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洗了一个澡,然后,舒服地躺了下来,拿起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煽著。他已经熄了灯,准备煽得疲倦了,也就睡著了。

就在他快要朦胧睡过去之际,他突然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声。那分明是有人在走廊中急急奔了过来,而且,正是奔向他的房间的。

苏安吃了一惊,陡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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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一坐起,就听到了一阵听来简直令人心惊肉跳之极的擂门声。那种擂门声之叫人吃惊,简直是叫人知道,如果不立刻开门的话,门立刻就要被打破了!

苏安更是吃惊──他知道二楼除了他之外,只有盛远天、夫人和小宝三人,而这三个人,全都没有理由用这样的方式来敲门的!

他一面疾跳了起来,一面叫道:“来了!来了!”

他几乎是直冲向门前,将门打开。门一打开之后,他更是惊怔得出不了声,站在门口的是盛夫人!

盛夫人的神情,惶急之极,张大了口,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盛夫人在神情如此惶急的情形之下,都发不出声音来,那可以证明她真是不能出声的人,比寻常的哑子更甚。

虽然盛夫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但是苏安立时可以感到,有甚么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他还未曾来得及问,盛夫人已一面拉著他的衣袖,一面指著他们的卧室那个方向。

这时,苏安也听到,在主人的卧室那边,有一种声响传来。那是一种听来十分可怖的声响,像是有人用被子蒙著头,然后再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叫声一样。叫喊的声音,十分郁闷可怖。

苏安这时,已来不及去辨清楚那声音是在叫嚷些甚么,他一下子挣脱了盛夫人,拔脚向前就奔。当他奔到主人卧室的门口之际,那种叫嚷的声音,还在持续著。似乎翻来覆去,叫的只有同一句话。

苏安完全听不懂那句话,但是那句话的音节,十分简单,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反覆地听在耳中,给他的印象,也就特别深刻。

所以,苏安虽然只是一个乡下人,并没有甚么语言天才,但是这句话,他还是牢牢记在心中。

这一点,十分重要。苏安自己不懂这句话是甚么意思,但是因为他记住了那句话的发音,所以后来,他有机会去问人,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当时,苏安来到房门口,看到房门虚掩著,而房间内有那么可怕的嚷叫声传出来,苏安当然不再顾及甚么礼节,他陡然撞开了门。

门一撞开之后,他怔了一怔,因为主人的卧室之中,看来并没有甚么异样,而且不见有人。那叫嚷声是从小宝的睡房中传出来的,而从主卧室通向小宝卧室的那扇门却关著。

同时,苏安也已听出,那种听来十分可怕的叫嚷声,正是盛远天的声音。虽然那叫嚷声中充满了恐怖、仇恨、怨毒,但是苏安还是可以听出,那是盛远天的声音!

苏安在那一刹间想到的念头,十分滑稽,他大声,隔著门叫道:“盛先生,小姐才睡著,你这样大声叫,要把她吵醒了!”

苏安叫著时,盛夫人也已经奔了进来。盛夫人一奔进来,就用力敲著通向小宝卧室的那扇门,她敲了没有几下,门内又传出了盛远天一下可怕之极的呼叫声。盛夫人停止了敲门,面色灰白,全身剧烈在发著抖。

她口中不能出声,可是身子抖动得如此剧烈,全身骨节都发出了“格格”声。

由于盛远天刚才那一下叫喊实在太骇人,苏安也已吓呆了。这时,陡然静了下来,除了盛夫人全身的骨节在发出“格格”声之外,没有任何声响。

苏安全然手足无措,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在他还未曾从混乱之中镇定过来之前,盛夫人双眼向上翻,人已经昏了过去,软瘫在地上。

苏安惊叫了一声,连忙奔了过去,用力用指甲掐著盛夫人的人中,想令她醒过来。

也就在这时,“卡”地一声响,那扇门打了开来,苏安抬头看去,看到盛远天走了出来。一时之间,苏安非但不能肯定走出来的是盛远天,他甚至不能肯定,走出来的是一个人!

盛远天是完全像游魂一样飘出来的,他面色可怕,简直是又青又绿。而更可怕的是,他全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格子纺的短衫,紧贴在他的身上,全是湿的,连裤子都是湿的。被汗湿透了的头发,浆在他的额上,顺著发尖,大滴大滴的汗水,还在向下落著。

苏安惊得呆了,张大了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盛远天在走出来之后,眼珠居然还会转动,他转动著眼,向苏安望来。

这时候,盛夫人也已醒了过来,正在挣扎著起身。盛远天口唇剧烈发著抖,向著盛夫人,讲了两句话。那两句话,苏安也听不懂,也没有法子记得住。

盛远天的那两句话,声音十分低,盛夫人在听了之后,陡然像一头豹子一样,跳了起来,一下子向盛远天撞了过去,撞得盛远天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看得苏安目瞪口呆。他看到盛夫人扑向前之后,对盛远天拳打脚踢,手抓著,口咬著,像是要把盛远天撕成碎片一样。

苏安再也想不到,平时那么柔顺的盛夫人,忽然之间,像是恶鬼附身一样!他在惊急之余,只是不断地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苏安究竟是十分老实的乡下人,如今的情形是如此怪异骇人,他却还将之当成是普通的夫妻相打一样:“有话好说!”

