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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法国同学道:“是的,不过这股背风气流,在山的那一边!”
他一面说着,一面指向远处的山岭。
乐清和道:“那就飞过去,要有好的成绩,非要把这股背风气流找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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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同学吐了吐舌:“就算找到了,清和,你有勇气飞得那么高?”
乐清和笑着:“我看不出八千公尺和一万公尺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心理上的因素而已!”
法国同学和封白一起拍着乐清和的肩:“祝你成功!”
他们又研究了一会,就开始吃中饭,中饭就在草地上野餐,风和日丽,熏风袭来,吹乱了方婉仪的长发,封白帮着她一络一络掠向后,但是不一会,又给风吹乱了。方婉仪心中甜蜜无比。
下午的比赛,定在二时整开始,一时过后,各参赛选手,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乐清和详细地检查了滑翔机的一切设备。
他们的滑翔机,采用了法国国旗的三种颜色:红、白、蓝。机身是红的,翼是白的,尾端是蓝色,在阳光下看来,极其夺目。
一时三十分,评判团开始召集参赛的选手,宣布一下比赛要遵守的规则,评判团的几个评判,在草地中心,各选手向着他们走过去。
乐清和向封白和方婉仪挥了挥手,一手托着飞行时要戴的安全帽,看来神态潇洒,向前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两三步,便突然停止,接着,便弯下腰来。
这时,封白和方婉仪离他还很近,乐清和弯下了腰来之际,两人还以为他是鞋带松了,要俯身去绑一绑,所以并没有在意。而且他们两人之间,情意越来越浓,几乎互相一秒钟都不肯把视线自对方的身上移开,他们只看到乐清和突然弯下了腰,停在原地不动。
过了一会,他们抬起头来,还看到乐清和弯着腰一动不动,封白首先一怔,叫:“清和!”
乐清和的身子略震动了一下,方婉仪这时,看到低着头的乐清和,正在流汗,汗珠正大滴大滴落下来,落在草地上。
方婉仪也吃了一惊。旁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会问:“清和,你怎么啦?”但是封白占据了方婉仪整个心,方婉仪的心目中,也只有封白一个人,所以她看到乐清和的情情有点不对,她急急道:“封白,清和怎么啦?”
封白已经大踏步向乐清和走了过去,扶住了乐清和,乐清和勉力抬起头,直起身子来,一手按住胸腹之间,神情十分痛苦,满面全是汗珠,望着封白的双眼,连眼神都有点涣散,喘着气,挣扎着道:“我……突然……不舒服,这里好痛!”
封白看到乐清和的神情,知道他胸腹之间的疼痛,一定极其剧烈。不然,不会那么痛苦,一时之间,他倒也手足无措起来。方婉仪来到近前,看见这种情形,也着急起来。还是那个法国同学,立即奔跑着,去把赛会准备着的医生,拉了过来。
乐清和在封白的扶持下,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封白脱下外套,叠起来枕在乐清和的头下,乐清和不断在喘着气,在他的身边围了不少人,连评判都走了过来。
医生检查了几分钟,就宣布:“快送医院!”
乐清和大叫起来:“胡说,我躺一会就好,我还要出赛!”
医生摇着头:“你到不到医院去,我倒并不坚持,可是我绝对禁止你上滑翔机去!”
乐清和一面喘着气,一面挣扎着要起身,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稍微一点肚子痛,有什么关系!”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可是一个站不稳,又摔倒在草地上,封白连忙去扶他,却被乐清和用力推了开去,又要挣扎着站起来。
医生说道:“看你,还好你早发作了半小时,要是在空中,你突然这样子,你可知道有多危险?”
乐清和声音嘶哑,叫道:“我可以支持得住,我一定要参加比赛!我不去,谁去?”
乐清和说着,又挣扎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神情极其痛苦,但是也极其坚决。他的这种行动,使得旁观的人,都十分激动,有几个人,大力鼓起掌来。可是乐清和还没有站稳,又已栽倒在地。
他的脸贴在草地上,喘着气,还在拼命要站起来,一面哑着声音,不住叫着:“我要出赛,我会争到冠军,我不去……我们就失败了……我一定要去……”
这时候,自然而然,在四周围有一些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封白的身上。
封白立时感到了这些眼光,含有责备的意思在内。在同时,乐清和虽然站了起来,但是仍在地上挣扎着,要伸手去拿飞行帽。
封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俯身,伸手将飞行帽拿在乎中,道:“你不能飞行,我去,我也是选手,一样可以代表学校,争取冠军!”
封白的话一出口,四周围立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来。乐清和摇着头,道:“不,封白……我们……弃权好了!婉仪不喜欢你一个人飞行!
”
封白的神情犹疑了一下,向方婉仪望了过去,方婉仪现出勉强的笑容来。
她心中,的确不愿意封白去参赛,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叫她出口挽留封白,就此弃权,而不让封白去作两小时的滑翔飞行,那种话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所以她只好勉强地微笑着。
封白一看到了她的笑容,就知道了她的心意,他不禁有点后悔刚才一时冲动,但刚才既然已说了代替乐清和去出赛,这时再来后悔,以封白好胜的性格而论,也无法做得到。
所以,他只好向方婉仪抱歉地一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就是这一次飞行,请她原谅。
乐清和还在道:“封白,我们弃权!”
一个评判问道:“究竟你们怎么样?”
封白大声道:“我替乐清和出赛!”
封白代替乐清和出赛封白这样肯定的答复,算是定论了,评判走了开去,不一会,扩音器中就宣布巴黎大学代表队,临时更换出赛代表的声明。
医生替乐清和注射了一针,几个人把乐清和抬到了一个帐幕下,让乐清和休息。
躺在帐幕下的乐清和向前看去,比赛快开始了,封白已经进了滑翔机,方婉仪一直在他的身边,等封白进了机舱之后,她就在滑翔机旁,看来她担任着主要助手的工作。
乐清和也看到,封白在戴上飞行帽之前,还和攀在机身上的方婉仪亲了一下。
乐清和一直在看着,连范叔来到了他身边,他都没有觉察,范叔先开口:“乐少爷,封少爷快起飞了!”
乐清和向范叔看去,看到范叔一副担忧的神情,他突然问:“范叔,如果是我在滑翔机里,你是不是会这样担心?”
范叔一怔,立时脸红了起来,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的神态,却再明白也没有!如果是乐清和去参加比赛,他绝不会那样关心。
乐清和叹了一声:“封白真是好运气,每一个都对他那么好,他像是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幸福和快乐!别人想要一点都难得的,他多得承受不了!”
范叔刚才给乐清和的话,弄得很尴尬,这时他只好没话找话说,道:“乐少爷,你也很了不得啊,我听封少爷和小姐说,你大学还没毕业,已经是很有名的人物了,有好几家大学,争着要请你去教书!”
乐清和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尖锐的哨子声传来,牵引机的螺旋桨纷纷发动,发出了震耳的声响,围在各滑翔机旁边的人,纷纷散开,只有方婉仪,在封白的滑翔机舱盖合上之后,她还站在原地不动。
乐清和忙叫道:“范叔,快去叫小姐后退,前面的飞机一发动,会有一股气流,把她弄伤的!”
范叔答应着,向前奔了过去,方婉仪和范叔才一起向后退开了几步。
牵引机已经开始起飞了,那么多滑翔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升空,真是壮观之极,地面上的啦啦队的呼叫声,更是吵翻了天,整个气氛充满了青春的激情,令得范叔也不由自主,举手高叫了几下。
乐清和看着方婉仪,方婉仪抬头向上看着,涂着红、蓝。
白三色的滑翔机,在天空中看来,特别显眼,阳光照在鲜红色的机身之上,光彩夺目。
牵引机带着滑翔机上升,十分平稳,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牵引的绳索解脱,所有参赛的滑翔机,都先在上空,作了一个盘旋。这是赛会规定的动作,然后,才各自凭飞行的经验,去寻找适合滑翔机上升的气流,作高度上的突破。
等到那个盘旋之后,参赛的滑翔机,已在天空中散了开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封白的滑翔机虽然鲜艳夺目,但是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看不见了。乐清和看到范叔递了一只望远镜给方婉仪,方婉仪把望远镜凑在眼上。
乐清和知道,即使用望远镜也没有用,封白为了要利用那股强劲的背风气流,他是直向着山那边飞过去的,山峰间白云镣绕,滑翔机会被云遮住,看不见的。
果然,他看到方婉仪垂下了手,不再看望远镜,但还是抬头看着天空。
乐清和挣扎着,站了起来,慢慢来到了方婉仪的身边,道:“婉仪,我好多了!”
方婉仪仍然望着天空,只是道:“真怪,封白不会离我太远,可是在感觉上,却好像很远一样!”
乐清和道:“或许,是由于他在天空上的原故。”
方婉仪叹了一声:“这或者就是所谓‘天人阻隔’吧?”
乐清和有点啼笑皆非:“婉仪,求求你别乱用成语好不好?”
方婉仪笑了一下,笑容看来有点落寞,但还是笑得令人心醉,她道:“我当然知道这句成语的意思,可是现在,我确然有这样的感觉!”
乐清和连连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范叔在一旁,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乐清和说方婉仪的不是过。而刚才他们两人的交谈他又听不懂,所以只好生闷气。乐清和转过头来,道:“范叔,搬一张椅子来给小姐坐!”
范叔连忙答应着,急步走了出去,心想还是乐清和细心,小组站了那么久,自己就没有想到要去搬一张椅子来。
当他把一张帆布折椅搬过来之际,听得乐清和在说:“我都叫封白弃权算了,他偏不肯!”
方婉仪道:“不……要紧,飞行的时间不过是两小时,已经过了多久了?”
乐清和道:“十七分钟了!”
方婉仪幽幽地叹了一声:“时间过得好慢!”
范叔放好折椅:“小姐,请坐!”
封白的滑翔机不知所踪方婉仪坐了下来,可是即使是她在坐下来的动作之中,她还是抬头望着天空的。
范叔又道:“乐少爷,你刚才那么不舒服,是不是也要搬一张椅子来给你?”
乐清和回答:“不用,我已经好多了!”
范叔摇头:“刚才你的样子好骇人!”
乐清和没有再说什么,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就坐在椅子旁,那个法国同学也走了过来,兴高采烈地道:“封白去找那股背风气流了,他一定可以为我们争取到冠军!”
方婉仪低声讲了一句话,这句话,就只有在她身边的乐清和才听得到。她说:“我宁愿他现在就降落,再也不要什么冠军!”
乐清和心中暗叹了一声,那法国同学不断他说着话,乐清和也没有听进去。方婉仪几乎每隔一分钟,就向乐清和问一次时间。乐清和勉强笑着,道:“婉仪,你现在的心情,使我想起了一首古诗。”
方婉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乐清和吟道:“江陵到场,三千三百三,已行三十里,所在三千三!”
方婉仪又是“嗯”地一声,乐清和叹了一声:“诗人写一个人回乡,三千三百三十里路程,第一天他走了三十里,已经觉得离家乡近了,心里就高兴。”
方婉仪道:“是啊,时间过去一分钟,我就高兴一分。”
乐清和苦笑:“就算这样,你也不必一直抬头向着天空的!”
方婉仪却十分郑重地回答:“要是我一低头时,他在天空出现了,就算你立刻告诉我,我也少看到他一秒钟。你要知道,少了一秒,就是少了一秒,这一秒钟,是无论用什么力量,都找不回来的了!”
方婉仪讲得那么诚挚,令得乐清和再也没有活好讲,连在一旁的那法国同学听了,也感动得保持了半晌沉默,才用极低的声音向乐清和道:“我可不敢和中国女孩子谈恋爱了,她们爱得这样深!”
乐清和苦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每一个中国女孩子都是那样子的,但是方婉仪和封白爱得深,这是绝对无可置疑的事。
时间慢慢过去,一小时,一小时半,一小时四十分,一小时五十五分,方婉仪变换了几下坐的姿势,可是始终望向天空,在她身边的乐清和,望着她细柔润白、线条优美之极的颈子,真想伸手去搓揉一下,那样长时间地抬着头,一定已酸得很了!
草地上,原来坐着的人,都开始站了起来,啦啦队的欢呼声,又传了出来,第一架回来的滑翔机已经出现了,盘旋降低,姿态优美,灵活得像是一头大鸟一样,准备降落在指定的地点。
欢呼声一阵接一阵传来,参赛的滑翔机,一架接一架降落,时间已经是下午四时十五分了。
方婉仪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手指节已经有点发白,她的双眼,由于长时间注视着天空,而令得视线有点模糊。可是她却不肯闭上眼睛,让眼睛休息一会,因为封白已经回来得迟了,随时可能在天空出现,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她甚至连眨眼睛,也尽量地快。
从四点零五分开始,乐清和已不断地在道:“封白想得冠军,他可能飞得远点,飞得高点,所以,所费的时间也要多些!”
方婉仪并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到了四点半,所有参赛的滑翔机,全都回来了,只有封白的还没有踪影。
所有在空地上的人,都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一个好的滑翔机驾驶员,绝没有理由迟了半小时回来的。所以,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方婉仪的身子有点发抖,仍然抬头望着天空。范叔陡然大声道:“乐少爷,封少爷怎么还不回来!”
乐清和吞了一口口水,奔向赛会的主办人,大声道:“赶快派飞机去找!”
三架牵引机在五分钟之后起飞,用牵引机去找滑翔机,本来不是十分理想的。小型螺旋桨飞机,不能到达滑翔机的高度,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只有先派出去找寻一下再说。
草地上人人交头接耳,维也纳大学的一个代表道:“山那边的背风气流有两股,我拣了一股比较弱的,已经轻而易举,上升到了八千公尺,要是封白拣了那股比较强烈的,他可以升得更高。”
乐清和又大声道:“找那股较强背风气流的流动方向,封白可能摆脱不了气流的影响,被气流带走了!”
范叔在一旁颤声问:“那……会带到什么地方去?”
乐清和答:“你放心,带出几百里,最多,他会在气流较弱的时候,找地方降落的!”
乐清和又奔回方婉仪的身边,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方婉仪的身子在剧烈发着抖,仍然抬头向着天空,乐清和叫了起来:“求求你,换一个姿态好不好?”
方婉仪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只是颤抖!
一直没有回来气流图很快找来,那股强劲的背风气流,流向是向东北偏北,向着阿尔卑斯山的方向流去的,而且,根据气象图,一直没有减弱的现象,非但如此,还和阿尔卑斯山南麓的另一股气流相结合,形成了一股气旋波,那是由于来自阿尔卑斯山的是冷气团,背风气流的温度高,冷、热气团相遇而形成的。那股气旋波相当不稳定,滑翔机在飞行中遇到了,自然相当危险。
这一来,事态就比较严重了,赛会方面急急和警方联络,再和军方联络,由军方派出飞机,循那个方向去搜索。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空地上等着,大多数人都站着。
站着的人投在草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到了六时半左右,一轮血红的夕阳,已经沉下去了一大半,晚霞有一大片,已经成了深紫色,所有人仍然没有离去,在等着消息。
消息通过无线电通讯设备,不时传来,没有发现,没有发现……气旋十分强烈,估计气旋影响的范围,可以高达两万公尺以上,中心直径有两千公尺……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
乐清和喃喃地道:“希望他越飞越高,那……至少不会撞山。”
范叔陡然问道:“撞了山会怎样?”
乐清和大声道:“就算撞了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组织爬山队去搜索,一定可以发现他的。”
范叔吞了一口口水,有一句话,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来:“要是发现封少爷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呢?”
范叔感到一阵鼻酸,但是在呆坐着不动,仍然一直抬头望着天际的方婉仪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哭出来的。
天黑了!当夜已变得很深之际,草地上聚集着的人开始离去,他们都默默地离去,有几个人在离去之际,想到方婉仪的身前,来安慰她几句,但是都给乐清和挥手赶了开去。
乐清和知道这时候,方婉仪是绝不适宜接受任何慰问的。他叫范叔,就在方婉仪的身后,搭了一个营帐,使得坐着的方婉仪能有遮盖,但是却又不妨碍她抬头望向天空的视线。
到了凌晨时分,草地上聚集的人士大多数已经散去,只有和搜寻工作有关的人还在。空军飞机的报告,仍然不断传来,都是同样的语句:没有结果……没有发现……
范叔在方婉仪的身边团团乱转,不断喃喃自语:“封少爷会回来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封白和他的滑翔机,却一直没有回来。
说“一直没有回来”,开始,是指方婉仪在那草地上,足足等了一个月之后,才肯离开的事。
在那一个月之中,搜索行动的规模之大,简直令人咋舌。官方的搜索组之外,还有巨额的私人悬赏,征求了全欧洲对阿尔卑斯山有经验的爬山人士,职业的或业余的,只要肯来参加搜索行动,一律供应费用。
封秋叶和方风扬在得到了乐清和的通知之后,兼程赶来。当他们来到的时候,看到方婉仪仍然坐在帆布椅上,容颜憔悴得令人心碎,木然地抬头望着天空。
乐清和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向封秋叶和方风扬两人,讲了一遍。又道:“根据所有的分析,可能封白的滑翔机,被强烈气流带到了阿尔卑斯山内,需要大规模的搜索,才能发现他。”
封秋叶忍受着极度的悲痛,沉着声,一字一顿地道:“那就展开大规模的搜索,不论要花多少钱,封家的全部财产,都可以花在搜索行动上!
”
方风扬在一旁加了一句:“再加上方家的全部财产!”
事后,法国一个十分有名的记者在报纸上,作如此的报导:“亚洲大富翁为了他儿子驾驶滑翔机失踪一事,所展开的搜索行动,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搜索行动!”
这样的说法,或者多少有点夸张,但夸张的程度,也绝不会太多。就在滑翔机俱乐部的所在地,大幅的阿尔卑斯山区的地图,铺在桌上,已经经过搜索的地区,都涂上颜色,以免重复——虽然后来,还是重复了又重复。估计官方派出的搜索人员不算之外,由私人出资而来,以及有的不要酬劳的热心肠人士志愿来参加的搜索人员,接近八千人。
到后来,搜索的范围扩大,离开了阿尔卑斯山区,扩展到了南面,一直到沿海——人人都知道根据当时气流的流向,滑翔机是没有可能向南飞行的,但是在实在没有希望的情形下,只好也去找一找。
了无踪影一个月之后,搜索行动并没有结束,可是方婉仪却实在无法再支持下去了,如果她再在那草地上,医生说她绝活不过四十八小时。
在这一个月之中,乐清和也从一个壮硕的运动健将,变得又瘦又干又黑,看来比印度贫民还不如,当医生下了这样的断语,而方婉仪还是用微弱的声音,拒绝离开之际,乐清和来到了方婉仪的面前,双手捧住了方婉仪的脸,令方婉仪望向自己。
方婉仪的脸颊上几乎已没有了肌肉,往日如飞霞,如鲜花一般的脸孔,像是干枯了的花瓣一样,乐清和的手掌贴了上去,就令他感到了一阵心酸,泪水不能控制地涌了出来。
那是事情发生之后,乐清和第一次流泪。
他用极其嘶哑的声音,尽量可能大声地道:“婉仪,你看看,看看清楚,封白不在了,世界上还有别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人!”
方婉仪缓缓转动着呆滞的眼珠,视线移到了乐清和的脸上。
这时候,范叔、封秋叶、方风扬和医护人员,也都在一旁,大家都屏住了气息,心情又难过又紧张。
方婉仪看了乐清和很久,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你……你……是谁?”
乐清和一面流泪,一面道:“我是乐清和,你和封白的好朋友!”
方婉仪像是大吃了一惊:“清和,……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乐清和苦涩地道:“婉仪,你也好不了多少,为了封白,我们都——”乐清和才讲到这,在一旁的医生,刚想出言阻止乐清和再豪言壮语下去,以免使虚弱已极的方婉仪受刺激,根据医生的意见,方婉仪是绝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的了。但就在这时,方婉仪已经陡然震动了一下,道:“封白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了?”
