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

(一)中班职员

习惯上,喜欢用两个字组成的词来作为故事的题目,而且玩些文字游戏,把这个词一直在代表的意思,作一个调整,变成另外的意思,“公主传奇”的几个故事,都用了两个字的词:“神机”、“暗算”、“天敌”,这个故事定名为“夜归”,一开始,真的和夜归有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才出乎意外,夜归一词,也有了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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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原来的意思是甚么呢?简单之极,很晚才回去,就叫夜归,诗人一直很喜欢用这个词:“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披云朝出耕,戴月夜归读”、“犬吠一山秋意静,敲门时有夜归僧”等等,都是十分著名的诗句,传诵千古。

在现在城市生活中,夜归是十分寻常的事,如果以子夜为标准,过了凌晨零时才回家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夜归人,任何人一生之中,都必然做过许多次夜归人。

但是也有人几乎每天都要夜归的,那是由于职业的原故。例如众多风月场所上的男男女女,报馆的工作人员,等等,无可避免都要夜归。

这个故事一开始,发生在一个需要晚上工作的人身上,他每天工作完毕,回家的时间大约是凌晨两时到三时之间,他从事这个工作已有六七年,所以他的起居生活习惯,自然也与众不同一一这一点相当重要,会在以后故事的发展之中,对他的生活细节,加以详细的描述。

这个人的工作,性质相当特别,是一个大型资料供给公司的中班职员。

这种大型的资料供给公司,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不是很多,称得上“大型”,自然要可以提供各种各样的资料,从天文地理起,要包罗万有,这才会有客户光顾,自然,要储存那么多资料,而又随时可以应顾客的所需而翻查出来的,非要依靠大型电脑不可。

由于大型电脑的技术,被许多电脑技术发达的国家列为机密,所以,这类大型资料供给公司,也就很少,这个名叫冯瑞的电脑专家服务的那一家,在远东独一无二,所储存的资料之丰富,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回答顾客需要的任何问题。例如那一晚,冯瑞接到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来自伦敦的一个要求,想知道公元一五O三年,在东土耳其曾引起一场小骚乱的一个首领和他妻子的名字。冯瑞满足了这位先生的要求。

冯瑞还问了一句:“伦敦也有一家大型的资料供给公司,你为甚么不去向他们求助?”

那位先生的回答,很使冯瑞高兴了一阵子:“找过了,他们不能提供正确的资料。”

大型资料供给公司二十四小时服务,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询问,提供资料,自然收费十分高昂,不是人人都可以问得起的。

通常,经常有特殊资料需要的人,都会往大型资料供给公司中开一个子口,存上一笔钱,取得一个密码,然后每次报出密码,就可以取得需要的资料。如果是临时需要资料的顾客,也可以报上信用卡的号码,经过查核之后,再提出要求--自然,普通人若是想得到甚么资料,不会去求助这种大型资料供给公司,只会自己去图书馆查资料的。

一般来说,这种资料供给公司的分工都相当细,冯瑞负责电脑操作,他有一间独立的,十分舒服的办公室--像他那样的高级人员,整个公司超过八十名,每一个都是有博士街头的专家。

首先接触到顾客要求的职员,比较低级,顾客的问题一经提出,就立刻分类,例如顾客想知道全年在动物园中出生的长颈鹿有多少头,存活率怎样,那么,自然被分类到生物学这方面去。

经过迅速的分类之后,问题才被送到各个高级的电脑操作员手上,各按专长,负责迅速搜寻资料的工作。

冯瑞负责的是历史部分。凡是古今中外的历史资料,都在他控制的那部分之中,所以今天晚上他才会回答了那么古怪的一个问题。似乎把他的工作介绍得太详细了?但那完全是为了“剧情需要”,而且,还要把他个人的情形,也介绍一下。冯瑞是中瑞混血儿,这也是他为甚么单名“瑞”的原因,他母亲是瑞士著名的细菌学家,他父亲--关于他的父亲,要卖一个关子,并非故弄玄虚。

一来,冯瑞的父亲,自然姓冯,是中国人,可是和这个故事无关,所以没有必要详细介绍他。二来,冯瑞的父亲,十分神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介绍得完的,而且,是千真万确的事,不少人曾向冯瑞问起过他父亲的情形,冯瑞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的意思,是我真正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除了知道他姓冯,是中国人之外,我甚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他的长相,别说见过他本人,连相片也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他是干甚么的,对我来说,我的父亲,更像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问的人听到了这样的答案,都不免骇然,冯瑞就会使得气氛轻松一些,他会说:“当然我父亲必然是存在的,要是我父亲不存在,怎么会有我?”

听的人每每会打一个哈哈,心中自然不相信他所说的,可是也不会追问下去,那毕竟是人家的事,虽然怀疑,也不便追问。

也会有的人追问:“你怎么不问你的母亲?”

对这个问题,冯瑞的回答简单之极:“问过了,她不肯说!”

冯瑞虽然是混血儿,可是外貌十分中国化,不说,绝看不出来,他受过良好教育的“博士”,身高一八O公分,爱好体育、音乐,英俊高大健康,自然少不了和大量美丽异性的接触。所以,也当然未到三十岁的他是未婚,自己烛自居住在一个相当舒适的大厦顶层。

他是一个极现代的人,可是却掌管著上下纵横九千年的人类历史,好像有点怪异,可是事实上,他兴趣十分广泛,历史也是他的兴趣之一--电脑加历史,他都学有专长,自然,他的工作和他,也如鱼得水。

而且,他喜欢自己的工作时间,每日下午六时,到凌晨两时,那使他可以和许多人有不同的生活作息,使他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对了,冯瑞这个人的性格,属于外热内冷型,与人相处,十分随和,可是内心却绝不轻易和人接近,所以他也少有真正的知己。

嗯,“人物介绍”已经够详细了,应该开始故事了,故事开始在冯瑞搭乘电梯,到了公司大厦底层的停车场,很大的停车场,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的脚步声,听来十分空洞,他来到了自己的车子旁,那是一辆性能极佳的开篷跑车。

当他坐上车子的时候,他感到有人在暗中窥伺他。

那是一种无可捉摸的感觉,可是又确然能令人感觉得到,而且一感到之后,就十分不舒服。

经常夜归的人,在治安不靖的大城市之中,都保持一定的警惕,可是这时他身在公司大厦的停车场中,他深知公司大厦保安之严密,不相干的人要混进来的可能性相当小,所以他先是怔了一怔,接著,借调整倒后镜的机会,看了看四周的情形。

他很快有了发现--证明他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他看到在他后面一排的停车位上,有一辆十分普通的小车子,驾驶位上坐著一个人。

那车子并没有亮灯,停车场的光线也不明亮,所以他全然无法知道他是甚么样的一个人,连是男是女也分不清楚。但是,他却可以清楚地感到,那人的一双眼睛,正在注视著他,他可以感觉到这双眼睛闪烁不定的眼光,正像是一头躲在黑暗中的野兽一样,注意著他的行动!

证实了遭人窥视之后,冯瑞更是不高兴之至,他故意大声疾呼了几声,然后,发动了引擎,也故意令得引擎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以不正常的高速,驶出停车场去。

出了停车场之后,冯瑞心平气和了许多。他想到,那个在车子内的人,可能只是他自己在发怔,也可能是他在等人,并不是在窥伺自己,是自己太敏感了虽然他在这样想的时候,仍然可以感到那一双阴暗中的眼光,对自己造成了一种胁迫感。

他一路上留意看,看著那辆车有没有跟上来。凌晨的街道十分静,偶而有几架车子飞驰而过,那不是夜归者,而是特地选择这个时候来赛车的。

一直到驶近他住的那幢大厦,那是一条斜路,斜路的唯一目的地,就是那幢大厦。要转一个弯,才能驶上这条斜路,弯路的角度,接近九十度--也就是说,转过了弯之后,就看不到车后的情形,被山石挡住了。

冯瑞十分可以肯定,他一路驶来,并没有甚么车子跟在他的后面。由于在停车场中有了那么不愉快的感觉,他特别注意是不是被人跟踪,所以他十分肯定这一点。

也正由于如此,所以当他一转过了那个弯,驶上新路之后,陡然看到又有一辆车也跟著转了过来时,他感到惊讶莫名!

那辆车在转过了弯角之后,和他的车,相距不过二十公尺!而他刚才绝对可以肯定,后面两百公尺处,都没有任何车子!

当然,一些性能十分好的车子,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中驶出三四百公尺,可是也不能这样了无声息,那辆车,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冯瑞一面自倒后镜中,注视著后面突然冒出来的那辆车子,速度自然也慢了许多,而立即,冯瑞感到怒不可遏,用力踏下了刹车,车子在震动了一下之后,徒然停了下来!他之所以发怒,是因为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突然冒出来的车子,正是在停车场中见到的那辆,而且,那个驾驶人,冯瑞仍然有不清他的样子,但是一样可以感到那个人一双目光闪烁的眼睛!

冯瑞一停下车,后面那辆车子也停住不动。

斜路相当宽阔,若是后面的车子想过头的话,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那车子却停著不动。

习惯夜归的冯瑞,自然也考虑过夜归所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所以他也有准备,再加上他身手矫健,在空手道、西洋拳和西洋剑法上,都有一定的造诣,所以这时,他并不害怕遭到甚么袭击,只是觉得愤怒!那人竟然明目张胆地跟踪他,从公司一直跟到了这里!

而且,更令人愤怒的是那人竟不知用了甚么方法跟踪,一路上,他虽然严加注意,竟然未曾觉察!他在停下车之后,只停了几秒钟,就在座椅之下,取出了一条短棍,那根短棍相当沉重,而且,还有不少花样,是一件在打斗之中,极有效的武器,可以令得对方的身体,受到极大的伤害。

冯瑞绝不是一个暴力主义者,事实上,他相当温文,连和人恶言相向的机会都不多,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不知道在那车子中的是什么人,有甚么目的,所以他必需自卫。

他打开车门,跨了出来。那时,后面的车子,距他或有二十公尺左右,他把短棍摆放在背后,大踏步地向那架车子走去。

当他距那车子只有两三步的距离时,他已看清楚那车子十分残旧,毫不起眼,可是他仍然没有看清楚车中的是甚么人。

而也就在那时候,那车子的车门缓缓打了开来在车门打开的时候,甚至还发出了一阵“轧轧”的声响,像是车子本身在告诉别人,这是一辆旧得不能再旧的车子。

冯瑞一看到这种情形,立时站走了脚步,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准备迎接突然的攻击,而且已打量好了周遭的环境,以备紧急应变。

车门打开之后,先是伸出了一根细长的黑色棍子来,冯瑞怔了一怔,心想幸好自己取了短棍在手,不然,对方有武器,自己没有,未免吃亏了。

那根黑色细长的棍子一伸出来之后,就抵在地上,冯瑞刚在想,这是甚么样的武器招式时,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他呆住了作声不得!

接下来发生的是,一个人慢慢地从车子中出来,看来十分瘦小,穿著一身黑衣,头上包著一幅黑布,行动好像不是十分俐落。冯瑞立即发现,那根黑色的细长棍子,不是甚么武器,只是一根手杖。

手杖抵在地上,自然也不是甚么招式,而是一个需要用到手杖的老人的必然动作。

不错,跨出来的是一个十分瘦削的老妇人,当她终于站定身子之际,身形佝偻,高度还不及冯瑞的胸口!

那老妇人正抬起脸,向冯瑞望来,她的脸极瘦,尽是皱纹,所以她的一双眼睛看起来,也格外大,更格外显得目光闪烁不定。

冯瑞一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不禁生出了一股啼笑皆非的愧意!

看看眼前站著的那个老妇人,不必一阵强风,就算是一阵轻风,也可以把她吹倒,而自己一个壮健之极的男人,竟然手提著杀伤力那么强的武器,准备对付她!

冯瑞再出想不到从车中下来的会是这样的一个老妇人,所以一时之间,他只是僵立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忖才好。

那老妇人站定之后,抬头望著冯瑞,扶著手杖,开始向冯瑞走过来,冯瑞自然而然也走过去,伸出手去扶她。老妇人一手扶杖,一手就握住了冯瑞的手。她的手简直就如同一只鸟爪,而来得近了,也可以看清,老妇人有刀削一样的高钓鼻子,她的双眼之中,那种闪烁的眼光,不可捉摸,再加上她一身宽大的黑衣,头上又包著黑布,那情形,十足是一个女巫,若是她忽然跨上了那根手杖,冲天飞去,冯瑞只怕也不会再讶异了!

老妇人的手十分冷,被她的手一握了上来,冯瑞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先开口:“你--”

可是他才说了一个字,老妇人就已打断了他的话题,也开了口,一开口,声音虽然沙哑,可是竟然是流行之极的德语:“小伙子,你能帮我一个忙?”

冯瑞有一半血统是瑞士人,曾长期在瑞士居住,德语法语都说得跟当地人一样,自然听得懂。而这样的要求,出自这样衰老的一个老妇人之口,稍有良心的人,都不会拒绝的!

冯瑞忙点头:“请说,你有甚么需要!”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我想……得到一些资料,可是又付不起……昂贵的资料查询费用。”

冯瑞先是呆了一呆,这老妇人看起来已有八十多岁了,真不知道她还有甚么需要,要得到甚么资料。照情形说,生命对于她这样的风烛残年,已经不起甚么作用的了!