盛远天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站著不动,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破了,胸上、脸上,也被抓出了好几道血痕,可是他还是呆立著不动。

苏安看著实在不像话了,想上去把盛夫人拉开来再说,可是他没有动,盛远天已经道:“苏安,你出去!”

盛远天的话,苏安是从来不敢违背的,可是这时,他居然也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出去。盛远天又大喝一声,声音尖厉无比:“苏安,你出去!”

随著盛远天的那一声大喝,苏安吓得倒退了几步。盛夫人也双手一松,身子向后倒,重又昏厥了过去,盛远天伸手去扶她,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

苏安想过去扶他们,盛远天指著门,声音更可怕:“出去!”

苏安不敢再停留,连忙退了出去,可是他也不敢走远,就在走廊中站著。

当他站在走廊里的时候,他脑中乱成一片,只是在想著:“吵成这样,小宝小姐倒没有吵醒,要是她醒了,看到这种情形,一定吓死了!”

房间中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好几次,苏安忍不住想去敲门问问,是不是还有事,可是想起刚才盛远天,那么严厉地呼喝他出去,他又不敢。

过了很久──苏安由于心绪紊乱,不知道究道是多久,大约是二、三十分钟,他才看到门打开,盛远天走了出来。盛远天像是估计到了苏安会等在走廊中一样,看见了他,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只是用一种听来疲倦之极的声音道:“苏安,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苏安又吃了一大惊:“先生,救护车?这……这,谁要救护车?”

盛远天的神态,看来疲倦得半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是软弱地挥了挥手:“快去!

苏安奔下楼,先打了电话,又叫醒了几个仆人,在下面等著,然后又奔上去。盛远天还站在房门口,看到苏安奔了上来,他招手示意苏安走过去。

苏安来到了盛远天的身前,盛远天呆木地不出声,仍然在不断冒汗。看到主人痛苦成这样子,苏安心里十分难过,他道:“先生,你有甚么事,只管对我说好了!”

盛远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苏安,我们不但是主仆,而且是朋友!”

苏安倒真的知道,盛远天这句话,并不是故意要他欢喜。事实上,盛氏夫妇和外界,完全断绝来往,他的确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

苏安点了点头,眼圈有点发红。盛远天再叹了一声,把手放在苏安的肩头上,用听来艰涩无比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小宝死了!”

苏安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之间,苏安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宝死了?

他瞪大眼,张大口,双手看来有点滑稽地挥舞著。当他望向盛远天之际,发现盛远天神情之悲哀伤痛,绝对不能是装出来的!苏安呆了好久,才哑著声音叫出来:“小宝死了?”

盛远天的身子,像是因为痛苦而在紧缩著,面肉抽搐,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苏安已经出了一身汗,他的声音变得自己也认不出来,带著像破锣一样难听的嘶哭声,他叫著:“我要去看小姐,我要看她!她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死了?”

苏安说著,向前冲去,但是盛远天却阻住了他的去路。苏安难过得再也没有法子站得住,他双腿发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

当他跪倒在地上之际,他已经抽噎著哭了出来。突然之间,他觉出有人抱住自己,当他泪眼模糊看出去时,看到抱住他的是盛远天,盛远天也跪在地上,抱住了他,哭得比他更伤心!

苏安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盛远天哭,只看过他痛苦地发呆。这时,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又哭了起来。可是他可以极其肯定地感觉出来,不论自己感到多么伤心难过,哭得多么悲切,自己的伤心程度,绝不如盛远天的十分之一!

盛远天哭得全身都在抽搐,以致救护车来了之后,医护人员要用力扶住他,才能使他的身子伸直。

接下来发生的事,苏安也有点模糊了,那是他伤心过度的缘故。他只记得,盛夫人变得出奇地冷静,缩在屋子一角的一张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盛远天仍然不断地发出哀伤之极的哭声,那种哭声,感染了屋子中的每一个人,心肠再硬的人,听到了盛远天这样的哭声,也忍不住会心酸下泪的。

苏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但是他是主子的总管,还得照应著一些事情的进行。

担架抬出来之际,小宝的全身都已覆上了白布。苏安想过去揭开白布看看,被一个警官阻止了。

警官的样子十分地严肃,苏安哑声叫著:“小姐是怎么死的?”

那警官冷冷地道:“我们会调查!”

苏安当时呆了一呆,调查?为甚么还要调查?难道会有甚么人,害死小宝小姐不成?

担架抬上救护车,救护车响起“呜呜”的声音驶走。苏安回到了二楼,盛远天喘著气:“苏安,你跟我一起到医院去!”

司机立即准备车子,到了医院。一个医生走出来,用他看惯了不幸事故,职业性的声音道:“真替你难过,孩子已经死了!”

那医生转过头去,向一个警官道:“死因是由于窒息,死者的颈部,有明显的绳子勒过的痕迹!”