一句话没有讲完,她干枯深陷的眼眶之中,泪水已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这是事情发生之后,方婉仪第一次流泪。
乐清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声音发颤:“哭吧,婉仪,你早就应该哭,封白……不会回来了!”
乐清和的这句话,早就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盘旋了不知多少遍,可是把这句话讲出口来的,乐清和是第一个。乐清和这句听来残忍,但是人人心中都知道那是事实的一句话,令得周围的人都起了震动,都怕方婉仪会忍受不了。方婉仪果然忍受不住,发出了一下抽噎声,就昏了过去。
乐清和后退了一步,把方婉仪交给了医生和护士。他抹着泪,转向封秋叶和方风扬:“两位,婉仪心中的痛苦,让之宣泄出来,对她反而有帮助!”
封秋叶和方风扬两人,也不禁老泪纵横。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救护车把方婉仪送到了医院,进行急救,乐清和也被封秋叶和方风扬两人,强迫进了同一家医院,因为这一个月来,乐清和也到了一个人可以支持的极限了。
一个星期之后,在医院疗养的方婉仪与乐清和的健康,都有了起色,搜索工作还在进行,参加的人更多,但是还没有结果。
在乐清和的病房中,封秋叶和方风扬坐着,他们在讨论封白的失踪。
方风扬吸着烟斗,声音沉郁,道:“在这样的大规模搜索之下,就算有了意外,毁坏了的滑翔机,也应该被发现了!”
封秋叶晚年遭到了这样的意外,心情的惨痛,真是难以形容。但是他是身经百战的军人,有着铁汉的性格。内心再惨痛,也不愿意在表面上显露出来。虽然在这一个月中,他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了全白,但是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十分镇定,他还固执地道:“所以,封白只是失踪,不是死亡!”
乐清和叹了一声:“封白的性格很好动,又有十足的顽童性格,会不会他是故意躲了起来?”
乐清和的这一句话才出口,病房的门口,就传来一个听来虚弱,但是语意十分坚决的声音:“不会,他就算想那样做,也不会舍得让我担忧!
”
说话的是脸色苍白的方婉仪,她扶着门框,像一株初生的杨柳那样,看来是那么脆弱,那么楚楚可怜,又那么俏生生地站着。
乐清和忙向她走过去,扶着她的手臂,进了病房,使她坐在方风扬的身边。
乐清和道:“对,封白不会让婉仪痛苦,那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事!”
方风扬沉声道:“所以,理智地来推断,可以肯定他的飞行遭到了意外!
”
封秋叶神情木然,面肉抽搐着:“可是,为什么搜索了一个月多,还没有结果?”
方风扬坚决地道:“继续搜索下去!”
有很多时候,事态的发展,和主观愿望,是截然不相符合的。
当方风扬在那样说的时候,他以为,继续搜索下去,封白生还的可能,自然是微乎其微了,但是滑翔机的残骸、尸体,总可以发现的吧。
可是结果,搜索行动,持续了半年,足足半年,却仍然什么也找不到!
封白和他的滑翔机,就像是在空气之中溶解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半年之后,任何人都放弃了,悬赏依然有效,但是前来攀山的人,目的都不是找寻封白和他的滑翔机,而是乐得接受资助。
方婉仪在她的健康逐渐复原之后,就在那个滑翔机俱乐部和阿尔卑斯山之间的一个幽静的乡间,买了一幢房子,那幢房子面对阿尔卑斯山,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白雪皑皑险峻的山峰。
方婉仪表现了她惊人的毅力,谁也想不到,美丽纤秀的她,固执起来,会那么固执,她请了世界上著名的搜索专家、气象专家、滑翔机专家,等等和找寻封白有关的专门人员,齐集在她的屋子中。
乐清和当然也在,自从事情发生之后,乐清和一直陪着方婉仪,没有回大学去,他要求辍学,但学校方面坚决反对,加以挽留,准许他提前在大学之外写博士论文。
这一次的聚会,各方面的专家,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所有人研讨结果是:封白和他的滑翔机,就此消失元踪,那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不可能的事,就是在他们的面前,令得他们无法解释,所有的专家,甚至连为什么会这样的假设,都提不出来。
只有一个气象专家说:“天空上的气流,温柔起来,像是多情的少女,但是狂暴的时候,却像是吞下了火药的恐龙,滑翔机可能在高空遇上了不可测的气流,因而被撕成了碎片。”
乐清和问:“那么,请问,碎片呢?”
气象专家道:“碎片可以被气流带到任何地方去,散落在大海中,飘落在森林里,碎片可能是无数片,微小得使人无法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来。”
这可能是唯一的假设了,但是却不容易为人接受。狂暴的气流可以令滑翔机的金属结构部分也成为碎片,或者也可以撕碎一个人,但是,总会有点痕迹留下来的,而如今的情形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与灵交通在所有专家定论没有结果之后,乐清和与方婉仪之间,起了一场剧烈的争论。
那天晚上,当夕阳西沉,满天红霞,映着远处山峰的积雪,景色极其宏丽,乐清和正在那幢房子的套房之中,赶写博士论文之际,听得范叔在吩咐司机:“快准备车子,我要去打电报!”
那时,封秋叶和方风扬两人,由于方婉仪坚决要留在法国,也住在这幢屋子之中,方风扬走过来,问:“打给什么人的电报?”
范叔道:“我也不知道,一共是八封电报?”
乐清和当时听了,也没有在意。当天晚饭后,大家聚在起居室中的时候,方婉仪望着壁炉中的炉火,突然道:“今天我叫范叔发了八封电报,请八位召灵专家来。”
方风扬、封秋叶都怔了一怔,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乐清和重重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他显得极激动,连咖啡溅了出来都不理会,他立时道:“婉仪,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方婉仪仍然望着吞吐变幻不定的炉火,声音听来很平淡,但唯有平淡的哀伤,才更叫人难过。她道:“我们都不必欺骗自己了,封白一定已经死了!”
封秋叶震动了一下,他手中酒杯中的酒,晃了少许出来。
乐清和扬高了声音:“就算封白不在人世了,既然是事实,就得接受!”
方婉仪的回答像是仍然十分冷静:“就是为了接受事实,我才请召灵专家来,希望在专家的协助下,他的灵魂会降临,让我们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封秋叶显然忍受不了这种气氛,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走了出去。方风扬也站了起来,道:“婉仪,你再考虑一下,这……样做,未免……太……”
乐清和道:“我反对,这太荒谬了!,”
方婉仪道:“怎么荒谬?我们都知道封白死了,为什么不设法,用尽一切办法,和他的灵魂交通一下?”
乐清和喘着气,涨红了脸:“婉仪,所谓召灵专家,全是江湖术士,听他们胡言乱语,有什么用处?”
方婉仪摇头:“未必全是胡言乱语,或者能通过灵媒,使我们知道一些真相!”
乐清和的脸涨得更红:“什么真相?”
方婉仪回答:“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发生了什么意外,等等!”
乐清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婉仪,不能因为封白有了意外,你以后就生活在梦幻之中!什么灵媒、降灵会,你究竟要持续这样的生活多久?
”
方婉仪像是不准备再和乐清和争下去,她用十分疲倦的声音道:“不知道,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乐清和用力推翻了一张椅子,喘着气:“好,既然你当作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的存在,我告辞了!”
他说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这时,封秋叶和方风扬在门口听着他们两人的争吵,乐清和要走出去时,被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阻挡住了。方风扬沉声道:“婉仪,如果你让清和走了,你就再也不会有朋友了!”
方婉仪幽幽地叹了一声,向乐清和望来。一接触到方婉仪那种哀伤欲绝的眼神,乐清和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方婉仪道:“对不起,清和,我以为你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乐清和道:“可是;现在,我反对!”
方婉仪低下了头:“让我试一次,清和,或许,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一些什么!不让我试一次,我……不会心息的!”
乐清和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八个召灵专家,在一个月多之后,相继来到,前后进行了十多次降灵仪式,有的是八个召灵专家一起进行,有的是单独进行的。
结果,就像是那天晚上乐清和所说的那样:江湖术士的胡说八道!
每一个灵媒都有他们自己的说法,而且自相矛盾,不知所云,闹了大半个月,方婉仪长叹一声,把那些江湖术士都遣走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她就自己动手,做着滑翔机的模型,做出来的模型,精巧绝伦,和封白驾着飞上天的那架,一模一样。
足足一年之后,封秋叶心脏病发逝世,但临死之前,遗吉是对他一生之中最好的好朋友说的:“风扬,把我全部的财产都归入你的名下,将来,都给婉仪吧!唉,我倒宁愿相信人死了之后有灵魂,至少我可以和封白相会了!”
封秋叶死了之后,方风扬显得十分落寞。乐清和已交出了博士论文,得到了大学教授的一致好评,顺利地取得了博士的头衔,欧美各国著名的大学,争相聘请他。搜索封白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方风扬要带着方婉仪回去了。
乐清和也就拒绝了欧美各个著名大学的邀请,一起回到亚洲的这个城市来。
方婉仪嫁给矛清和有真才实学的人,不论在什么环境之下,都会出人头地,这个亚洲城市的大学,在世界学术界中,根本没有地位,但是乐清和不断发表着他的学术研究,一年之间,声名鹊起,虽然他看来那么年轻,但是已经成为国际知名的学者了。
在方风扬和方婉仪回来之后,方婉仪除了调弄乐器,就是绘画,几乎全画的是天空,一望无际的蓝天,深邃而不可测,看起来给人以一种极度的幽秘之感。
方风扬坚决邀请乐清和住到方家来,乐清和坚决拒绝,为了这件事,一老一少两人之间,不知争执了多少次,方风扬甚至带了范叔,好几次亲自到大学单身教授的宿舍之中,把乐清和的行李书籍,一股脑儿地搬了过来,又被乐清和搬了回去。
到后来,乐清和终于住到了方家,是因为方婉仪的几句话。方婉仪道:“清和,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来住,是的,没有人喜欢做另一个人的影子。清和,我对你说,你在我心目中,从来就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乐清和为了这几句话,激动得全身发抖,那时,离封白失踪已经两年了,大家在谈话之中,都有意地避免提及封白的名字。
乐清和一面发着抖,一面颤声道:“谢谢你,婉仪,谢谢你这样对我!”
他是真正感到激动,自从他第一次见到方婉仪起,他就一直把自己对方婉仪的爱意,深深埋藏起来。因为,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盼事,全世界任何人都看得出,方婉仪和封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对男女,比他们更配合的了。
乐清和一直在受着痛苦的煎熬,但是却从来也没有表示出来过。
封白失踪之后,他看到方婉仪对封白的思念,更是心如刀割,他心中的伤痛,实在比方婉仪更甚。方婉仪是伤痛封白的失踪,而乐清和的痛苦,是来自他看出,封白在,他没有任何希望,封白不在,情形一样没有改变,他依然没有任何希望!
所不同的只是,封白在的时候,他对着快乐的方婉仪苦苦思恋,而封白不在了,他面对着痛苦的方婉仪苦苦思恋!
他一直把自己的心意掩饰得那么好。他以为全世界没有人知道。可是方婉仪作为一个女性,自有她女性的第六感。一个日常在身边的男人,心里在那样思恋她,她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尤其是封白失踪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只不过在极度的哀痛之中,她根本没有心情去分析,更不必说接受了。
这时,她对乐清和讲出了她自己心中对他的感觉,令得乐清和再也不能掩藏他的感觉,乐清和的那份激动,由于方婉仪心中对他的评价,令得他几乎一下子处于整个身心濒于崩溃的边缘。
他那种激动,方风扬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乐清和虽然是封白的好朋友,但乐清和难道真是为了友谊,才对方婉仪那样关心?当然不是,方风扬也可以感到乐清和对方婉仪的那份情意!
在那次激动过了之后,乐清和再度表现得平静。可是在一切日常生活上,他对方婉仪更加体贴。由于乐清和住在方家,他们见面的时间自然很多。
开始,乐清和携带方婉仪外出,大都是去参加他的学术演讲会。乐清和年轻,风度翩翩,在学术界又有崇高的地位,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也不知有多少,可是乐清和却连看也不向她们看一眼。
方婉仪不是木头,她自然知道乐清和在等什么。
有一天晚上,方婉仪在弹奏了好几遍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之后,独自来到花园中,像往常一样,她一到花园,乐清和就会在她的身边出现。不过这次有所不同的是,当方婉仪站定之后,乐清和离得她十分近,近到她甚至可以听到乐清和心头在狂跳的声音。
方婉仪转过头来,向乐清和望去,看到乐清和的双眼之中,射出那么炽热的爱恋的眼神来,那几乎是近乎疯狂的眼光,和乐清和平时那种温文儒雅的神态,是完全不相称的!
方婉仪心中叹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是无可避免的了。
当她微闭上眼睛之际,乐清和已经轻轻地托起她的下须来。当她的唇,接触到了乐清和焦渴的、炽热的唇之际,方婉仪的心中,陡然迸出了封白的名字来。她完全把乐清和当成了封白,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反应,令得方婉仪的身子,不由自主,紧贴向对方。
对于自己的吻,能令方婉仪有那么热烈的反应,乐清和也很出乎意料之外,他用强壮的手臂,紧紧搂着方婉仪。
方婉仪的心中一直在叫着:封白!封白!
当然,乐清和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以为他自己已经赢得了方婉仪的感情。
而在那一刹间,方婉仪也已经决定,把这一点,永远埋藏在心中,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并不是想欺骗任何人,而只是封白的一切,实在无法从心头抹去!
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到后来,方婉仪心中对乐清和抱歉的是,不论他们在一起怎样亲热,方婉仪始终觉得自己在和封白亲热,她的所有反应,全是为了封白,而不是为了后来成了她丈夫的乐清和。
乐清和成为她的丈夫,那又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方风扬病重,在病床前,乐清和、方婉仪在,方风扬叹了一口气,道:“婉仪,有一句话,我藏在心里不知多久了,实在非说不可。婉仪,你如果想要一个理想的丈夫,那么这个理想的丈夫,就在你的身边!”
方婉仪沉默了片刻,向乐清和伸出手去,乐清和忙把她的手握着。
方婉仪心中的叹息声是没有人可以听得到的。她的叹息发自她内心的深处,为的是,即使是被乐清和握着手,她所想到的,也是被封白握着手!
方风扬看到了这种情形,真是兴奋,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本来,医生说方风扬的病是拖不过三个月的了,可是由于看到女儿从封白的噩梦中醒了过来,又找到了新的爱情,方风扬直到一年之后才去世,替乐清和、方婉仪主持了他们的婚礼。
方婉仪知道父亲为了什么才能活下去,在方风扬死后,她在灵前流泪,心中在说:“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实在忘不了封白!”
当她和乐清和热烈地、毫无保留地拥在一起之际,她要非常小心,才不致于叫出封白的名字来。而在婚后的最初日子中,她经常在午夜,从梦中惊醒,好像感到封白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床前。
封白当然没有再出现,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搜索工作一直在进行,阿尔卑斯山区的爬山者,如果有所发现,立刻可以在当地的银行得到赏金,这是进入山区的人大都知道的事。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这件事,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乐清和和方婉仪的第一个孩子,在他们婚后第二年出世,那是乐天,接着,他们又添了一个女儿,乐音。
方婉仪承受了父亲的全部遗产,她交给范叔的儿子去管理,日子平静而幸福,绝没有人在口中提起封白这个名字,只有那架滑翔机的模型,放在起居室的一角,看来十分碍眼。而在模型旁的那张安乐椅,就是封白以前最喜欢坐的。
乐清和当然很不满意这一点,可是他却也从来没有表示过。而方婉仪,在望向那架滑翔机模型之际,有时会忽然生出幻觉,像是那架红、黄、白三色的滑翔机,正由天空俯冲而下!
时间过去了将近三十年,连乐天和乐音都不知道有封白这个人,范叔更是守口如瓶。这个家庭看起来平静幸福,三十年之前的创伤,本来只埋藏在方婉仪一个人的心底,可是,乐天的那次探险,却又令得;日事表面化了!
缅怀过去 “望知之环”!
乐天声称,可以通过这一对玉最,知道心中想知的事!
而更凑巧的是,法国南部的那个滑翔机俱乐部,又寄来邀请函。
方婉仪又要到那个曾令得她伤心欲绝的地方去!
乐清和当然竭力反对,可是方婉仪决定要去了,他又有什么能力阻止?
直到这时候,乐清和才隐隐感到,这三十年来,作为一个丈夫,他还是对自己的妻子知道得太少了!然而,他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他深深爱恋着的人,变成了他的妻子,当他一次,和方婉仪毫无保留,紧紧拥在一起,当他得到方婉仪的身子,当他凝视着方婉仪那么美妙的胴体之际,他曾喃喃不绝他讲了将近半小时的话,而且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乐清和,老天待你,真是不薄!”
不可能的事成为事实,方婉仪已经是他的妻子!乐清和要把以前的事忘记,随着时间的消逝,他也真的可以完全忘记了!
可是,旧事又被提起来了!
当方婉仪坐在安乐椅上,凝视着手中的两只玉瑗,沉缅在往昔的时光中之际,乐清和曾经轻推开门,向内张望了一下。
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方婉仪那种出神的神情,令得他感到一阵难过,因为他知道方婉仪那时,是在想什么事,想什么人。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中,令自己的身子,重重地陷进柔软的沙发之中。
两夫妻是什么时候开始分房睡的?不会很久,大约也有五六年了。进入中年之后,情和欲都渐渐变得淡,分房睡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乐清和想:我已经得到了当年梦寐以求想得到的一切,一切全得到了,这还不满足吗?
他又点着烟斗,深深地吸着,然后让烟自他的口中,慢慢呼出来。
从一个穷学生,到享誉国际的学者,而且,妻子有着数不尽的财产,可以供给他无限制的物质上的享受。子女又是那么的出色,如果一生就这样,那真是应该满足了。
可是,那件事又怎么样?是不是在隔了那么多年之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终于会泄露出来?
一想到这一点,乐清和就会感到很不安。这时,他也没有例外,不安的心情,令得他变换了一下坐着的姿势。
在南美洲哥伦比亚山区找到的中国玉瑗,事情的本身,已经充满了神秘,令得乐清和觉得更神秘的是,乐天显然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作为一个探险家和考古家来说,乐天的做法是毫无道理的。他甚至破坏了那个地洞,使得旁人不能进入。这是完全难以想象的事,因为这样一来,乐天发表的报告,等于失去了事实的支持,在学术上,几乎等于丝毫没有价值了!
乐天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隐瞒的事实是什么?乐清和可以估计,乐天在那个地洞之下,一定另外有着十分离奇的遭遇,可是乐清和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经历,也不知道乐天为什么要保守秘密。
由于环绕着“望知之环”发生的一一切,充满了神秘感,所以乐清和对“望知之环”,总觉得有点戒心,他甚至问自己:婉仪正在那么出神凝视着那对玉缓,是不是她已经在那个圆孔之中,看到了什么呢?
乐清和又感到了不安,深深吸了一口烟,他吸得太急了些,以致呛咳了起来。
他感到,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从来也没有这样不安过。只有一次,那是方婉仪请来了八个召灵专家那一次,他也感到过不安。
乐清和不明白,何以如今的不安,还在那次之上!召灵专家和灵魂沟通,是十分荒谬可笑的,通过一对玉暖,能知道想知的事,岂不同样荒谬可笑,何必为这样的事不安?
乐清和其实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事在不安,不过他没有勇气承认,甚至自己骗自己,连想也不去想!
真正令得他不安,多少年来,一直在想着的是,封白和他的滑翔机,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乐清和曾作过各种各样的猜想,可是没有一个设想是可以成立的。那么大的一部滑翔机,一个人,怎么可能消失在空气之中?