但既然老妇人这样提出了,对冯瑞来说,这又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所以他就没有想甚么:“好的,我给你的资料供给公司服务,你需要甚么资料?”

那老妇人咕哝了一句:“我自然是知道你在资料供给公司服务才找你的!”她说著,松开了冯瑞的手腕,又提起手杖来,用力去旋转手杖顶的一个铜把手。

那手杖一定经常在使用,那个铜把手倒是晶光铮高,那老妇人想把它旋下来,可是两只手都在发著抖,她一面还在说著话:“我要的资料相当……不简单,我相信在你这里,可以得到答案,我也说不明白,全记在……那上面……”

她一直离不开手杖的把手,冯瑞道:“可要我帮你?”

他一面说,一面伸过手去,想把老妇人的手杖接过来。可是老妇人却十分紧张,尖声叫:“不用!”一面叫,一面她还向后退出了一步,退得急了一些,身子一晃,就要跌倒!

冯瑞苦笑了一下,连忙扶住了她,老妇人这才叹了一口气,把手杖交给了冯瑞。冯瑞毫不费力,就将把手旋了下来,旋下之后,老妇人伸手,接过了把手来,把手中有一个小小的凹槽,至多可以放入一节手指。

老妇人就在那凹槽之中,倒出了一只小小的金属圆筒来,那圆筒的大小,不会比一粒多种维他命丸更大。

冯瑞一看到金属圆筒,就呆了一呆。他是做资料工作的,自然一看就知道这种小圆筒,是放置微型软片用的。小小一卷微缩软片,可以藏下许多资料,包括文字、图片、数据,等等。

那是十分先进的一种资料储存形式,和眼前这个老妇人,不相称之极。

冯瑞不禁问道:“你是要向我查询资料,还是要供给资料给我?

老妇人把那小圆筒握在手中,盯著冯瑞:“你自然知道那是甚么?也知道那怎么用?上面有我需要知道的一切,请你查到了之后告诉我!”

冯瑞耸了耸肩:“查到了,也摄成微型软片交给你?”他这样说,一半是开玩笑性质的,可是老妇人却道:“好,我要的资料,可能根本没有,可能十分详尽,不论你用甚么形式,我会在三天之后,和你联络。”

她说著,把那小圆筒交到了冯瑞的手上,又盯著他看:“你不会令一个老妇人的最后希望破灭吧!”

冯瑞忙道:“当然不会,只要有这些资料在,一定会找得出,明天一到公司,我就开始工作!”老妇人连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她说著,就要上车,冯瑞扶著她上了车,忍不住问:“我并没有发现你在跟踪,你是怎么忽然冒出来的?”

老妇人一面跨进车子去,一面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抄近路来的,早一分钟到达,在小角等你,你没有看到我!”

冯瑞呆了一呆,他来回这条路已有几年,从来也不知道有甚么“近路”,可是老妇人的话,一时之间也找不出甚么破绽来。

这时老妇人已坐上了驾驶的座位,双手放在驾驶盘上,冯瑞又问:“你怎么称呼?我怎么和你联络?”

老妇人却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发动车子又自言自语:“幸好有这样方便的交通工具,不然,像我这种年纪的人,根本无法行动了!

她说著,车子已陡然以极高的速度,向后退去,把在车外的冯瑞,吓了一跳。

车子倒退之后,突然掉了一个头,这是汽车驾驶术中十分高级的技术,冯瑞再也想不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竟然还有这样一手绝技!

他一呆之间,老妇人的车子已风驰电掣而去,冯瑞也想不到那架看来如此不起眼的车子,会有这么高的速度。等到他想起,还有一些问题要问那老妇人,跳上自己的车子,也掉了头追上去时,哪里还有这老妇人的影子。

冯瑞的心中十分纳闷,当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之后,洗了一个澡,喝著就寝前的醇酒时,他想著这一切,觉得夜归人虽然说容易有奇遇,可是怪得像他今晚这样的,只怕也极少有。

一切,都无头无脑,没有来由至于极点!

这时候,他当然已经打开了那个小圆筒,不出他所料,筒内是一卷微型软片,这种软片必须有特殊的装置来配合,才能看到内容。

公司有这样的装置,他好奇心虽浓,也只好等到明天上公司再说。

他把那卷微型软片在手中抛了抛,心想,那老妇人说三天之后再和他联络,他不相信甚么资料需要三天时间,才找得出来。

那突然出现的老妇人,十分诡异,以致才一躺下去时,冯瑞只觉得一闭上眼,那老妇阴森的眼光就出现,一如传说中的女巫脸谱综合起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想。

这一晚,他睡得不好,所以不断地喝酒,连带的结果是第二天中午时分起来时,头也有点重,所以他取消了例行的运动。

(二)女娲有体

等到冯瑞又回到公司时,自然早已精神奕奕,在升降机中,几个女职员刻意在他面前用高半度的声调说话,想吸引他的注意,他则只是十分有礼貌地笑著。

一进入了他的办公室,他就把微型软片交给了他的助手,吩咐他放入特设的装置之中,然后把现出来的结果,送到他桌上的电脑终端萤光屏来。

他的助手是一个性格十分活泼的小伙子,跳跳蹦蹦,走了开去,五分钟之后就接到了通知:“你可以阅读那软片的内容了!”

冯瑞按下了几个掣钮,萤光屏上现出了文字来,那是手写的德文,字体相当工整,提出的问题是:谁造就了NU-WA的身体呢?NU-WA是一定有身体的,谁造的呢?

在这里,NU-WA当然是一个拼音的两个音节的名词,从问题的上下语气来看,那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且从拼音的方式来看,这个人应该是一个东方人。冯瑞把这两个字的拼音,念了几遍:“愚……阿……雨……蛙……女……挖……”

他心中想,如果那是汉字的专门名词,可麻烦了,汉字的同音字相当多,很难找出正确的字来。而他才读的那些音,除了“雨蛙”一词还有点意义之外,其他的都一点意思也没有。

但就算是“雨蛙”,也没有意义,谁会关心一种青蛙的身体是怎么来的?

他一面想,一面利用电脑搜寻著这两个拼音字有可能显示的意义,很快就在电脑上打出来的汉字之中,找到了“女娲”这个词。一看到了“女娲”这个名词,冯瑞陡地站了起来,他读电脑,也习历史,尤其对东方的历史,包括中国历史在内,相当熟悉,而事实上,“女娲”这个名字,不必对历史有多深的研究,也可以知道!

女娲是一个神话人物,关于她的传说十分多,那时都一起涌上了冯瑞的心头,但是真正令得冯瑞感到惊讶的是,这个问题,不是那老妇人提出的,早在两千多年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出来了!楚国的大诗人屈原,曾作过一首长诗:“天问”,这首长诗是天下第一奇诗,就宇宙中种种不可能的现象,提出了上百个问题,没有一个问题是有答案的。在这许多问题之中,就有一个是:“女娲有体,孰能近之?”

这个问题,用语体文来表达,也就是这时出现在冯瑞眼前的这个问题!

一个神秘的现代老妇人,竟然想出了一个两千多年前屈原提出过,至今仍然没有答案的问题,这,若说不是开玩笑,不知算是甚么行为?

冯瑞有点啼笑皆非,他又按动几个键掣,有关女娲的资料,也就一一出现在萤光幕上。

他首先提到的,自然是“天问”中的那两句,因为这是“女娲”

这个名,第一次出现在文字的记载之中。

女娲这个神,在出现于文字之前,一定曾在人们的口头中广为流传,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屈原的诗篇之中。

也和许多上古的传说一样,女娲这个神话人物,充满了神秘性,首先是她的形体,古怪之极:人头蛇身。

神话中有许多生物是人和别的生物的结合,中外一样,埃及的狮身人面神,就十分著名,还留下了巨大的石像。

人头蛇身的女娲并没有雕像留下来,可是大家认定了她是女性,或许是由于名字中有一个“女”字的缘故。

女娲的传说之中,最著名的,自然是“炼石补天”那一桩,说是在一次剧烈的战争之中,天上崩了一个大洞,于是女娲就采了许多五色石头,炼了来把天上的大洞补上。

也和所有中国古老的事一样,都无法深究细节,只好笼而统之,含含糊糊地接受。

也有传说,说人类是女娲制造出来的,女娲用泥浆洒向地上,每一滴泥浆,就化为一个小人,那就是地球人的来源。

人是神制造出来的,这种神话传说,中外都有,也不必深究。有趣的是,女娲并没有照她自己的样子来造人,而把人造得像如今这个样子。

像“山海经”、“淮南子”这类和古代神话有关的书籍,还记载了女娲这个神的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就是她的形体不是固定的。

山海经说她“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

淮南子说:“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

七十个变化(后来的孙悟空七十二般变化,显然是从此得到灵感,衍化而来的),也没有详细记载变化出来的是甚么形状,只知道她的原形,肯定是人首蛇身。

那么,屈原当年提出的这个问题,是单问她的原形呢:还是包括了她的七十个变化的形体在内?

冯瑞想到这里,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兴趣--一个本来人人皆知的问题,这时又有人提了出来,乍一看来,像是在开玩笑,但细细想来,却可大堪咀嚼,这就有趣得很了。

冯瑞继续在电脑中找寻女娲的资料,发现这个女神,这是人类婚姻制度的始创者,是一个“□某”(媒),专门安排大量男女的会面,然后撮合他们,所以后来,道德夫子说她的行为“颇涉邪淫”。猜想起来,女娲安排的男女大会,很有点特地为性而举行的盛会:“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这是周礼上的明文记载,十分之性开放,上古的男女,比后来一大段时间受礼教束缚的男女幸福得多了!

看了一会有关女娲的史料,冯瑞再去看那微缩软片,放大了的软片,内容除了那个问题之外,还有一些十分古怪的图案,看来像是从甚么器具上拓下来的,拓工不是很精致,所以有些模糊不清。

不过,也还可以看得出,拓刻的图案,都是盘纹。这一类面盘纹或曲纹,在中国古代的陶器中,都十分普遍,作为装饰,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可是有了女娲这个概念在脑中,冯瑞一看到了那些图案,就自然而然,想起了蛇的身子。

蛇的身子,会经常盘起来,和图案的盘纹一样,是不是先民看到了盘身的蛇,才创造了盘纹图案的呢?

而蛇身,又和女娲十分有关连,因为女娲的原始固定形体是人首蛇身的。

在这微型软片中,附上那么多盘形图案,又是甚么意思呢?冯瑞想了一会,又把图案输入电脑,在电脑资料之中,去寻求相同的图案,结果也和冯瑞一眼看到时所想到的差不多,这种图案,最多被采用在周朝的器具上,包括许多玉器在内。

除了盘形图案之外,还有一个形状十分奇特的图形,却不是拓下来,而是用一种十分细的画笔画出来的,那是一个狭长方形,一端是一个半圆,另一端相当尖,两边有许多长短不一的锯齿,看上去,无以名之,根本不知是甚么东西。

冯瑞姑且把这个形状,也输入电脑,去寻找答案,得出来的结果,令得他啼笑皆非,萤光屏上出现了相似的图形,解说是:中国妇女惯用的一种两面密齿发梳,名称是“篦节”。

这种梳子,大约在三四十年前开始,已经没有甚么人使用了,也亏得电脑把它找了出来,看起来,形状还真有点相似。

冯瑞伸了一个懒腰,心中想:难道这是女娲所用的一把梳子?他这样想著自觉有趣,打了一个哈哈。

那老妇人说三天之后,再来和他联络,冯瑞以为会有甚么复杂之极资料要搜寻,谁知道都是这样的一个问题,看了看时间,只花了三十分钟,几乎已解决了,但也可以说,再花上三年,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连女娲都只是传说中的神,谁又知道她的形体是由哪一个用甚么方法制造出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中,他已把这件事放过一边,虽然每当他想起那个老妇人的时候,就像是感到有一双十分阴森的眼睛在暗中窥伺自己,那令得他有十分不舒服的感觉,总要移动一下身子,才能消除那种不安的感觉。

他的生活仍然照常,三天之后,他在经过了中间休息之后,他的助手,那个活泼的小伙子,走了进来,指著电脑:“有一个人想知道古代一个女神的一切资料,这个女神叫女娲。”

冯瑞徒然一呆,女娲!

怎会那么巧,一百年也不见得会有人同时对这个传说中的女神有兴趣,怎么几天之内,会有两个人同时向大型资料供应公司求助,想得到她的详细资料!

冯瑞顺手按下了键掣,口中喃喃说了一句:“真有趣,是有人想新编中国神话故事?”

他助手向萤幕指了一指:“你看看索取资料的人的顾客编号,是谁需要这个资料!”

这时,萤光屏上已经现出了顾客的要求:“要有关中国神话传说中有关女娲的资料,所有的。”

每当电脑终端萤光屏上现出顾客的要求时,也必然现出顾客的编号,顾客在打电话来要求得到资料时,必须报出这个号码,公司方面才会知道他是不是属于公司已登记的顾客。

冯瑞一看那号码,就不禁“啊”地一声,号码是“零零零零三”

,也就是说,是大型资料供应公司的第三号顾客,当然也是对公司来说,十分重要的顾客--第一号到第十号顾客的有关资料,公司高层职员,像冯瑞那样的,都可以记得住。

冯瑞记得,第三号顾客由一双夫妇联名登记,丈夫的名字是年轻人,妻子的名字比较怪,是奥丽卡*黑纱公主。

冯瑞也约略知道,这一对夫妇的兴趣十分广泛,经常向公司拿取资料,范围之广,无以复加,不久之前,就曾要过欧洲阿尔卑斯山麓一座古堡的资料,这还是冯瑞主管的部分,其他部分曾接过他们的甚么要求,冯瑞自然不得而知。

冯瑞也知道,这一双夫妇的生活经历,十分传奇,其传奇性已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像力之上--冯瑞也不知道究竟到了甚么程度!

