当时想到我正在进行的事中,正有一个海湾国家元首霍桑雷,被我列入了要坚决除之的对象,这个人目前也在迈阿密。难道这个安伊姆正是他的手下?我在这里的行动出了问题?那也就是说,我目前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不论结果如何,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否认我是卫斯理:"对不起,先生,我既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威士利,你可能是找错了房间。"那个安伊姆似乎有些不甘心:"不会,有人告诉我,要我到这里来找卫斯理的,房间和电话号码都是他告诉我的。"有人?这个人是谁?难道在这件大阴谋后面,还有一个我所未能了解的大角色?即使是有着这样的角色,他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我就在这里的?

我仍然坚持说:"那么,你可以去找那个告诉你的人再核实一下,或许他会告诉你一些什么,非常抱歉,我恐怕是不能帮你的忙。"那人听我这样说,似乎也是非常遗憾:"非常抱歉,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在这种情况下打扰你,请你原谅。"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挂电话以后,我立即想到的是与小郭联络,我打电话到他的房间,用暗语告诉他,已经有人知道了我的行踪,目前处境极其危险,我必须立即换一个地方,观察一下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希望他立即向我靠拢,以便相互接应。

放下电话,我便按铃叫来侍者。

待者刚一进门,我一拳便将他打昏,然后换上他的衣服,在房间里留于些给他的钱作为赔偿以及结帐费用,然后离开了这家酒店。

整个过程当然没有花大多时间,而在这段时间中,我一直非常注意地观察周围的一切,但非常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一个可疑的人。我原以为,这家酒店里一定进来了许多安伊姆的同伙,理论上这家酒店应该正处于最严密的监视之中。

我知道,安伊姆所在的组织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特务组织,他们比起美国的联邦调查局、中央情报局,前苏联的克格勃、英国的苏格兰场,丝毫也不会逊色,但即使是这样的组织,如果他们的行动能让我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尤其是在我明知她们的存在以后。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难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不管怎么样,小心一点总不会错。就算他们躲在酒店之中我看不出,但我走出去以后,他们不可能不跟踪我,只要有人跟踪,我再看不出的话,那就真该从此退出江湖了。

我走到酒店门口,就见有了辆很普通的小汽车快速驶来,在我的前面按了三声喇叭,每一声的长短都极有讲究。

我知道这一定是小郭了,于是便钻了进去。

我上车之后,就看小郭的化装,应该说他这手段可真不赖,不是事前知道他经过了易容,恐怕连我这个老手也会被骗过。证实是在易容上出了毛病,那么,问题就出在了某些人身上了?

那么,这出问题的人是谁呢?

有很长一段时间,小郭一直都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注意什么,实际上我也在非常认真地注意同一个问题。可是,非常遗憾,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也一样。

这时,小郭才似乎暗自松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我围着这家酒店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呀。"我于是将刚才那个奇怪电话的事告诉了他。

小郭听说之后,也是大大的不解,不解之一:这似乎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这个世界之中,除了他小郭和我本人以外,不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住在那里的人是我(当然,他也想到,作为一个国家的秘密组织,其组织之严密、手段之先进是难以想象的,我毕竟曾经在这个城市活动,他们如果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解之二:他们如果知道了我的住地,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即使是暂时不能证实,也一定会派出许多人对我进行严密的监视,在我要离齐时,就算他们一时难以确定我的身份,也一定会派人跟踪,如果有人跟踪,以我和小郭两人的手段,根本就不可能发现不了。

将这两大疑点加在一起,事情就变得异常复杂起来,所以说我们两个当时俨如惊弓之鸟,大约也不算过份。

说实话,那时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便问小郭:"你认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井非因为我神经过敏,实在是因为我们当时的处境太危险。

小郭想了想:"我看我们要躲是躲不过的,我们事前如此小心谨慎,他们也一样能够知道,那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以这种方法提醒我们,明刀明枪与他们干。但是,以我们的力量,根本就不能正面与他们接触,我的意思,我们不如暗中做些准备,然后着着他们。"他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我很快就知道他准备怎么干了。

我们跟到迈阿密来,可以说正是想找机会与他们决战,最初,我们的设想是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真正决战开始时就对我们有利。现在,我们既然不可能再在暗处了,便干脆摆明了。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设法联络美国中情局的高级情报官小纳尔逊,实际上,他们也一直试图与我们合作。到了我们真走这一步的时候,最终是谁胜谁负,确然是一件难说的事。

我们去做了一些必备的工作,然后,我和他分头行动。

我们的分工是,由我去另外一家酒店登记一个房间,大大方力地往进去,然后由小郭在这家酒店周围进行监视,随时保持联络,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会及时通知我,然后我们就内外夹攻,来个一网打尽。

这些准备工作也不必细说,却说我登记了房间后,刚刚住进去,将房间认真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来。我需要静下来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将命扔在这里。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这电话铃声让我大大地惊了一跳,我本能地觉得那会是小郭,我们之间有约定,他如果给我打电话,电话铃声会有一些特别的地方,第一次响两声,然后断掉,过二十秒再响两声,然后再过二十秒响四声。

但是,电话铃没有任何间断,一直都在响。

我犹豫了大约五秒钟,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个电话并非小郭打来的,那么,我就需要考虑,到底是接还是不接。最后,我决定接。中国有句古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他们一定要来,我想躲也是躲不过去的,那么,我唯一的选择就是迎上去。