苏安连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当时,在一听得医生那样说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向盛远天望了一眼。但接著,他又打了自己一下,小宝的死,不论如何怪,总不能说是她父亲害死她的!

小宝的死因,后来经过警方的调查,警方的调查报告十分简单:“死者盛小宝,五岁,死因由于颈际遭绳索勒紧而致窒息死亡。在死者的床边,发现致死的绳索,是儿童跳绳用的玩具,一端缠在床头。死者之死,推测是由于死者睡觉中转身,颈部恰好为枕旁的绳索勒住,以致窒息死亡,纯属意外事件。”

当晚,从医院回去之后,盛远天曾哑著声,对苏安道:“警察来调查的时候,别胡乱说话。”

苏安立即答应,他绝不会做任何对他主人不利的事情,这一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盛远天抽噎了几下,又道:“别对任何人说起今晚上的事……”

接著,他发出了苦涩之极的一下笑声。苏安宁愿再听到他哀伤地哭,而不愿再听一次他那种可怕的笑声。盛远天又道:“或许,在我死了之后,你倒不妨对人说说。”

苏安当时心中一片混乱,只是机械式地答应著盛远天吩咐他的一切。

小宝死后,就葬在自己住宅的后花园中。巨宅住的人少,本来已经够阴森的了,原来有小宝在,一个跳跳蹦蹦的小女孩,多少能带来一点生气。小宝死了之后,巨宅更是阴森,每当夜幕低垂时,简直给人以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虽然报酬优厚,但是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之中,还是有不少仆人离开了。

在小宝死后的第一个月中,盛远天没有说过一句话。足足一个月之后,他才道:“苏安,我要为小宝建立一座图书馆。”

盛远天说做就做,图书馆的筹备工作展开,请了许多专门人才来办这件事。当图书馆馆址开始建造之时,盛远天和盛夫人去旅行了。

盛远天夫妇旅行回来,图书馆的建筑已经完成,大堂上留下了一大幅墙,那是盛远天一早就吩咐设计师留下的。他回来之后第二天,就亲自督工,把那几幅画像挂了上去。

苏安神情惘然地摇著头:“所以,画中的婴孩是谁,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皱著眉:“根据你的叙述,事情的确很怪,小宝死得很离奇,但是也不能排除意外死亡的可能,为甚么你刚才──”

苏氏兄弟也说:“是啊,为甚么你说……照你看来,小宝是……盛先生杀死的呢?

苏安重重叹了一声:“当时,盛先生吩咐我不要乱说,我真的甚么也没有说过。可是我这个人是死心眼,心里有疑问,就一直存著,想要找出答案来。在许多疑点中,我有的有了答案,有的没有。”

原振侠等三人望定了苏安,苏安脸上的皱纹,像是在忽然之间多了起来。他道:“第一,当晚是我抱了小姐上床睡觉的,我记得极清楚,小姐的床头,根本没有跳绳的绳子在!”

原振侠陡地吸了一口气,苏氏兄弟也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苏安又道:“而事后,却有一条绳,一头系在床头上,那个结,小姐根本不会打的。”

各人都不作声,苏安又道:“那天晚上,夫人先来找我,在小姐的房门外,听到盛先生不住地在叫著,夫人去敲门,想把门弄开来,结果昏了过去。盛先生出来之后,夫人简直想把他打死,夫人平时那样温柔,为甚么忽然会这样?是不是她知道了甚么?或者看到了甚么?”

苏耀西苦笑道:“就算她还在,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根本不能出声!”

苏安苦笑了一下:“还有,最主要的就是盛先生在叫著的那句话──”

他讲到这里,把那句话,讲了一遍。原振侠一听,就陡地吓了一跳:“苏先生,你再说一遍!”

苏安又说了一遍,原振侠的神情怪异之极。苏安苦笑道:“原先生,你听得懂?”

原振侠吞了一口口水:“你说得不是很准,但是听起来,那是一句西班牙文,在说:‘勒死你!’”

苏氏兄弟互望,不知所措。苏安道:“是的,你是第三个人,这样告诉我的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人人的神情难看之极。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苏安连连点头,表示当时盛远天在叫著的,就是这句话。

苏耀东忍不住叫了起来:“这……太没有道理了!盛先生为甚么要勒死自己的女儿?而且,阿爸,你说小宝死了之后,盛先生十分伤心?”

苏安连连叹气:“是的,他十分伤心,真的伤心,可是……我心中的疑问,仍然不能消除。为甚么盛先生在小姐的房间,不住地叫著这句话?为甚么夫人要和先生拚命?

苏耀东苦笑,他父亲有这样的疑问,实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任何人经历过当时的情形之后,都会有同样的怀疑的。

原振侠一直皱著眉:“警方的调查──”

苏安摇著头:“警方来调查的时候,我全照盛先生的吩咐做。而且盛先生……可能也花了点钱,警方的调查报告,只是那么一回事。再说,要不是……从头到尾经历过当时的情形,谁会想到盛先生会……”

苏安讲到这,难过得讲不下去。

苏耀西也叹了一声:“阿爸,别去想这些事了,小宝小姐死了,盛先生和夫人也都死了,事情已经全都过去了!还想他干甚么?”