他耸了耸肩:“原来是年轻人和公主!”

他的助手,多半也对年轻人和公主只知道极少的一些听闻,大有兴趣地道:“听说那位黑纱公主,是一个绝色美人?”

冯瑞笑了起来:“我没有见过,听说她是仙女下凡,也有人说她的身体是属于仙女的。”

助手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心神向往的神情。

要得到年轻人和公主想要的资料,十分容易,十分钟之后,足足有十页的资料,已陆续由打字机打了出来,冯瑞约略看了一下,真正有用的只是极少数,那就是古籍中的记载。

其余的许多,都是近人的衍化,也都不能脱出古籍所记载的范围。只有一个幻想力十分丰富的冒险生活者,在他记述自己的传奇生活的故事中,有一个十分有趣的,和女娲有关的假设。

女娲补天这件事的前因,是一场战争,战争的双方是共工和祝融。

在神话传说中,共工也是人脸蛇身,祝融人脸兽身。战争发生的时候,共工的大将,还有九个头的怪物,叫相柳,共工用水攻,祝融用火攻。照说,水应该可以克制火的,但也可能是火太猛烈了,把水都烧成了蒸汽。

总之,这场大战,祝融获胜,共工落败,失败之后,共工一头撞向一座山,叫不周山,撞崩了山,而不周山是撑著天的,山一崩决,天上也就出现了一个大洞。

女娲就是为了这件事,才炼石补天的。

那位先生的假设是,这场发生在前古的,年代已不可稽考的战事,肯定在地球上进行,可是交战的双方,并不是地球人,而是外星人。

人头蛇身的、人头兽身的、九头的、坐著云车的、驾著火龙的,全是外星动物,在地球上展开了一场恶战,败了的一方,准备两败俱伤,毁灭地球,女娲(自然也是外星人)见义勇为,挽救了地球。

至于“天上出现了一个大洞”这种情形,就被那位先生幻想为地球由大气层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地球的臭氧层就出现了一个洞),女娲用这方法去补救地球的大气层,“炼石”是不可追究的过程,也简直无法想像!

冯瑞把这位先生的想像纪录看了一遍,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是叹服。

他把资料交给了助手,助手接了过来,随口说了一句:“电传到瑞士去,他们住在瑞士。真开心,可以常在世界各处居住!”

冯瑞英了一下:“到处奔波的生活,并不舒服!”

世界有时,其是小到了极点,助手在拿著资料走出去的时候,念念有词,读出了一个九位数字的号码,冯瑞听到了,就呆了一呆,忙叫住了助手:“你刚才念的,是甚么号码?”

助手回答:“电话号码,科学真了不起,这里放进去,一按号码,那边就收到了!”冯瑞又呆了一呆,神情十分古怪:“你把这号码再念一遍!”

助手又念了一遍,冯瑞不住眨著眼,取出了一本电子记事簿来,按了几个钮,招助手过来:“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号码?”

助手过来,在电子记事簿的液晶体显示屏上一看,果然一个字也不差,而在那一组号码之上,赫然是“妈妈”两个字!

助手也不禁眨起眼来:“甚么意思!”

冯瑞道:“这是我母亲在瑞士的电传机的号码!”

助手一脸愕然,他知道冯瑞是中瑞混血儿,母亲是一个细菌专家,可是现在,这种情形,也未免太巧了:冯瑞用力一挥手:“其实事情也很简单,一定是年轻人和公主,在我母亲家中作客。我倒不知道母亲交际那么广阔,连这样的传奇人物都认识!”

助手连连摇著头,他觉得事情巧得不可思议。

冯瑞却已在桌面的电话上,熟练地按著号码--他们母子之间不是经常通话,但是他妈妈的电话号码,冯瑞是记得的。

电话接通之后,他就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十分柔和动听,他自小听惯的,一听就自然而然有十分亲切的感觉,他先笑了一声,才道:“不知道你交游那么广,竟然会有那样的传奇人物来访!”

电话那边的声言十分讶异:“你怎么知道的!是,他们是传奇人物,那位美丽如天仙的公主,甚至会飞,真正的在空中飞!”

冯瑞一时之间,还不明白他母亲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当然想不到,公主的来自幽灵星座的身体,有许多异能。可以克服地心吸力,正是许多异能之一。

冯瑞只是听得心痒难熬,长叹了一声:“可惜我没有假期,不然我一定立即赶来,见见他们!”

他母亲在那边间:“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我这里的!照说,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冯瑞得意非凡,笑著:“巧,再加我的记性好,他们要一些资料,留下了电话号码,我一听,就记得那是你的电传机的号码!”

他母亲说了一句:“世界真小!”

冯瑞本来想提出和年轻人或公主讲几句说话,可是一转念间,已觉得自己这样要求,会十分唐突,而且,也没有甚么话好说,无非是客套几句,也没有甚么意思,所以他改口道:“请转告他们两位,资料立即就可以传送过去,妈,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他母亲的回答,令冯瑞啼笑皆非:“不告诉你,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冯瑞心中说了一句:“我连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甚么样人,也属于想知道得太多!”

前面提起过,冯瑞的父亲是甚么样人,冯瑞一点也不知道。

而这时,他这句大可以出声抗议的话,也只是在心中转了一转,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曾提出过,都遭到母亲的拒绝,声色俱厉地责斥:“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他当然曾提过抗议,可是每次抗议的结果,都使他的母亲极度伤心,甚至昏厥,几次之后,吓得他再也不敢提起了。

而且要是不问这个问题,他母亲从来也未曾对他疾言厉色过,虽然这个问题令他纳闷之极,他也赌气不再问,而这时,他母亲居然又用这句话来回答他!

他叹了一声:“他们要问那个女神的资料,前两天,还有一个神秘老妇人,向我提出过相类似的问题!”

那样说,也不能肯定他母亲是不是听到了,已听他母亲在说“再见”,他母亲放下了电话。本来兴致勃勃,可是这时,却十分气闷。

世界的确很小,在地球的另一端,一个小湖旁边的一幢雅致的洋房中,一个满头银灰色头发的妇人正放下电话不久。这妇人仪态大方,约莫五十出头年纪,银灰色的头发是天生的,自小如此,并不是年老的灰白,她看起来就和屋中的布置一样,优雅高贵,放下了电话之后,她提起银壶,向杯中斟茶。

而在她对面,一个美丽得叫人不敢逼视,一身黑衣的一个美女。

冯夫人对那美女道:“真巧,你们需要的资料,正由我小儿服务的公司供给,所以,他知道我还有两个贵客在座!”

那美丽之极的美女,自然就是黑纱公主,她只穿黑色的衣服,那更显出她肌肤赛雪,艳光四射。

她微笑了一下,向一边的书房望去,书房的门打开著,一个身形高大,面目英俊的东方人,正在电传机之前等候著,也在这时,转过头来望向她。

那是年轻人,公主的丈夫。他们两人心意互通到了甚至连原来背对著公主的年轻人,也可以在那一刹间知道他妻子正向他望来!

他们两人四日交投,说的话也一样:“真巧,世界小极了。”就在这时,电传机中已开始有资料传出来,年轻人一张一张地取著。

公主仍和冯夫人面对面坐著,冯夫人的神色,像是相当凝重,小口呷著茶,公主则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神情相当古怪。过了一会,冯夫人才叹了一声:“好,他怎么样?”

她问得十分简单,可是黑纱公主显然知道她问的“他”是甚么人。

因为公主立即回答:“他很好!”

这时,年轻人已取了一叠电传资料走了过来,望著冯夫人,道:“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公主就在他的衣袖上,轻轻拉了一下,年轻人也连忙住了口,向公主望去,公主又施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下去。年轻人再望向冯夫人,只看到她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显然未曾会意到他的欲语又止,所以他也乐得不再说下去,于是向公主作了一个小小的鬼脸。(年轻人、公主和冯夫人三个人之间这种情形,当然表示在这三个人之间有一个故事在。)年轻人拍打著手中的资料:“十分失望,和我们记忆之中的差不多,只有卫斯理的设想,十分有意思,他认为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人物,都是外星人。”

公主略皱了皱眉:“设想得很有意思,反正,资料用的是英文,我们可以照样交给康明教授。”直到这时候,冯夫人才如梦初醒一样,抬起头来,“哦”的一声!

“原来不是你们自己要这些资料的。康明教授就是那个考古学家?那是一个古怪之极的老头子,对现在的一切全无兴趣!”

(三)考古学家

年轻人笑:“自然,对他来说,他很正常,因为他是考古专家!

冯大人勉强笑了一下,又像是跌进了沉思之中,年轻人和公主也不去打扰她。公主站了起来,和年轻人手拉著手,到了落地长窗前,欣赏著湖光山色。

年轻人和公主是如何会在冯夫人的住所出现的,康明教授又何以会委任他们取得女娲的资料,这此一问题,后文自有交代。

却说冯瑞,在那老妇人出现的第三天,凌晨时分,他照例夜归,才到大厦门口,就听到有人叫:“冯先生!”

冯瑞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那老妇人。

冯瑞一直把他们获得的电脑资料,带在身上--那只是薄薄的一张纸而已。这时,他一看到了那老妇人,看到那老妇人正握著手杖,缓慢地向他走过来,他连忙走了上去,老妇人抬起头来看他,眼目仍然相当诧异,虽然还未开口,却已是一副企盼的神情。

冯瑞打开他携带的公事包,取出一只信封来,递向老妇人:“电脑的分析资料在这里了,恐怕没有甚么用处,因为事情和中国的一个古老神话传说有关--所有神话传说,都无可深究。”

老妇人接过了信封来,信封有一点突起,那是冯瑞把微缩软片,也一起交还了结她。她看来十分心急,打开恰封,抽出了两张纸来,迎著大厦门口的灯光,就阅读了起来。

冯瑞在一旁看著--一个老妇人阅读文件,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情形,可是冯瑞却想到眼前所看到的情形,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然而究竟古怪在甚么地方,他一时之间,却又不能具体说出来。

他盯著老妇人,老妇人的阅读速度相当快,大约三四分钟时间,就看完了资料--在这段时间之中,冯瑞一直觉得眼前的情景十分古怪,但是也一直说不出古怪在甚么地方来。

老妇人在看完了资料之后,明显地现出失望的神情,手有点发颤,以致她手上的纸张,发出刷刷的声响来,她直到这时才开口:“就是这样?”

冯瑞点了点头,老妇人侧了头一会,喃喃自语:“一个古代的女神,一个古代的女神……”

她念了几遍之后,才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不过,我还想请你帮助。”

冯瑞本来想拒绝,可是这老妇人实在很古怪,使他产生了好奇心,想进一步了解她。而且,作为一个有教养的人,他也难以拒绝一个已经那么老的老妇人的要求。所以他道:“请说!”

老妇人拄著杖,侧著头,这时恰有一阵风来,吹得她稀疏的白发飞舞,灯光又不是十分明亮,老妇人的造型,看来更是诡异莫名。老妇人像是在十分郑重地考虑她应该如何提出求助,过了一会,她才伸手向前指了一指:“请跟我来!”说著,她就拄著手杖,两步走了过去,冯瑞跟在她的身侧,转过了大厦的墙角,才发现她的那辆车子,停在一侧。冯瑞和她一起来到了车前,老妇人打开车门,挪动身子,坐上了驾驶位子--直到这时为止,冯瑞仍然想不到地想干甚么。

所以,当老妇人忽然提出了那个要求之时,冯瑞真的呆了一呆。

老妇人竟然道:“请上车!”

冯瑞是一个生活十分有规律的人,不但他的工作十分有规律,就是生活上的起居作息,也没有甚么大的改变。

他每晚夜归,到家之后,做一些甚么事,甚么时候睡觉,都是很少变化的。

夜归之后,他花十来分钟和老妇人在大厦门口倾谈,这自然不成问题,可是老妇人却要他上车,谁知道会到甚么地方去,要花多少时间,这会影响他的休息,他就不能不考虑了!

他问:“我们要到哪里去?”

老妇人却像是自己的要求不算突然,所以她的回答理所当然:“到我的住所去,我给你看一点东西!”

就在那一刹间--在冯瑞听到老妇人这样讲的时候,冯瑞徒然想起了,刚才老妇人看资料的时候,他何以一直感到古怪的原因了。

很多情形下都会这样:一个苦苦思索,想不出来的疑点,会突然之间,由于接受了某一点启示,而陡然之间,想通是为了甚么。

启示了冯瑞的是老妇人所说的“给你看一点东西”--老妇人看东西,看那两页资料的时候,竟然和正常人一样,而老妇人至少有八十岁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必然眼睛的视力退化,远视(老花),几乎是必然无可避免的。

而且,资料是出电脑的印字机打印出来的,字体相当小,光线也不是很光亮,老妇人竟然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地阅读,不借助老花眼镜,这就十分古怪了!