我拿起话筒,刚刚说了一声喂,就听到那个人说:"你好,卫斯理先生,我的委托人告诉我,我只要说出裘矢两个字,你就会听我继续说下去。我再重复一遍,他告诉我的两个字是裘矢。"很显然,这个电话仍然是那个自称名叫安伊姆的人打来的,而且,他仍然对我直呼其名,似乎我一到这家酒店,他就知道了,这岂不是太让人诧异?当时,我的整个脑中全都是《大阴谋》这件案子,根本就没有想到别的什么。所以一时间之间,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安伊姆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便再一次说:"我知道你是卫斯理先生,我并没有找错人。而且,我的委托人告诉我,如果我再打这个电话,说了那句话后,你仍然不肯承认你的真实身份的话,就让我告诉你十个字,他说的这十个字是:日本大地震中的生还者。他说你只要听到这十个字之后,就一定会见我。"我当即大叫了一声:"老天,天下竟有这样的事。"那时候,我确然是对着话筒大叫了一声,这世界也真是太稀奇了,在我正处于生死关头的时候,每一次行动都异常的小心谨慎,可是,有一个人竟然能够知道我的住地,而且,我在换了一个地方之后,这个人也立即就知道了。我当时自然会想到这事与我正在着手进行的事有着极大的关联,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奇怪的神秘电话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与此毫不相干的事。

安伊姆在说了这几句话之后,我当然是立即就想起来了,日本大地震中那个怪人裘矢,那个连国际刑警也无法查清他的真实身份的人。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更进一步,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迈阿密甚至连房间号码电话号码也全都知道呢?难道他现在也在迈阿密?他在为那个一心要控制整个人类的集团效力?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些全然没有联系的事,可是,我的传奇经历之中,有许多在最初看起来没有半点联系的事,后来随着事情的不断发展,却全都纠缠到了一起,这样的事,我可以说经历得太多了。有了如此之多的怪异经历,我也就相信,这个世界确然是怪异莫名,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许多事情中,都可能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因果。

既然他们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来,我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不如依小郭所说,干脆摆明了来。"这些话都是你的委托人告诉你的?他现在在哪里?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安伊姆接下来所说的话,实实在在让我大惊了一下,手中的电话话筒差点都掉了下来,我相信,他当时如果告诉我,地球马上就要发生大爆炸,我也不至于会吃惊到如此程度。

他告诉我说:"他不能来,因为他现在正在我的国家。准确他说,他目前正被关在一间极其严密的监狱里。"安伊姆在这样说过之后,还特别强调了一下他那个海湾国家的国名。

那个海湾国家离迈阿密有多少距离?我一时没有准确的概念,但我相信一定在万数公里以上,就算乘坐目前最先进的波音飞机,也需要十数个小时,而这个安伊姆在第一次给我打电话之后,我离开了那家酒店换到此地,只不过是一小时的时间,如此之远的那个什么人物,竟能对此了如指掌?

一个人有了如此能力,那么,天下事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

这是否说明,那个人——安伊姆的委托人也一定知道我现在所干的事?

这件事太可怖了,我简直就不敢往下想。试想一想,假如真有这么一个超人存在的话,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那么,我就算是想躲起来,也一定不可能,如果他与我们现在追踪的那些人有了联络的话,我岂不是死定了?如果说这是一场战斗,这样的战斗还怎么打?

这件事实在是太让我吃惊,所以有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伊姆见我不说话,他便开始说了:"卫斯理先生,请你听我说,我是代表我的国家来求你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尊严,同时很可能关系到我们整个国家的命运,请你一定要帮一帮我们。"我当时真想对着话筒喊:"去他妈的尊严,命运,少跟我说这些。像你们那种极权国家,还有你们那个疯子总统,尊严失尽,全部毁灭,地球之上就少了一大祸害,那样我才高兴。"安伊姆续道:"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人试图暗杀我们的总统,可是,我们对他毫无办法。"我听说有人要暗杀他的总统而他们对此毫无办法,当时真想高兴地大叫几声,但我没有叫,而是说:"你的组织如此严密如此强大,难道竟对付不了一个杀手?我原来一直以为,就是将一根针扔进大海里,你们都有办法找出来。"安伊姆不知是否听出我语含讥讽,他倒也不以为意:"那不一样,卫斯理先生,那真的不一样。我们并不是无法抓到他,实际上,我们抓到他了,这件事非常容易。"听了这话,我不禁大失所望:"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你们有至少一万种方法可以杀死他,而且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这样做,对于你们来说,处死一个人,就像拔掉一棵草那样容易。"安伊姆说:"我们试过,可是不行,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将他处死。"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将一个人处死,这岂不是天下奇闻?

第五章没人能让我死

安伊姆的话虽然极简单,仅仅只是:我们试过,可是不行,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将他处死。连标点符号加在一起只不过二十三个字,但这些字中包含着多少内容,我是很清楚的。

从古至今,为了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人们不断在探索着致人死地的办法,这些办法究竟有多少种?刚才我在对安伊姆说,他们至少有一万种这类办法,如果将古往今来的所有办法全部算起来,恐怕远不止这个数。

非常奇怪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感叹人生苦短,可也正是这些感叹人生苦短的人,甚至是求生欲望最强烈的人,不断地在探求杀人的办法。对于这些办法,安伊姆的那个疯子总统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的一个女婿,曾经长时间追随他,所以深得他的赏识,他这种赏识表现在具体行动上就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对方。疯子总统本人曾经是一名将军,他的女婿原是他手下的准将,疯子后来通过政变当上总统之后,仍然兼任国防部长,准将于是摘掉了前面那个准字,当上了国防部副部长。