整件失踪的事件,由于人、机一起消失无踪而变得神秘莫名。
如果说方婉仪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忽然感到封白可能在门口出现。
那么,乐清和害怕这一刹那的次数更多!封白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他的尸体一直没有被发现?随着时间过去,十年之后,他的这种恐惧,已经淡了许多,如今,已经三十年了,还能令他感到不安,由此可知在开始的一两年,开始的几个月中,他的恐惧是如何之甚!
乐清和想了很久,才把烟斗中的烟灰,叩在烟灰缸中,自己告诉自己:“虽然不愿意,还是陪她去一次吧,已经三十年过去了,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望解哑谜他完全驱除了心中的那一丝不安,站了起来,经过起居室,来到方婉仪卧室的门口,轻轻推开了门,看到他的妻子,仍然凝视着那一对玉瑗。
乐清和用烟斗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笑道:“看到了一些什么?”
方婉仪因突然而来的打扰,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神情惘然:“看到了什么?”
乐清和笑着:“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方婉仪摇着头:“什么也没有,小天的推测……”
乐清和叹了一声:“小天有点神秘兮兮的,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他说着,来到了方婉仪的身边,作最后一次的努力:“婉仪,别去——”方婉仪不等他说完,就坚决地道:“不,我要去!”
乐清和苦笑道:“你是决心再去经受一次痛苦?”
方婉仪幽幽地叹了一声:“要是还有痛苦的话,也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乐清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来回踱着步,方婉仪又道:“清和,我要带范叔一起去!”
乐清和陡然站住,刹那之间,他感到了无比的愤怒,一句话几乎已经要冲口而出了。可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他就把他的愤怒,抑止了下来,只是淡然道:“好,带范叔一起去。”
他那句想冲口而出,但是结果一个字也没有说的话是:“就算你把当年在场的人都找来,你失去的封白,也不会再在你的身边了!”
尽管乐清和掩饰内心感情的本领十分高强,可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把愤怒压下去,还是令得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但是他的神情如何,方婉仪并没有注意,方婉仪只是道:“我们明天就走。”
乐清和摊了摊手,表示没有意见。他有点按捺不住地,也向那两个玉瑗的中心圆孔部分,望了一眼,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现出一个轻松的神情来,直起身子。方婉仪在这时候,低声道:“清和,当年……的事,始终是一个谜,是不是?我真想解开这个谜来!”
乐清和附和着:“是啊!天空看来晶莹明澈,像是可以给人一眼看穿,什么秘密也没有,但是实际上,高空和深海一样,都是神秘而不可测的。”
方婉仪沉默了片刻,才道:“高空、深海,还有地底!全是不可测的!”
乐清和没有表示异议,他知道她为什么想起地底,因为乐天在地底有过神奇的遭遇。
他们又讲了一会不相干的话,虽然两人都明自为什么要旧地重游,以他们的年纪,当然不可能再去参与滑翔机的运动了。但是,他们两人都在说话之际,十分小心,谁也没有提及封自的名字。
地洞之秘在母亲离开他的房间之际,乐天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即使是在高雅的缓步行动中,乐天也可以感到他母亲心中所含的无比痛苦。
乐天叹了一声:父亲和母亲之间,究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他想到去问范叔,但是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不想去探听他人的秘密,因为他自己,也有着不想人知道的秘密。
他绝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本来,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知道,那个人是阿普。而阿普已经死了,那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地底下的秘密,是的,就是在那个地洞之下的秘密,那个一直令他感到极度迷惑的秘密!
诡异莫名乐天一想起来,手心之中,又在隐隐地冒着汗,他再一次自己间自己,那是真实的经历呢?还是自己虚幻的感觉?
他曾对他父亲说过:如果把所有的经历全写了出来,那么人家会当作那是一个神经病人的梦呓。即使是这时,他自己再想起来,他也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那是不是事实。
那是和阿普两个人,进入了那两扇门,看到了那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之后发生的事。
乐天站在那块简直就和镜子一样的大石之前,看着自己,他在一开始之际,的确看到了许多幻象,看来全然是杂乱无章,没有意义的。
那时阿普就在他的身旁,比他离那块大石,稍微远一点,一直在喃喃自语。
几天由于太专注于看着镜子中那些幻影般的东西,所以并没有注意阿普在讲些什么,直到阿普提高了声音,他才听得阿普在说:“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
乐天怔了一怔:“阿普,什么原来是这样的,你看到了些什么?”
阿普道:“他们七个人,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他们,原来他们在里面!
”
乐天又是一怔,他几乎全然听不明白阿普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他道:“阿普,你说什么?”
阿普指指那块平滑如镜的大石:“他们,他们在里面!”
乐天更是讶异,推开门来之后的那个空间相当小,就像是一间小房间,那块如镜的大石,就等于是小房间的一幅墙,而阿普就指着它,说是有七个人在里面,这又是什么意思?
乐天望向阿普,还想再问,可是他看到阿普只是指着那块大石,现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乐天转回头去,再看那块大石时,他也不禁呆住了1刚才,他面对那块大石时,在如同镜面的石面上,看到的是变幻莫测的图案,他绝对无法说出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当这时,当他再向那块大石看去之际,却看到了一片澄澈,清明无比,深邃莫名,看去,是一片十分明净的空间。而且,他清清楚楚看了,在那里面,有七个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有的站着。
那七个人,看来都是当地的村民。
乐天也立即知道那七个是什么人,那七个当地的土著,一定就是在阿普到过这个地洞之后,他们曾勇敢地下来,而再没有上去过,在传说之中,成了在地洞之中被魔鬼吞噬了的人!
乐天整个人都呆住了,虽然他竭力要使自己保持思绪上的清醒,但是那么玄秘的景象在眼前,却又使他十分难以保持清醒。
那七个人,维持着乐天才一看到他们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是七个活生生的人,被嵌进了一块硕大无朋、晶莹透澈至极的大水晶中一样。
乐天心中告诉了自己千百遍:“不是真实的!如今看到的一切,全不是真实的!”
可是,那确然是真实的,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着银幕,清楚地看到景象,但是在意识上,却认定了那只是虚假的。
乐天勉强笑了起来,告诉自己:当然不是真的,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块石头,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镜面般光滑的石面上反映出来的一些景象而已。
当然,乐天这时,在那种诡异的情形下,他绝不能仔细地去想一想,如果那是一种映像,那么他自己的影子呢?
到什么地方去了?
乐天井没有想到这一点,而事实上,是不是想到这一点,也并不重要,因为他立时伸手指向前,一面半转过头来,想告诉阿普,他所谓看到“人在里面”,只不过是镜面的反影。
可是,他的手才扬起来,头部只是略微转动了一下,就整个人都僵呆了!
他是贴着那块大石站着的,在他的身子和那块大石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二十公分。那么小的距离,已不能容他扬起手来,直伸手臂,指向前面,他的手,应该会碰到那块大石。
但这时,他的手臂向前伸直着,指着前面,却并没有碰到那块大石!
这时,乐天所感到的那种感觉,真是十分奇特,他绝不以为那块大石移开了,不存在了,而是真正感到,自己的手臂,扬起来的手,穿过了那块大石,那块大石不再像是固体,而像是气体,他的手穿过了它!
乐天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来,他把手再伸得高些,然后,他一脚跨了出去。
当他伸脚出去之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想试一试,自己的身子是不是可以突破三度空间?
而事实上,这时他的思绪混乱得根本无法去想,一切动作,都是近乎下意识的。
当他的脚跨向前之际,果然,又“穿”过了大石,接着,他向前跨出了一步,整个人在感觉上,都进入了那块大石之中。
梦幻境界他转过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阿普,看不到那两扇门,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灰乎乎的一片。而向前看去,却仍然是明澈无比,那是十分难以形容的一种明澈,不是很光亮,但是足可以使人看清一切。乐天看到了那七个人,这时,他可以肯定,那七个人不是什么映像,而是实实在在的七个人!
那七个人,本来是在大石之中的,而他自己,也到了大石之中!
乐天吸了一口气,当他深深吸气之际,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人在一块大石之中,怎能够吸气呢?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是穿过了大石,而且,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的神智更清醒。
乐天定了定神,叫了两声“阿普”,得不到回答,他很想转过身去,往回走,看看自己是不是能从大石之中走出来,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因为眼前的经历大奇妙了。要是退了回去,再也走不进来的话,那只怕要自己恨自己一辈子了。
乐天在定了定神之后,虽然整个人的心境,仍然处在十分幻妙的境界之中,但是他至少可以想到,自己这时的处境,极可能是突破空间的限制,到了另一个空间之中!这个地洞,刚才的那两扇门,是通向不可测的四度空间之门?
乐天慢慢向前走着,来到了第一个人的面前,那个人用一种十分闲适的姿势蹲着。这种姿势,乐天并不陌生,印地安土著喜欢用这样的姿势蹲着抽烟。只不过这个人的手中,并没有烟袋。
当乐天俯身去看这个人的时候,他的鼻尖和那个人的鼻尖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十公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脸上的皱纹。
山区的印地安人,由于生活困苦的原故,看起来总会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一些,乐天估计这个人的年纪不到三十岁。
可是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在最初的几十秒之内,乐天竟然无法肯定这个人是不是一个死人。所以,当那个人忽然眨了一下眼的时候,乐天着实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倒在地上。
他退出之后,伸手指着那人,张大了口,想说话,可是由于惊讶得实在太甚,竟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那人在眨了一下眼之后,又一动不动。令得乐天几乎以为自己刚才是眼花了!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能发出声来了,他说的那句话,实在不是充满了疑惑的他想说的,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又没有别的话好说,他用当地土语打招呼的话道:“你好!”
那个蹲着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乐天又足足盯了他五分钟之久,才见他又眨了眨眼睛,仿佛他全身会动的,就是眼皮而已。”
乐天的心中,怪异莫名,他转过身,去看另一个离他最近的人。
那个人看起来年纪更轻,大约只有二十出头,躺在地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看起来更是舒服,也是隔上半天,才眨眨眼,乐天这时胆子已大了些,他来到那人身边,伸手去推他,那人的身子,随着他的推动,而稍微动了一下。
乐天和他说着话,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共是七个人,乐天一个一个走过去,每个人的姿势虽然不同,但全是一样,对乐天的话或动作,一点反应也没有。
乐天陡然之间,激动了起来,大声叫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几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子?他们究竟是死还是活?还有没有别的人?”
乐天并没有期望自己的叫喊,会有什么结果,他只是非叫不可,不然,处身于这种梦幻一般的境界之中,又明知不是在做梦,他真会被逼得发疯!
他一连叫了好几遍,奇怪的是,他的叫喊声,并没有引起回音,那七个人对他的叫嚷,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乐天又叫道:“这里一定另外还有人!一定还有,你不出来,我来找你!”
他叫着,向前直奔了过去;自从他“进入了”那块大石之后,眼前的空间,几乎是无边无涯的。所以,他可以用极高的速度,向前奔去,而不怕碰到任何东西。
他一面叫,一面奔着,估计至少已经奔出了好几百公尺,可是当他喘着气,停下来之际,他呆住了!
他明明一直在向前奔着,可是停下来,他却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一点也不错,是在原来的地方,在那个站着的印地安人和躺着的印地安人之间,甚至一点也没有移动过!
乐天心头狂跳,一则是由于刚才的疾奔,二则,是由于极度的惊讶。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怎样才好,他在混乱之中静下来,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如果我不能向前去的话,我岂不是也不能向后退?如果我不能向后退,我怎么出去?
一想到这一点,乐天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顾不得再向前去,看看那七个人,他们到这里来,不知道已经多久了,他们就一直这样子在这里?
如果自己也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个的话——乐天想到这里,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这里的境地虽然妙幻,但是这时他唯一想的,就是赶快离开,他急急向前走着,甚至奔着,但是,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在那七个人之间,没有法子走得出去!
乐天是一个极其坚强的人,但是在这时候,他唯一的感觉,就是想哭。虽然他还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但是他的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音,他嘶叫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身子打着转,双手掩住脸,当他的叫声停止之后,他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在这时候,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之外,他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响。
乐天怔了一怔,那是脚步声!是有人向前走来的脚步声,他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
他放下了捂住了脸的双手,四面看看,那七个人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可是脚步声还是继续传过来。来的是什么人?
乐天这时想到了阿普,他叫了起来:“阿普,不要过来,进来了你就出不去,我已经出不去了!”
可是他的呼叫声,并未能阻止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可是人呢?怎么没看到向前走来的人,只听到脚步声,看不到向前走来的人,尤其又是在这种诡异莫名的境地之中,乐天在刹那之间,感到了极度的恐怖,遍体生寒!
他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可是人呢?
人是突然之间出现的。
乐天整个人都怔呆得一动也不能动,像是在他的面前,忽然多了一幅无形的银幕,由他的身后投射了一个人,出现在那银幕上一样。
但是实际上,在他的身前,并没有银幕,那只不过是他的感觉而已。
事实上,是那个人的出现方式太奇特了,是乐天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在乐天的面前,本来是什么也没有,可是随着脚步声的接近,那个人一点点现身出来。先还只是一点衣裙,接着,一只脚跨出来了,再接着,一只手出来了,然后是小半个人,小半个脸,小半个身子。那人像是从一个无形的幕后面走出来的一样,再接着,那个人就整个人呈现在乐天的面前。
乐天整个人僵呆,甚至连血液都要凝结了。他望着那个人,那个人也望着他。那个人的打扮神情,都十分异特,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衣服,乐天在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衣服,要想一想,才想起来!哦,那是中国古代的衣服,那人脸上,有一种十分好笑的神情,这倒使人感到有点亲切。
滑稽的事如果不是过度的惊愕令他的肌肉僵硬,乐天这时候,真想放声大笑起来!
可不是么?事情多么滑稽!忽然之间,冒出了一个穿着中国古代衣服的人来,他在这里干什么?是在做戏么?而且那个人的神态,看来是如此滑稽!
乐天进一步想到的是,自己一定是因为地底的氧气不足,自己的脑部活动,受了缺氧的影响,所以产生了幻觉。
一个穿着中国古代服装的人,那一定是从中国古代玉瑗那里得来的联想,眼前的一切,全是幻觉!
他是一个探险家,自然知道脑部在缺氧的情形下,如果已经发生了幻觉,那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所以,他立时伸手向腰际,准备取下腰际所带着的小型压缩空气筒来,使自己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可是他的手才一动,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已经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笑着,用一种听来相当古怪,口音也很奇特,但是乐天却完全可以听懂的中国话,对他道:“你……你是由哪里闯进来的?”
乐天伸向腰间的手停止在半空,因为他感到,眼前的一切,绝不是幻象,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事!他并不需要什么氧气,他的脑部活动十分正常!
可是他的神情,却不是很正常,他张大了口,瞪大了眼睛,那样子十足是一条离水的鱼一样!
那人的神情相当温和,笑了笑,道:“好,你既然闯进来,遇到了我,那么,你有什么要求,不妨对我说说。”
乐天要在非常努力的情形之下,才能挤出一句话来:“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仍然温和地笑着:“要对你说明这个问题,那真是太难了!嗯……这样好了,你可以当你在无意之中,闯进了仙境,遇到了神仙。”
乐天实在几乎想笑出来,他的神情很怪异,指着那人,道:“你……是神仙?”
那人有点无可奈何,摊了摊了手:“其实,我不是神仙,但是你可以将我当作神仙,以前,有偶然的机会,遇到我的人,我叫他们把我当神仙,他们都没有什么疑问,你看来与众不同!”
乐天的脑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想什么才好,那个人,叫他把他当作神仙,他看起来,也的确像是一个传说中的神仙,但他又自己说自己其实不是神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又说,曾经有人因为偶然的机会,遇到过他几次,那些遇到他的人,都把他当作神仙!
这样说法,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一片紊乱之中,乐天突然之间想到了,童年和少年时期看过的许多中国神话和童话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之中,“遇到神仙”是一个重要的内容,大抵类此:一个人在深山中迷了路,忽然遇到了神仙,于是,神仙就给他指导,使得这个人得了很大的好处……遇到了神仙!乐天吞了一口口水,自己像是这些传说中的人一样,遇到了神仙?
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神情虽然迷惘,但还是坚决地摇着头:“你不是神仙!”
那人现出十分欣赏的样子来,点着头,显然是承认他不是神仙,可是他一开口,说的话,却又和他的动作,全然矛盾,他作了一个很可笑的表现,道:“其实,说我是神仙也没有错,我问你,神仙的定义是什么?”
乐天有点啼笑皆非,神仙的定义是什么?任何看过传说的小孩子都可以答得上来,他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又知道,眼前这个人,如此神秘,自己非得好好和他进行一番交谈不可!所以,他先把答案在心中想了一遍,才说了出来。
一个自称神仙的人乐天说出了神仙的定义:“所谓神仙,本来也是人,后来通过一种……修炼的方法,使他的生命形式,发生了变化,用传说中的话来说,他升天了。升天有时是他一个人升天,有时,还可以有很多人一起升天,有‘拔空飞升’的传说在中国的历史上出现过,那就是全家都成了神仙了。成了神仙之后,他就变成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可以随意再出现,又可以随时消失,他能知过去测未来。这样……就叫神仙,中国历史上,由人变成神仙的相当多,东晋的葛洪,就是很出名的一个。”
乐天像是回答了教师一个艰难的问题之后的小学生一样,等候着那人的“给分”。
那人呵呵笑了起来,点头道:“是,简单他说,就是超脱生死,变幻莫测的人!”
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后,又补充道:“超脱生死,是我们自己的事,变幻莫测,是因为世人对我们不了解而下的形容。”
乐天再吞了一口口水:“那么……你真的是神仙?”
那人像是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想了一想,才道:“你刚才提到了东晋时期的葛洪,他是我们之中一个很出名的人物,但是在他之前,已经有一百六十二个人,比他更早到达了这境界!”
乐天茫然道:“一百六十二人?”
那人笑了笑:“可能更多,但是有记载的,就是那一百六十二人!”
乐天叫了起来:“记载?什么记载?”
那人有点惊讶:“你没有读过汉时刘向所著的《列仙传》和葛洪撰的《神仙传》?你应该读过的,刚才你还提到了葛洪!”
《列仙传》和《神仙传》,是的,乐天记得,曾在父亲的书房中看到过这两本书,他也将之从书架上取下来阅读过,不过那是当作“闲书”来看的,他根本从来也没有相信过,人可以变成神仙这回事!
这时候,他有点瞠目不知所对,他竭力搜索着记忆,想着自己对那两本书的印象,他笑了起来:“你错了,应该是一百六十四人。《列仙传》中记载了七十个神故事,而《神仙传》中,记载了九十四则!”
那人“呵呵”笑了起来:“可是,《神仙传》中彭祖、容成功两则,是和《列仙传》重复的,所以,是一百六十二个!”
乐天吁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自己和那个人,在讨论那种虚幻的记载,有什么意义。
他道:“别提这些了,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在这里生活?这七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天,我是不是进入了什么幻境之中?”
那人皱了皱眉,道:“你一再追问我是什么人,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就是符合你刚才所说的定义的那种人!我的名字你可能听说过,不过我说出来,你一定以为我在开玩笑,我以爱开玩笑出名……”
乐天再度张大口:“说来说去,你还是说……自己是神仙!”
乐天并没有特别去注意那人所说的“我以爱开玩笑出名”,只是这样叫了出来。
那人看起来有点无可奈何,摊着手:“是啊,我是神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乐天嚷着:“可是刚才你又说自己不是神仙!”
那人搔着头,一副看来被乐天的话,逼得有点走投无路的样子,他道:“我是神仙,不过,神仙其实不是神仙,唉,我都给你弄糊涂了!”