冯瑞忽然之间想到了这一点,自然有好几秒钟的发怔,没有立即对老妇人的话有反应,老妇人已经在催:“不会花你多少时间的!”

冯瑞这才定了定神,自然而然道:“你的视力很好,刚才你看资料的时候,竟不必借助眼镜!”

老妇人仍然望著冯瑞,可是,却眯起了眼睛,眼中仍然有异样的光芒射出来,她道:“是,我目力一直很好,因为我一直用猫头鹰的眼珠,来保持我的目力。”

冯瑞笑了一下:“猫头鹰的眼珠?听起来,像是甚么巫术一样!

老妇人睁大了眼睛,“啊”地一声:“真是,我一直忘了介绍自己,我是一个女巫,女巫加加。”

冯瑞听了,先是一呆。

接著,无可抑制地,纵声笑了起来。

当他听到老妇人说到甚么猫头鹰的眼珠时,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巫术,一大串原因,是由于自他第一次看到那老妇人起,就觉得那老妇人活脱是一个老女巫,而且还是卜通片中的女巫。

如今,这老妇人忽然自我介绍,说她确就是一个女巫,事情自然既荒谬又滑稽,令得他无法不大笑。

他笑了是有一分钟之久,老妇人--女巫加加也不以为忤,只是反问他:“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叫女巫!”

冯瑞感到自己的行为,已经相当不礼貌了,所以他立时止住了笑声,用手背抹著眼泪(笑出来的):“对不起,我知道有女巫,可是……太不现实了,我的意思是,我的生活和电脑有密切的关系,巫术对我来说,实在距离太遥远了!”

老妇人摊了摊手:“肯到一个女巫的住所去一下吗?我有点东西给你看。”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冯瑞的好奇心,自然更甚,他一再点头,一面绕过车头,打开车门,在老妇人的身边,坐了下来。

老妇人立刻发动了车子,高速驶去。冯瑞想说“我以为女巫是骑著扫帚飞行的”,可是怕不知这种话说了出来之后,一个女巫会有甚么反应,于是忍住了没有说,只是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古怪。

老妇人也没有说甚么。一上车,冯瑞就觉得车厢中有一股难以形容,可是却又十分好闻的气味,那种淡淡的气味,使人在闻到了之后,要忍不住深深吸上几下,可是,却不能使人感到更强烈。

上车之后,冯瑞本来想认清一下车子所经之处,看看一个女巫,住在甚么地方。可是不多久,大约只有一两分钟的时间,他就觉得十分疲倦,又像是喝了过多的酒,总之,一切都像是进人了蒙蒙胧胧的境界之中,半睡半醒,事实和梦境的交界,无法确定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但是却又肯定有甚么事发生过!

一开始有这种感觉时,冯瑞还曾想挣扎过,把自己从神志迷糊的情形中挣扎出来。

可是随便他怎么努力,亦始终无法达到目的。

于是,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只觉得车子一直在向前驶,经过一些甚么地方,完全不知道。努力看,也只是看到迷迷糊糊的一些东西。

他整个人并没有感到不舒服,相反地,四肢百骸,还十分舒畅。

那情形,就像是服食了某种迷幻药所达到的效果一样。

当然他也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直到车子停了,他们迷迷糊糊,下了车,只看到老妇人在前带路,他脚高脚低地走著,进入了一幢屋子,然后,又坐了下来。老妇人不见了,屋中的光线很黑暗,老妇人过了一会又出现,有一只杯子在她的手中,耳际听到那老妇人的声音在说:“喝下去!喝下去!”

他举起了杯子来,自然而然,凑向口边,看到杯子中好像是透明的液体,他就一口喝了下去,十分清凉,入口之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就在那一刹间,他就像是梦醒了一样,陡然之间,一切感觉,全都清楚了,他可以十分肯定地知道,自己在一间陈设十分简单的房间之中,坐著,女巫加加正向他走过来,他的手中,还拿著一只空杯子。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弄明白刚才究竟发生甚么事,可是就像梦醒了之后,想努力记忆梦中的情景一样,总是东缺一幅西少一段,无法十分完整。

老妇人来到了他的面前,手中托著一只盘子,盘子漆黑色,在盘子中,有一样形状十分古怪的东西在。

冯瑞绝不知道那东西是甚么,可是他却对那东西,并不陌生,因为那就是在微缩软片之中出现过的那个图案,而在通过电脑资料搜寻之后,得出的结果是“一种中国妇女使用的双面密齿发梳”的那一个!

冯瑞不知道那图案原来还是有实物的,实物大约二十公分长,连细密的齿,大约十公分宽,相当薄,像是一个金属片。

虽然刚才忽然有一段时间,如此迷糊,令冯瑞感到十分疑惑,但这时他却非常清醒,他望向老妇人,问:“这是甚么东西?”

老妇人道:“我不知道,所以才要向你求助,但那显然不是甚么发梳!”

冯瑞把那东西放在手里,份量很轻,又放了下来:“电脑资料也不是万能的!”

老妇人吸了一口气:“单是图案,不知道是甚么,如果拿实物去分析--”

冯瑞听到这里就“啊”地一声:“拿实物去分析,自然好多了!

拿实物去作电脑分析,自然此只有一个图形好得多了,电脑可以分析这东西的质地,也可以在许多资料之中相比较,找出这究竟是甚么东西来。

老妇人又把那东西取了起来,神情十分凝重,摸了摸,忽然叹了一口气,把那东西交给了冯瑞。

冯瑞问:“这东西很重要?你是哪里来的?”

老妇人皱起了眉,她脸上本来就满脸皱纹,这一来,更是连五官都全被皱纹遮没了。

她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且道:“请你帮忙,我会在三天之后来取答案。”

冯瑞摇头:“不必三天,明天就可以有结果了。”

老妇人却像是没有听到冯瑞的这句话一样,通:“不再浪费你的时间了,我送你回去。”

冯瑞想客气几句,拒绝对方的好意,因为对方是一个那么老的老妇人。可是他一想起自己来的时候的情形,就出不了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且,来的时候,那种如真如幻的感觉,又是甚为奇特,令得他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他没有说甚么,只是把那东西放进了袋中,然后问:“我在来的时候,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那是一种甚么现象?”这时,老妇人已经向外走去,佝偻的背面向著他。她并不转过身来:“你感到不舒服,受了伤受!”

冯瑞道:“没有啊!”

老妇人有点懒洋洋地:“那可能是你太疲倦了,睡著了的缘故。

”冯瑞吸了一口气,和老妇人先后跨出那房间,他刚在想,这老妇人自称是甚么女巫加加,不知道一个女巫的住所是甚么样子的,那间房间陈设简单,一点没有甚么特别,其他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有怪异之处?

可是,他一脚才跨出了门,立时又闻到了那股十分奇怪的香味,他又自然而然深深吸了下去,前后不过一秒钟,他突然又进入了那种半梦半醒的境界。

他知道自己是在向前走,也依稀可以看到老妇人的面,可是其他的地方,不论他是多么努力去看,都只看到蒙胧一片。

他甚至可以知道自己上了车,老妇人上了驾驶位,他感到自己说了几句话,也是慢吞吞懒洋洋的,而且他自己根本听不到自己在说些甚么。

他只觉得自己十分舒畅,那种十分疲倦,将睡未睡的感觉,十分平静愉快。

和来的时候一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经过了甚么地方,然后他就下了车,然后,他感到老妇人驾著车离去,再然后,他突然“醒”了!

他看到自己站在居住的那幢大厦之后,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或者说,他像是走进了一个梦境,又从这个梦境中走了出来。

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他不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和感到自己走进了一个梦境,两者之间,显然大不相同!他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一下子就把那怪形状的金属片,取了出来。这就是做了一个梦和进入一个梦的不同之处了。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得到的东西,梦醒了之后,不会再见到那东西。

可是进入了一个梦境,得到了甚么,再出来之后,那东西还在。

这时,冯瑞心知自己突然在一来一去之间,发生这种情形,多半是女巫加加在做手脚,而且也多半和那种十分好闻的香味有关,那种香味,可能起了一定程度的麻醉作用所致。

冯瑞的常识相当丰富,他知道要达到对人转变麻醉的目的,根本不必依靠麻醉药物,有不少植物,花朵发出来的气味,已经可以叫人迷糊一阵的了!

老妇人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不想自己知道他的住所,保持他的神秘,可是她却又有求于他,这种行为,未免相当不礼貌了!

冯瑞的心中有点不满,心想电脑分析若有了结果,老妇人再来找自己的话,不妨留难她一下。

他一面想著,一面翻起手腕来,看了看手表。一看之下,他不禁呆了一呆,难怪远处天色已有点发白,原来时间已过了深夜五时!

那也就是说,他和女巫加加一来一去,竟然花了三小时的时间:冯瑞怔立了一会,不停摇著头,他实在不能相信时间过得那么快,在感觉上,一来一回车程,每程都不过几分钟而已!

他用力摇著头,进了大厦,入了电梯,只觉得自己的遭遇,怪异之极。

这时候,他自然而然,想起了传奇人物年轻人和他的妻子黑纱公主来了。一来,由于他知悉不少年轻人传奇生活的故事,二来,他知道这一双夫妇,最近曾在他母亲的家中作客。

自己的遭遇如此之奇,是不是可以请教他们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虽然一直到现在,他并没有受到甚么伤害,也没有损失,可是他总觉得事情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的意味在。

所以,他进了住所,也不觉得疲倦,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拨了瑞士他母亲的电话。

接通了电话之后,先是管家朱明,告诉他,冯夫人在实验室。

他母亲是一个细菌学家,在住所内,也有一个十分先进设备的实验窒,冯瑞知道母亲进了实验室,绝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因为细菌实验室,十分可怕,细小的失误,可以造成极大的祸害,若是被一些细菌逃了出来的话,可能会毁灭全人类。

所以冯瑞没有要他母亲听电话,只是问管家:“有一对在作客的夫妇,他们在不在?”

管家的回答又令冯瑞失望:“几小时之前离去了,不然,夫人怎么会放下贵客不理而进实验室去?”

冯瑞只好放下了电话,盯著那怪东西看,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因为他十分急于想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甚么。

这时候,年轻人和公主,是在康明教授的办公室之中。康明教授是权威考古学家,所以他的办公室,也有一种怪味,那种怪味,是由许多古旧的东西,特别是古旧的书籍,所散发出来的。

康明教授的外形,若是初次见他,而早已知道他是考古学家的人,必然会吓一跳,因为他一点也不文质彬彬,样子十分粗鲁,他已经超过六十岁,可是由于长期在野外进行考古活动的缘故,肤色黝黑,体格强健。考古工作需要相当体力,他经过长久的野外活动,所以形成了他那种与一般学者完全不同的体魄。

这时,他用大手刷刷地翻动著年轻人给他的资料,皱著浓眉,他的手臂也十分粗,看得全神贯注。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用他那种相当粗哑的声音说:“好像没有甚么新意?”

年轻人笑:“你看看第十二页,那里有一个假设,一位著名的冒险家,假设有一场外星人的战争在地球发生,参加的全是外星人。”

康明教授翻到了那一页,看书,扬著眉,接著,“呵呵”笑了起来:“这位先生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我不敢同意,我不是幻想家!”

年轻人也扬眉:“可是你发现的那个石刻,我看来源十分值得疑惑。”

康明抬起头来:“你曾说过,即使在中国,也没有这样的石刻?

年轻人想了一想,已作了一个手势:“应该说,在中国,只有女娲的传说,没有女娲的画像--一直到明朝,才有画家根据传说,作了绘像,那自然只是想像的。所以,我看到了你的考古文章之后,才会感到兴趣!”

康明吸了一口气,又继续去翻阅资料。

在这里,要作一些说明。

年轻人和公主,本来并不认识康明教授,使得他们相识的,是年轻人看到了康明所写的一篇考古文章,文章叙述了考古学上是罕见的发现--康明教授在南美洲进行考古活动。

当他在墨西哥南部地区,希望获得著名的墨西哥大金字塔进一步资料的时候,却有了新的发现。

著名的墨西哥大金字塔,所有的考古学家,都同意那宏伟的建筑,是古印地安人建造来观察天象之用的,也有的认为和宇宙飞行有关,甚至有的指出,这可能是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的起飞基地。

康明教授的发现是,他在大金字塔的附近,在挖掘了三公尺深之后,找到了一块石板,在石板下,有十分生动的浅刻,刻的是一个生物--一个人首蛇身的生物。

在世界各地,古老的传说中,都有人首蛇身这种怪生物的存在,所以开始,只是由于石片十分完整而惊喜。可是经过碳十四放射测试,证明这块石板,至少已有三万年历史的时候,整个考古界都为之轰动,一致认为那是绝大的发现!

(四)人首蛇身

超过一万年的古代艺术画,不是没有,但极少那么完整的,所以康明教授特地写了一篇专文,刊在一本专门性的考古学杂志上。

康明教授在文章之中,也列举了世界各民族的传说之中,人首蛇身的神怪物,当然也有女娲的大名在。可是康明对中国的神话传说不是十分专门,有些语焉不详。当时,年轻人读了这遍文章之后,就把那本考古杂志顺手递给了公主,并且说:“这里有一篇文章,十分有趣,一个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幅人首蛇身的石刻,可能是传说中的女娲的造型。”

公主接过了杂志来,这时她还坐著,她把杂志放在膝头上,再用手按著,姿态十分自然。可是她忽然说了一句话,却令年轻人大为愕然。

公主道:“啊,经过测验,这石刻画有超过三万年的历史了。”

年轻人之所以发怔,是由于这本杂志才寄到,他拆开,刚看完了那篇文章。

也就是说,公主根本没有看过,杂志到了她手中之后,她甚至没有翻开来过。

可是她却已经知道了文章的内容!