这当然不能算是奇事,准将跟着他出生入死,真正可以说是置一己生死于度外,在那种特别的时候,政变如果失败的话,就会彼定为阴谋颠覆政府的死罪,提升这样一名部下是非常自然的事,谁上台了都需要忠实的走卒。奇特的是疯子总统对副部长先生的赏识方式。副部长当时作为一名准将,当然是有了家的,但在不久以后,他的妻子非常奇怪地生了一场病,这场病发作得极其突然,二十分钟不到,副部长夫人就一命归天,甚至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副部长丧偶,得到了总统的关心,钦点了驸马。

副部长受此殊荣,当然受宠若惊,好在总统嫁给他的这个二女儿是总统极为宠爱的,既年轻且貌美如花,副部长也因此有些飘飘然,以为不久之后便可以晋升为副总统。就在这时候,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点小小的磨擦,起因当然是因为那次疯子总统忽然对邻国产生了兴趣,命令驸马大人带兵出征,并且限令二十四小时内推翻邻国政府,组织傀儡政权。

驸马爷觉得此行不妥,他甚至告诉总统,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要对另外一个国家用兵,事前都要找一个非常恰当而且迫不得已的借口,取得国际社会的同情,用兵之后才不会引致群起而攻之。他且更进一步分析说,国际社会其实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那些经济和军事大国,无不睁大着双眼盯着我们.原因是我们这里盛产石油,邻国也一样。那些军事大国做梦都想利用什么方式控制着我们,但这种狼子野心一直都不能实现,反倒是我们可以利用我们手中的石油来控制他们。可以想见,他们对这种局面早已心怀不满,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如果我们对邻国用兵,事前又没有经过他们默许,实际就给他们联合起来制服我们提供了机会。

他似乎还想说下去,疯子总统已经面露厌烦,问他:"我主意已定,你倒是说一句话,去还是不去?"驸马爷一时哑口无言,他知道,这一去就会成为国家的罪人,如果不去,就会成为疯子的异己,所以十分的犹豫。

疯子见状,当然不需要他再回答,便对他说:"你的话很有道理,这件事我再考虑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就在这天晚上,另外一名将军接受了任务,以闪电之势将邻国占领,邻国政府被迫逃亡,当然是跑到国际社会去了。这所谓的国际社会,也只不过是几个军事大国所把持,于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多国联合部队组建完毕。

疯子总统原是想在占领了邻国以后便着手处理驸马爷的事,但国际社会的联合部队来得太快,而且装备超一流,双方一接触就将疯子总统的部队打得稀里哗啦。疯子总统顾头顾不了尾,让驸马爷多活了些时日。

驸马爷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所以趁乱之中,跑到了一个中立国家避难。但他似乎忽略了一点,一个极权总统既然可以在毫无来由的情况下推翻一个邻国,也同样不会将国际社会的那些游戏规则放在眼里,他手下那个秘密组织的鹰犬可不是吃素的。中国古话中有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的话,疯子总统不惜庞大的国库开支养着这样一批人,当然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疯子总统对待驸马爷的手段也极其残忍,那个秘密组织的人不断出现在驸马爷周围,却并不对他动手,只是一次又一次将他身边的人杀死,并且让他知道这是谁干的,同时也让他知道,要杀死他,简直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驸马爷不断地换地方,不断地改变外貌,可是任他怎么变,那个组织总能找到他,并且将他的保卫杀死。

驸马爷知道无处藏身了,只得向疯子总统投降,希望他能看在自己最心爱的女儿份上饶过自己。疯子总统似乎非常大度,当即表示意见:欢迎回来,只要从此不再过问军政大事,安心过日子,保证一切无事。驸马爷虽然知道他的话是不可信的,但因为躲无可躲,只好打道回府。

回家的第三天,几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鳄鱼袭击了驸马府,驸马当然是死了,完全是死于意外,与疯子总统没有任何关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像驸马府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意外地出现鳄鱼?疯子总统当然也清楚人们会想到这一点,但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或许,他正是希望人们知道,鳄鱼可以非常意外地出现在任何地方,谁都无法保证这一点。

这样一个总统,怎么会对付不了一个已经成为自己瓮中之鳖杀手?这种事传了出去,岂不会惹得天下人笑话?安伊姆对此的回答是二十三个字:我们试过,可是不行,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将他处死。

所谓的没有任何办法,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试过了许多办法,这许多办法之中,用刀用枪当然只能算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了,他们甚至用过毒气、细菌、原子辐射等等骇人听闻的手段。我相信他们是会这样做的,如果用了这些手段而不能令其死亡的话,那么,这个人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人的确可以制造出极其复杂的杀人手段,但真正要杀死一个人,那也极其的简单,简单到就像是折断一根树枝,或者踩死一只蚂蚁,或者撕破一张纸。若论生命之脆弱,与一张纸相比,确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安伊姆见我有半天没有说话,便有些急了:"卫斯理先生,请你一定相信我,我们是真的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我说:"既然连你们都对他无可奈何,我又能帮你们什么?"他很肯定他说:"不,你能有办法,那个人对我们说,我们不可能处死他,除非你们将卫斯理请来。所以,我们总统亲自下令,让我来请你。"我听了这话,真想将他和他的那个什么狗屁总统骂个狗血淋头,请我去干什么?他们杀的人难道还少吗?还要请我去当他们的杀人工具?如果他稍稍了解一下我的为人的话,一定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像他这样的独裁者,真正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不会与他这种人打交道的,更不会去替他当杀手。

想到这里,我几乎是要立即拒绝他。但是……就是这个但是,这个但是在我的脑中一冒出来,我那时的想法就起了非常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实在是令我的好奇心大起。

当时,我的想法其实是任何人都可能想到的,我想,这事也实在是太令人诧异了,我卫斯理并没有三头六臂,也并不比别人高大威猛,那个极权独裁者集中一国的力量都不能处死某一个人,这有可能吗?如果这可能是真实存在,那么,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虽然我决不承认我比别人低能,可也很有自知之明,所谓除非你们将卫斯理请来之类的话,也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这就是我所说到的但是了。但是,真有这样的人吗?