苏安苦涩地道:“是你们要来问我的!”

原振侠忙道:“以后情形又怎样?”

苏安道:“以后,盛先生就教我怎么做生意,他说要把他所有的财产都交给我管理,要我执行他的遗嘱,绝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原振侠讶异莫名:“那时,他的身体不好,有病?”

苏安苦笑:“没有病,但是他看来越来越是忧郁,夫人的态度也有点转变,两个人经常一坐老半天,一动也不动。我劝过他很多次,直到有一次,盛先生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了真是难过,可是又答不上来──”

盛远天坐在阳台上,望著海,秋风吹来,有点凉意。他的妻子坐在阳台的另一角,两个人都一动都不动。苏安推门进来时,他们两人已经这样地坐著,苏安站了十多分钟,他们还是这样坐著。

苏安实在忍不住,来到了阳台边上,叫了一声。盛远天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反应。

苏安对盛远天十分忠心,看到主人这样情形,他心中极其难过。

苏安下定了决心,有几句话,非对盛远天讲一讲不可。人怎么可能长年累月,老是在那样的苦痛之中过日子?

苏安再叫了一声,盛远天仍然没有反应,苏安鼓足了勇气道:“盛先生,你心中究竟有甚么心事?说出来,或者会痛快一些!”

盛远天震动了一下,但立时又恢复了原状。苏安把声音提高:“盛先生,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的啊!”

这句话,看来令得盛远天印象相当深,他半转了一下头,向苏安望了一眼,然后,又转回去,仍然望著海:“对,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

盛远天同意了他的话,那令得苏安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忙又道:“盛先生,你可以好好振作,找寻快乐──”

盛远天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苏安的话头,用十分缓慢的语调说著:“不,我可以不这样过日子,根本不过日子了,那总可以吧?”

苏安陡然震动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他想劝盛远天,可是却引得盛远天讲出了这样的话来,那是他绝没有想到的事!

盛远天看出了苏安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勉强牵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看起来,他像是想笑一下,但是由于他的心情,和笑容完全绝缘,是以这一下看来像笑的动作,竟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感。

盛远天接著道:“苏安,不关你的事,其实是我自己不好,早就该下定决心了。等了那么多年,结果还不是一样,白受了那么多年苦!”

苏安急急地道:“先生,你……还说苦?”

盛远天的喉间,发出了几下“咯咯”的声响来,道:“苏安,我不求活,只求死,这总可以吧?”

苏安怔住了,他双手乱摇,有点语无伦次,气急败坏地道:“盛先生,算我刚才甚么都没有说过,算我甚么也没有说过!”

盛远天看来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把他的手抬起来,挥了两下,示意苏安出去。

苏安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去。他在房门口,又站了一会,看到盛远天和盛夫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著。

这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在暮色中看来,他们两个人,根本不像是生人!活人就算一动不动,也不会像他们两人那样,给看到的人以一种那么阴森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可以叫人遍体生寒!

苏安退了出去之后,一再摇头叹息,一面忍不住落下泪来。

自那次之后,他也不敢再去劝盛远天了!

“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一件极其创痛的事。小宝小姐没死之前,他已经难得有笑容了,小姐死后,唉,他那时,根本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苏安感叹著。

原振侠问:“那么,后来,盛先生是怎么死的?”

苏安的面肉抽动了两下,回答得很简单:“自杀的。”

看来盛远天是怎么死的,连苏氏兄弟都不知道,所以当苏安的话一出口之后,两人也吓了一大跳。苏安喃喃道:“先生真是活不下去了。他为甚么不想活,我不知道,可是当一个人,真是活不下去时,除了死亡外,是没有别的办法的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他自杀……那么盛夫人呢?”

苏安声音有点发颤:“两个人一起……死的。”

原振侠呆了一下,苏安不说“两个人一起自杀的”,而说“两个人一起死的”,那是甚么意思?他望向苏安,苏安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指著外面,道:“那边有一间小石屋,你们看到没有?”

循著苏安所指处,可以看到花园的一角,在靠近围墙处,有一间小小的石屋。这间小石屋,看起来,和整幢宏伟的建筑,十分不相称。可是小石屋的周围,却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天色相当黑暗,小石屋看去相当远,本来是看不很清楚的,但是从小石屋中,却有著灯光透出来,灯光看来昏黄而闪耀不定,不像是电灯。

苏安一面指著那间小石屋,一面道:“在先生和夫人死后,我替他们点著长明灯。

他们两人都很喜欢花,我在屋子的附近,种满了花,算是纪念他们!”

苏耀西“啊”地一声:“原来是这样,他们是死在那屋子中的?”