年轻人盯著公主,不出声,只见公主秀丽绝伦的俏脸,现出全神贯注的神情,大而明亮的眼睛,不断眨动著,过了没一会,她又道:“那位考古专家,对中国的女娲氏,知道得好像并不太多?”

年轻人直跳了起来,伸手指著公主,一句话也说不出。如果刚才第一句话,公主只是偶然说说的,那么,她接下来再说的话,就毫无疑问,表示她已知道了那篇文章的内容!要知道一篇文章的内容,本来也十分简单,通过阅读,就可以达到目的。

可是公主根本未曾阅读!

那也就是说,她只是把手按在杂志上,在极短的时间中,就知悉了那篇文章的内容:这是一种异能的“阅读法”,用另一种方法,来获得资讯!

公主略抬起头来,望著年轻人:“别这样瞪著我,我也是直到刚才,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年轻人咽了一口口水:“是……一种透视?”

公主摇头:“不,是……我的手掌有一种感应,文字的一种讯息使我的手掌有感应,而这种感应,传到了脑部,又还原为文字……”

年轻人不停摇著头,公主说得不是十分明白,年轻人也不是很懂。他也知道,整个过程,无法完全说得清楚,因为人一直用眼睛来阅读,忽然掌心也可以感应到文字的讯息,自然不是人类的语言所能解说清楚。

公主十分欢喜:“这是幽灵星座的身体的另一项功能,奇妙之至!”

年轻人直到这时,情绪才算是回复正常,吁了一口气。他道:“你身体的异能发现得越多,我就感到和你之间的距离越远!”公主大有嗔意:“你甚么时候也产生了这种小男人心态的?”

年轻人被公主一言提醒,自己也不禁失笑:“对不起,是我不好!”

公主声音轻柔悦耳:“不管我有多少异能,到底我都是你的妻子!”

年轻人走了过去,握住了公主的手,两人默然半晌,心意交流,都感到无限的满出。好一会,年轻人才道:“如果那人首蛇身的生物是女娲,怎么会在墨西哥南部发现呢?”

公主的回答是:“早就有一种学说,说中国人曾经在古代大徙移,先是向北,经过了西伯利亚,渡过了白令海峡--爱斯基摩人的祖先是中国人,然后再折而向南,印地安人遍布南北美,都有可能是中国人的后裔!”

年轻人也知道有此一说,只不过这种学说的证据不是十分确凿,所以未被学界公认。

他又喃喃地道:“三万年,那么古老!人类有文字才不过五千年!”

公主笑了起来:“为甚么你对女娲会那么有兴趣?”

年轻人立刻回答:“因为这个女神,在中国神话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且,她曾补过天,这是中外所有神话中,唯一的神仙行为!”

公主笑得喜欢:“不成理由,这位考古家在瑞士的大学工作,如果你提出到瑞士去,我就认为你另有目的!”

年轻人也笑了起来,神情有小孩子说了谎之后被拆穿的尴尬,他摊了摊手:“是的,我想到瑞士去,顺便也可以去看看冯夫人,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好!”

(从年轻人和公主这时的说话和态度上,可以有出他们和冯夫人之间,多少有点神秘的关系在!)当时,他们在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小城市,一有了决定,第二天,就到了瑞士。

年轻人真的先去求见康明教授,康明教授不随便见人,可是年轻人的一张字条,却打动了他的心。

年轻人在交给传达人员送进去的字条上这样写:“很佩服阁下能联想到了中国神话中的女神女娲,可是阁下所得的资料显然不足,我可以提供全世界有关女娲的一切资料,供阁下参考。”

康明教授在办公室接见了年轻人和公主,两人见到教授的外型竟然如此粗犷时,不禁呆了一阵。不过怔呆是双方面,康明看到公主竟然美丽得如明珠流转一样,也是有半分钟说不出话来,他伸出大手,用力拍著年轻人的肩头:“尊夫人太美丽了,你要好好保护她!”

年轻人笑了笑:“我才需要她的保护!”

康明教授自然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他只当是开玩笑,然后,他单刀直入:“你有甚么法子,获得全世界有关的资料?”

年轻人于是说明自己是一家大型资料提供公司的客户,在极短的时间中,可以获得该公司的服务--他打到资料公司去的电话,就是在康明教授的办公室打的,但是他却要求资料公司把文件电传到冯夫人那里去。

一来,他准备去采访冯夫人,二来,他想自己先看一看资料,再转交给康明教授,这样,他可以和教授有另外一次的会面。

然后,他们三人,兴致勃勃地讨论有关人首蛇身生物的传说。年轻人道:“即使在中国的神话之中,人首蛇身的生物,也不止女娲一个,而是有很多个,看来,这种生物,真的有可能在地球上出现过!

康明教授当时就说:“小伙子,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恕我不能接受,我是一个考古学家,不能从一件艺术品断定一种生物的存在,给我它的化石!”

公主浅笑:“有了化石,小学生也可以知道有这种生物的存在了!”

康明十分爽朗:“对,科学的态度,正是要人人都明白,人人都承认,不能有任何疑点!”

他们和康明教授的第一次会面,无疑十分愉快。然后告辞,到了冯夫人的寓所,在取得了电传之后,再度和康明教授会面。

康明教授在翻看资料之后,感到了明显的失望,这一点,年轻人也有同感。

当提及有人假设女娲可能是外星人时,康明再一次表明他是考古家,不是幻想家。这一次,康明教授十分慷慨,把那块石板,郑而重之地取了出来,让年轻人和公主两人观赏。石板相当大,约有半公尺乘三十公分,有三公分厚,也只有康明这样壮硕的学者,才能随便举起来。看到了实物,和看到拓片,自然又有不同的感受。石刻上人首蛇身的生物,人首部分,明显地是一个女性,细眉长目,看来十分美丽。

年轻人赞叹:“这可能是古艺术品之中,最宝贵的一件了!”

康明教授表示赞同:“毫无疑问!”

他顿了一顿,才道:“这件无价之宝,墨西哥政府由于是我发现的,所以借给我研究一年,一年之后,就会被列为超级国宝,陈列在墨西哥的国家博物馆之中。”

公主仔细地看著石刻:“绝难想像古代的人会有那么精致的艺术品,这简直是高度智慧的结晶,人类的艺术智慧,难道竟可以上溯到三万年之前!”康明摇著头:“确然十分难以想像,三万年,或许更久之前,人类只怕连完整的语言也没有!”

年轻人问了一句:“是根据甚么来测定年份的?”

康明抚摸著石刻:“问得好,石板上的刻纹,是去掉了一些石头而形成的,接触空气的时间,自然较长,接触空气,就产生氧化,就是根据氧化过程的深浅,来测定石刻完成的年代。”

康明的解释十分清楚,年轻人和公主互望了一眼,公主提出了问题,那是他们两人心中的共同疑问:“你认为这平整的石板,是天然形成的?”

康明道:“是,这是玄武山石,这类岩石的天然石纹很多,当然,这样平整,是经过加工的。”

年轻人指著石刻:“是用甚么工具来刻成的?我不以为,石器可以刻出那么深而整齐的线条来!”

康明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色,显然他另有重大的发现。

年轻人和公主听著他宣布,果然,康明连声音都有点发颤:“经过精细的化验,此刻痕之中,有大量的金属粉末,足以证明是由金属工具凿刻而成的。两位,明白这个发现的意义吗?”

年轻人“啊”地一声:“人类的历史要改写了!是甚么金属--铜、铁?”

一下子把人类使用金属工具的历史,推前了上万年,这自然是了不起的发现。可是,当年轻人一问到这个问题时,康明教授的神情,却只是沮丧。

他的回答是:“不合情理之至,竟然是一种合金--一种铁、镍和铜的合金,十分坚硬。”

年轻人和公主不禁面面相觑:他们都很同意康明教授所说“不合情理之至”的这句话,因为就算人类利用金属的历史,可以推前三万年,也没有可能就在那时刻,人类的冶金术已经如此进步!

康明教授用力抓著头发:“这其间一定还有未曾弄明白的关键,所以我未曾公布这个结果。”

公主微蹙著眉头:“如果把合金的形成,当作是金属的冶铸过程中一个偶然的发现,又发现它十分坚硬,这似乎也是可以解释!”

康明教授有点懊丧:“科学家的论证虽然要假设,但是也要成证,至今为止,别说在大金字塔的附近,就算在整个墨西哥境内,整个地球上,都没有三万年之前,先民懂得利用金属的证明!”

年轻人十分理解康明的心情--他有一个伟大之极的发现,可是却没有是够的证据,在科学上确定无移地肯定这个发现!

年轻人捧起了这块石板来,石板相当重,他看了那人首蛇身的刻纹一会,又去看石板的反面--这是他和公主,第一次看石板的反面。

当他那样做的时候,他也不是想发现甚么,可是当他一反过石板来之后,他和公主就看到了那个凹痕,两人齐声问:“那是甚么?”

康明教授回答:“那是一个凹痕!”

康明的回答,等于甚么也没有说,那自然是一个凹痕,可是却奇特之至,凹痕相当浅,一头圆,一头尖,两边还有许多尖剌伸展出去。

公主当时,就一面掠著秀发,一面道:“看起来,这个凹痕恰好可以放得下一柄发梳!”

这时候,他们自然都不能知道那凹痕的大小深浅,都恰好和由那神秘老妇人交给冯瑞,想弄明白究竟是甚么东西的金属片一模一样。

年轻人开口问:“教授,你不觉得这个凹痕有特别的意义在吗?

康明皱著眉,他在研究那石板的时候,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也作了种种假设,可是没有一个假设可以令他自己满意的。

所以最后,他只好断定那是在刻人首蛇身像时,刻者无意间留下的,一个没有意义的痕迹--自然,他对自己这个断定,也不是十分满意:这时年轻人问起,他也迟迟疑疑,不是很易回答得出。年轻人道:“请把这凹痕拍摄下来,电传到那资料中心,去由电脑分析。”

康明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连忙叫了助手来,进行拓片的工作。

年轻人取得了拓片,就在康明的办公室中,用图文传真机电传了出去。

这种近年来被普遍使用的传真机,是通讯技术上的一大突破,神怪小说之中常有“飞剑传书”的描述,电传图文,自然比“飞剑传书”,进步快疾了不知多少。

在拓片上,年轻人写下了回传的号码。

年轻人在写号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只写了康明教授办公室的号码,然后道:“如果有了回音,请通知我们,我们住在酒店。”

康明教授自然一口答应,看他的神情,像是绝未期望过会有甚么结果,那形状太古怪了,叫人难以想像那究竟是甚么。

公主和年轻人告辞出来,公主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年轻人:“不准备再去见冯夫人了?”

年轻人皱著眉:“见过就算了,也没有甚么特别的话说,尴尬得很!”

公主并不出声,过了一会,才又间:“当年究竟曾发生了甚么事,弄得事情这样僵!”

年轻人双手一摊:“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接著又道:“你不是有异能的吗?能知过去未来的异能是不是还未被发掘出来?”

公主“呸”地一声,淡然一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从年轻人和公主的对话之中,可以听出,当年必然曾发生过一些事,和冯夫人,年轻人都有一点关系的。事情可能很古怪,因为明显地,年轻人甚至不愿意在公主的面前提起她。)从康明教授办公室传出的电传,到了资料提供公司之后,很使最初的收件人,踌躇了一阵。

因为在收到了顾客的咨询之后,首先会把问题分类,然后再分送到各类专责的电脑控制员之手。可是这样一个形状古怪的东西,应该分入艺术类,还是生物类?

最初的收件人在无法决定的情形下,注意到了顾客的编号是第三号,他记起第三号顾客最近才要求过一批历史的材料,说不定那古怪的图形,也与历史有关。所以,他将它分发到了冯瑞的办公室,归冯瑞处理。

这就是冯瑞一踏进办公室时,就看到了那个古怪的图案的原因。

冯瑞一看到一张纸上,有著这样的一个图案,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上次的工作没有做妥当,可是当他看到了问题又是由年轻人和公主提出,是由瑞士电传过来的时候,他不禁呆住了。

事情怎么那么凑巧!

那个自称女巫加加的神秘老妇人要查女娲的资料,年轻人也要查。老妇人给了他形状古怪的金属片,年轻人又传来了这样的一个图案,倒像是两人约定了的一样!

那金属片自然在冯瑞的身上,冯瑞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心急著想回公司来,就是因为他昨晚的遭遇十分奇特,急切想有一个结果。这时,他把那金属片取了出来,放在那图案之上,无有一处不吻合。

那金属片的两边,有不少尖剌,长短不一,绝无规律,这时放了上去,每一根都一样,若说是巧合,那才无可能!