乐大哭笑不得,在那么诡异的境地之中,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
乐天苦笑道:“你倒真是够诙谐的,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一听,陡然睁大了眼睛:“你说我诙谐?真是,人要洗脱恶名,竟那么困难!”
乐天听得莫名其妙:“诙谐算是什么恶名?”
那人叹了一声,但是忽然又笑了起来:“给人说诙谐,说了几千年,总有点讨厌了!”
乐天仍然不知道他这样讲是什么意思,他显得十分焦躁,因为自从那个人突然这样怪异地现身之后,他一直和那人在莫名其妙的题目上纠缠不清,对于他幻异的处境,一点帮助也没有。
他不可控制地叫了一声,双手捧着头,道:“天,我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那人却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笑嘻嘻地望着他:“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可以当自己遇到了神仙!”
乐天喘了一口气,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讲的话虽然怪诞,但是逻辑性却十分强,他的那句话,自己只要一搭上腔,兜来兜去,一定仍然回到老话题上,结果还是不得要领,一定得另外想法子来打破他那种兜圈子的谈话方式,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所以乐天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在想着,该如何换一个方式交谈才好。
在乐天思索的时候,那人笑了起来,指着乐天:“你这个人十分有趣,你不相信我是神仙,是么?那是对的,其实我不是神仙。”
乐天几乎忍不住要一拳向那人打了过去,那人翻来覆去,说着这种自相矛盾的话,已经好几次了!那真是令人怒恼着急之极的事!
乐天还没有扬起拳来,那人双手乱摇,后退了一步,道:“别动粗,别动粗,我来慢慢对你说,来,先坐下来再说!”
那人说着,手挥了挥,身子略弯,向前用手推了一下,当他在做着这样动作之际,他的周围,根本什么也没有,可是当他手一推之际,却突然有一块相当平整的大石,被他推了过来,停在乐天的身边。
乐天真是看得呆了,失声道:“啊,原来你……是一个魔术师!”
那人笑着,摇头,自己用一个大马金刀的姿势,向上坐了下去。乐天这次,看得更清楚。他的身后,什么也没有。照他那样姿势坐下去的话,非一跤摔在地上不可。乐天刚想提醒他,那人的身子又已坐下,而也就在那一刹间,他已坐在另一块大石之上!那块被他坐住的大石,像是早就在那里一样!乐天不住眨着眼,那人道:“你也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乐天只觉得思绪乱成了一片,迷迷幻幻,但是实际上却又很清醒,这种感觉,真是奇特之极。他无法抗拒那人的话,也在石上坐了下来。
当他坐下来之后,他注视着那人,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看看我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和你说话,你才比较容易懂些!”
他说着,抬头望向上,双眼睁得极大,也不知他在看着什么。这时他的神情实在十分严肃,但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总给人以一种滑稽可笑之感。
他忽然不出声了,乐天感到很焦急,好几次想要开口发问,但是每当乐天想要开口之际,那人总是在先一刻向他做着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能突破空间限制的人过了相当久,大约至少有二十分钟左右,那人才呵呵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其实是完全一样的,但是要用你听得懂的话对你说,你才懂!”
乐天道:“你的话,我听得懂!”
那人一瞪眼:“听得懂?你懂了我说什么吗?”
乐天怔了一怔,不禁苦笑,答不上来。
那人所操的语言,口音听来虽然很怪,但是他是听得懂的。可是,自从和那人交谈以来,那人说了些什么,他又实在不明白!这种情形,本来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但是却又实实在在发生着。乐天只好苦笑,心想自己遇到的怪事已经够多了,这也不算得什么。所以他承认:“对,是听不懂!”
那人像是因为在言语上占了上风而显得很高兴,得意地笑着:“是啊,现在我明白应该用什么话对你说,你才会懂,或者,光说话还不够,还要弄点东西来,使你更容易明白!”
他说着,侧着头想了一想,一伸手,突然之际,在他的手中,多了极厚的一叠纸。
和那人突然出现,和那两块大石突然出现一样,那一大叠纸是从哪里来的,乐天连猜都没有法子猜,只好眨着眼,看着这种奇迹。
那人把那一叠纸,放在地上,在他和乐天之间。
乐天向那一叠纸看去,那一叠纸,其实应该说一堆纸。
纸的大小,如一般十六开的杂志大小,但是纸数极多,有好几千张,整齐地叠着,所以看起来,这一堆纸,是一个立方体。
更令得乐天奇讶的是,这一大叠纸,看起来,像是从印刷厂中,才搬出来的,还有着油墨的香味。纸上印着什么,乐天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像是有很多图片,图片中有很多人。
乐天的神情,充满着疑惑,望了望那叠纸,又望了望那人。
那人道:“现在我开始向你解释了,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用你能懂的话来解释这件事,要是你还是听不明白的话,只管问!”
乐天又苦涩地笑了一下,心想我什么都不明白,在一团迷雾之中,想问也无从问起!但是那人说得十分诚恳,所以他点了点头。
那人指着这叠纸,道:“最主要的关键是空间。”
乐天怔了一怔,在一个穿着古装,自称是神仙的人的口中,忽然冒出了“空间”这样现代化的名词来,总是令人觉得怪异的事。
那人忙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乐天作了一个手势:“请说下去,没有什么不对!”
那人笑了笑,道:“关键是在空间,像你,生活的空间,就像这些纸上的人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翻动了一下那叠纸,纸上的确印着很多人。
乐天皱着眉,用心听着。
那人指着纸上的人:“这些人,如果是活的,是有生命的,能活动的,他们的活动范围,就脱不了纸上平面的范围,你明白吗?”
乐天点头:“我明白,你是说,我们的活动,是局限在一个空间之中的,无法突破。”
那人高兴得有点手舞足蹈的样子:“你真是一说就明白,现在可以进一步向你说明了!你看这叠纸,有许多张,是不是?实际上,空间是无限的,并不止一个,但是人却只在其中一个空间活动。”
乐天不住点着头。
那人真了真身子:“既然空间是无限的,如果有一种力量,可以使人突破空间之间限制的话,那么,空间和时间的一切概念,都要改变了!”
乐天的眉心打着结,他迅速地把他所知的“四度空间”,“四维空间”等等的理论,在心中想了一遍,仍然惘然不解。
他用求助的神色望定了那人,那人叹了一声,道:“对于一直活动在一个空间中的人来说,的确是很难明白的,你不必多想别的,只要肯定有很多空间,而且,空间和空间之间的界限,是可以依靠某种力量突破的,那就足够了!”
乐天道:“我可以接受这一点。”
那人拍手笑道:“现在你明白了,我,就是已经掌握了这种力量,可以随意运用这种力量,突破空间限制的人。”
宪全不受时间限制乐天急速地眨着眼,他要在心中将这段话重复了好几遍,才明白它真正的意思,他指着那人,道:“你……你……可以在空间之间……自由来往?”
那人点着头:“是的,我可以突然在你面前消失,其实我不是消失,只是在那一刹间,我突破了空间的界限,到了另一个空间而已,我可以随时令一些东西出现,也只不过是把那些东西存在空间,作了一个转换而已。看起来,我是变幻莫测的,于是,我就变成神仙了。”
乐天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讲不出话来。
神仙,原来传说中的神仙,就是这样,就是掌握了空间界限秘密的一些人!
乐天不由自主在喘着气:“那么,你……你们的这种力量……”
那人挥了挥手,道:“这可以以后讨论,再说说我本身的情形,由于我可以在各个空间之中,自由来往。所以,时间对我来说,也是没有意义的了,你应该知道空间和时间的相对,在空间中可以自由来去,在时间中的情形也是一样。时间对我已经失去了极限的意义。所以,我的生命,不受时间的限制,或者说,在我的生命之中,根本没有时间这回事!”
乐天吞下了一口口水,喃喃地道:“那就真是神仙了,真是了!”
那人摊着手,道:“可是事实上,我又不是神仙,只是一个人,和你一样的,是一个人,不过我有了那种力量,所以我就是神仙!”
人人都可突破空间限制乐天用力敲了自己的头一下,现在他总算明白了,那人说他是神仙,又说他不是神仙,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那人作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神情:“事情就是那么简单,是不是?”
乐天喃喃地道:“简单?哼,你是怎么能够掌握了这种在各个空间中自由来去,摆脱了时间限制的力量?”
那人“嗳”地一声,道:“这倒真的不简单,现在机缘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你总算是有机缘的人,你是不是也要学习掌握这种力量的法子?”
乐天只感到浑身发热,听那人的说法,他也可以学会掌握那种力量的法子,他可以在无限的空间中自由来去,他可以摆脱时间的控制,他可以变成神仙!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度的诱惑,乐天又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凝视着那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在乐天心头狂跳之际,那人顺手向那一厚叠纸一推,那叠纸在它的移动过程之中,就突然不见了,显然又到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乐天感到喉头发干,连舌头也有一种被火烧过的感觉,他道:“我……也可以修成神仙?”
那人道:“在道理上来说——不,在理论上来说,每一个人都可以的。突破空间的限制,需要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在任何空间之中,在宇宙之中,在每一个人的周围都存在,那是一种奇特的能量,而要掌握这种能量,要依靠每一个人自己的精神力量。”
乐天用心听着,重复道:“精神力量?”
那人道:“是,你可能不明白,所谓精神力量,就是一个人的意志力,也就是这个人脑部活动所产生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在平时,几乎是不被觉察的,但是当一个人的精神,在摒除万念,集中,高度集中之际,就会表现出来!”
不自觉到了另一空间乐大又感到自己像是置身于梦幻之中,他问:“每一个人都可以?”
那人笑着:“当然也要看这个人的脑部组织而定,用我们的术语来说,就是要有修仙的根基。根基好,事情就比较容易成功!”
乐天吞着口水:“我的根基怎样?”
那个人作了一个怪脸:“我看不出来,那全然是靠你自己的,不过我发现你可能会很困难。因为,单是第一步,要你什么都不想,集中你的精神,只怕你就做不到!不过我至少要使你先和那七个人一样!”
乐天吓了一跳,向那七个人望了一眼,那七个人像是塑像一样,除了隔老半天,才眨一眨眼之外,简直和死人没有什么分别!
乐天失声道:“他们……这七个人……是在学习掌握那种突破空间的力量?”
那人大摇其头:“当然不是,他们和你一样,自一个空间——你们本来活动的空间,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之中——”乐天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我现在是在……另一个空间之中?何以我会突破了空间的界限的?”
那人侧头,想了一想,才道:“在空间和空间的中间,有一些地方,比较容易突破。世界上有几处地方是这样的,不过也得和日月星辰的运转配合——嗯,应该说和宇宙天体的奇妙变化配合,才能有这样的机缘出现。刚才你推开了那两扇门,一步跨进那块大石之际,便已突破了一层空间,你要回去,就很困难,说不定在一万年之中,再也不会有同样的机遇!
”
乐天又感到遍体生寒:“你……是说我回不去了?”
那人道:“只是可能,说不定下一分钟你就可以回去,说不定再等一万年。当然,你遇到了我,情形不同,我随时可以送你回去!”
乐天一听得那人这样说,大大松了…口气,那人嘲弄似地笑着:“看,你一心只记挂着回去,对自己生活的空间那么留恋,连这一点都不肯放下,如何能学到在空间中自由来去的本领?”
两千六百年的等待乐天被那人的话,说得非常尴尬,他解嘲地道:“如果弄得像那七个人一样,不死不活,我看也没有什么好!”
那人呵呵大笑起来,人也站了起来,挥着手,袍袖飞舞,道:“那七个人有什么不好?他们的根基之坏,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但是他们的机缘很好,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现在,他们的时间限制,已经减少到最低限度,他们在这里十年,等于他们在原来空间的一天!”
乐天又向那七个人望了一眼,对这七个人,他丝毫也没有羡慕的心情。他道:“像这样子活着,就算活上一万年,又有什么用?”
那人摇头:“不必一万年,每四千九百年,就有一次机缘,最容易使人掌握那种力量。上一次那种机缘的出现,是在汉初前后,所以那时,能够掌握突破空间力量的人最多,也就是成了神仙的人最多!”
乐天望着那人,那人又作了一个怪脸,道:“我已对你说过,时间,对我来说,并不存在,对你而言汉朝太远了,但对我来说,和一天之前,一分钟之前,一秒钟之前,全然没有分别!”
乐天叹了一声:“我得承认,我不是十分能够,了解这一点!”
那入“嗯”地一声,道:“看来你修仙不成的了,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乐天挥着手,道:“那个地洞,我沿着它下来的那些柱子,上面的那块大石,石上的刻字……还有那两个玉瑗,这……”
那人道:“这全是我做的事,在我们自己掌握了这种力量之后,我们都十分希望能把这种力量推广,使更多人掌握这种力量,这个过程,叫接引,或者引渡。这个地洞,是空间与空间之间的一个弱点,能量配合得凑巧了,就容易有第一层的突破,所以我竖了一块大石,有勇气的人可以下来,试试是不是能突破第一层空间。像你这样,机缘很不错,等到四千九百年一次的大机会来到,那你就可以——”乐天急忙道:“像那七个人一样等,等多久?”
那人道:“再等两千六百多年就可以了!”
乐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真的,看起来,他是无法“修仙”的了。那人也神情无奈地摊了摊手,像是安慰着乐天,道:“不过,你也不必太难过,你的机缘已经比别人好得多,那对‘望知之环’,并不是普通的玉,是含有……一种微量放射性物质的矿物,那种微量的辐射,可以刺激人脑部的活动,使精神容易集中,那样,就易于和无处不在的能量溶合,可以使你心中极其希望的愿望,得到实现。”
乐天痴痴地听,那人道:“用传说中的话来说,那就是神仙给你的法宝了!”
乐天喃喃地道:“我……应该怎样……使用它?”
那人像是感到十分滑稽地笑了起来,道:“没有咒语,别上传说的当,只要你集中精神望着它们好了,只要你真的把所有的思想活动,全都集中在这一点上,充塞在你周围的能量,就可以使你达到目的!”
乐天感到有点迷茫,他突然问:“有的人,在集中精神之下,能够令物体移动,甚至连金属制的细小物件弯曲,也是由于不为人所知的能量的作用?”
那人高兴道:“当然是,你终于明白了!这种能量是一直存在的,问题是怎样通过脑部活动去利用它们而已!你不愿像那七个人一样,在这里突破时间的低度限制,等上两千多年?”
乐天十分吃惊,连连摇头。
那人又劝道:“你不用听到两千多年就害怕,在感觉上,那不过是两三天!”
乐天仍然摇着手,他无法理解这一点。两千多年,等于两三天,他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这一点!
那人叹了一声,颇有失望之色,望着乐天,有点无可奈何地道:“不论怎样,你能遇到我,总算是一桩奇遇。”
乐天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心中在想:那真是奇遇!这样的奇遇,要是讲出来,不被人当作是神经病才怪!
在这时,他已经决定,这一段经历,是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
年轻时的父亲乐天的思绪仍然十分乱,他道:“你说,时间对你已没有意思的了?
”
那人皱了皱眉:“应该说,在各个不同的空间之中,时间是不存在的!”
乐天有点挑战地问:“那么,你可以看到过去的事情了?”
那人笑了一起来:“你还是不明白,既然时间不存在,还有什么过去、现在和未来?我知道,有一批人,拼命在研究时间这个问题,他们说,如果有比光还快的速度,那就可以追上时间,看到过去的情形,这是生活在一个空间中人的想法。到了可以在空间中自由来去之际,就可以知道那种设想徒劳无功,而且永远不能达到目的。”
乐天的态度有点固执:“我不能了解你的理论,只是问,你能使我看到过去的事情么?”
那人作了一个手势,请乐天提出来,他想看的过去的事是什么?
乐天忽然想起了他的父亲来,心想,不知道父亲在求学时期的生活是怎样的?自己对父亲的了解,可以说再少也没有了,仿佛父亲就是文章、声誉、书本的化身。如果能知道他过去的一些事,回去和他谈起来,一定可以令他大吃一惊!
乐天那时候,想到这样的念头,纯粹是出于一种游戏的态度,他也真没有预计到自己一定可以看到些什么。
他把他的要求提了出来。
那人侧着头想了一会,道:“可以的,不过你要注意到,我现在运用力量,把你带到另一个空间去,带到时间不存在的境界之中。在这种境界中,人脑的活动所产生的微弱能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所以你看到你父亲过去的情形,一定是他人脑活动最剧烈,那种能力放射得最多的时刻。
”
乐天道:“我不明白,那种时刻的意思是——”那人道:“一定是他脑部活动最剧烈的时刻,例如极度的高兴,极度的悲伤,极度的愤怒之际,人的脑部,就会有反常的活动,在反常活动的时候,能量的放射,也比正常的时候为多。”
乐天有点明白,他道:“请……”
他本来想说“请施法术”的,但说了一个“请”字之后就住了口,神情多少有点尴尬,那人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意一样,笑了笑,道:“语言只不过是表达一种现象之用的。我们掌握的力量,称之为法力,也没有什么不妥!”
乐大又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人一扬手,乐天只感到身子突然震了一震,刹那之间,变得什么也看不到了,四周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紧接着,他眼前一亮,看到了景象。
事后,不论乐天怎样拼命回想,都无法确定那时看到的景象是平面的:还是立体的。那是一种极其奇幻的感受,他自己仿佛像是也置身于那个景象之中,伸手可以碰到景象中的一切,但是他自己却又像是不存在的一样,当他伸手去碰景象中的一张桌子之际,他的手透桌而过,他并不存在于景象的那个空间,而是在另一个空间之中。
乐天当时所看到的,是一间十分简陋、奇特的房间,那房间很小,很凌乱,堆了很多书,根本没有床,只是在地上,铺着一些被褥,有一张很旧的桌子,桌子上堆满了书和纸张,有一盏昏黄的灯。
最令得乐天感到这间房间奇特的地方是,这间房间高度十分低,而且,天花板是倾斜的,一直斜向另一边墙,最低的墙,只有五十公分高,而且,整间房间,一扇窗子也没有!
尽管乐天见多识广,但是他自小养尊处优,当然不知道这样的一间房间,其实不是房间,只是一幢屋子顶和下一层之间的一个空隙,一般来说,只是用来堆放杂物之用的,可以称之为“阁楼”;那就是当年,乐清和作为一个穷学生,在法国巴黎住的地方!
乐天看不到那房间有人,但不一会,他就看到,地板上有一公尺见方的一块木板,被顶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这房间不但没有窗子,而且也没有门,地板上的那个方洞,就是进出之所。
乐天看到这里,心中不禁一阵难过,他再也想不到父亲年轻的时候,生活过得那么苦。
乐天当然不知道,他的家里有用不完的钱,而乐清和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工厂一工人的儿子,家里人口又多,如果乐天看到他父亲童年时的生活,只怕在惊呆之余,他会痛哭失声。
可是当时,乐大难过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得他极度震惊。
像疯子一般他看到那块木板被顶开,一个面目十分清俊的年轻人,从那个方洞中钻了出来。乐天看过他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当然认得出那就是他的父亲,他才看到自己的父亲时,心中喝了一声彩!好一个青年,难怪自己的母亲,那么出色的美人会嫁给他!
可是,乐天立即注意到,乐清和的神情,是如此之可怕,别说他从来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有那么可怕的神情。
事实上,这样的神情,就算是显露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脸上,也足以令人吃惊的。
乐清和站直了身子——他的身子相当高,一站直,头就几乎碰到屋顶,那还是屋顶最高的部分,他如果要向前走一步的话,就非得把头低下来不可,要是走两步,那就得弯腰了。
他站着,面上的肌肉在不断地抽搐和扭曲,眼中射出一种怨毒,仇恨之极的光芒来,喘着气,咬着牙,陡然之间,张开口,大叫了一声。
乐天只看到形象,听不到声音。
随着他的一声大叫,他一伸手,自一张小几上,拔起了一柄尖刀来,那柄刀,看来是一柄相当锋利的童军刀,本来是插在那几上的。
他一拔刀在手,那种仇恨恶毒的神情,更是令人看了不寒而栗,乐天看得呆了,他绝不怀疑,如果父亲憎恨的对象,就在他身前的话,他一定会一刀刺了过去。
乐天是如此吃惊,他不由自主,叫了起来,“爸,不要这样!”