真有这样的人吗?我这样问自己,得到的答案可想而知,是否定的。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具备这样的能力:在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地球上种类繁多骇人听闻的杀人武器对他无能为力。

是的,的确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别说是地球之上,就是将外星人算在内,我相信得出的这是这同样的答案。

勒曼医院的亮声医生是外星人,在《算帐》那个故事中,我第一次与他相识,那时,我原是去找另外几个相识的朋友的,但那些朋友都已不在勒曼医院,接待我的就是这位外星人亮声先生,我向他问起那些相识的朋友,他很坦率地告诉我,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死亡这一最终结局,即使外星人也一样。我立即就明白了他的话意,他是在告诉我,我所认识的那些外星人朋友,已经死了。

而在另一个故事《电王》之中,文依来兄弟是一个外星人与地球人结合的产物,他们的父亲因为一次宇宙航行事故而来到地球,与他一起参加这次航行的其他外星人全都死了,他是唯一幸存者。不久以后,他与地球人相爱并最终孕育了文依来兄弟,可他本人仍然是没有逃脱死亡的结局。

外星人的寿命或许比地球人长,但一样摆脱不了死亡。

我甚至相信,如果用地球人研究制造出来的那些杀人武器对付外星人,同样是极其有效的。

可是,安伊姆却告诉我,有一个人,他竟能对抗这些武器,这样的事谁能够相信?我不信。

虽然不信,但是(又是一个但是),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那些别的事中,最关键一点是白素的假设,当时我甚至认为她的想法真正是滑天下之大稽,只不过因为这种想法是从白素的口中说出来,才没有受到我的攻击。

白素的设想是:那所有的怪事全是一个人所为。

那些怪事前面已经讲过,包括枪击白宫事件、英国四号高速公路交通大惨祸、七十八层楼跳楼自杀案、日本大地震幸存者、东方大国原子爆炸案等,除此之外,至少还有十几件相类似的事情。

这些原本毫无关联的事,全都由不知是什么人将剪报寄给了我。正如自素所说,这些不相关的事都集中到了我的手上,本身就说明这些事有着某极其特殊的联系。对她的这一推测,我也无法表示不同意见,但我们都无法知道,这种联系究竟是什么。

那么,现在,有一个海湾地区极权国家的独裁者派出一名工具告诉我,他们抓到了一个人,却无法将这个人处死。

如果说,这个名叫安伊姆的人所说是千真万确的话……我由此想到了一个对所有事件的解释,这个解释实际上早已被白素提到过,只是那时我觉得这种解释极为荒唐,根本就不相信。

我相信,读者朋友一定也想到了这种解释:在这所有的事件人出现的那个怪人,其实全都是一个人。但即使是有了这种假设,也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要以此告诉人类?他是一个超人?是人类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战胜的?

但是(又是一个但是),这可能吗?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怪人,没有任何办法让他致死?以我所掌握的理论,我知道,就算所有外力方法不能让他死去,却还应该有一个自然的方法,时间会杀死他,数千年来,人们一直致力于研究杀人武器,其实人们所研究出的所有杀人武器全都比不上时间这件武器。

世界上役有人能够逃脱时间的追杀。有名字的,因为它们不需要识别,也不需要交流,可人不一样,如果人没有名字,你要喊某一个人的时间,就只能说:"哎……"那么,前面就算是有一万个人,也会同时转过头来看你,以为你是在喊他。就算其中某一个知道你喊的是他,那么,他怎么与你讲话:"哎,你叫哎吗?你哎什么?哎?"看看,多么麻烦,完全是不知所云。"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安伊姆也说:"是啊,我们也这样认为,所以我们一直审问他,真正是用尽了办法。最后他说,如果你们一定需要我有一个名字的话,那么,你们就叫我裘矢好了。"听到这两个字,我真正是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裘矢,我明明知道这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但对这两个字我是已经非常熟悉了。那么,这个怪人真是那个人了?

安伊姆显然已经听出我对此事产生了兴趣,所以在电话的另一端对我说:"卫斯理先生,我们总统已经派出了一架专机,现在就在迈阿密机场。这架专机是以外交名义降落的,享受外交辖免权。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启程?我们到迈阿密的时间虽然不长,我们总统已经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他非常迫切地想见到你。"在我的眼里,他的那个独裁总统一钱不值,我感兴趣的是那个自称叫裘矢的人。或许,为了这个人,我会同意去见那个狗屁总统。但是,现在却不行,我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办。

我于是告诉他,我可以答应他去见那个裘矢,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办,等我的事办完,我会去他的国家。

安伊姆似乎显得非常为难:"可是,我们总统……"他们的那位总统当然会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而处罚他,但那与我何干?他们既然心甘情愿臣服于极权之下为奴,就是受到再大的凌辱,也都是自找的。