冯瑞看了看回电的号码,并不是他母亲的住所,而除了图案之外,又没有别的说明,他一时好奇,就照这号码,电传了一封短函:“请给予要求鉴定出图案的进一步资料,以便查证。”

当他发出电传之后,他就忙著去准备鉴定那片金属片。这项工作,除了大型电脑之外,没有别的可以运作。大型电脑的资料库中,有著各种各样物件的图样资料,一只古老的蓄电池中的金属片,和一只电子表之内的一个零件,形状都存在资料库之中,输入的图形,如果近似的话,立刻就可以找出来。

在冯瑞输入资料之后,瑞士的回电来了,说明那是一块石板后的一个凹痕。

冯瑞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把那金属片放进那个凹痕去,一定天衣无缝。

这时候,金属片的成分分析也有了,那是铜、镍、铁的合金,合金的成分比例相当怪,和常见的三类金属合金,有所不同。

可是根据图形来搜寻,得到的结果,竟仍然是“一种中国妇女使用的发梳”!

电脑的结果,自然要回报,冯瑞在回传的资料上,加上了一个请求:“年轻人先生,你两次要求资料查询,都没有甚么有用的结果。

可是有一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却怪异莫名,而且相信和你所要得到的资料有关。譬如说,我手上有一片金属片,他的形状大小,和你传送来的那图案一模一样。如果想进一步知道详情,我很希望可以和你取得联络,可以打电话给我。再者,家母是贤伉俪的朋友,她一定向你们提起过我。冯瑞敬上。”

冯瑞所查到的资料和他的恬,在传到康明教授的办公室时,由于时间的差异,还是凌晨时分,办公室中没有人,直到第二天,教授的助手上班,才发现了那些资料,立刻请来了教授,又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了年轻人和公主。

年轻人和公主正在酒店附近的小湖边,用面包喂水鸥。

水鸥有十分高强的飞翔能力,把面包捏成一团,用力抛出去,水鸥就在空中争夺,可以把面包轻易啄了去。

康明教授把事情说了,又把冯瑞传来的信件,交给了年轻人,年轻人看了之后,呆了片刻:“甚么意思?一片金属片,恰好可以放进那个凹痕之中?”

康叫作了一个莫名所以的手势,年轻人道:“我这就和他联络!

”公主这时,在年轻人的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他是冯夫人的儿子!”

年轻人像是陡然醒觉,“唧”地低吁了一声,神情只是踌躇:“不要紧吧……总不能因为这个……而放弃!”

公主望著湖面:“你自己决定,如果日后有甚么尴尬的事发生,我可不管。”

年轻人像是十分难以作出决定,只是不断一块又一块地抛出手中的面包。

康明教授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他也听不明白年轻人和公主所交谈的话,是甚么意思。

(康明教授当然不明白。但是年轻人和公主的对话,表示了他们和冯夫人之间,确然存在著某种纠葛,却是十分明显的事了。)(这种纠葛,甚至令得年轻人和公主,不想和冯瑞接触--就正因为冯瑞是冯夫人的儿子!)

康明教授著急:“为甚么不和这位先生联络?”

年轻人说道:“不是不联络,而是--好,我这就和他通电话!

他们一起回到了酒店的房间中,拨通资料供给公司的电话,当冯瑞拿起电话来,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而他又一下子可以肯定那是年轻人时,他的心情,实在兴奋之极。

(五)心情兴奋

冯瑞由于心情兴奋,说话不免有点结结巴巴,先说了一大半仰慕之情。年轻人把电话连接在一具小型扩音器上,所以公主和教授,都听得到冯瑞的话。

年轻人第二次打断冯瑞的话头:“谢谢你,请你说说详细的情形,你是从哪里得到那形状古怪的金属片的?”

冯瑞的回答,自然令得三人大是诧异--一个自称女巫的老妇人给的!而且这个老妇人的行动,还十分神秘!在听了冯瑞的叙述之后,人人都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冯瑞又补充:“在我手上的那片金属片,和石板后面的凹痕,完全吻合,我相信那金属片,可以放进那凹痕之中,丝毫不差!”

年轻人和公主互望了一眼,他们都不怀疑冯瑞的话,可是令他们疑惑的是:就算那金属片可以丝毫不差地放进石板反面的凹痕之中,又有甚么作用呢?

通常来说,一件物体,可以恰恰放进一个空间之中,有许多可能,例如,锁和钥匙,就需要有这样的配合。还有,就是专为这物件所造的盛放工具,等等。

可是那块刻有蛇身人首像的石板,显然不是甚么锁,也不会是放置金属片的盒子,那么,两者之间究竟是一种甚么样的组合呢?在他们两人心念电转时,康明教授问:“那位自称是女巫的老妇人,没有告诉你她是从甚么地方得到那片金属片的?”

冯瑞道:“没有,我问过,可是老妇人没有说甚么。”

康明教授提出了一个相当奇特的要求:“请你把这个老妇人的样子,再详细形容一次!”

年轻人和公主,在这时又互望了一眼,在那片刻之间,他们都想到了一个相同的问题:那老妇人没有向冯瑞说出那金属片是何处得来的,当然是有意隐瞒。而事实上,教授是如何得到那块石板的,明眼人在他的文章之中,也一下子就可以看出,他也有意隐瞒了不少事实。

文章只说是在墨西哥的一座大金字塔的附近挖掘出来的,而在墨西哥境内,有许多大金字塔,建造年代最古的可以上溯到公元之前,最近的约在公元一二OO年。

而且,“大金字塔”只是一个泛称,它们的规模,有的大,有的小,分布在墨西哥的中部和南部,地域相当广,康明教授并没有确切地说明是在哪一座附近。

而且,掘出这块石板的过程,也说得含糊不清,在六公尺深的地下发掘出来云云,究竟是在泥地之中,还是在甚么的情形下找到那块石板的,他也未曾说出来。

一般来说,发掘到了有价值,历史文物,在发表的时候,文章都会不厌其详地提到这些,而且还附有照片和绘画,以便加强说明。

可是康明教授却有意规避了这些,是不是另有不可告人的隐衷?

而且,这时,他一再询问那老妇人的外形,对整件事,看来也没有甚么作用!

在冯瑞又详细地叙述那老妇人的样子时,康明和年轻人、公主的目光接触了好几次,他自然在两人的脸上,看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所以,当冯瑞最后说了“这老妇人,任何人只要见过她一次,一定毕生难忘”之后,他解释道:“我们的考古队,在那个考古场地逗留了相当久,如果有这样的一个老妇人,曾经在附近出现过的话,我会注意得到。”

年轻人这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金属片是应该和石板在一起的,在发掘的过程之中,可能金属片被人偷走了?”

康明教授神色阴晴不定,说话也有点支支吾吾:“照说没有这个可能,可是……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公主微微笑了笑:“事情好像进入了极神秘的领域,教授,究竟那块石板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发现的,你似乎未曾公开发表过。”

教授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要令得他这样的壮汉身子震动,那足以证明公主的话,确然令他震撼。

康明教授双手捧著头,拳头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轻敲打著,但是他立刻十分痛快地承认:“是!”

年轻人作了一个手势:“可闻其详?”

康明教授深深吸了一口气:“事情有一点复杂……嗯,我看可以……这样协议,你们设法把那金属片弄来,我带你们到发现石板的现场去!”

年轻人和公主都想不到他会忽然有了这样的提议,那令得年轻人相当气愤,因为那金属片不是他们的,这样的提议,强烈地暗示他们用一切手段,把那金属片弄到手!

年轻人当时沉下了脸,公主虽然心有同感,可是在表面上,还维持著娇柔的笑容。康明挥著手,急急补充:“发现这石板的经过,堪称……奇诡,两位若是有机会到现场去,一定可以揭开若干谜团,绝不会后悔的!”

年轻人冷冷地道:“对不起,我想我们不会在有条件的情形下行事!”

他们的交谈,由于是在电话还在接通的情形之下进行的,所以冯瑞也可以听得到,冯瑞也道:“是啊,那金属片不是我的,也不是年轻人和公主的,它是那个自称女巫的老妇人的!”

康明却仍然不肯放弃:“可以向那老妇人商量!”

由于冯瑞的那几句话,年轻人对冯瑞大生好感,刹那之间,他有了新的主意,他立时问:“冯先生,那老妇人说她三天之后,再来找你?”

冯瑞道:“是,我估计在三天之后,她又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出现!”

公主已经明白了年轻人的心意,所以,当年轻人向她望去的时候,她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年轻人于是道:“我们立刻启程,来和你会合,那么,老妇人再出现的时候,我们可以见到她了!”

冯瑞一听,大是高兴,连声道:“太好了,那太好了!两位一定可以见到她的!”

年轻人吁了一口气:“一到埠,再和你联络。”

年轻人放下了电话,看到康明不断在搓著他那一双大手,有点著急地问:“两位不考虑我的提议?”

年轻人仍然十分冷淡:“等我们有办法把那金属片弄到手再说!

康明教授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语又止,才道:“要研究……这些秘奥,我的考古学识,十分有用!”年轻人笑了起来:“谁也不否认这一点,可是我们连所谓‘一切秘奥’,究竟是甚么性质的都不知道,又何从研究起!”

康明教授长叹一声:“你是明白人,现在,我不能说,也无法说得清,到了发现石板的现场,我保证两位不虚此行!”

年轻人耸耸肩,没有再说甚么。康明一定十分紧张,因为他竟然抹了抹汗,才告辞离去。

在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公主道:“康明好像有难言之隐!”

年轻人冷笑:“我看是故作神秘!现在不少学者都是这样,有了一点发现,就掩掩遮遮,唯恐人家把他的成就偷了去!”

公主说:“我看真的有点隐衷,虽然我无法肯定是甚么性质!”

年轻人没有再说甚么,他知道公主的感觉比他敏锐得多,他忽然道:“说起女巫,原振侠医生的那个女巫,应该是女巫之王了!”

公主闭上眼睛一会,才点了点头:“我想是,不过我们对巫术世界所知太少,所以不适宜妄加评论!”

年轻人叹了一声:“冯瑞这个人很有趣,直想不到会有见到他的一天!”

公主十分有深意地道:“非但见到他,而且还可能和他合作共事……”

年轻人一下子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在窗口站立了相当久,并不出声。

(在年轻人和公主这些对话,和年轻人的行动之中,可以看出,不但年轻人和冯夫人之间,有点古怪的纠缠,这种纠缠,似乎连冯瑞也牵连在内。)

(冯瑞是冯夫人的儿子,如果有甚么事情是和冯夫人有关的,自然也会和冯瑞有关!)

虽然地球十分小,但是从西方飞行到东方,也要超过十个小时。

年轻人和公主一到埠,就和冯瑞联络,冯瑞答应一下班,就带著那金属片来见他们。

冯瑞下班的时间是凌晨两时左右。年轻人问公主道:“趁有半天空,何不和我们的老朋友联络一下?我们从幽灵星座回来之后,一直要安排一个时间,同卫斯理他们说说经过的情形,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公主十分雀跃:“好啊,好久没有见卫夫人了。”

可是第一个电话就令得他们两人泄气,原振侠医生不在--不在医院,不在诊所,究竟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人知道。

第二个电话更叫人沮丧:卫斯理先生夫人也都不在,也不知人在何处,年轻人和公主本来打算把美苏两国合作发射火箭的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他们,因为是通过了卫斯理的介绍,他们才认识了胡非尔将军,参与了那种骇人听闻的大秘密的。

既然不在,自然也无法对他们说了。

年轻人和公主,兴致盎然,好在这时,夕阳西下,他们的住所,在一座山上的一幢三十层高大厦的顶楼,风景佳绝,海港和大半个城市,尽在眼底。

屋中有收藏的美酒,最难得的是,他们长期雇用的管家,是一个烹调高手,精于中国菜肴,在机场一接到他们的通知,便开始准备,一餐晚饭,自天开始入黑吃起,直到接近午夜时分,才吃完了最后一道甜品!

公主忍不住叫:“老王,要是每顿饭都这样吃法,我会杀掉你!

老王在一旁眯著眼笑:“我有三百六十招板斧,今天使出来的,不过三招!”

年轻人呷著酒:“真有两手,那一碟和青瓜丝一起炒的是甚么?

老王若无其事地道:“某一种鱼的某一部分的肉,所以特别嫩。

年轻人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老王的上代之中,曾经出过御厨,一条鱼之中,只用其中一小条肉,那是等闲事,再问下去,他会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晚饭后,在露台上欣赏夜景,两人靠在一起,喃喃细语,时间十分易过。

在将近两点钟的时候,公主低声道:“冯瑞快来了,你们没见过?”

年轻人摇摇头:“没见过,甚至直到最近,才知道有他这个人!

公主没有再说甚么,站了起来,慵慵地伸了一个懒腰,年轻人的眉心,在半分钟之内打著结,公主笑问:“你不准备说?”

年轻人十分坚决地道:“不说!”

(年轻人和公主的这种对话,当然又和一种尴尬关系极之有关!

公主选了一首抒情音乐,当音乐在空气中迷漫著,不久之后,对讲机中就传来了司阍的声音:“有一位冯先生到访!”

年轻人忙道:“请上来!”

他走到门口,开了门,不一会,冯瑞就十分兴奋地走出了升降机,急步走过来,和年轻人握著手,当他看到了公主时,和所有第一次见到公主的人一样,都不免呆了好一会。

冯瑞还没有坐下,一手接过年轻人递过来的酒,一手已将那金属片交给了年轻人,可见他是一个做事十分爽快的人。

年轻人和公主一起看那金属片。

金属片本身,平平无奇,虽然形状怪异和不知有甚么用途。

可是凡是见过那石板后面凹痕的人,再见到那金属片,都会感到十分奇怪--那石板不是普通的石类,至少有三万年以上的历史!