他不但叫着,而且伸手,想把他父亲手中的那柄刀,夺下来,可是他伸出手去,明明碰到了他父亲的手腕,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这时才想到,自己在当时,是并不存在的,除了看看之外,他不能做任何事!
乐清和握住了刀之后,咬紧牙关,眼中的怨毒光芒更甚,看起来,简直像是一条毒蛇一样,他高高举起刀来,用力一刀,向那几上刺去。
乐天这才看到,在几上,有着一幅画像,那是一幅人头部的素描,铅笔素描。乐天甚至可以从那种优柔细腻的笔法上,认出那是他母亲的作品。
可是那人像的脸部,却已经看不清楚了,因为画上不知被刺了多少刀,已经把他的脸,刺得模糊了,只依稀可以辨出,那也是一个年轻男人的素描。
乐清和这时,像是疯了一样,一刀又一刀,向那张画像刺去。乐天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乐清和每一刀刺下去,他都忍不住心中抽搐了一下。
乐清和不知刺了多少下,直到他的额上,青筋一根根绽了出来,汗水一滴滴落下来,他才用力插住了那柄刀,直起身于来,挥拳打向屋顶,一面不断在叫着一句话。
乐天未能听到声音,可是乐清和在叫着的一直是这句话,乐天从口型上,“看”出了他在叫的是什么,那更令得乐天全身发颤。
乐清和在叫着的是:“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乐天在那时,感到了一阵昏眩。一个人,如果怀着这样的怨毒,这样的仇恨,要一个人死的话,那么,他就真的一定会去杀那个人的了!
那个画像上的人是什么人呢?一直在自己印象之中,如此温文儒雅,那么君子的父亲,曾经这样子恨过一个人?
自寻烦恼乐天的心都快从口中跳了出来。乐清和叫了好几十声,才双手抱着头,压在铺着的被褥之上,他把自己的头抱得如此之紧,以致他的五官,挤在一起,令得他本来清俊的脸,看起来更是丑恶之极,但是自他脸上所透出来的那种痛苦的神情,直透人乐天的心房,乐天再也想不到,一个人痛苦起来;竟然可以痛苦到这一地步!
乐清和不但紧抱着头,而且,身子缩成一团,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在把自己的身子缩紧,像是这样子做,就可以把头内的痛苦挤榨出来一样!
但是,他显然未能达到目的,因为在他扭曲的脸上,痛苦越来越深,深到了乐天简直无法看下去了。乐天陡然地叫了起来:“不要,我不要看,那……不是我父亲!”
当他遮起了眼睛之后,他就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你不要看,这就没有了!”
乐天还有点不相信,喘着气,慢慢将手放了下来,果然,眼前什么都没有了,仍然只有那个看来神态相当滑稽的,穿着宽袍的人在。
那人正凝视着他,问:“刚才你看到的情景,令你感到很不愉快?”
乐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不愉快?那岂止不愉快而已!那人又道:“世人总喜欢追究一些事的真相,其实,只要不知道,有这件事就和没有这件事一样。拼命设法去弄明白了,知道了,有什么好结果?只是自寻烦恼而已!”
乐天默默地想着那人的话,过了片刻,才道:“那么,如果我把和你相遇,当作是一种幻觉,那是不是没有必要竭力去求证它?”
那人笑得十分欢畅:“哈哈,有点意思,你这小娃子有点意思。”
他一面说,一面拍着乐天的肩:“走吧,我送你出去,来!”
他站了起来,携着乐天的手,向前走着,不几步,就到了那七个一动也不动的人之间。乐天想起刚才的经历,道:“刚才我拼命奔驰,也跑不出那七个人所在的范围,像是迸了八阵图一样!”
那人笑着,道:“孔明的八阵图,其实是一种最简单的空间限制方法,利用了空间的限制,使人无法可以在一个范围内逃脱,那是十分简单的,所需要集中的能量也不太多!””
那人说着,望向乐天,一副想要乐天学学这种“简单的空间限制法”
的样子。乐天摇头道:“那太玄妙了……我……我……”
那人也绝不勉强,道:“其实,人类总有一天,会用一种相当简单,人人可以操纵的方法,来掌握充塞在宇宙中的那种能量,突破空间的限制的,那时候,人人都是神仙,也就不会再觉得神仙有什么稀奇了!”
乐天唯唯应着,那人已带着他,走出了那七个人的范围,看来他们要分手了。乐天真有点依依不舍,道:“说了半天,你究竟高姓大名?”
那人道:“我们谈得投机,你可以称我的字。”
乐天自然知道,中国古代的习惯,好朋友之间,是互相用“字”来称呼,而不称名的。他忙道:“谢谢你,我叫乐天,没有字。”
那人扬了扬眉:“很好的姓名,你可以叫我曼倩。”
乐天听着,答应着,也叫了一声,那人一伸手,乐天感到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他的身后,撞了一下,他陡然向前跌出了一步。
等他站定身子之际,一回头,他看到了自己,他已经站在那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之前,石面上反映出他的身影来。
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他拼命盯着大石,想再看见那七个人,他用手去推,伸出脚去,可是大石阻住了他的去路,他无法越得过去。
乐天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刚才的一切。
刚才一切如果说是梦,那实在太真实了,说不是梦,难道——他把右手按在石上,思绪茫然,叫着那人的名字:“曼倩,还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看你?”
他才叫了一遍,就陡地呆住了,一呆之后,不由自主,大声叫了起来:“曼倩!”
这个听起来很像是现代女性的名字,当那人告诉乐天,可以这样叫他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顺口叫了一声。
可是这时候,他又叫了一声之后,却陡然想了起来,和自己在另一个空间中,交谈了那么久的那个人,是什么人呢?
当然,曼倩,那是他的字,就是他,历史上那么出名的人!
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乐天在刹那之间,又堕人了如同梦幻一般的境界之中,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欢畅,因为他真的感到好笑!那真是大诙谐了,曼倩!
单提他的字,可能一时之间,还真的不容易想得起来,尤其是像乐天那样,从小就受洋化教育的年轻人。乐天终于在第二次接触到曼情这个称呼,就想起他是什么人来,是由于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学者,他从小也念过不少中国书的原故。他想了起来,那是东方朔的字!东方朔,复姓东方,单名朔,字曼倩!
东方朔不但是历史上的人物,而且是传说中的神仙,他个性滑稽,好诙谐,这是历史上有着记载的,难怪当乐天提及诙谐时,他的反应那么奇特!
而在传说之中,东方朔的神仙事迹更多了。传说中东方朔见西王母,西王母问他多少年纪了,他回答是:蟠桃三千年一熟,已经见过三次桃熟了。那是九千岁了么?当然不是,时间对他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了,九千年和九秒钟一样——不,根本没有九秒钟!
乐天一面想,一面摇着头,刚才和他谈了半天话的人是东方朔!他实在想告诉每一个人,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对任何人说!
他要是对人说的话,就算他一面说,一面指天发誓,或是使用任何方法,都不会有人相信他,绝不会有人信他曾和一个神仙通过话,不要说别人不信,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他下定了决心,告诉自己:把这一切当作一场幻梦,当作根本没有发生过!
在他第一次下定了决心之后,就一直在提醒自己,这是一场幻梦,这是一场幻梦!但是,真要完全相信那是一场幻梦,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他“看”到的,自己父亲年轻时的一个生活片段,他实在没有法子相信那是他的父亲!
父亲为什么整个人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恨意?乐天甚至可以感到,那是一种极其卑劣的恨意。乐天也知道,这种恨意,是针对了一个人而发的,那个人是谁?他的画像已经被小刀刺得稀烂,看不清了,而画像是母亲画的,这个父亲所恨的人,母亲一定也认识!那是什么人?为什么从来也未曾听到任何人谈起过?
乐天隐隐感到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事中,蕴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他陡然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他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秘密,但是他的确而且感到了寒意。
决定不提“神仙”事在那一刹间,他想到的是:如果再有人进这个地洞来,那是一定有人会再进来的——在他写了有关这地洞的报告之后。再进来的人,也有机会和他一样,偶然地突破了一个空间的限制,也有可能和那个自称是东方朔的人相遇,也有可能也在另一个空间中,看到他父亲的那种样子!
他陡然叫了起来:“不!不能再让任何人进来!”
当他这样叫的时候,他双手紧紧握着拳,敲在那表面光滑如镜的大石之上,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也看到反映出来的自己,满头满脸全是汗,而且那种迷惘的神情,他绝不相信自己的脸上,会有这样的神情显露出来,但那又的确而且是他自己!
他一连叫了几次,才听到了阿普的声音:“你在干什么?先生,你在干什么?”
乐天喘着气,转过头来,看看阿普,当他看到了阿普之后,他才从梦幻一般的境界,回到了现实之中——或者说,他从全梦幻的境界,来到了半梦幻的境界。
他喘着气,道:“没什么,阿普,没什么,你……一直在这里?”
阿普道:“是啊,我……好像看到里面有几个人,是村子里的人,后来又看不见了,连你也不见了,那七个人,他们一定被妖魔捉了去,囚禁起来,你不见时,我以为你也被妖魔捉了去!先生,快离开这里吧!”
乐天问:“我……不见了多久?”
阿普偶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多久,我只是知道一定要等你出现,我向上天祷告,要妖魔放你出来!”
乐天苦笑了一下:“谢谢你,我们走吧,对,这洞里有妖魔,我们快走!”
乐天只好说“洞里有妖魔”,他绝对无法向一个山区的元知印地安人解释空间突破。事实上,即使是最好的科学家,也无法解释这一点!
他和阿普,循着来路退出去,乐天并没有忘记那玉环,他们来到了那些圆柱下的时候,乐天仰头向上望去,他记得那“神仙”说过,这些圆柱,是他弄来的。乐天仍然无法知道那是什么,他倒可以肯定,即使是现代的科技,也造不出这样的柱子来。是不是他运用了突破空间,不受时间限制的方法,从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未来世界弄来的?又或者是突破了空间的限制之后,从另一个星球弄来的?
乐天和阿普一面循着柱于向上攀去,一面仍禁不住不断地想着。
当他们快攀到柱子的尽头之际,乐天把随身所带的炸药,绑在柱子上,校定了爆炸的时间。
考古学家或者探险家随身带着强力的炸药,是必需的事,有时可以用来炸开因为年代久远而被阻塞了的通道,有时可以便利发掘工作。不过乐天这时的目的,却是想毁去这些柱子,使得没有人可以再下到地洞的底层。
他估计爆炸的威力,就算不能炸毁那些柱子,也足可以令得地洞四壁大量坍方,一样不会有人可以下来了。
到了柱子的顶端之后,失效了的无线电对讲机,又恢复了功效。乐天想起一切电能的消失,他明白那是“神仙”所说过的,这个地洞中的未为人类所知的能量,比其他地方更强烈之故,这里是空间和空间之间的“缺口”!
那种能,充塞在地球的任何角落,可以用人的意志,人脑产生的力量去控制!这实在是太玄妙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似乎又是事实!
一直到乐天和阿普回到了地面之上,他才知道自己在洞下己过了那么久,他没有改变,他不向任何人透露在洞下的情形,包括他的父母在内。
好几次,他想问他的父亲:“爸,你年轻的时候,憎恨过一个人,要他死去,那个人是什么人?”
可是每当他想及这个问题之际,他就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使他无法出口。
他也明知,自己的报告是不完全的,一定会受到学术界的攻击,但是他还是不能够透露全部经过。他至少有那对玉瑗,那是“神仙”给他的,他没有料到,他的母亲会对之感到那么大的兴趣!
母亲想透过那对玉瑗,知道一些什么呢?乐天也没有深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他不想去刺探他人心中的秘密,就像他不想有人来刺探他心中的秘密一样!
三十年后旧地重游方婉仪很久没有长途旅行了,那是她提不起这个兴趣之故。乐清和不断出外讲学,每一次都要她同行,但她每一次都拒绝,到后来,乐清和自己一个人旅行,已成为惯例了。
方婉仪宁愿独自留在家中,当子女也不在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起居室,怔怔地望着那只滑翔机的模型,一手按着心口,那样可以使她心头的绞痛,比较可以抵受,一面回想当年她和封白一起在滑翔机上,浮沉于高空中的情形。
而当范叔看到这种情形时,总是不准任何人去惊动她,而他自己,则躲在门外唉声叹气。
这一次,却是例外,乐清和与方婉仪一起出门了。虽然在范叔眼中看来,两人的神情都有点古怪,但他却很高兴,他想:毕竟那么多年了!小姐嫁都嫁了乐先生,孩子也那么大了,她不会再想着当年的事,一定已经渐渐淡忘了,不再记得了!
那自然只是范叔的想法,他怎能了解到方婉仪心头的创痛,就算再过二十年,一样还是和当年初受伤的时候一样,随时可以滴出血来!
为了舒适和被不必要的声音干扰,他们两夫妇包下了一架七四七头等舱的上层。机上人员自然知道这对夫妇大有来头,服务也格外殷勤,空中小姐聚在一起,窃窃私议,每一个都希望自己在方婉仪这个年纪时,仍然能有她一样的美丽和那种雍容、高贵、典雅的气质。
当然,没有人可以看出方婉仪内心的创痛是如此之甚,连乐清和也不能。所以,乐清和对这次远行,始终十分不满。
方婉仪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飞机起飞之后,她一直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飞机飞行的高度相当高,望出去,是一片明蓝的天空,成堆的白云,在飞机的下面,高空是如此之明澈,看来毫无神秘可言,而实际上,却是那么神秘。
乐清和坐在和方婉仪隔几个座位处,他注意到她一直在望着窗外。然后,他又看到她取出了两只玉瑗来,叠在一起,对着窗外,专心致志地看着。
乐清和按捺着心中的不满,闭上眼睛,推下椅背,自顾自养神。
在巴黎下机,早有人准备好了车于接他们,当车子驶在他们熟悉的街道之际,方婉仪和乐清和都不出声,直到车子遇上了市区的挤塞,开开停停之际,乐清和才问:“订了哪一家酒店?”
方婉仪的回答是:“我那幢房子还在。”
乐清和陡地震动了一下,那幢房子,就是那幢房子,他们在大学时代,方婉仪在巴黎买的那幢房子!在那幢房子之中,有着太多值得回忆的事了,乐清和感到喉头有点发颤,他竭力按捺着心头的不满,于咳了一声:“婉仪,这……又何必?”
方婉仪的声音很平淡,好像那完全不关她的事情一样:“既然来了,我想看看老地方。”
乐清和紧闭着嘴,没有再说什么,从外表看来,他十分平静,但是内心思潮澎湃,已经令得他几乎要炸了开来。
车子一直向前驶,街道越来越熟悉,在通向那幢房子的道路两旁,梧桐树比当年不知高了多少。乐清和不由自主,摸了摸鬓际,尽管他身体的健康状况维持得很好,鬓际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
娶了方婉仪之后,这许多年的日子,对他来说,称心满意之极,那是他作为穷学生时,做梦也不敢想的生活!如今,又回到他过着喝白开水,啃硬面包时代的地方来,那不能不使他感到不舒服。
然而,他的确感到不舒服,只是为了不想回忆那段穷困的日子吗?乐清和感到喉际更是干涩。
车子终于在屋子前停了下来,自从方婉仪离开之后,她一直没有再回来过,屋子也一直空着,可是所有的仆人,仍然像主人在的时候一样被雇佣着,仆人在悠悠的岁月中,已经换了好几批,原来的仆人一个也不在了,新来的仆人连主人都没有见过,他们只是遵守着雇佣合约中的规定:“要尽力使屋子的一切,保持原状。”
屋子被保养得极好,除了攀在屋外墙上的爬山虎看来更加浓密之外,和三十多年前,简直没有分别。
车子一停下,乐清和就注意到,方婉仪的脸上,现出一种如痴如醉的神采来,那令得乐清和的心中,又感到一阵刺痛!
在他和方婉仪结婚之后,他未曾在自己妻子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采,但是这种神采,乐清和却绝对不陌生,当年,方婉仪和封白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脸上,几乎无时无刻,不带着这样的神采。
仆人列队在屋子的门口欢迎主人,一个穿着总管衣服的人过来,打开了车门,方婉仪直视着大门口,总管弯身道:“夫人,欢迎——”可是总管的话还没有讲完,方婉仪已经向前奔了出去,她奔过了草地,奔上了石阶,向屋子直奔了进去。
乐清和本来跟着跨出车子,可是当他看到方婉仪这样情形之际,他僵住了,变成了一半身子在车外,一半身子在车内,弄得在一旁的总管,不知怎么才好。
乐清和目送方婉仪进了屋子,才慢慢地跨出车来。这种情形,记忆中也有一次,乐清和记得,那次封白站在屋子之前,方婉仪自外回来,看到了封白,就是这样飞奔着。
扑进了他的怀中,然后,紧紧地拥在一起!
那时候,他,乐清和,在什么地方?
乐清和也记得很清楚,他是站在门口的草地上,目击着他们两人热烈的拥抱,在他站立处的旁边,是一大簇玫瑰花,乐清和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垂着手,右手不由自主,紧紧地握住了一把玫瑰枝,枝上的尖刺,深深地陷进了他的掌心之中,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痛!
乐清和慢慢向前走着,又来到了那一簇玫瑰花的前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看自己右手的手心,当年被花刺刺伤的地方,还留下淡淡的痕迹。看着那些痕迹,乐清和的心中,又升起了那股恨意!
这令得他自己也感到吃惊,他以为在封白不再存在之后,这种恨意已不会再有的了,可是如今他知道,这些年来,封白并不是不再存在,至少,一直存在于他的妻子,方婉仪的心中!
他心中的那股恨意,越来越甚,甚至和当年他站在同一地方时相仿佛了!
当年,他望着方婉仪和纣白相拥着,他心中的恨意,真能令得他整个人都炸了开来!而更令得他痛苦的是,他绝不能在表面上显示出来,他还得维持着微笑!不知有多少次,心中的恨意,不能和脸上的微笑相配合,令得他脸上的肌肉僵硬、酸痛!
他恨封白,恨封白拥有世界上的一切,而他自己却什么也没有!
乐清和知道,有封白,他绝没有希望得到方婉仪!在方婉仪的心目中,除了封白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本来,这个事实还不足以令得乐清和这样恨封白,其所以恨到了这种程度,是因为乐清和知道另一个事实,如果没有了封白,除了他乐清和之外,也没有别的男人,会被方婉仪看得上!
封白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有封白,什么都没有,没有了封白,是他!
每当乐清和在他的小阁楼上,想起方婉仪的时候,他简直是疯狂的,他想紧紧地拥着方婉仪,像把她吞下去一样吻她,手指陷进她的白润如玉的身体中,吮啄她最神秘的部位,在她身上发泄……这一切,对于一个穷学生乐清和来说,并不是梦幻,而是相当接近的事实——只要世上没有了封白这个人,那就是相当接近的事实。
乐清和在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单纯由于对美丽的方婉仪的迷恋,他对封白的恨,也是疯狂的,他每天都用小刀去刺封白的画像。然后,就把自己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幻想着怀里拥着方婉仪。
渐渐地,当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折磨,使他想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之际,他开始想到: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要一个人在世上消失,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如果封白突然在世上消失了……每当乐清和想到这一点时,他就兴奋得全身发热!
封白如果消失了,他,乐清和就可以得到方婉仪!不但得到方婉仪的人,而且可以得到她拥有的天文数字的财产!