我于是说:"安伊姆先生,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我卫斯理并不是你们那位总统的臣民,对不对?"然后,我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刚刚被挂断,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我大吃一惊,刚才因为听到的事太奇特,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目前所处的险境,现在这敲门声一响,我才想到说不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就在我这一犹豫之中,轰然一声响,那门被人撞开了。

原以为,这闯进来的一定是我的敌人,我正要有所动作,却看到来人竟是小郭。

他是手中端着枪闯进来的,闯进来后便往旁边一靠,背向墙,手中的枪在前面扫了一个半弧,然后将枪收了起来:"你在搞什么鬼?"我对他这话感到莫名其妙:"你这是搞的什么鬼?"他道:"我在楼下给你打电话,打了几十分钟都打不通,我坯以为你这里出事了。"我走过去,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递到他的手上:"没什么事,原来是一场虚惊。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接过酒,却迷惑不解:"一场虚惊?"我于是将安伊姆的事告诉了他。

他还是一脸不解的表情:"可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又是怎么知道你的房间号码和电话号码的?"这倒不劳他提醒,我早就已经想过,我知道世上的一种极为奇特的功夫,叫做天眼通。

从古至今,练成这种功夫的人极少,有一本奇书上记载了一个奇人,就练成了这种功夫,这可能是有文字记载以来最早练成这种功夫的人。

这本书名为《封神榜》。如果有人没有看过这本奇书,我也不可能在此作大多介绍,只用一句话概括这本书的内容:这本书写的是姜子牙助周灭纣的故事,练成天眼通的人正是姜子牙。有关《封神榜》这本书,没有必要多介绍,但关于天眼通这种本事,多说几句倒是应该的。

据说,人原是有三只眼的,两只是人眼,就是我们人类用来看东西的那一双眼睛,除了这一双眼睛之外,还应该有第三只眼睛,在两眼之间的额头部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天庭,这是一只天眼(既然是天眼,位置当然就应该在天庭)。利用这一只天眼,既可以与天交流,也可以看到几千甚至几万公里以外的事物。但是,天眼是一直关闭着的,普通的人,绝对无法将天眼打开,历史上的姜子牙是因为得到了神助才打开了天眼的。

现在见他问起,我便说:"或许,安伊姆的一伙中,有人已经练成了天眼通,他们既然要找我,只要这个人打开天眼,当然就能看清我的情况。"小郭倒不反对,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这个人还必须有极好的辩人识相本领,不然,他怎么可能找得到经过易容的你?"他见我不答,似在沉思,就趁机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我早应该想到,他对这件事一定也充满了兴趣,世上没有人会不感兴趣,他既然想去,倒也没有什么不行,到那种极权统治的地方,多一个人总会好一些。再说,我相信小郭相识满天下,那个国家也一定有他的朋友,如果我不答应他,他也一定能有办法过去。可我毕竟不想太快地答应他,所以对他说:"这件事并不由我安排,他们邀请的只是我一个人。"小郭立即将酒杯往茶几上一放:"去他妈的,我想去,谁也阻止不了。"我玩笑地说:"我倒是忘了,我们的郭大侦探可是今非昔比了。"他将手一挥,情绪显得非常激动:"你不要拿这种话讥讽我,总之我是为了你好,才要跟你一起去的。"他明明是自己想去,却一定要说是想帮我,这样的理由,我看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想得出来。"说说看,我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帮的?"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应该是在想怎样回答我,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好答,我去了以后,身份就会是他们的国宾,当然会是一级保护,除非是那个独裁总统震怒要将我怎么样,否则谁都不敢对我有丝毫不敬,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

他的确是想了好几分钟,然后对我说:"第一,就算你是他们总统的客人,但在那样的国家,总统就是法律,法律仅仅只是某个人的意志,所以谁都难以肯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这倒是完全有可能的:"那么,第二呢?"他见我认同的他的说法,似乎增加了不少的信心:"第二,你提到的那个叫裘矢的人,什么4乱七八糟的名字。我不管他是叫求死还是求活,总而言之,这里面有问题。"我呷了一口酒:"这里面会有什么问题?我倒是没有想到。"他将那杯放在茶几上的酒端了起来,一饮而尽:"问题可大了。你想想,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如果真有的话,强大的国家机器都无奈其何,你能有什么办法?我承认你卫斯理绝非普通人,但就算你是超人又怎么样?国家机器做不到的事,你也同样不可能做到。"我说:"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早就已经想到了。"他自己又去倒了一杯酒:"我当然知道你早已想到了,否则,你也就不是卫斯理了。可是,我敢说,一定有你没有想到的。你所没有想到的问题是,既然他们不可能办到,你也同样不可能办到,他们还费尽周折来找你干什么?"接着,他说了一句令人极为不安的话,他说:"我甚至敢肯定,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重大的阴谋。"第六章皇恩浩荡

听了他的话,我的确有点吃惊:"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么,你说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小郭将两手一摊:"你看你看,被我说中了吧?总会有事情是你所未能想到的,这也正是我要跟着你去的原因,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个大脑就多一种分析,你说对不对?"  我说:"不错。"

他可是得意了:"再说吧,现在我虽然可以肯定他们有着什么特别的阴谋,但我也不能肯定这到底会是什么阴谋,所以,你必须与我一起去。如果你不同意的话……"  我连忙问:"那又怎么样?"