苏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苏耀西的话一样,自顾自道:“在那天之后,第二天,盛先生就吩咐在那里起一间小石屋。你们看到没有,这屋子很怪,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可是有两根烟囱。”

原振侠早已注意到了,小石屋的屋顶上有两根烟囱,以致令得整间屋子看起来十分怪异,就像是一座放大了的炉灶一样──原振侠一有了这样的感觉之后,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原振侠张大了口,想问,可是他刚才想到的念头,实在太可怕了,以致他竟然问不出来。

苏安在继续说著:“当时,谁也不知道盛先生忽然之间,起了这样的一间小石屋,有甚么用处。很快,不到三天就起好了。

“小石屋起好之后,盛先生就不准别人走过去,只有我去看过一次,屋中甚么也没有。接下来的三、四天,盛先生和夫人在做些甚么,完全没有人知道──”

原振侠打断了苏安的话头:“我不明白,他们是躲了起来?为甚么他们在做甚么,没有人知道?”

苏安道:“不是这意思,是他们在做的事,没有人知道是甚么事!”

各人都扬了扬眉,仍然不懂。苏安道:“你们听我说,看是不是可以明白他们在干甚么!”

原振侠作了一个请详细说的手势,苏安吸了一口气:“先生吩咐,去买七只猴子,把猴子杀了,就在那间小石屋中,夫人……夫人下手杀的。把猴子的血,涂得小石屋的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先生把七只死猴子的头敲得粉碎!”

苏安在讲述之际,神情还在感到害怕。苏氏兄弟苦笑了一下,苏耀东道:“我看盛先生的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或许他早已有精神病!”

苏耀东一面说,一面向原振侠望去,徵询他的意见。原振侠点头道:“有可能,有种忧郁性的精神病,患者会做出很多怪异的行动来。”

苏安摇头道:“不,先生没有神经病,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十分镇定。他……他还要我……去找一个大胆的人,他出极高的价钱,要七个男人的骷髅,和七个女人的骷髅!”

原振侠和苏氏兄弟一听到这里,陡然站了起来,神情真是骇异莫名。盛远天夫妇在干甚么?说他们是疯子,他们又未必是,但是除了疯子之外,谁会要那么多死人的骷髅头?

苏安的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发著抖,这正是当时,他听到了盛远天的吩咐之后的反应。

苏安的身子在发著抖,讲起话来,也变成断断续续:“先生……你……要这些……东西干甚么?”

盛远天的神态十分冷静:“你别管,照我的意思去办,花多少钱都不要紧!”

苏安吞著口水:“是,先生,你──”

苏安还想说甚么,盛远天已经板起了脸来,挥手叫苏安离去。当时,就是在那小石屋之前,盛夫人在屋子里边,不知在干甚么。

苏安是一个老实人,他并没有甚么好奇心,他只不过因为盛氏夫妇的行动太怪,所以,当他们两人在小石屋中时,苏安为了关心他们,曾就著那个小窗子,偷偷向内张望。这才看到盛夫人用一柄锋利的尖刀,刺进绑著的猴子的心口,然后挥动著猴子,使猴子身中喷出来的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他也看到,盛远天用力把猴子的头,摔向石屋的墙,一直摔到猴子的头不成形为止。然后,七只猴子的尸体,就挂在墙的一角。

当他看到盛夫人把尖刀刺进猴子的身体,竟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之际,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如今,盛远天又要七个男人的骷髅,七个女人的骷髅!再接下去,他不知道还要甚么?

苏安尽管唉声叹气,但是主人的吩咐,他还是照做。有钱,办起事来总容易一些,只要有人肯做,偷掘一下坟墓,也不是难事,花了一大笔钱之后,十四个骷髅有了。当苏安又发著抖,把十四个死人骷髅交给盛远天之际,盛远天道:“我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苏安连连点著头,主人的行为这样怪异,他要是讲出去,生怕人家会把他也当作神经病。

盛远天又道:“我还要──”

苏安一听,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盛远天还要甚么?要是他要起七只男人的脚,七只女人的脚来,那可真是麻烦之极了!

盛远天并没有注意到苏安的特异神情:“我还要七只猫头鹰,七只乌鸦。”

苏安答应著,那虽然不是容易找的东西,但总还可以办得到。盛远天又道:“明天,最迟后天,会有一箱东西送来。一到,你立刻拿到这里来给我!”

苏安自然不敢问那是甚么,盛远天已经转身,进了那间小石屋。苏安想立时去小窗口偷看一下,盛远天如何处置那十四个骷髅,但是他只向前走了一步,想起盛远天对他完全相信,一点也不提防的神情,他觉得自己起意去偷窥主人的行动,十分不应该。他感到了惭愧,就未曾再向前去,急急去办主人吩咐办的事了。

第二天下午,当七只猫头鹰和七只乌鸦送到之后,苏安将它们交到小石屋去给盛远天。再回到宅子时,两个穿著蓝色制服的送货人,已把一只大箱抬了进来,正在问:“谁来收货!”

苏安忙道:“我!就这一箱?”