一个穷学生,尽管有着出类拔革的才能,但是只靠才能来挣扎,只怕一辈子也无法享受到豪富的生活,如果方婉仪成了他的人,一切都唾手可得,他今后的岁月,就可以要多快乐就多快乐,那是无穷无尽的快乐。
他会不由自主地低呼:封白!封白!你去死!你必需死,只有你死了,我才会有快乐,有无穷无尽的快乐,你在,我就什么都没有,在痛苦的折磨下,我除了自杀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乐清和的意念,越来越使他感到一点:一个人如果到了非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可的时候,他就应该有勇气去做任何的事!
而他所要做的事,就是使封白不再成为他一生今后悠长岁月,快乐泉源的障碍!
这种念头初起的时候,他自己也不免感到吃惊,可是慢慢地,意念越来越是坚决,使他感到,非要这样做不可!
为了自己今后的快乐,他非要封白不存在不可!
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之后,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躺在阁楼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身子尽量伸直,躺着一动不动。
乐清和长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欢迎他们的仆人,在总管的率领下,还是不知所措地站着。乐清和向总管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缓缓地道:“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一面说,一面向屋子走去。以往,他每次走上这屋子的石阶之际,看起来像是十分欢乐,但内心的刺痛,真是难以形容。现在,他心中想:不该埋怨什么了,一切都是那么称心遂意,真的不应该再埋怨什么了!他大踏步走进了客厅之中。
心中滋生恨意屋子内的布置完全没有变动过,乐清和才一走进来,总管就用银盘子托着一只信封,来到了他的面前:“紧急电报,早上才收到的!”
乐清和感到有点奇怪,电报是谁打来的?他随手拿起了电报,问:“夫人呢?”
总管躬身回答:“夫人一进来,就直向楼上的卧室去了,现在还留在卧室中!”
乐清和的面肉,不由自主,抽搐了两下,不过这种情形,是不会有什么人注意的,他看起来还是那样文雅,令人油然生敬。
方婉仪在卧室中,乐清和又不由自主干咽了一下,这幢房子,那间卧室,对方婉仪来说,一定有着太多的回忆。
乐清和自然知道方婉仪和封白的关系。这时,他微微抬头向上,在想:方婉仪在卧房想什么呢?是在想她把她的处女之身,交给了封白的情形?
想到了这一点,乐清和心中的恨意更甚,在不知不觉之间,把手中的那封电报,捏成了一团,令得在一旁的总管吃了一惊:“先生,你还没拆这封电报!”
乐清和猛地觉得自己有点失去控制了,他吁了一口气,把被他捏成了一团的电报摊开,拆开来。
看了电报的内容,他呆了一呆。
电报是乐天打来的,很简单:“父母亲,在我未曾到之前,母亲万万不能用那对玉瑗,我会立刻赶来,一定要照我的话做。”
乐清和皱着眉,方婉仪到法国来要做的事,他始终是不赞成的。才到巴黎,已经令得他如此不愉快,要是再到那滑翔机的运动场,乐清和真想不出如何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快。
如今乐天来了这封电报,是不是可以使方婉仪打消原意呢?他拿着电报,向楼梯走去,上了一半楼梯,就大声叫:“婉仪,小天有电报来!”
他叫了几声,就看到方婉仪出现在楼梯口上,看来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仍然是那样典雅,那样高贵。乐清和微笑着,在妻子的面前,几十年来,他一直是那样充满着爱护,使方婉仪有时也感到,和他在一起,是可靠和安全的。
乐清和把电报递给了方婉仪,方婉仪看了看,皱着眉:“小天又在玩什么花样?”
乐清和摊了摊手:“谁知道,看起来,像是十万火急的样子。”
方婉仪想了二想,“反正还有三天时间,等他来了再说也好,清和,记得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小餐室吗?今天——”方婉仪只讲到一半,就没有再讲下去,因为她发现乐清和半转过头去,脸上现出很不自然的神情来。那家小餐室,所谓“我们常去”,是她和封白常去的!当时,他,乐清和,只不过偶然和几个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才去!乐清和心中的不愉快,到了几乎要爆炸的程度,他想大声说:“我倒想到那个小阁楼去看看!”
可是在一刹那间,他已把心中的不愉快,按捺了下来,淡然道:“好吧,那家小餐室叫作——”方婉仪也改了口:“我不想去了,还是在这里试试厨子的手艺吧!”
乐清和仍然没有异议:“也好!”
他说着,走上了楼梯,和方婉仪一起来到了卧室的门口,他只是向内张望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婉仪,今晚我还是睡客房吧!”
方婉仪低下了头,作为一个妻子,她应该拒绝丈夫的提议,但是这房间,在这间房间之中,她把自己献给了封白,她又实在不想乐清和睡在这问房间中。
得不到方婉仪的回答,乐清和的心中,又像是被利刃刺了一下,他又找了一些不相干的话说着,然后,打电话回去问,知道乐天已经上了机,乐音听的电话,她叫着:“哥哥不知在闹什么鬼?拉着范叔,神神秘秘讲了半天话,忽然说要到法国来找你们!”
乐清和怔了一怔,范叔是知道当年的事的,他也在法国,封白神秘失踪的那一天,他也在现场,是他把一切全部告诉乐天了?
可是乐清和仍然想不通,就算乐天知道了当年的事,为什么要打这封电报来?
忆述当年之事乐天在他父母离开之后,在自己的房间中徘徊,心中摆脱不了在地洞深处,看到过的父亲那种充满恨意的神情,心中越来越是疑惑。
母亲在知道了那对玉珍有神奇的力量之后,就坚持要到法国去。由此可知,她想知道的事,是发生在法国的,当年,在法国发生过什么事呢?
为什么父亲从来也没有在自己的面前提起过?当乐天这样思索的时候,范叔当年也在法国,在法国发生过什么事,他一定知道的!乐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下楼去,把正在大声申斥一个粗心的仆人的范叔,拉进了起居室中,把他按下坐在一张沙发上,然后,他双手撑住了沙发的扶手,面对着范叔,用十分严肃的声音道:“范叔,妈到法国去了,事情十分严重,弄得不好,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范叔,告诉我,妈到法国,想知道什么?”
范叔被乐天的话,吓了一跳,他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就道:“小姐……一定……一定是想知道封少爷的下落,唉!那么多年了……”
乐天怔了一怔:“封少爷?封少爷是谁?”
范叔一呆,知道自己说漏了口,可是这时候,再想不说,也来不及了,多少年来憋在心中的事,也想找一个人倾吐一下,甚至不必乐天再逼问,范叔就把他所知的一切,全都讲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范叔又讲得不是很有条理,等到讲完,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一抹夕阳映进来,恰好映在起居室的一角,那只滑翔机的模型上,在金黄色的阳光照射之下,即使是一只模型,也像是充满了神秘的意味。
乐天的心头,像是在看一块大石一样。他明白了,明白那张被小刀刺得全是破孔的画像是什么人了,当然,那是封白!
他也立即可以明白当年的情形,有封白在,他的父亲绝对娶不到他的母亲!
乐天依稀、模糊地想到一些十分可怕的事,但是却捕捉不到中心,或者说,他根本可以捕捉中心,但是他却不愿深想下去!
令他觉得可怕的是:在当年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父亲的恨意,是不是化为实际的行动呢?
那么,封白的意外……
乐天想到这里,不禁遍体生寒,不由自主,籁籁发起抖来,连他的声音也在发颤,他再一次问:“那架滑翔机,一直没有再出现?”
范叔唉声叹气:“没有,找寻的悬赏,只怕到如今还有效!”
乐天陡然道:“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范叔全然不懂乐天在说些什么,乐天也是突然想到这一点的,而接着,他想到的事,更令他骇然莫名,他一伸手,抓住了范叔的手臂:“快,快替我去打一封电报,打到法国去!”
乐天说着,抛下了一张纸,迅速地写了电文,交给了范叔,不让范叔再问,就推着他走了出去。
这时,乐天的思绪极乱,到了另一个空间,在地洞之中,那个“神仙”说过,在地球上,有些地方,空间和空间之间的界限,比较脆弱,在偶然的因素下,比较容易突破,会使得人或物体,进入另一个空间!
他在那个地洞中的遭遇,就是如此,而他也知道,所谓百慕大神秘三角区,那里经常有船只或是飞机,莫名其妙地神秘失踪,也一定是由于这个原故。
那么,封白的滑翔机,会不会也在高空飞行之中,突破了空间的界限,到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那是有可能的事!
作为一个探险家,乐天对于阿尔卑斯山也并不陌生,他相信,如果一架大型滑翔机,是坠毁在山区的话,在大规模的搜索之下,是应该可以发现一些残骸的!
而什么也没有发现,连人带机,就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这说明了什么?
如果真的是冲破了空间的界限,这许多年来,封白和他的滑翔机,一直在另一个空间之中,既然冲破了空间的界限,也就没有时间的存在,对旁人来说,已经经过了二十多年,对于在滑翔机上的封白来说,根本没有时间,三十多年和三分钟,也就没有分别!
乐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对玉瑗,是含有特殊放射性物质的,可以使人脑部活动,更方便去聚集能量,如果这对玉瑗,和母亲集中心思之后,所产生的力量,使得封白又回到原来的空间,那将怎么样?
这实在是一个无法想下去的问题!
在这个空间中,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什么都不同了,但是对封白来说,却只不过是一刹间的事!
山中方七日,世间已千年!
封白回来之后,能接受忽然已经过了三十多年的这个事实吗?母亲怎样呢?范叔说封白失踪之后三年,母亲才结婚的、要是封白又再出现了,那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乐天越想越是混乱,但至少有一点,他知道自己是做对了的,那就是打了电报去阻止,但他想到,那只怕阻不了,自己还得去一次!
正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乐音跳跳蹦蹦走了进来,乐天吸了一口气:“小音,我立刻要到法国去!”
乐音怔了一怔,但是她对于哥哥的行踪飘忽,也已经习惯了,她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啊!”接着,她又笑了起来:“哥哥,对于你的那篇报告,我只对蜜儿有兴趣!”
乐天一怔:“蜜儿,谁是蜜儿?”
乐音叫了起来:“你怎么了?就是那个被你送到波哥大去,你要让她过现代豪华生活的印地安小姑娘!”
乐天淡然一笑:“我早就忘了她的名字——”乐天眨着眼,抬起头来,想了片刻:“我连她的样子也忘记了!”
乐音不出声。只是盯着他看,乐天扬眉:“怎么?我做错了什么?”
乐音叹了一声:“哥哥,你害了她!我敢说,蜜儿现在的日子当然过得很好,但是当她知道她在你的心中根本没有地位之际,她会宁愿自己是一个生活在山区的村姑!”
乐天叫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小姑娘,你说她……那太滑稽了!”
乐天挥着手,不再理会乐音,拿起电话来,订了机票,半小时后,他已经向机场出发了。
乐音看着她哥哥跳上车子,疾驶而去,不禁又摇了摇头。她并没有见过那个印地安小姑娘,只是在乐天的记载中认识了她,可是凭她女性特有的敏锐感觉,她却知道这个小姑娘会对乐天产生感情的,乐音十分同情这个一步登天,生活陡然改变了的少女,因为她知道,生活的改变,并不能给她带来快乐!
令人欣羡的夫妻乐清和与方婉仪虽然在法国,可是他们的生活,看起来也没有分别,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赢得了所有仆人的一致欣羡!那么要好的一对夫妻。
从表面上来看,他们的确是世界上最要好的一对夫妻,但是实际情形如何呢?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根本不会有别人知道!
第二天下午,当乐清和在花园,修剪着一簇玫瑰花,方婉仪在遮阳伞下坐着的时候,一辆车子几乎是直冲进来的,车子停下,乐天自车中跳了出来,叫道:“谢天谢地,你们还没有到南部去!”
乐清和皱着眉:“小天,你究竟在闹什么鬼?为什么不能去?如果你有特别的原因,可以说服你的母亲,那我们就不去!”
方婉仪已慢慢地走了过来:“他不可能有理由说服我不去的!”
乐天作了一个手势,抬头看了一下那幢房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幢房子,虽然在范叔的叙述中,他对这幢房子,不能说是陌生。他道:“我们进去说,好不好?”
乐清和放下了手中的花剪,挺直了身子,方婉仪略皱了皱眉,三个人一起走了进去。才一进客厅,乐天就指着一张沙发,道:“爸,这就是你当年喝醉时常睡的那张沙发?”
乐天这句话一出口,乐清和首先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立时恢复了镇定:“是的!”他在顿了一顿之后,又道:“那比我睡的那个阁楼,要舒服多了!”
方婉仪叹了一声:“范叔是怎么一回事,对孩子胡说八道了一些什么?”
以方婉仪来说,这样责备的语气,已经是十分严厉的了。反倒是乐清和,淡然道:“孩子已经大了,知道了也不算什么,而且别怪范叔,他已经忍了三十年不说,那真不容易!”
乐天也道:“是啊!妈,这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
方婉仪缓缓地转身去,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叹息声来。
乐清和沉声道:“那是极……令人伤感和不愉快的事。当然没有什么秘密,但既然如此伤感和不愉快,就没有人愿意提起它!”
乐天不以为然:“可是一直藏在心里,妈知道了那两只玉瑗有神奇的力量,立刻就想到过去的事!”
方婉仪背对着他们父子二人,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小天!”
乐天叹了一声,停了片刻,才道:“爸、妈,你们先听听我在那个地洞中……的遭遇,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可能会发生的事。”
乐清和坐了下来,方婉仪仍然站着,乐天道:“妈,你不坐下?”
方婉仪只是向后摆了摆手,没有出声。
当作是笑话乐天就开始讲起他在那个地洞中的事,他从自己一下子越过了表面光滑如镜的大石说起,说得十分详尽。可是他却故意隐去了他“看”到过乐清和在阁楼中,用小刀刺封白画像的那一段。
当乐天说到,地洞下他遇到的那个人,告诉他可以称他为“曼倩”时,一直在用心倾听的乐清和,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乐清和的笑声,令得一直站着的方婉仪,坐了下来,她的脸色,看来十分苍白。乐天给笑得有点尴尬,望定了他的父亲。
乐清和不住笑着,甚至笑得呛咳了起来,好一会,她才转着眼角,道:“小天,你可知道什么人的名字是曼倩?”
乐天道:“我知道,历史上著名的一个人物,东方朔,字曼倩!”
乐清和再度爆发出笑声,看来他并不是做作,而是真正感到好笑,他一面笑,一面指着乐天,向着方婉仪,道:“婉仪,你看看这孩子,他自以为他遇到了东方朔,并且还和他谈了话,哈哈!小天,幸而你没有把这一段经历写出来!”
方婉仪并没有附和乐清和的话,也没有提出她自己的意见,只是不出声。
乐天更是狼狈:“爸,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乐清和用十分坚决的语气道:“这是你的幻觉!”
乐天大声道:“不是!”
乐清和叹了一声,神情已经有点恼怒了,他沉声道:“当然是幻觉,你不可能遇见一个几千年前,只存在于历史记载中的人!”
乐天道:“如果超越了空间,也就没有时间的存在!”
乐清和“哼”地一声:“这种话,是东方朔告诉你的?别胡说八道了!”
乐天涨红了脸,父亲的一再不相信的态度,令得他冲动起来,他大声道:“不是胡说八道,不是幻觉,他还令我看到了超越空间的一件事实,这件事,除了当事人之外,只怕是谁也不知道的!”
乐清和冷冷地道:“当事人是谁?”
乐天用力一挥手:“爸,是你!”
乐清和陡地震动了一下,霍然站了起来,脸色可怕到了极点。乐天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父亲的神情如此可怕过,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向方婉仪靠近了些,方婉仪握住了他的手,乐天只感到母亲的手心,全是冷汗。
封白回来了?
客厅中突然静了下来,一时之间,谁也不说话,乐天后悔刚才一时冲动,他不敢望向父亲,只是向方婉仪望去。
可是方婉仪却一直低着头,只是紧握着乐天的手。
难堪的沉默,大约维持了一分钟,才由乐清和的一下“哈哈”打破。
乐清和接着问:“那你看到我,做了些什么?”
他的“哈哈”声,和他的笑声,多少都带着干涩,乐天直到这时,他咽了一下口水:“没有什么。”
一直不出声的方婉仪,这时突然叫了一声:“小天!”
乐天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要说谎,或是要掩饰什么的时候,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的母亲。
但这时,他又绝不想说出他“看”到过去的情形来!
他假装没有听到这一下叫唤,急急地道:“我觉得,空间转移的可能是存在的!不管我遇到的那个人是什么人,空间转移的理论,一直存在!
”
乐清和淡然地道:“小天,你说了半天你的遭遇,究竟想说明什么?
”
乐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说,当年失踪的那架滑翔机,——”他才讲了一句,方婉仪就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小天,你是说,滑翔机突破了空间的界限,到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乐天又吸了一口气:“是,这是我的结论!”
方婉仪仍然紧握着儿子的手,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那……就是说,如果空间的界限再被突破,他……他会回来?”
乐天道:“理论上是这样!”
乐清和提高了声音,他的声音听来低沉而尖锐,与他平时的声音不同:“婉仪,你有没有想过,真要是这样,他回来了怎么样?”
方婉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封白失踪的三年之后,在她已成了乐清和的妻子之后,她从来也未曾再想到过封白有可能会回来!
但是造化弄人,在隔了三十多年之后,虽然还很虚玄,可是这个问题,竟又被提了出来!方婉仪的情绪,实在无法承受这一点!
她只是张着口,急速地喘着气,乐清和又道:“照小天的理论,空间和时间是相对的,他……一直超越着时间的限制,要是他真的回来了,在我们来说、是过了三十多年,但对他来说,只过了一下子,他……他会比小天更年轻!”
方婉仪发着抖:“别……再说下去……我……我……受不了……”
乐清和却一直说着:“只是说说,可能性也不过是万万分之一,你已经受不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柔和,来到方婉仪的身前:“想想,如果那真成了事实,你会更受不了!”
方婉仪一面低着头发抖,可是泪水却已一滴一滴,落在她月白色的绸旗袍上,化了开来,成为一团一团深色的乐清和取出了手帕,轻轻去抹拭方婉仪的眼泪,乐天在一旁皱着眉,方婉仪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抬起头来,她甚至又现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幽幽地道:“人到老了,总会怀旧的……”
她顿了一顿,才又道:“小天的遭遇,十分奇特,是不是?”
乐清和闷哼了一声,没有表示什么意见,方婉仪又道:“我想,那对玉瑗,未必真能够使我知道什么,法国南部的天气很好,既然已经来了,没有理由不去走走,想想当年的情形。”
乐清和转身走了开去,讲了一句很富有哲学意味的话:“世界上大多数事,不知道真相,比知道真相更好得多!望知之环,如果真能使人知道一切真相的话,那它不是带来快乐的法宝!”
方婉仪听了之后,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她说得声音十分轻,乐清和根本没有听见,连就在她身边的乐天也没有听到。
事实上,方婉仪也不想任何人听到她说的那句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她说的是:“快乐?早就没有了!”
乐天有点心急:“妈,你还是要去?”
方婉仪十分优雅,但是却也十分坚决地点着头:“是,小天,你想得太多了,我从来没想到要什么人再出现,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只不过想怀念一下过去。”
乐天向他父亲望去,乐清和皱着眉,他心中十分恼怒,但是他在表面上却并不显露出来,只是淡然道:“既然这样,我们明天就出发。”
乐天叹了一声,他已经尽了力了。他把自己在地洞中的遭遇,讲了出来,希望可以令母亲不再前去当年的伤心地,因为到时可能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可是方婉仪是那么坚决,看来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打动她。乐天的心中,甚至感到,他母亲在听了他这番话之后,更加想去,更加想“望知之环”能发挥神秘的力量,想封白会回来。
一直双手互握着,神情十分难过的乐清和来到他的身前,在他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父子二人,慢慢地来到了花园中。
当他们站定之后,乐天看到父亲的脸色,十分阴沉,他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果然,乐清和已开始问:“刚才你说在地洞中,由于空间的转移,看到了一些事……你看到了什么?”