他往沙发上一坐:"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为了白素不至于为你守寡,我也有责任保护你。如果你一定不让我陪你去的话,那么,我只好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白素,我相信,她一定会同我一起去找你。"他那神情,逗得我笑了起来。我举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你的狡辩能力是越来越精进了。"小郭不以为意,知道我是已经同意了,呷了一口酒后,竟大言不惭他说:"多谢夸奖。"一个星期后,我和小郭完成了迈阿密之行,准备去那个海湾国家。

我原计划谁都不通知,一切等去了之后再说,可小郭有不同的看法,他说:"那是一个我们并不熟悉的国家,也是一个没有法制的国家,我们就这么闯去,如果一下飞机,人家将我们当作了国际间谍给抓了起来,事情就会非常麻烦。再说,我相信你也一定不想在那样一种环境中呆太长时间,我们自己去,费尽周折,呆的时间一定不会短。不如先通知他们,让他们做好安排,你就享受一回独裁统治的好处,我们也就可以少受一份心理上的折磨。"这话的确很有道理,那个国家的人,全都谨言慎行,生怕有任何行差踏错招致杀身之祸,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甚至连空气都会让人感到压抑,多呆一分钟,当然就会多一份心理煎熬,能尽可能缩短此次行程,确然是一件好事。

我听了小郭的话,按照安伊姆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打了一个电话。

我原以为,要找安伊姆不会是一件难事,其一,这个电话号码是他留给我的,第二,原本就是他要找我而不是我要找他,第三,这件事是他们的那个独裁总统钦命的事。

但是,我想错了,要找他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边在接到电话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请问,你是谁,要找安伊姆上校有什么事?"原来安伊姆是个上校,要找一个上校就已经如此麻烦,如果他是个少将的话,我该怎样做才能找到他?听了这样的话,我当然也怒会有好口气:"请你弄清楚,是他要找我,而不是我要找他,如果他并不想找我的话,我大可以将电话挂掉,这种国际长途是很贵的,我可没有民脂民膏供我任意挥霍。"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原也有几分担心,如果对方一怒之下,将电话挂断了,我再去找谁联系?万幸的是她没有这样做,而是说了一声请稍等。

这一稍等就等了差不多一分四十秒。我每次给勒曼医院打电话是,稍等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秒钟。可见在一个极权国家,时间或者效率对于他们来实在是不值得认真的事。

稍等了一分四十秒钟之后,如果我能够直接与安伊姆上校通话,那也还说得过去,但那边接电话的却是另一个小姐,这个小姐倒似乎懂一些礼节,她在电话中说:"请问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我可没这份耐心听她罗嗦,直接说:"我要找安伊姆。"那位小姐的性子倒是极好,丝毫不动声色他说:"很对不起,安伊姆上校现在正忙,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找安伊姆上校有什么事?或者,您可以直接与上校的秘书谈?"我一听,心中就暗叫,老天,转了半天,竟还没有到达他的秘书这一层,如果到了普通秘书之后,还有一个机要秘书什么的,那么,我今天还能不能找到他?这样的官僚机构,真是让人头疼。

我当即改变了想法,对那位小姐说:"不必了,你可以转告安伊姆,就说有一个名叫卫斯理的人,明天乘机到达。"那位小姐说:"卫先生,还有需要转达的吗?"我本来想就此挂断,想一想,又加了一句:"小姐,不是我想威胁你,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你如果不能将这件事立即转达给安伊姆的话,我相信你会惹很大的麻烦。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只能说非常遗憾。"那位小姐非常肯定他说:"请放心,卫先生,我马上就转告上校。"我懒得听这些罗嗦话,不待她说完,就挂断了,然后对小郭说:"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打一个电话就已经如此麻烦,如此周折,如果我们自己闯了过去,真不知道会遇到一些什么样的事。"小郭听我这样说,显得非常得意:"怎么样?我早就已经说过,你需要我的帮助。现在,事情还没有开始,我的重要性就已经显现出来了。"我们刚刚了结那件大事,紧张了许多天的精神这时松驰下来,人都仿佛轻了许多。"走,我们去找一个地方,洗个桑拿浴,让自己彻底放松一次。"小郭叫了一声好主意,站起来就往外走。

桑拿浴也叫蒸汽浴,源于泰国,因为有强神去疲、促进新陈代谢的作用而风靡全世界。桑拿浴的洗法是将人置于一蒸汽室中,蒸汽和具有的温度以及压力使得人身体大量出汗,体内血液循环加快等,在蒸汽室中"蒸"过之后,再由专门的按摩师对全身进行按摩,按摩本就可以起到舒筋活血之功效,所以,洗过桑拿浴之后,人是浑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松驰。

我们离开酒店的时候,只不过下午一点左右(当然是美国时间),现在从桑拿浴室出来,一看表,到了晚上七点,这时,我们似乎才感到肚子早就已经饿了。

我道:"应该去小酌几杯。"

小郭顿时大为高兴:"对,我们去找一家中国餐馆,好好地尝一下家乡小菜。"就像桑拿浴室遍布世界各地一个,几乎所有的大城市之中全部有中国餐馆。

我们并不太难就找到了这样一个所在,要了几样小菜,和一瓶地道的中国白酒,小酌浅饮,不亦乐乎。

到这里来的,大多是中国人,至少也是在有中国人陪同的情况下来尝一尝中国风味,中国人最重乡情,无论在何处飘泊,心中记挂最深的。还是那一片乡土,那一种方言。餐馆老板似乎很清楚这一点,在人们吃着中国菜的时候,就有一位小姐,扎着一对很中国式的长辫,手执一把京胡,走到台前,唱起古老的中国小曲来。