两个送货人点著头,苏安签了字,推了推箱子,并不是很重。箱子贴著不少字条,说明箱子是从甚么地方运来的。

苏安并不是很看得懂,但是箱子是由航空公司空运来的,他却可以肯定。他想:那箱子中的东西,一定十分重要,盛先生曾吩咐过立即送去给他的。

由于盛先生的行动十分怪,苏安在这些日子中,一直严禁其他的仆人走近那小石屋,他自己一个人,搬著那只箱子,来到了小石屋前。当他来到小石屋之际,听到自屋中传出可怕的乌鸦叫声来。

苏安大声道:“盛先生,航空公司送来的东西到了!”

他叫了两声,盛远天的声音才自内传出来:“你把箱子打开,把箱中的东西从窗口递给我!”

苏安答应了一声,撬开箱子来。看到箱子中的东西时,他不禁发呆。

箱子拆开之后,里面是七只相当粗大的竹筒,密封著,是用纸和泥封著的,封口的工作相当粗糙。苏安拿起一只竹筒来,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得到,竹筒内装的是液体,他摇了一摇,发出了水声来。

苏安把竹筒递到窗口,盛远天的手自窗中伸出来,把竹筒接了进去。当盛远天伸出手来之际,苏安又吓了老大一跳。

幸而近日来他见到的怪事太多了,所以他居然没有叫出声来──盛远天伸出来的手上,沾满了血!

一共七只竹筒,分成七次,递了进去。箱子中除了七只竹筒之外,还有一大包,看来是用一种阔大的树叶包著的东西。

那包东西相当轻,可是体积比较大,小窗子塞不进去。苏安隔著窗子,道:“盛先生,还有一包东西,因为窗子太小塞不进来!”

盛远天在里面道:“你把它拆开来好了!”

苏安在解开树叶的包扎时,双手又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不知包著的是甚么东西。

他一共解开了三层树叶,才看到里面的东西。他看了那些东西,双眼发定,不知道那有甚么用处。

在三重树叶的包裹之下,是七块相当大的树皮,大小差不多,有五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宽。树皮相当厚,看起来是用十分锋利的刀,自树上割下来的。

苏安把七块树皮叠在一起,自小窗中塞了进去。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发现树皮的背面十分洁白,有赭红颜色的许多古怪花纹在。

递进了树皮之后,苏安后退了一步。在这些过程之中,石屋中已经有乌鸦的叫声、猫头鹰的叫声传出来,但由于苏安没有向内看,所以他不知道那些鸟鸦和猫头鹰,遭到了甚么样的处置。

苏安后退了一步之后,问:“先生还有甚么吩咐?”

盛远天的声音自内传出来:“没有了,记得,不要走近来,明天一早,你再来。”

苏安答应著,离了开去。事情怪异透顶,他走出一步,就回一回头,唉声叹气回到了大宅中。天黑之后,他一直在等盛氏夫妇回房间来,但盛氏夫妇一直没有来,午夜之后,苏安睡著了!

苏安讲到这里,现出了懊丧之极的神情来,握著拳,在床板上重重打了一下。

他一面叹息著,一面道:“我太听从盛先生的吩咐了,如果我等到半夜,未见他们回卧室来,到那小石屋去看一看,可能就不会有那些事发生了!”

原振侠和苏氏弟兄都不出声,在苏安的叙述里,他们都感到有一件诡秘莫名的事,正在进行著。将要发生的事,一定十分可怖,而且,是属于不可测的一种恐怖,那令得他们三个人,都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隔了一会,原振侠才道:“如果盛先生他决定了做甚么事,我想你是没有法子阻止的!”

苏耀东比较性急,问:“第二天早上你去看盛先生了?发生了甚么事?”

苏安的神情看来更加难过,他先是连连叹息,然后才道:“第二天一早我就醒来,我是被一些人的叫闹声吵醒的。盛先生喜欢静,最怕人发出喧嚷声来,所以我一听得有人吵闹,立刻跳了起来,推开窗子,看到有五、六个仆人,正在大声说话。我喝阻他们,他们一起指著那间小石屋,叫我看。我一看之下,不禁吓了一大跳,那小石屋在冒烟!不但烟囱在冒烟,窗口在冒烟,连石块和石块的隙缝中,也有烟冒出来!要不是屋子已经烧得很厉害,绝不会有这样情形出现的!”

苏安讲到这,又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再喝了一口水,才又道:“我心中焦急,还抱著希望,心想可能盛先生和夫人不在小石屋中。我忙奔出了房间,来到他们的卧房前,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我……几乎是将门撞开来的!”

房门撞开,苏安只觉得遍体生凉,房间中没有人!

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直奔下楼,奔了出去,问所有他碰见的人:“看见盛先生没有?看见盛先生没有?”

有一个仆人指著小石屋,道:“像是……听到盛先生……有一下叫声,从那屋子里传出来……”

苏安大声问:“多久了?”

听到的人迟疑道:“好久了,至少……有两三个钟头了!”

苏安也来不及去责备那个仆人为甚么不早说,他发足便向那小石屋奔去。在他离开那小石屋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就感到一股灼热,扑面而来,而整幢小石屋,仍然在到处冒烟。

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一看就可以知道,如果有人在那小石屋之中的话,毫无疑问,一定已经烧死了!