乐天并不善于说谎,开始时,他只是紧抿着嘴,一声不出。
乐清和却在向他施加压力,冷笑着:“你想用一个例子,来证明你在地洞的遭遇是真实的,不是幻觉,可是你却说不出这个例子的内容!”
乐天立时道:“我可以说出来,但不想说!”
乐清和冷冷地道:“事情和我有关?你看到的事情,令你很不舒服?
”
乐天用力点着头,乐清和仰起了头:“你究竟看到我在于什么?我看那也是你的幻觉?”
乐天急速地喘着气:“或许是,我看到……看到你的脸上,你的全身,充满了恨意,用一柄小刀,把一个人的画像,刺得稀烂,那画像中的人,就是封白。”
乐清和站着,一动也没有动过,完全看不出他听了乐天的话后,有什么想法。他又问:“没有了?”
乐天有点僵硬地回答:“没有了。”
乐清和不屑地笑了一下:“小天,我说一切全是你的幻觉!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封白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他失踪之后,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当时在滑翔机上的不是我,我宁愿替代他失踪!”
乐清和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拍着乐天的肩头。他的话是那么诚恳,令得乐天也迷惘起来。一切,全是自己的幻觉吗?
像变成野狼一样乐天并没有注意到,乐清和的神态语气,看来都是那样镇定,他的手也没有发抖,可是他手背上的血管,却凸起老高,而且在隐隐跳动着。
外表镇定的乐清和,心中的惊惧,实在已到了极点!
他把方婉仪替封白画的那幅速写像要了来,放在桌上,每天受痛苦和恨意煎熬的时候,就用小刀刺着画像来发泄。
当时,他甚至毫不怀疑自己,如果面对的不是封白的画像,而是封白本人的话,他手中的小刀,一样会刺出去!
可是这件事,除了自己之外,绝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的!
他住的那个小阁楼,根本没有人愿意上去,连房东也不愿上去,他在那个小阁楼之中,一个人做的事,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就算不小心,被人知道了,那知道的人也不可能是乐天,因为乐天那时,根本未曾出世!
乐清和听得乐天那样讲之后,全身的血液都快凝结了,他表面上看来,十分镇定,可是内心的害怕,却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他可以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手发抖,但是他却无法控制体内的血管,因为血液急速奔流,而变得粗大!
当他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血管呈现着如此可怕的扩张时,他又吃了一惊,连忙缩回手来。
乐天吁着气:“爸,当时我真吓坏了,我曾叫道:这不是我的爸爸!
”
乐清和的支持已快到了极限,他的喉际,干渴得如同火烧一样,他勉力道:“别再讨论这种无咖的事了,陪你妈妈去!”
乐天答应了一声,缓缓走了开去,乐清和半转过身,汗水已经循着他的额头,直淌了下来。他看出去,所有的东西,都在急速旋转,令得他站立不稳,他连忙闭上眼睛,伸手扶住了一株树!
不是幻觉!乐天在地洞中的遭遇,不是幻觉!乐清和立进感到了这一点,要不然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当年在小阁楼中做过这样的事!
乐天在地洞中,真的曾突破过空间,而且,遇到了一个可以在空间中自由来去的人!
这一切,全是事实!那样说来,这两只“望知之环”,真有可能具有某种力量,使人知道想知的事!
乐清和感到全身都被汗湿透了!通过“望知之环”,方婉仪能知道他的秘密?如果方婉仪知道了他的秘密的话,那么…… 乐清和又感到一阵昏眩。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再一次告诉自己:“不,不会的,这个秘密绝不会有人知道,幸而乐天看到的,不是这个秘密!
”
当他这样告诉了自己几遍之后,他心境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在花园中踱了片刻,才走进屋子去。
屋子里,看来很平静,方婉仪在弹着琴,节奏相当特别,乐天在一旁听着。乐清和也坐了下来,不一会,他就明白方婉仪在弹奏的,是日本音乐家彼原真的作品,节奏十分奇幻、激动,这是方婉仪用钢琴奏出来,一个个音符,像是直敲进人的心坎中一样。
乐清和想在方婉仪的神情中,看出她在想些什么,但是方婉仪完全沉醉在音乐之中,她修长莹白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在琴键上。当年,屋子之中全是年轻人的时候,喧哗声可以震聋人的耳朵,但只要方婉仪一在钢琴前坐下来,揭开琴盖,所有的喧闹声全会静下来。
乐清和记得很清楚,每当这时,封白一定在方婉仪的身边,而他则一定躲在楼梯的那一个角落,尽量不引起人的注意,掩饰着他内心的感情。
只有一次,一个同学告诉他:“清和,刚才你是在听音乐?可是你的眼光,简直就像是饿狼一样,我真有点害怕你会忽然化成野狼,扑出来把封白咬死!”
当时乐清和心中也十分害怕,但是他是那样善于掩饰,所以很容易地就应付过去。自那次之后,他更加小心,不使自己的感情泄漏半分。
这时,乐清和坐在沙发上,点着了烟斗,徐徐喷出烟来,方婉仪成为他的妻子已经三十年了,他终于达到了当时认为不可能达到的目的,得到了方婉仪,得到了一切。已经得到的一切,是不是会再失去?
看情形,乐天并没有对他的母亲说什么。要乐天相信他在地洞中的遭遇全是幻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也不会向别人说起。那么,秘密就可以永远保持下去,他,乐清和,仍然是幸福的、快乐的人,这一切幸福快乐,全是由于封白的失踪而引起的。
乐清和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封白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开始的时候,人人都认为封白和他的滑翔机,在阿尔卑斯山区坠毁了,乐清和也这样想,而且,一个月、两个月找不到封白,乐清和心头狂喜,那是他想象之中,最好的结果!
几个月后,就算再发现滑翔机的残骸和封白的尸体,由于时间隔久了,山中的鹰和野兽,会残害封白的尸体,那就万全了。
可是在几个月之后,一年之后,封白和他的滑翔机还没有被发现,这事情就有点古怪了,封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没有人可以提出答案来,有的,只是种种的假设。
几年之后,乐清和反倒不担心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失踪了几年,仍然生存在世上的,封白若是还生存,一定早就出现了。
乐清和生命中的障碍已完全没有了,他放心地享受着一切,包括美丽得如此令人心动的妻子。
可是,如今乐天却提出了“空间转移”的解释!本来,这是全然不可信的,但是乐天又曾“见”过他用小刀刺封白的画像!
这使得乐清和不能不考虑到空间转移的可能性!
当年封白的滑翔机,由于偶然的因素,穿破了空间的界限?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许多年来,他和他的滑翔机,一直在另一个空间中飘荡?在那个空间之中,如果是没有时间限制的,那么,封白是死,还是活?
封白是死,还是活?这个问题,只存在于乐清和的心中,不会存在于他人的心中。
因为乐天的理论如果成立,三十多年,对封白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在封白而言,他可能只是过了三小时,或者更短,如果再能突破空间的界限而“回来”,当然不存在生或死的问题。
可是乐清和却不同,因为在三十多年之前,他所做过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乐清和一想起,握着烟斗的手,手心在冒汗,他努力想不去再想它,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努力不去想它,可是如今,看来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琴音还在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乐清和记得,终于使自己下定决心的那个晚上,也是方婉仪在弹奏了一曲之后,在众人的掌声之中,封白凑过去吻方婉仪,他们两人的嘴唇互相接触的那一刹间。
乐清和在楼梯下的角落中,看到了封白和方婉仪的四目交投,四唇相接,他的心中,如同被利刃刺进去,又在拧转一样。
在那一刹间,他下定了决心:要是世上还有封白在,我就不必活了。
而我还想活下去,所以唯一可以做的是,把封白除去!
周全的杀人妙计要令得一个人在世上消失,有两种意思。一个是:这个人整个都不见了,变得无影元踪。另一个是:令得这个人死亡!使他的生命消失,使他的身体变成尸体。
心思缜密的乐清和想的,他要封白不成为他的障碍,只要令封白的生命消失就可以了。
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说:他要封白死!
每一个人都会死的,可是自然的死亡,什么时候会降临在封白身上?
三十年后?五十年后?那时候,他也已经度完了一生了。
所以,乐清和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一点事,使封白的生命,早日结束,尽快的结束。
也就是说:他要杀死封白!
要使一个人的生命提前结束的方法,有上千种,乐清和几乎每一种都考虑过。有几次,他和封白两个人,封白已经有了六七分酒意,乐清和只是看来有酒意,而使自己保持着清醒,他们在巴黎的小巷子中歪歪斜斜地走着,夜深人静,乐清和知道,只要一下动作,就可以使封白倒地不起。
要使封白倒地不起容易,要使封白死,一千多种杀人方法之中,每一种都可以用,问题在于,他,乐清和,一定要和封白的死,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他可不想除去了封白之后,自己在监狱之中,度过剩下来的日子。
乐清和要找的,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计划,这个计划,不能有半点破绽,要在封白死了之后,没有一个人怀疑到封白的死,和他有关!
十全十美的谋杀,这只怕是有人类犯罪史以来,每一个凶手都梦寐以求的方法,可是好像没有什么人求到过。乐清和开始在图书馆中,寻求犯罪的记录,那使他的信心加强,他从统计数字上知道,即使是很明显的谋杀案,凶手被捕的,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
不过他当然不会去冒这百分之五十的险,他连万分之一的险也不冒,他一定要万分之一的破绽都没有。
封白的死,必须是任何人看来,都是意外——这是乐清和订下的第一个原则。
当乐清和订下这个原则之际,完全没有人知道,封白更不知道,那时,封白和乐清和之间的友情,正越来越深,任何人看起来,都会认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天衣无缝的设计乐清和的掩饰和做作功夫极好,每当他和封白开怀大笑之际,他心中想的是:我要你死!我要你死!你死了之后,我就有一切,我就有无穷无尽的快乐!有你在,我就什么都没有!
“意外死亡”的原则订下了,但是,如何促使“意外”的发生呢?乐清和设计了上百种方案,他没有留下一个字,每一种方案,都留存在他的脑中,他有着过人的记忆力,这是他成为名学者的条件之一。
每一个方案,看来都是有破绽的,正当乐清和以为世上几乎没有十全十美的谋杀之际,他们一起来到了法国南部的那个滑翔机俱乐部,参加了大型滑翔机运动。
当乐清和看到封白和方婉仪,并肩坐在特制的双人滑翔机之中,升上天空之际,他一直仰着头,看着越升越高的滑翔机。
开始的时候,他心中的妒意和恨意沸腾着,但是他立即想到、,如果封白驾着滑翔机升空,在高空之中,失去了控制滑翔机的能力,那么,滑翔机就会随着气海乱飞,而且也无法安全降落!
驾驶滑翔机出了意外,这是最名正言顺的意外,绝不会有人怀疑那是谋杀。
乐清和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封白“意外死亡”的方式,而心头狂跳!
封白和方婉仪当然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次又一次共同升空,在高空中,享受着无比的欢娱。乐清和则默默地在计划着。
有什么办法可以令得封白在高空中,突然失去了控制能力呢?乐清和自己对滑翔机也已十分熟悉,他知道在高空控制滑翔机,不但要运用智力,而且,还要付出相当的体力。
如果一个滑翔机的驾驶员,在高空飞行之中,忽然心脏病发作了,那结果会怎样?
封白健康得像一条牛,心脏自然不成问题,可是,有好几种药物,如果长期服食,再一下子服食大量的话,就会死亡,死亡的情形,就和心脏病猝发一样!
由于封白的每次飞行,都和方婉仪在一起,乐清和自然不能冒这个险,他只是开始,用各种方法,去获得那种药物,每当和封白喝酒时,饮食时,就放进少量,他的行事十分小心,神不知鬼不觉。
联络欧洲各大学之间,进行一次滑翔机飞行比赛,是乐清和的暗示之下,由封白去进行的。
当比赛进行的时候,乐清和已经准备了一年。比赛的三个选手,封白因为方婉仪的阻止,而不准备飞行,那几乎破坏了乐清和无懈可击的计划。
于是,在那天,风和日丽,碧天白云,绿草如茵的那次野餐上,乐清和做了他最后需要做的事,他把大量的药物,混进封白的那杯红酒之中,又把可以形成绞痛的药物,加入自己的杯中,然后,他向封白举杯:“封白,你不祝我比赛胜利?”
豪爽的封白,立时举起杯来,向乐清和扬了一扬,一饮而尽,乐清和也喝干了他杯中的酒。
半小时之后,乐清和真的绞痛——他曾考虑过假装,但是假装要是装得不像,就会有破绽,所以,他是真的绞痛,嘴唇发青,冷汗直冒,看起来,是无论如何不能参加比赛的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封白无论如何,非上阵不可!
一切全在乐清和的意料之中,简直和他设计的完全一模一样!
封白全然不知道致命的药物,药性就快发作,他进入了滑翔机的机舱,一心还要飞过山的那一边,去寻找那股强大的背风气流,创造新的纪录,夺取冠军。
当滑翔机升空之后,乐清和已经知道封白不会回来了,估计半小时后药性发作,封白会在高空之中,死于“心脏血管碎发性栓塞”,他会无法控制滑翔机,他会连人带机,摔跌下来,而任何再精明的法医,也不会去怀疑他真正的死因——谁能从高空摔下来而生存的?能保存尸体完整,已经很不错了!
乐清和一直在注视着昂头望着天空的方婉仪,在阳光下,方婉仪的肌肤,娇艳如花。乐清和并不心急,他知道,只要封白不在世上,这个全身散发着如此诱人力量的美女,就是自己的,自己可以在她的身上,尽情享受,在心理上,把这样高贵美丽的女郎,当作是巴黎小旅馆中,三个法郎就可以占有的低级妓女!
一切全照计划进行,方婉仪果然被他争服,他也曾在肉体上,尽情享受着她。自然,方婉仪在感觉上,只当那是封白和她在疯狂,这是乐清和所不知道的。
唯一不在乐清和计划之中的是,封白和他的滑翔机,从此失了踪!
三十多年过去了,封白和滑翔机,还会出现吗?乐清和在把所有的事,迅速想了一遍之后,缓缓吁了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事,谁知道是不是有另一个空间存在,封白一定不知摔到什么隐秘的山谷中去了,所以才一直未曾被人发现。
而他的秘密,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乐天“看”到的只是他恨封白,并不是“看”到他如何在准备药物,如何趁人不觉,把药物混进封白的酒杯之中!
他完全平静下来,吐出来的烟,徐徐散开,遮住了他的脸。
琴声也在这时,戛然而止,一曲已经奏完了。
滑翔机大赛开始乐清和、方婉仪的来到,受到了滑翔机俱乐部上下的热烈欢迎,虽然三十多年前鲜蹦活跳的小伙子,有的秃了头,有的挺起了大肚子,有的甚至要靠拐杖来走路,但是热情却不减当年。
每一个人都记得方婉仪,当年的东方公主,而如今还是那么吸引人,老朋友都过来,抢吻她的手背。
当晚的欢迎会上,俱乐部的主席致词说:“明天,有来自欧洲的八家大学的运动员,参加滑翔机比赛。这项比赛,在多年之前,曾经举行过,但是由于在那次比赛中,发生了意外,所以以后一直未曾再举行……”
乐清和皱着眉,他看到方婉仪的神色漠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这老头子真无聊,提陈年旧事干什么?”
方婉仪低叹了一声:“他说的是事实!”
乐清和闷哼了一声,方婉仪停了一下,又道:“这里散了之后,我要到那草地上去。”
乐清和吃了一惊:“干什么?”
方婉仪深深吸着气:“晚上静一点,我可以集中精神,把我的意志力,集中在那对玉环上,使这对玉环能聚集奇妙的能量,达到我的目的!”
乐清和又将升上来的怒意,强压了下去,眼望着他处:“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方婉仪幽幽地叹了一声:“不知道!我的思绪很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想得到什么——”乐清和疾声道:“那你何必认真?”
方婉仪又叹了一声:“我知道的是,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就一定要这样做,不管有什么结果!”
乐清和干笑了一下:“会有什么结果,我看不会有神迹出现!”
方婉仪没有再说什么。
欢迎晚会散了后,由乐天驾驶着车,一直驶到了滑翔机起飞降落的场地。
由于比赛明天就举行,场地上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冷清,相反十分热闹,和三十多年前一样,青年人的活力,看来是无穷无尽的,到处是拖车、帐幕、篝火、音乐声和喧闹声。
方婉仪找了了个比较静僻的地方,叫乐天停了车,她拿着那对玉援,下了车,乐清和沉声道:“婉仪,你不能整晚在外面望着那对玉瑗的!”
方婉仪固执起来,相当固执,她只是淡然地道:“为什么不能?”
乐清和双手紧握着拳,还想说什么时,方婉仪已经走开了十来步,来到一株大树下,靠着树干,就此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是盯着手中的那一对玉瑗。
乐清和在车旁看了她将近半小时,她都未曾动过,他想起封白的滑翔机没有回来的那次,方婉仪简直几十小时没有动过,只好长叹了一声。
在乐清和身边的乐天,喃喃地道:“只要集中精神,人脑就会产生一种微电波,影响存在于四周围的能量——”乐清和怒道:“那又怎样,会使人进入另一个空间之中去?”
乐天听得父亲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怒意,吓了一跳,但是他还是道:“是的!”
乐清和用力打开车门,进了车子,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那一晚上,对乐清和来说,是十分漫长的一夜,他几乎每隔了一时左右,就醒来一次,而每次他醒来之后,看到的情形,全是一样!乐天仰躺在草地上,看来已经睡着了。而方婉仪还是倚着那株大树,全神贯注地望着那对玉缓,她的神情,看来极平静,完全到了忘我的出神的境界。
乐清和心中想:过了今晚和明天,就没有事了,一切又会恢复正常,他仍然会拥有他已得到的一切!
这样的想法,使他在将近天亮的那几小时,睡得比较沉一点,直到刺眼的阳光,令得他醒了过来。
方婉仪收起了那对玉瑗,乐清和来到了她的身边,打趣地问:“怎么样?”
方婉仪的神情有点迷惘:“我没感到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但是……好像有声音在告诉我,或者……那是我自己的信心……一定会有些事发生!
”
乐清和打了一个哈哈,没有再说什么,当他们用完了早餐之后,赛会的职员,来请乐清和作荣誉裁判,乐清和愉快地答应。
第一程序的比赛,在上午九时开始,八架滑翔机,一架接一架,飞上了天空。预算飞行时间是三小时。在正午十二时之前,八架滑翔机都会回来。
乐清和故意和方婉仪隔得相当远,他看到方婉仪坐在一张椅子上,抬头望着天空,那张椅子放的地方,就是三十年前,封白升空之后,她坐着的地方。
乐清和感到很不愉快,只盼这一天快点过去。还好,不断有人和他在说话。时代进步了,滑翔机中的设备也好得多,每一架滑翔机上,都有无线电设备,驾驶员不断有报告来,记录员忙碌地记录着,而评判则轮流观看着记录。
太阳渐渐向头顶移动,快到正午了,在草地上的所有人,都抬头向天空望去,参加比赛,第一架回航的滑翔机,在视程内出现,所有人都发出欢呼声,欢迎这架滑翔机的回来。
乐清和又向方婉仪看去,方婉仪仍然坐着不动,乐清和取过了一具望远镜,他通过望远镜,看到方婉仪的双手紧握着,握在她双手中的,是那两只“望知之环”。
欢呼声一阵接一阵,参赛的滑翔机一架接着一架回来,驾驶员的技术都十分优良,滑翔机准确地降落在指定的地点。
到了正午十二时十分八架滑翔机,都已停在草地上了,可是草地上的所有人,突然又高声呼叫了起来,人人抬头,望向天空。
当乐清和也抬头望向天空之际,他整个人像是遭到雷亟一样呆住了!