如果金属片和石板,竟然是两位一体的话,更不可思议了,在那么久之前,哪里会有这样的冶金技术?

正由于有这样的背景,所以一片平平无奇的金属片,也就像是蕴藏著无穷的秘奥一样。

不过这时,尽管以年轻人和公主之能,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仍然甚么名堂也看不出来。

冯瑞在一旁解说著电脑资料提供的是一种女人用的发梳,年轻人笑:“当然不是,形状也只有一成像……”

公主接口道:“这说明,电脑资料之中,根本没有这种形状的东西!”冯瑞道:“它必然是一样东西!”

冯瑞的话,听起来似乎十分可笑,但却十分有理,那金属片,被铸成这样的怪形状,必然有一定的用途,一定的意义!

年轻人道:“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等那老妇人再出现的时候,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

公主道:“这要等两天,不能去找她?”

一听得公主这样问,冯瑞不禁苦笑,大摇其头,把老妇人带他去过她的住所,他有一种“走进梦中”和“走出梦中”的经过,说了一遍。

年轻人和公主听得讶异莫名,公主更是大感兴趣:“你认为是她施了巫术?”

冯瑞苦笑:“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她好像没有甚么动作!”

公主又问:“有一股异样的香味?”

冯瑞迟疑了一下:“是有一种十分异样的气味……那有关系?”

公主皱著眉,是不是有关系,她也说不上来。想了一想之后,她道:“就算不是巫术,通过药物的迷醉作用,也可以使人感到身处幻境之中,许多迷幻药,都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冯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老妇人又怪又神秘……她如果提前出现的话,我会通知两位。”

年轻人点头:“尽可能留住她,不向她问出那东西的来历,无法再作进一步的研究!”

冯瑞连声称是,站了起来:“很高兴认识你--”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著年轻人,忽然,他现出了相当奇怪的神情来:“我们以前,肯定没有见过,可是为甚么……我觉得阁下很脸熟?”

年轻人不动声色:“或许是我的脸型十分普通的缘故,你就容易有这个错觉!”

冯瑞不好意思她笑了笑,年轻人的样子当然不普通,而他也确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他说不出原因来,自然也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

冯瑞又说了几旬客套话,看看年轻人和公主都没有继续留客的意思,就依依不舍地告辞。

冯瑞走了之后,公主望了年轻人半晌,年轻人却一直在逃避公主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公主才叹了一口气,年轻人有点神情尴尬地笑了起来:“你知道,那不是我的主意,我必要听从别人的意见。”

公主十分轻松地道:“没有甚么,我一点意见也没有。嗯,算是一次很愉快的会面,是不是?”

年轻人叹了一声:“最后他说我看来很脸熟,其是有点不可思议!”

公主端详了年轻人片刻,同意了年轻人的说话:“是的,确是不叫思议!”

(公主和年轻人的这段对话很怪,是不是?在前面,已经不止一次在括弧之中指出过,在年轻人和冯夫人,以致冯瑞之间,有点古怪的关系在。这种古怪的,暂时不是很容易明白的对话,当然都和这种关系有关。)

(至于那种关系是甚么内容,以后自然会“真相大白”,现在屡次提及,可是又不明说,这是一种说故事的手法,增加点小趣味。)(当然,那只是整个故事中的小关目,如果大关键而采用这使手法,故事是说不好的。)

年轻人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他拿起了那金属片,在手中掂著,眉心打著结。

公主道:“让我们来作一个设想,我们所得的资料,其实已经不能算少了,至少知道一块刻有人首蛇身神像的石板,和它有关。”

年轻人“嗯”地一声:“康明教授认为两者应该是在一起的,在出土之后才分开。”

公主自年轻人的手中,接过那金属片来:“如果单独地来看,那……像是一柄钥匙。”

年轻人侧著头:“钥匙造得那么形状古怪干甚么?”

公主笑了笑:“有更古怪形状的!”

年轻人摇头:“我想……那是甚么装置中的一个零件,十分重要的零件!”

公主指著年轻人的鼻子:“你这话,等于说这是一件东西,说了和不说一样!”

年轻人一下伸手握住了公主的手,把她拉了过来:“如果我说我爱你,是不是说了和不说一样?”

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然不,快说!”

年轻人凑向公主的身边,公主现出十分满足的神情来,年轻人不断在低声说著,忽然又把公主抱了起来,旋转著,然后,一起倒在地毯上,两人紧拥在一起,都觉得充塞心灵的无比快乐!

他们一直和冯瑞保持著联络,那老妇人没有提前出现。

到了第三天晚上,年轻人和公主,先到了资料供应公司,和冯瑞会合,然后才由冯瑞驾车回家。

等到车子驶上了通向冯瑞住所的那幢大厦,冯瑞就十分紧张地道:“看!她就在大厦的门口等候!”

这时,年轻人和公主,也都看到,在大厦门口,并不是很明亮的灯光之下,有一个佝偻的人影,握著手杖,站著不动。

这时,还看不清那老妇人的脸面,可是看起来已经有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等到车子再驶近了些,那老妇人转过身,迎著车子,走了过来。

冯瑞减慢了速度,不一会,老妇人和车子之间,已十分接近,冯瑞停下车,老妇人凑过头来看冯瑞,可是她所站处,恰巧是年轻人所坐的那一边,所以她著先看到的,不是冯瑞,而是年轻人。

年轻人乍一看到老妇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也不禁怔了一怔,老妇人立时挺直了身子,冯瑞已打开车门,走了出来,道:“我带来了两个朋友,他们能帮助解答那东西之谜……”

年轻人也推开了车门,刚才他和那老妇人打了一个照面,发觉老妇人虽然老得难以形容,可是她的一双眼睛,却还有十分慑人的光芒,证明她的头脑,不但清楚,而且还十分精明!

对于这样的一个老妇人,年轻人认为不应在她而前有夸大的语言,所以他当时更正冯瑞的话:“不能说可以解谜,只不过可以提供电脑资料也没有的一些讯息。”

老妇人只斜著头,看了年轻人一眼,就转过头去看才从车中出来的公主,她眯著眼,十分用心地从头到脚地看著公主。

公主十分大方地微笑著,任得老妇人看,老妇人看了公主很久,忽然伸出岛爪一样的手来,向公主招了招手。公主走过去,俯下身,老妇人在公主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公主先是怔了一怔,但随即点了点头:“可以说是,你的眼光好厉害!”

(六)你不是人

老妇人笑了起来,她不笑还好,一笑,神情更是难看。她又问:“你能提供甚么讯息?”

年轻人道:“先要你提供一些资料:这金属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年轻人在问的时候,已经把那金属片取了出来。老妇人的动作相当快,一伸手就把金属片接了过去,抬头向著天,闭上眼睛。在这时候,年轻人向公主投以询问的眼色,他自然是在问公主,那老妇人刚才在她的耳边,说了甚么。公主也用眼神回答:“等一会再告诉你!

年轻人扬了扬眉,轻握了一下公主的手,冯瑞向老妇人道:“是不是上去……到我的住所再说?”

老妇人像是未曾听到一样,仍然维持著她那种昂头向天的姿势,足有五分钟之久,她才慢慢垂下头来,说了一句话:“那东西,是我哥哥给我的!”

年轻人问她那金属片是怎么得来的,她考虑了那么久才有回答,都以为她的回答必然惊天动地之极,却不料是这样一句说了等于不说的话!

谁也不知道她的哥哥是甚么人,她这样的回答,自然一点意义也没有!

老妇人像是看出了年轻人的失望,她发出了一下乾笑声,提起手杖来,向冯瑞胸前指了一指:“好,上到你的住所去再详细说!”

年轻人心想:原来刚才冯瑞作这样提议的时候,她虽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听到了的。年轻人自然不会反对,老妇人肯详谈,自然再好没有!

冯瑞大为高兴,忙过去扶她:“请!”

老妇人摔了摔手,拒绝了冯瑞的搀扶,自行提著手杖,向前走去。冯瑞加快了脚步,走在老妇人的身边,年轻人和公主走在后面。

年轻人又向公主望去,公主低声道:“真性急,她看出我的身体与众不同,所以她问我,你不是人?我的回答,你也听到了!”

年轻人有点恼怒:“谁说你不是人!”

公主伸手在年轻人的鼻尖上轻轻按了一下:“不是人的意思,是不是寻常人!”

年轻人叹了一声,无话可说,因为公主确然不是寻常人,简且不寻常之至!

进了大厦的大堂,警卫看到冯瑞带来的这几个人,眼睛瞪得老大,睡意全消--的确是怪异莫名的组合,一个奇丑无比,叫人一见就要做恶梦的老妇人,一个美丽得同样也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美女,一个气宇轩昂,只有君临天下的气概的男人,真叫人难以想像是如何会凑在一起的!

冯瑞带茁各人进了升降机,在升降机中,大家都不出声。一直到进了冯瑞的住所,冯瑞推著一辆有许多种不同类的酒的酒车过来。年轻人和公主都选择了自己喜欢的酒,老妇人看了一会,摇了摇头:“这里没有我喜欢的酒,我只喝‘德雨斯坎’。”

老妇人看来像是漫不经意地在说著,她所说的自然也是一种酒的名字。

可是老妇人在说出那个酒名的时候,一双眼睛眯成一线,却向年轻人望来。

那神情,分明是在问:“你知道那是甚么酒吗?”

冯瑞一怔,他就不知道那是甚么酒,公主也一怔,她虽然有具异能的身体,可是也不知乃那是甚么酒。年轻人也是一怔。

年轻人一怔的原因,并不是他不知道那是甚么酒,而是他奇怪老妇人何以会提出这种酒来。

世界上知道那是甚么酒的人,少之又少,因为那是一种酿制方法早已失传,甚至连酿制的原料是甚么,也无可查考的古酒!

“酒”这个名词,或许不是十分恰当--那是一种在古代出现过的酒,在古代的埃及,这种酒,也是供法鲁王和由法鲁王所御赐的人饮用,在几千年之前,就是一种十分名贵的酒。

这种酒的秘密,失传也超过两千年。除了在古籍之中,有这种酒的记载之外,据说,只有极少量被人发现,发现的地方,自然是在埋葬法鲁王木乃伊的金字塔之中,被密封在石罐之中,作为殉葬之用。

自金字塔中发掘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珍贵无比的历史文物,这种被少量发现的古酒,是不是曾有现代人真正喝过,也成疑问。

年轻人由于常识极渊博,所以才知道有那一回事。

可是,那老妇人却说她只喝那种酒!

年轻人心念电转、虽然他觉得突兀,可是他的回答,还是十分快:“这里当然没有--只怕除了未曾被人发现的埃及金字塔之外,也没有甚么地方有这种酒了!你竟然喝过这种酒!”

老妇人盯著年轻人看,一直到年轻人讲完,她才发出了一阵笑声来。

她的笑声,真正表示了她心中的高兴,可是笑声实在难听之至。

公主向年轻人投以钦佩的眼色,冯瑞仍然莫名其炒。老妇人笑了一会,才道:“好!可以继续谈话了,你知道这种酒,我又告诉你,我喝过这种酒,不止一次!当然你知道这种酒的来源,只在埃及金字塔之内--”

她说到这里,用手杖在年轻人的肩头上,轻轻点了一点:“小伙子,有了这许多提示,你应该知道我的哥哥是甚么人了!”

当手杖的杖尖,点在年轻人肩头上的时候,年轻人一动都不曾动。

那令得这个古怪的老妇人,又发出了“哦”地一声,她望著年轻人的眼光,也大有钦佩的神色。

一根手杖在肩头上点了点,看起来是十分普通的行为,但是也可以转变为任何可怕的事--手杖可以是十分厉害的武器,可以忽然弹出含有剧毒的刀尖,可以射出毒针,俱至可以射出子弹,以及微型的火箭!

而年轻人竟坦然不动,就足以证明他不但十分勇敢,而且心中对那古怪神秘的老妇人,并没有怀疑。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最更要的是消除怀疑,不然,就甚么都不能进行了。所以老妇人在放下手杖之后,皱纹现出笑容,又问:“能知道给我这金属片的是甚么人?”

年轻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埃及?”

老妇人点了点头:“埃及!”

年轻人再吸一口气:“前几年才过世?”

老妇人笑了起来,点头:“你猜对了!”

年轻人和公主望了一眼,两人清清楚楚,同时叫了出来:“病毒!”

冯瑞十分奇怪,他简直一点也不明白,他问:“病毒?甚么意思?”

老妇人横了他一眼,忽然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有十分奇怪的神色,又望了年轻人一眼,伸出手来,像是想说甚么,年轻人连忙道:“病毒!你是病毒的妹妹!”

老妇人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冯瑞仍是一脸的疑惑,年轻人和公主,却又神情十分严重。

知道了那金属片,是由病毒给这个老妇人的,而这个老妇人和病毒又是兄妹关系,这就更显得事情十分之不寻常了!