苏安在那时候,一则是由于自小石屋散发出来的热气逼人,像是整幢屋子都被烧红了一样,一则是由于心中的焦急,所以转眼之间,已经汗流遍体。但他还是勇敢地冲到了小石屋的门前,一面叫著,一面用手去推门。他的手才一碰到门,“哧”地一声,手上的皮肉已灼焦了一大片。

苏安也顾不得疼痛,挥著手叫道:“快来,快准备水,快!快!”

他一面叫著,一面不敢再用手去推门,而改用脚去踢。他穿的是橡胶底的软鞋,在门上踢了没有几下,就因为被铁门烧得太热了,整个鞋底都贴在铁门上熔化了。如果不是他缩脚缩得快,他非受伤不可!

这时,有仆人匆匆忙忙担了水来。可是一桶一桶水泼上去,不论是泼在墙上也好,泼在门上也好,都发出刺耳的“哧哧”声,泼上去的水立时因为灼热而成一团团的白气,一点用也没有。

苏安急得团团乱转,有的人叫道:“赶快通知消防局,这……火,我们救不了!”

苏安喘著气:“打……电话,快去打电话!”

一个仆人奔回屋子去打电话,苏安仍然叫人一桶桶水泼向石屋。虽然他明知那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可是在心理上,他彷彿每泼上一桶水,就可以使在石屋中的盛氏夫妇,感到凉快点一样。

由于盛家的大宅在郊外,等到消防车来到之际,已经是差不多四十分钟以后的事了。石屋仍在冒烟,但已没有刚才之甚。

消防车来到,找寻水源,接驳好了消防水喉,又花去了将近半小时。等到大量的水,射向石屋之际,开始仍然是一阵“哧哧”响。消防队长已经问明了屋中有人,他摇头道:“屋中有人?起火多久了?这样子烧了两三个钟头了?嘿嘿,嘿嘿!”

苏安忙道:“长官,怎么样?”

消防队长摊了摊手,道:“那比火葬场的焚化炉还要彻底,只怕连骨头都烧成灰,甚么都不会剩下了!”

苏安像是全身被冰水淋过一样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等到消防队长认为安全时,他指挥著消防员,用斧头劈开了门。

虽然火早已救熄,但是门一被劈开之后,还是有一股热气,直冲了出来。令得劈门的几个消防员,大叫一声,一起向后退出了几步。

又向屋子内射了几分钟水──屋中有很多焦黑的东西,都是很细碎的焦末和灰烬,随著射进去的水,淌了出来。向内看去,屋子仍然浓烟弥漫,而且,有一股十分难闻的气味,自屋中涌了出来,令得人人都要掩住了鼻子。

苏安的声音之中,带著哭音,叫道:“盛先生!盛先生!”

他一面叫,一面走近屋子,向屋内看去。一看之下,他先是一怔,随即他陡地叫了起来:“先生和夫人不在屋子里!”

苏安在那一刹间,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因为这时,屋子里虽然还有烟,可是已看得很清楚,屋中根本是空的,甚么也没有!

苏安叫著,转过身来,样子高兴之极,挥著手。消防队长和两个消防员,已经进了那小石屋,苏安跟了进去,一面呛咳著,一面道:“原来屋子里没有人!”

消防队长转过头来,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瞪著苏安。苏安还以为队长是在怪他,谎报了小石屋中有两个人,所以才对他生气,他忙道:“对不起,长官,对不起,我以为他们在屋里!”

消防队长听得苏安这样说,神情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他叹了一声,指著石屋的一角,道:“你自己看。”

苏安一时之间,不知道队长叫他看甚么,因为队长所指的角落,甚么也没有。只有在地上,有一点焦黑的东西在,也看不出是甚么。

可是,当他仔细再一看之际,他却陡然之间,连打了两个寒战!

消防队长所指的,并不是地上,而是在墙角处的墙上。石屋中的墙,几乎已被烟烧成黑色的了,可是就在那墙角上,却有一处,黑色较浅,形成影子模样的两个人身体的痕迹!看起来,诡异恐怖,叫人毛发直竖!

苏安的身子发著抖,声音发著颤:“这……这……长官,这是甚么?”

队长又叹了一声:“他们被烧死的时候,身子是紧靠著这个墙角的,所以,才在墙上留下了这样的印子!”

苏安只觉得喉头发乾,他要十分努力,才能继续说出话来:“那么……他们的尸体呢?”

队长指著地上那些焦黑的东西,那些东西,看起来不会比两碗米粒更多,道:“尸体?这些,我看就是他们的遗骸了!”

苏安的身子摇晃著,眼前发黑,几乎昏了过去。他挣扎道:“两个人……怎么会……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消防队长的声音很冷静,和苏安的震惊,截然相反,这或许是由于他职业上必需的镇定。他道:“焚烧的温度太高了,人体的每一部分,都烧成了灰烬,连最难烧成灰的骨骼,在高温之下,也会变成灰烬的。刚才用水射进来的时候,可能已冲掉了一部分,还能有这一点剩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苏安实在无法再支持下去了,他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腿一软,就“咕咚”跌倒在地上!