小曲一开,所有中国人的思乡情绪就被煽起来了,各种人流露着各种表情。

我和小郭大概也可以算是海外游子,这时候吃着纯中国风味的小吃,品着中国美酒,听着中国小曲,那心中真难以说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这家餐馆中呆的时间极长,长得我们都认为荒唐,离开餐馆时,竟已经到了第二天零时。

我和小郭都已经有了年纪,虽然一件大事之后,人会显得格外轻松,毕竟我们也是太忘形了些,所以都有些疲态,想早点回酒店睡觉。但是,等我们回到酒店的时候,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有三个人在那里等着我们。

我和小郭走进酒店大堂,立即就有三个人从坐着的沙发上站起来,虽然我们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那份警惕始终都是有的。我们发觉那三个人显然是向我们走过来的,心中一凛,暗中就做了一些准备。

那个阴谋集团是被我们铲除了,但我们并不能保证,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同党,如果有的话,要找我们报仇,也是不可不防的事。

三个人中间的一个是个瘦小的中年人,他在离我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问道:"请问是卫斯理先生吗?"这人一上来就叫出了我的名字,着实是让我和小郭大吃了一惊,这时,我们早已经站定,暗中运气,准备应付一切不测,听他这样问,我便反问了一句:"阁下是谁?"那人道:"我是安伊姆,我在这里等你两个小时了。"我和小郭对望了一眼。我们早已知道,他们之中有高人,是练成了天眼通的,知道我们住在这里也不算难,可他们竟会赶到这里来接我,却让我大感意外。

我道:"我原以为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明天,在机场。"。

安伊姆似乎非常诚恳他说:"你打电话找我的时候,我的确有事在身,后来他们将此事告诉我,我立即就与总统通了电话,总统于是下令派了一架专机。"我暗叫了一声,心想,我可不愿享受独裁统治的恩惠,便对他说:"我们已经订了明天的机票,而且,我还是认为,坐航空公司的班机比较自由。"言下之意也是再清楚不过。

安伊姆说:"航空公司的机票,我们已经帮你们退了。"我听了这话,大感愤怒,这些人在自己的国家为所欲为惯了,到了别的地方也是我行我素,竟作起别人的主来了,这样的事,真是太让人难以忍受。我可不是那个疯子独裁者的奴隶,并且,我一定要让他们清楚这一点。

小郭显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似乎准备做点什么来制止我,但我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对不起,我决定取消这次行程,三位请回吧。"  说完,我便向电梯间走去。

安伊姆听了我的话,大惊失色,连忙跑到我的面前,将我拦住,几乎是以一种乞怜的口气在说:"卫斯理先生,你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这会害死我们的,请你一定改变刚才的决定,请你务必帮帮我们。"怎么说,他安伊姆也是一名上校,这样的职衔可以指挥数千人的军队,而此刻,他竟像是一只乞讨恩赐的狗,这实在让我觉得胃液翻涌。我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脚便要向电梯中走去。

安伊姆见我要走,便一把将我抱住了,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卫斯理先生,卫斯理大爷,求你救救我的命,求你。"我没有料到一个堂堂上校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大大地惊了一下,心中当然是说不出的厌恶。

小郭当然也是异常吃惊,但他似乎比我随和一些,所以才会问安伊姆:"这件事与你的命有什么关系?"安伊姆连忙说道:"这位先生有所不知,卫斯理先生说好了明天去,我就将这件事报告了总统,总统非常高兴,做了许多安排,其中包括派了一架专机来接卫斯理先生。如果……如果我不能将卫斯理先生接去的话,就是欺君之罪,总统如果怪罪下来,我的小命能保住吗?这位先生,请你帮我劝劝卫斯理先生,请求他收回刚才的话。"俗话说,人生不满百,常为千岁忧。序言中我曾经提到那个不知自己确切年龄的妇人,充其量也只不过一百二十岁,就我来乃,这已经是极限了,她活得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的儿女全都离她而去,可算是已经够悲惨了,可她却仍然活着,并且想一直活下去。

这才是人,任何人都想一直活下去。

许多的但是连在一起,我就对这件享有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在我看来,既然那个独裁者无法将那个要杀死他的人处死,我也一定没有办法,那么,就算我答应了那个独裁者,也是完全帮不上他的。而我却可以因此接近那个怪人,所以我表面上虽然不露声色,内心中其实早已作了决定。

当然,还有一些问题是我想弄清楚的,安伊姆刚才似乎说,他之所以找到这里,是因为那个杀手对他们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就是除非是卫斯理,你们任何人都无法将我处死。先不说我到底有没有方法将他处死,假设我有的话,他实际就是给那些迫切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指明了一条路。

这就有另一个问题冒出来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干?

他真的想让我去帮助那个独裁者处死他?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立即就自我否定了,没有任何人想死,这是千古不变的大前提。那么,他很可能是想见我,于是才想出这样一个奇特之至的办法?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见过一面,或者有某事求助于我的话,这样的方法也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我问安伊姆:"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安伊姆的回答让我诧异莫名:"我们也反复问过这个问题,他一直都说他没有名字。"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名字?地球上有五十亿人,如果每个人都没有名字,怎么识别怎么交流?猪是没有名字的,狗也是没其实,我说了刚才的话,并非真的要放弃明天的行程,只是我不能容忍有人代替我作决定,所以我要以此表明我的立场。但是我绝对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我在听了他的那一番话之后,心中就起了一个念头:像他这样的软骨头,少一个说不定倒是一件好事。