当然,先得介绍病毒是甚么人,才知道何以事情非比寻常。

病毒并不是真正的名字,只是外号。整个外号是“过滤性病毒”

,意思是他能进入任何地方,没有甚么东西可以阻挡他的进出。

可以进出任何地方,对病毒来说,十分重要,因为他的职业是盗墓。

病毒是世界上三个最出色的盗墓人之首,其余两个,一个是齐白,另一个是卓相。齐白还在进行他出色之极的盗墓活动,也有许多奇遇,曾和大冒险家卫斯理有过多次的合作,每一次,都曲折离奇之极。

卓相不幸英年早逝,病毒则以过百高龄逝世。三大盗墓高手,只剩下齐白一个人了。

病毒的盗墓技术,令得全世界所有的考古学家,又恨又羡。在他未死去之前,古埃及的最珍贵的文物,不是在埃及博物馆,而是在他的私人收藏室中。

病毒一生盗墓,许多古墓,经由他发掘,自然,所有的精品,也落入了他的手中,他也把其中一部分拿出来卖给西方的收藏家,所以他的财富之多,用“富可敌国”四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他的生前,毁誉参半,在他死后,确是一致好评,因为他把他的私人收藏,全都给了博物馆--当他的私人收藏公开展出之后,世人才知道自己在这之前,对古埃及文物所知是如何之少!

正由于病毒有这样的背景,那金属片是由他给老妇人的,当然也十分值得重视!

年轻人向冯瑞作了一个手势,请他暂时不要发问,他向著老妇人:“令兄把这金属片给你,可有甚么特别的意义在?”

老妇人又昂起头来,闭上了眼睛一会,才缓缓道:“我们不常见面,他自知不久人世了,才找到了我,说是要和我见面,所以,我是……最后和他说话的人。”

年轻人坐了下来,公主走到老妇人身边,也扶著她坐了下来,然后,公主走到了年轻人的身边。

老妇人叹了一声:“人不论积累多少财富,都难免一死,他……的财产,甚至不能用数字来表示了,可是死神一样不肯放过他……”

老妇人感叹了一阵,才说到正题:“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说话也很困难了,他对我说:‘我快死了,我留一样东西给你!’我说:‘我对古物、金钱,都没有兴趣,我只对巫术有兴趣。’”

老妇人说到这里,又闭目片刻,像是在陷入回忆当时的情形般的。

过了一会,她才道:“他听了我的话,吃力地摇了摇头:‘那是一件奇怪之极的东西,我不知道是甚么,可是我深信若是弄明白了它是甚么,那么,它的价值,远在我这一生所发现的所有古物之上!’我一听他这样说,虽然我是个超然物外的女巫,可是……也不禁怦然心动,因为那实在太惊人了!”年轻人和公主也自然而然紧握著手。

的确,正如那老妇人所说的:太惊人了!

病毒一生发掘出来的古物,加在一起,价值无法用数字来计算,他却说这片金属片,比一切都要有价值!

那时,他已快死了,自然没有理由说谎,更不会和他妹妹开玩笑:那么这金属片的价值在甚么地方呢?

病毒说他也不知道(这很令年轻人失望),但病毒至少会告诉他妹妹,那是怎么来的!

年轻人聚精会神地听著,老妇人侧著头:“我问他那是甚么,他的回答仍然是他不知道,不过,他告诉了我,他是怎么得到他,和他为甚么对这样的一片东西,会如此之重视的理由。”

年轻人在这时插了一句口:“他是在埃及发现……这金属片的?

老妇人摇头:“不,是他壮年时,在墨西哥中部的一个金字塔中发现的。”

公主“啊”地一声:“我以为他是发掘古墓。”

墨西哥的金字塔和埃及的金字塔,在建筑外形上虽然相似,但是用途并不相同,这是考古界已有定论的事。

古埃及人坚信人死了之后会复活,他们为了害怕在复活的时候,身体已经败坏,没有身体可用,所以才发明了十分复杂的方法,防止身体的腐烂,结果埃及人成功了,几千年仍然保存的身体,就是人类历史上著名的木乃伊。而埃及的金字塔,就是埃及的法鲁王放置木乃伊的所在。

(埃及皇帝的尊称的音译是“法鲁”,所以只称法鲁便够,但一般称之为“法鲁王”,在说故事的时候,也就从俗。)而墨西哥的金字塔,并没有发现再作为安葬尸体的用途,一般都认为,那是突发性的建筑,用来作为向大神祭杞,或者是用来观察天象之用的。

病毒是一个盗墓专家,和古物的盗窃者不同,他决不会从一座博物馆去偷古物出来--虽然以他的手段而论,轻而易举,他是从古墓之中,把殉葬的宝物弄出来。

墨西计的金字塔既然不是古墓,病毒没有理由进去,所以公主有此一问。

老妇人吸了一口气:“问得好!当时我也这样问他,他给了我十分合理的回答,他说,他不相信考古界流行的说法,认为墨西哥的大金字塔,体积比埃及的还要大,不但有可能是陵墓,而且,还有可能是集体殓葬的大型陵墓,因为印地安人,本来就有群葬的习俗。他为了证明这一点,所以才进入了几个属于墨西哥的大金字塔。”

年轻人,公主和冯瑞都听得入迷。冯瑞对这个盗墓专家的事迹,虽然一无所知,但是也聚精会神地听著。

老妇人停了一停,年轻人和公主都不出声。

病毒给的理由,虽然十分充分,但是他显然未曾证明他的理论,因为从来未曾有这方面的文章发表过,也一直没有人认为墨西哥的金字塔是陵墓。

他们望著老妇人,老妇人忽然摇了摇头:“我对于考古学的事,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他对我说了很多,我都不是很记得了!”

年轻人和公主听得她忽然之间这样说法,不禁大为失望,都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来。

老妇人望了他们一会,才又缓缓地道:“不过,病毒有一个好习惯,他每一次行动,在行动之前,都有周详的计划,他会把计划写下来,行动之中,每一天,做了甚么事,有了甚么进展,发现了甚么,都有十分详细的记载,这些纪录,存满了一整间。”

年轻人和公主又不由自主,“啊”地一声,神情变得十分兴奋。

老妇人叹了一声:“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又把所有的纪录,全都毁去了,只留下了一份。”

年轻人和公主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病毒若是留下了如何得到那金属片的经过,都详细地纪录了下来,那真是太好了!

他们齐声问:“留下的唯一的一份,就是有关那金属片发现的经过的?”

老妇人一面点头,一面忽然五官挤一起,现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神情来--本来,她想表现的是甚么神情,应该很容易分辨。但是由于她脸上的皱纹实在太多了,一层叠著一层,以致她已经松弛了的肌肉,无法正确地接受大脑的命令去做表情,所以变得哭笑难分,不知道她想表现甚么情绪。

老妇人作了一个难以分辨的怪情绪之后,又道:“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叫齐白的人才赶到,这个人在病毒的几个弟子处,知道我得到了一些东西,和一份纪录,竟然想要在我这老人家手中动手抢!

年轻人不禁骇然失声:“齐白也是一个盗墓人,他一定知道病毒留给你的东西的真正价值,所以他才发急,可是……那不像他的行事,他应该可以纳入君子这一类!”

老妇人“哈哈”笑了几声:“自然,是在他向我提供了许多条件,都被我拒绝之后,他才有这种无赖行动的,当然,他也未曾真正动手,只是想--我是一个女巫,有时能窥透别人的内心!”

年轻人没有说甚么,老妇人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琶年轻人,双眼之中,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采,看起来有点诡异。年轻人若不是心中十分坦荡,在她的这种眼光之下,就有可能觉得不自在。

也就在这时候,老妇人说了一句突兀之极的话:“你心地很好!

可是--”

她向冯瑞指了一指,才又道:“可是你心中有事瞒著他!”

冯瑞听得老妇人这样说,莫名其妙。公主听了,一动也不动,只是眼睛迅速地眨动了几下,年轻人也不动,可是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却不由自主,五指收拢--虽然立即松开,可是也足以证明他在那一刹间,心情十分紧张。

老妇人眯著眼,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刹那之间,气氛多少有点异样,公主以一阵轻笑声,打破了这种异样的气氛,她道:“请继续说下去。”

老妇人却不直接说,只是道:“那个齐白,知道病毒的所有纪录全被毁去,急得像一只上了弹簧的青蛙,又跳又叫,我没有理会他,就离开了。”

年轻人这时已完全平静了下来,他问:“当然是带著病毒给你的一切?”

老妇人点了点头,没有说甚么。

年轻人低叹了一声:“金属片,和那微型软片……就是病毒给你的?”

老妇人又点了点头,仍然不说甚么。

年轻人又忍不住道:“那份……他发现这些东西的纪录……也在你这里?”

老妇人又“哈哈”笑了起来,神情十分高兴:“小伙子到底心急,是的,在我这里!”

她说著,又旋开了手杖的柄,又倒出了一个小圆筒来,抓在手中,向年轻人扬了一扬。

年轻人心中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眼前的这个老妇人,自称是一个女巫,可是她却十分懂得利用微型软片这种尖端的科学产品,看起来总有点格格不入。

老妇人道:“病毒那份纪录十分厚,这个人,他其至把纪录写在革皮上,行为怪异其名,我把他的纪录,都托人变成了这个!”

年轻人“啊”地一声:“是啊,他古老,你现代得多了,你就懂得利用电脑资料中心,来查询你所需要的资料,嗯,这份纪录--”

老妇人道:“我自然会给你,可是到现在为止,只是我告诉你一切,你还甚么都没有对我说!”

年轻人喝了一口酒:“是,我说我所得到的资料!”他就把康明教授如何发现了那块刻有蛇身人首的石板一事,说了一遍,并且说了在那块石板之后,有一个凹痕,刚好放得下那片金属片……老妇人侧著头听,听得十分用心,听完之后,她问:“那教授没有说是在甚么地方,嗯,具体详细的地方得到石板的?”

年轻人道:“没有!”

老妇人用手杖在地上用力一顿:“这个人不是好人,他有许多话没对你说!”

那老妇人在外型上看来,实在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可是她这时这样说,证明她一点也不胡涂,而且,思想十分敏锐,观察也很细腻,她立刻就知道康明有意隐瞒了许多事实。

年轻人道:“是,他说,如果我能把金属片带去给他,他就会带我们到发现石板的地方去。把一切经过告诉我们。”

老妇人闭上眼睛一会,摇了摇头:“别相信他,他骗人……而且,他也不会得到那金属片,因为我不会把金属片交给你去交给他!”

她说的话虽然罗嗦一些,但是却说得十分坚决,也说得十分清楚。年轻人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口,老妇人又道:“病毒把这东西看得如此隆重,又是他留给我的遗物,你一定可以理解我不会随便把它给人的,是不是?”

年轻人对于康明教授提出的条件,本来就没有甚么好感,自然也不是非要那金属片不可。

(七)令人发狂

可是,这时他已初步知道了那金属片的来历,又知道了那金属片,竟然受到世界第一盗墓专家这样的看重,他的好奇心,自然大盛,想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摊了摊手:“当然,你有权随意处理,可是,你根本无法知道那是甚么东西,对不对?”

老妇人侧著头:“我可以把它交给你,和你的妻子,弄明白那是甚么,病毒一定也十分想知道那是甚么,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心愿,可是不能给那个找到石板的人,我直觉他不是好人!”

年轻人想了一想:“好,我们至多只和他在某种程度上合作,决不让金属片落在他的手中!”

老妇人哼了一声:“看了纪录之后,知道金属片本身,不算甚么,可是却可以通过它,得到巨大的发现,这种发现,可能令任何人发狂!”

年轻人一时之间,想不出会是一种甚么样的“发现”,公主却在这时问:“请问你得到这一切有多久了?”

老妇人答:“六年了。”

公主扬了扬眉,神情疑惑,可是并没有问甚么。

年轻人也扬了扬眉,也没有问甚么。

老妇人笑了一下:“你们一定在奇怪,为甚么过了六年之久,我才来查问?”

年轻人和公主齐声道:“正是!”

老妇人的回答是:“我是一个女巫,虽然知道我得到一些东西,能令得病毒太过重视,一定非同小可,但当我面临一个巫术大难题的时候,我自然先要解决难题!”

她的解释十分合理,年轻人和公主都点了点头,公主比较细心,所以她问了一句:“这个巫术上的难题已经解决了?”

老妇人长叹一声,挥了挥手。挥动的手,在半空中僵凝了一会,才又颓然垂了下来。

她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她的“身体语言”,分明是在告诉每一个人,她的难题,并没有解决。

年轻人和公主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自己对巫术所知太少,帮不了她。也就在这一刹间,他们又同时想起了一个人来!

他们想起了和传奇人物原振侠医生有著不可分割的关系的女巫之王玛仙!

玛仙是巫术之女王,老妇人若是有甚么巫术上的难题,玛仙一定可以帮助她!

如果连玛仙都不能帮她的话,那就没有甚么人再可以帮她的了!

两人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也同时开口,年轻人立时止住了口,由公主说下去,公主道:“我们认识一个很出色的女巫,如果你有巫术上的难题,她可能帮助你!”

老妇人苦笑了一下:“谁能给我帮助?除非是巫术女王玛仙!”

年轻人和公主一起笑了起来:“正是她!”

老妇人的反应,强烈之极,她倏然睁大了眼--她的双眼,竟然可以睁得如此之大,很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然后,她伸手,手发著抖,指著公主,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公主忙拉住了她的手--两只同是人类的手,一只如同枯枝鸟爪,一只丰腴白净,简直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