一架滑翔机,看起来式样十分老式,漆着鲜明的红、白、蓝三色,在视程中出现,正在空中盘旋着,采取了准备降落的飞行。
乐清和张大了口,汗水在他的脸上涌出来!
玉环发生效力 那架滑翔机!
对于别人来说,只是奇怪何以忽然多了一架滑翔机出来,所有的人,都在纷纷交头接耳,或是大声询问,那架滑翔机是哪里来的。
可是整个人僵呆了的乐清和,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架滑翔机,就是三十年前,封白乘了它升空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过的那一架!
这时,这架滑翔机的高度,已经降低了些,可以看得更清楚,乐清和在全身血液如同要凝结的情形下,陡然出声叫了起来:“不!”
他的叫声,令得他身边的几个人,吓了老大一跳,而当人家向他望去之际,看见他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和跳动,随着肌肉的跳动,汗珠几乎是在四下弹散开来,这种情形,又令得人人都吃了一惊!
这时,坐着的方婉仪也站了起来,盯着那架滑翔机,身子剧烈地发着抖。乐天挤过人丛,奔到了他母亲的身边,喘着气,道:“妈……是……他回来了!”
方婉仪的双手,仍然紧握着“望知之环”,她用颤抖的声音道:“是……是他回来了!”
乐天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阵阵发凉,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样!
果然,“望知之环”发生了力量,在另一空间中的滑翔机,又突破了空间的界限,回来了,出现在它三十年前就应该出现的地方!
乐天想到的只是:不是幻像,在地洞中遇到的一切,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事,不过由于人类科学对空间的突破还一无所知,所以自己的遭遇,才像是幻觉一样!
乐天立时又想到:为什么父亲要否认他曾恨过封白呢?
正当乐天想到这一点之际,他看到他的父亲,疯了一样,自人丛中奔了出来,双手挥舞着,向着那架越来越低的滑翔机,发出尖锐的叫声。
草地上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所以,人人可以听到乐清和的叫声:“回去!回去!回去!”
他一面叫着,一面挥舞着双手,像是想阻止滑翔机的降落,可是滑翔机盘旋的圈已经越来越小,每一个盘旋,都降低几十公尺,一个盘旋,又一个盘旋,离地只有三十公尺了,再一个盘旋,离地更近了,所有熟悉滑翔机飞行的人,这时也都看出来,那架滑翔机,并没有作着陆的准备,当它离地面极低,几乎是贴地面直冲过去之际,在滑翔机前的人,大声惊叫着,拼命奔了开去,避免给滑翔机撞中,可是只有乐清和一个人,却大声叫着,反而向滑翔机迎了上去。
当乐天和几个人大声叫着,想奔过去拉开乐清和时,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乐清和面对着滑翔机,大声叫着:“回去!回去!”
贴地而过的滑翔机,向他直撞了过去,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人人都看得出,乐清和会被速度极高的滑翔机撞中,由于滑翔机疾冲而下时,所有的人都惊叫着避了开去,根本没有人可以奔跑来把乐清和拉开去,而乐清和自己,却完全没有避开去的意思,还在迎着滑翔机,挥着双手,发出可怕的叫嚷声,像是凭这些动作,就可以把滑翔机又弄回天空去一样。
贴地飞来的滑翔机,以极高的速度撞向乐清和,把乐清和撞得向上抛了起来,他跌下来的时候,压破了滑翔机舱的上盖,他的身子,跌进了机舱之中。
也就在这时候,滑翔机的腹部,和地面相接触,跳动着,停了下来,草地上的人发出惊叫声,向滑翔机奔过去,他们都听到身子已跌进了机舱中的乐清和发出了一下惊心动魄的怪叫声:“不要回来!你早应该死了!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乐清和的叫声是这样凄厉尖锐,以致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奔在最前面的乐天,反倒不觉得意外。“我要你死!”这句话,在他“看”到乐清和用小刀刺着画像之际,已经“看”到乐清和在不断地叫过!
可是其余的人,听到乐清和发出那么可怕的叫声,都不知怎么才好,几个熟悉乐清和的人,不由自主,在胸口划着十字,喃喃他说着:“天!
怎么啦?乐教授怎么啦?”
乐天一直奔在最前面,他奔到了滑翔机旁边,伸手抓住了被乐清和撞破了的机舱盖,跨身而上,一面叫着:“爸!”
当滑翔机在撞向乐清和,而乐清和居然不知躲避,反倒迎了上去之际,乐天便已经奔着前去,他比其余的人,在惊呆了一下之后,再奔向前,要早了至少半分钟。
这时,他一面叫着,一面去看滑翔机机舱中的情形,虽然作为一个出色的探险家,他曾在他的探险活动之中,见过各种各样怪异可怖的情景,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事,却还是令得他几乎昏过去。
他要紧紧抓住舱盖,才能保持身子的平衡,不致于跌下来。他发出了一下极可怕的惊叫声,然后,撕心裂肺地大叫:“站住,你们谁也不准过来!”
紧握着“望知之环”乐天仍然在叫着:“不准过来,谁也不准过来!
”
他一面叫,一面脱下了上衣,迅速地盖向滑翔机的舱中,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是不让人看到滑翔机机舱中的情形。
同时,他在裤袋中,取出了他一直携带的一柄小刀,打了开来,再次叫:“不准过来!”
奔过来的人都停在十来公尺之外,看着挥着小刀,刀锋在阳光下闪闪生光,面肉扭曲,神情可怖之极的乐天,一刹那间,草地上静到了极点!
直到人丛之中,陡然有人高叫:“天!快通知警方!”
这一下叫唤,提醒了被意外震惊得发呆的人,立时又有几个人奔了开去。
乐天满头满脸都是汗,他没有勇气再向滑翔机的机舱中多看一眼,他脱下了上衣,盖住了机舱中的情形,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那是为了不让人看,还是他自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他抬头向他的母亲看去,阳光在这时,仿佛特别刺眼,汗水令得他的视线模糊,可是他还是勉强可以看到他的母亲。
所有在场的人,唯一完全没有动过的,就是方婉仪,直挺挺地站着,乐天看过去,可以看到她把双手放在胸口,手中仍然紧紧地握着那两只“望知之环”……
人亡事迁在警方人员还未到之前,赛会准备的两辆救护车,先疾驶而来,在滑翔机旁停下,医护人员纷纷自救护车中,跳了下来。
乐天仍然挥着刀,嚷叫着:“别过来!别过来!”
一个医生叫道:“你疯了?受伤的人,需要立刻救治!快让开!”
那医生一面说,一面已急急走了过来,乐天简直是声嘶力竭地叫着:“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他挥着手中的刀,作出要向那医生刺去的样子,那医生十分勇敢,一跃向前,避过了乐天的一刺,抓住了乐天了手腕,用力一摔,将乐天摔了下来,坐倒在地上,他已探头进机舱,揭开了乐天的外衣。
然而也就在那一刹间,那医生发出了一下惊怖之极的呼叫声,整个人自机舱上直滚了下来,恰好滚跌在乐天的乐天看来有点失魂落魄,那医生的情形,并不比他好多少,两人在互望一眼之后,那医生立时向其他走近来的医护人员尖声叫:“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过来!”
在几个医护人员错愕得不知所措之际,警车的“呜呜”声,已经传了过来,一辆警车,在纷纷散开的人丛之中,疾驰了过来,车停下,一个身形矮胖的警官,神气地走了出来。
乐天喘着气,挺起身子,急忙向前走了几步,拦住了那警官,道:“请……维持秩序,别让任何人……接近这滑翔机!”
那矮胖警官一挺胸:“连我也不能?”
那医生也走了过来,苦笑了一下:“警官先生,由于你的职务,我看你像我一样,没有那样幸运,你非去看看机舱中的情形不可,然后——”
他也不由自主喘起气来:“然后……你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决定!”
矮胖警官扬着眉,用步操的步伐,走向滑翔机,看来像是很灵敏潇洒地抓住了舱盖,跨起身来,向机舱之中看去。
在一旁的人,只看到他矮胖的身躯,陡然之间僵凝,他的双眼,盯着机舱,眼珠像是要跌出来一样,紧接着,他双手一松,整个人像是皮球一样,滚跌了下来。
他甚至不等自己站起身来,就尖声叫:“不准任何人接近,这是我,皮亚总督察的命令!”
他在叫了两遍之后,才有气力,自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皮亚总督察——就是那个矮胖警官——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他自己虽然惊骇莫名,可是还是把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
他下了一连串的命令,调来了更多的警员,宣布附近为了此案所需,要驱散行人。几百个人,在连劝带赶的情形下,全被赶离了现场。一大幅帆布已经运来,遮住了那架滑翔机。
更多的警方高级人员赶到,聚在一起商议。
乐天一直站在方婉仪的身边,劝方婉仪也离开,可是方婉仪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呆呆地站着。直到皮亚总督察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才望向乐天,低声道:“陪我去看一看!”
乐天立时叫了起来:“妈!”
方婉仪的声音,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放心,我在三十多年前,能忍受那样的意外,我就可以忍受任何的意外!”
皮亚总督察咽了一口口水,道:“夫人,我的意思是,你不适宜……”
方婉仪缓缓摇着头,吸了一口气:“他……死了?他们……全死了?
”
皮亚和乐天一起点着头,方婉仪道:“死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唉,活着的人,才真正可怕!”
她那有感而发的话,并未能令乐天和皮亚改变阻止她的意思,但是方婉仪已缓缓地、坚决地向着被帆布覆盖着的滑翔机走过去。
乐天和皮亚总督察两人,一左一右,走在她的旁边,来到了滑翔机之旁,乐天作最后一次努力,道:“妈——”方婉仪不等他讲下去,就向他摆了摆手。乐天和皮亚总督察一起叹了一声,将覆盖住滑翔机的帆布,慢慢揭了开来。
方婉仪走近去,她必须攀住舱盖,使身子升起一点,才能看到机舱中的情形。
她看到,机舱中有两个人,一个坐在驾驶位上。另一个,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身子向下冲着,双手紧紧捏着坐在驾驶位上那个人的脖子。
那个姿势怪异的是乐清和,他显然已经死了,是被滑翔机撞死的,他的眼突得老高,口张得极大,在他的口角边上,全是血,有的已凝固了,但是在凝固了的,变成了赭褐色的血迹之中,还有鲜红色的一缕鲜血,在向下滴着。
他脸上的神情,充满了令人望之生寒的、极度的恨意!
方婉仪先看到了乐清和的这种神情,然后,她缓缓地转动僵硬的头,去看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她的口唇颤动着,想发出“封白”两个字的声音来,可是在刹那之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驾驶座上的,看来是一个人,但是只要向他看上一眼,就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人形的物体。或者说,那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了已经不知有多久的死人,一具干透了的尸体!
那尸体的头部,还有着稀疏的头发,死了的干尸,是可怕的死灰色,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深洞,眼珠可能还在,但是已经因为干瘪而深深陷了进去,嘴唇向上下两边分掀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来,这样可怕的一具干尸,可是乐清和的双手,还紧紧地捏在他的脖子上,自乐清和口角中流出来的鲜血,一滴一滴,滴在干尸早已干透了的脸颊上,像是这具干尸,藉着鲜血,在回想他当年有血有肉的生命!
这架滑翔机,竟然是由一具干尸驾驶员,撞向乐清和的!
机舱内的景象如此之诡异可怖,方婉仪看了一眼之后,想叫,已经叫不出来,眼前一阵发黑,从攀着的机舱盖上,松开手,跌了下来。
这种结果,早在乐天和皮亚总督察的意料之中,两个人连忙扶住了她,扶进了救护车之中。
帆布又重新盖好,乐天勉力使自己镇定,开始和皮亚总督察,以及赶到现场的高级警方人员研究对策。在大量的金钱影响和警方所拖加的压力之下,在报章上可以看到的报导如下:“在南部地区举行的欧洲八所大学滑翔机比赛进行之中,突然有一名来历不明之男子,驾驶一架旧式滑翔机,冲进赛事进行之场地。作为大会评判之一,世界知名的文学研究权威,乐清和教授,企图阻止该滑翔机之降落,但不幸被驾机之男子,以滑翔机撞中,伤重致死,而驾机之男子,亦畏罪自杀。该男子身分不明,警方正在努力追查之中。”
在当天下午,乐清和和那具干尸,被送到公立医院,乐清和双手,一直紧捏在干尸的脖子上,他临死之际,一定用尽了气力,以致在解剖室中,要法医敲断了他的指骨,才能使他的双手,离开干尸的脖子。
乐清和的死因是十分明显的,他被滑翔机撞中,造成严重的内部出血致死。
那具干尸,在乐天的要求之下,警方的法医官,进行了剖验。首先,要确定他的身分。当乐天表示那具干尸应该是三十多年前,驾驶滑翔机升空之后,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封白之际,皮亚总督察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按乐天的额角,看他是不是因为发高烧而在胡言乱语。
可是,当陈年的档案被找出来之后,立刻就从指纹上得到了证明,那具干尸,的确是封白!
方婉仪在医院休息了几天,乐天一直陪着她,然后,回到了巴黎的那幢房子。
他们回到巴黎的第二天晚上,皮亚总督察带着法国警方的两个最高级人员,以及另外几个有关的人员,像法医等,登门造访。方婉仪只是在自己的卧室中,一句话也不说,由乐天会见他们。
当客人坐定之后,皮亚总督察首先道:“那具尸体经过解剖,证明他临死之前,曾服食了大量的毒药,这种毒药,可以令得毒发身亡的人,看来是死于先天性心脏血管栓塞!”
乐天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没有说什么。
皮亚总督察又道:“从解剖的结果看来,封白——那具干尸的死因是被谋杀!”
乐天再一次发出呻吟声。
皮亚总督察叹了一声:“那是三十多年前发生的谋杀案,似乎也不必追究凶手是什么人了!”
乐天叹了一声:“是,太久远了!”
一个高级警官道:“令我们不明白的是,何以那架滑翔机,在失踪之后,会隔了那么多年之后,重又出现,这许多年来,它在什么地方?难道一直由死人驾驶着在天空飞行?”
乐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无意从头到尾解释一切,因为连他自己,也有很多疑点,无法明白,他只是喃喃地道:“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大多了,不知道有多少事是没有答案可找的!”
来的几个高层人员互望了一眼,对于乐天这样的答覆,他们当然不会满意,但是他们也想不出乐天有什么理由可以有答案。
他们又坐了一会,就告辞离去,乐天送走了他们之后,来到了母亲的卧室外,先轻轻敲了敲门,才推开进去。
方婉仪脸色苍白地坐在一张安乐椅中,望着窗外的花园。自从事情发生以来,他们母子还没有好好地谈过。乐天在对面坐了下来,道:“爸的遗体,随时可以启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方婉仪缓缓地点着头,在椅子的垫子下,取出了那一对玉环来,抚弄着,声音听来,极其苦涩:“小天,世上有很多事情,永远不知道真相,比知道真相好得多!”
乐天接过了那对玉环来,跟着也现出了苦涩的笑容。不知道真相,真比知道真相好得多了j乐天在心情苦涩之余,倒可以肯定一件事,这对玉环,的确有十分神奇的力量!失踪了三十年的滑翔机,一定是被这对玉环产生的神奇力量引回来的!
乐天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研究它们!
空间之谜在瑞士西部,有一个小镇,人口很少,小镇上有一幢看来相当现代化的建筑物,经常有很多人进出,看来全是地位相当重要的人物。
当地的居民都知道,这幢建筑物是和联合国有关的一个研究机构。但是没有人知道,那实际上,是美国和苏联两国的科学家使用的一个“超科学研究所”。
超科学研究所中研究的项目,全是人类科学已经提出了题目,但是却还没有答案的一些事。例如人与人之间的心灵感应,灵魂的存在与否,外星生物存在的可能等等。五度空间,也是这一类项目之一。
两国的科学家,进行不定期的集会,各自报告自己研究的心得,美国和苏联科学家的真正合作,也只有在这一类超科学的研究上,才有可能,至今为止,这一类的研究,还没有达成结论的。
这一天,会议室中,两国的科学家之外,还邀请了其他各国的科学家,一共有三十多人,他们花了将近两小时的时间,听一个年轻人作报告。
这个年轻人,就是乐天,时间是在他父亲死后的半年。
乐天所作的报告,题目是“五度空间的突破”,他引述的例子,只是封白驾驶滑翔机,进入五度空间又回来的那件事,并没有提及他在地洞中的遭遇。
而那对玉环,则在各个科学家的手中传看,还附有对这对玉环质地的详细化验报告,证明在玉环的玉质之中,含有一种矿物质,有辐射性,虽然不是很强烈,但却确实有着辐射信号的放射。
乐天提出来的假设是:五度空间是可以在偶然的情形下进入的,也可以通过方法进入,甚至自由来去。
滑翔机失踪了三十多年,又再度出现,除了是滑翔机进入了另一空间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解释。
乐天并且提出了从来也没有人讨论的一个项目!生命和时间的关系。
他的假设是,即使在完全没有时间限制的空间之中,生命还是和时间发生关系的。生命,意味着人的脑部在活动,而人的脑部活动,可与产生和充塞一切场所的能量相结合,产生神奇的力量。而当生命结束之后,这种力量就不再存在。
他举的例子是,在三十年后,回来的滑翔机上,是一具干尸。驾驶人假定在进入另一个空间之前死亡,他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时间仍然发生作用,所以在经过三十年之后,他成了一具干尸。
这是太玄妙的研究课程,不过,既然是从事超科学研究的人,一直就和这一类的事在接触,乐天的报告,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苏联科学家,高兴看着那对玉环,道:“人脑活动的信号,可以使得自由出入空间变成事实,这真是伟大的设想。”
乐天叹了一声道:“不是设想,是事实!”
大胡子闷哼了一下:“年轻人,我们一定要肯定有这样的一个人,这个人有自由进出各个空间的能力,才能说这是事实!”
乐天的口唇动了动,他还是决定不将地洞下的遭遇说出来,所以他没有再为自己辩护什么。
大胡子又道:“这两只玉环,是不是可以交由我们,作进一步的研究?”
一个美国科学家忙说:“我们也要一只去研究!”
乐天笑了一下:“你们不必争了,这一对玉环,在我化验出它们有辐射性信号放射之后,我已经施以重击,使它们的辐射信号消失了,现在,它们只是普通的玉环,并不是什么‘望知之环’!”
所有的科学家都发出叹息声,有几个,甚至对乐天怒目而视。有好几个人齐声问:“为什么?”
乐天缓缓地道:“因为,世上许多事,如果永远不知道真相,只有更好!”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能在各空间中自由来去,又不受时间限制的人,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我们只是普通人,就算可以做到,也未必快乐,还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好。”
与会的科学家商议着,最后,由一位年长的科学家作出结论:“我们对这个报告中假设的一切,都感到极度的兴趣,这使我们在五度空间的研究上,有了大胆的突破,大家都感谢乐天先生!”
在一阵鼓掌中,乐天站了起来,他的心情十分黯然,他宁愿没有这一切事,那么,他父亲还是他心中崇敬的偶像,不是一个凶手!
但是乐天并没有责怪他父亲的意思,毕竟全是凡人,在乐清和当时的处境下,他除了杀人,就是自杀,他应该如何选择呢。
离开了瑞士,乐天继续他的探险,又一年之后,他再到哥伦比亚,又到了那地洞旁,徘徊了半天,洞口已坍了,没有人可以再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人,再有偶然的机会可以突破空间,遇到一位“神仙”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