那一刻,我已经下了取消行程的决心,但小郭这家伙极其可恶,他竟站出来对安伊姆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取消计划吗?因为你们犯了一个大错误。"安伊姆一脸的迷惑,根本就不知道所犯何事,继而,他又说:"我们犯了什么错误?请这位先生指出来,我一定尽我的能力补救。"小郭于是说:"你们侵犯了我们的人权。"他更是一脸的不解:"侵犯了你们的……人权?"我此时特别的不愤,对小郭说:"对一个从完全没有人权自由的国家出来的人谈这些,他们哪里能懂?"他们的确是不懂,脸上倒是极其诚恳:"卫斯理先生所说不错,我的确是不懂,请这位先生赐教。"小郭这家伙可恶就在这里,他竟然不厌其烦:"乘坐航空公司的班机或者是乘坐你们的专机,那是我们的选择自由,你们在没有经过我们任何人同意的情况下,假借我们的名义将票退了,这是侵犯了我们的自由选择权。"  三个人的脸上全都是不解。

在他们看来,谁会不愿坐专机而去赶班机?总统能派出专机,简直就是皇恩浩荡,天大的荣耀,就像中国古代皇帝给某个大臣题了一块匾,这个大臣会做一间牌坊将这块匾高高供起一样,这是可以光宗耀祖的大事,对于他们来说,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谁有了这样的大幸会不三呼万岁?可时代毕章是大大地进步了,早已有许多人知道,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比什么都重要。

小郭此时竟自作主张,对安伊姆说:"行了,你知道这点就行了,世界上并不个个人都心甘情愿屈膝于强权之下的,有更多的人在追求自由平等。你们那一套独裁统治,你们自己乐于接受,我们也无可奈何,但如果你们将那一套照搬到国际社会来,那是肯定会四处碰壁的。"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简直就忍不住要为他喝彩了。可就在这时,他的话锋一转:"行了,你们去吧.我劝劝卫先生,你们明天早晨来听消息吧。"三个人听了这话,千恩万谢,唯唯诺诺走了。

他们一离开,我就忍不住朝着小郭叫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想当一个独裁者?你是不是也准备强奸他人的意志?"他的神情有些不尴不尬:"你说得太严重了,哪里会像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当然不依不饶,我知道,他在心中已经替我作了决定(虽然我也承认,这种情况,即使在文明社会,也一样存在着,比如他小郭,他的手下有着许多人,他在支派那些人去干某一件事的时候,算不算是违背了他人意志?替别人作了决定?就算是那些自认为最尊重人权的国家,有没有上级和下级?既然有,那么,上级命令下级,算不算是侵犯人权?这个世界,绝对的人权自由似乎是没有的,所谓侵犯人权,只不过是一个轻重的问题),我对他说:"你一定已经替我决定去了,对不对?那很好,这个决定是你作出的,你去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小郭听我这样说,一下就跳了起来:"是的,你说得一点都不错,你卫斯理是一个极其伟大的人,是一个彻底的人权卫士,我是什么?我只不过是个独裁者,是一个人权的破坏者,我每天都要指挥着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如果艇敢不听我的指挥,我马上就要炒他们的就鱼,我不是慈善家,我经营的是一家企业,我要维护我在这家企业的绝对权威,所以我就得运用我的权力。是的,你了不起,你可以视钱财如粪土,视权力如粪土,视礼遇为粪土,视你所有看不惯的一切为粪土,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崇高,没有你那么伟大,我做不到。你清高,你孤傲,我猪狗不如,好了吧?"我还真没有见过他如此发脾气的时候,更没有想到,像他这种人,发起脾气来也真是够吓人的。

小郭在发完这一通之后,纳头便睡,不再理我。

而我却在想,我这一辈子,有没有替别人作决定的时候?或者说,我是否曾设法让别人按照我的决定行事?

仔细检视过后,我认为在这方面我确然算是做得问心无愧的,可是,在一个曾与我一起出生人死的朋友向我发了如此一通脾气之后,我也决定让步了。

由此可见,有许多时候,所谓的原则,也是极其脆弱的。

第七章神秘失踪

第二天早晨,小郭醒得很早。他醒过来是因为外面有人在说话,那些讲话的人将他吵醒了。

小郭听到一位小姐说:"你们是不是约好的?"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的,他让我在这里等他。"小姐又道:"你可以到楼下大堂去等的。"男人知道站在走廊上可能会让酒店不高兴,于是向小姐一次又一次道歉,却仍然坚持要在这里等。

小郭听到这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觉得那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就明白过来,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见果然是安伊姆。

安伊姆看见小郭,简直就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拉着小郭的手:"卫斯理先生同意了没有?他如果不同意,我这回就死定了。"小郭这家伙倒也有几分幽默:"中国有句古话,上天有好生之德,卫斯理是上帝派到人间来的使者,他怎么会忍心让你死呢?"安伊姆听了这话,知道是同意了,高兴得叫了一声。那一声很大很突然,将那个还没来得及离去的小姐吓了一大跳,跟着也惊叫了一声,叫过之后就来教训安伊姆,那么漂亮一个小姐,教训人来可老实不客气,口气十分严厉。安伊姆解决了一件大事,连命都保住了,被人骂几句又算得了什么?他当即从身上掏出钱来,也没有看那是多少,塞到了小姐手上,说是给她的小费。

钱这东西就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小姐接到钱后,脸色立即大变,竟当场搂着安伊姆,在他的颊上亲了一口。

读者已经知道,我名义上是向小郭妥协了,实际上是向强权统治妥协了,这是我此生中少有的事。后来我将这事向白素讲出来,心中还非常的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