苏耀西的声音也有点发颤:“盛先生和夫人……真的烧死在……那小石屋中了?”

苏安苦涩地道:“当然是!唉,我那时,又伤心又难过,真不知道怎么才好。偏偏又因为盛先生将他的财产,全都通过了法律手续委托我全权处理,警察局的人还怀疑是我谋杀了他们,真正是岂有此理!有冤无路诉,放他妈的狗臭屁,这样想,就不是人!

苏安越讲越激动,忽然之间,破口大骂了起来。骂了一会,喘著气道:“幸而后来查明了,起火的时候,我在睡觉。唉,我真不明白,盛先生和夫人,就算要自杀,也不必用这个法子,把自己烧成了灰!”

原振侠一直在思索著,他总觉得,苏安的叙述,不可能是说谎。但实在太过诡异了,其间一定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在,可就是捕捉不到!

苏安继续道:“他们两人只剩下了那么一点骸骨,我就只好收拾起来,用一只金盒子装了,葬在小宝小姐坟墓的旁边,唉,唉!”

在苏安的连连叹息声中,原振侠陡然问道:“苏先生,小石屋中,应该还有一点东西的!”

苏安睁著泪花乱转的眼睛,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作著手势:“还有那七个男的骷髅,七个女的骷髅,猫头鹰甚么的,是你交给盛先生的。”

苏安长叹一声:“你想想,连两个活生生的人,都没剩下甚么,别的东西,还不是早化灰了!你看我的手掌,当时只不过在门上轻轻碰了一下,足足一个月之后才复原,现在还留下了一个大疤!”

苏安说著,伸出手,摊开手掌来。果然在他的手掌上,有一个又大又难看的疤痕。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苏安的话是有道理的,连两个活人都变成了灰,还有甚么剩下的?

苏氏兄弟也是第一次,听他们的父亲讲起这件事来,他们互望了一眼,苏耀西道:“爸,那小石屋是锁著的吧?钥匙在哪?我们想去看看!”

原振侠也有这个意思。苏安一面摇头叹息,一面打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只盒子来,又打开盒子,然后,郑而重之,取出了一条钥匙来,道:“你们去吧,我……实在不想再进那小石屋去!”

苏耀西接过了钥匙来,三个人又一起离开了苏安的卧室。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苏安坐著在发怔,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悲苦。当年发生的一连串怪异的事,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一个谜。

这些年来,他督促著三个儿子,忠诚地执行著盛远天的遗嘱,可是他心中的谜,却始终未能解开。他知道,以他自己的智力而言,是无法解得开这个谜团的了,旁人是不是可以解得开呢?解开了谜团之后,对盛先生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苏安的心中,感到一片迷惘,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振侠和苏氏兄弟,走在走廊中,仍然可以听到从房中传出来的苏安的叹息声。

他们都不出声,一直到离开了屋子,走到了花园中,苏耀西才道:“盛先生真是太神秘了!”

原振侠道:“你不觉得‘神秘’这个形容词,不足以形容盛远天?他简直……简直是……诡秘和妖异。他用那样的方法生活,又用那样的方法自杀,没有一件事,是可以用常理去揣度的!”

苏耀东缓缓地道:“阿爸说得对,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著一件伤痛已极的事!”

原振侠“哼”地一声:“包括他用绳子勒死了自己的女儿,也是因为他心中的伤痛?”

苏氏兄弟的心中,对盛远天都有著一股敬意,原振侠的话令得他们感到很不快,苏耀西忙道:“那只不过是家父的怀疑!”

原振侠老实不客气地道:“你们别自欺欺人了,根据叙述,如果当时经历过的是你们,你们会得出甚么样的结论来?”

苏氏兄弟默然,无法回答。他们一面说,一面在向前走著,已快接近那间小石屋了。

花园很大,四周围又黑又静,本来就十分阴森,在接近小石屋之际,那种阴森之感越来越甚。三个人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互望著。

原振侠道:“看一看,不会有甚么!”

苏氏兄弟苦笑了一下,鼓起勇气,来到了小石屋之前,由苏耀西打开了锁,去推门。那道铁门,由于生锈的缘故,在被推开来之际,发出极其难听、令人汗毛直竖、牙龈发酸的“吱吱”声来。

铁门一推开,彷彿还有一股焦臭的气味,留在小石屋之中。

他们三人,刚才听了苏安的叙述之后,都想要到这里来看一看。但由于苏安的叙述那么骇人,令得他们都有点精神恍惚,他们都忘了带照明的工具来,直到这时才发现。

幸好小石屋中有苏安在事发之后装上的长明灯,那是一盏大约只有十烛光的电灯。

在昏暗得近乎黄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更比漆黑一团还要令人不舒服。

一进小石屋,他们就看到了在一个墙角处,墙上那颜色比较淡的人影,真是怵目惊心之极。

苏耀西首先一个转身,不愿意再去看,原振侠想深深吸一口气,竟有强烈的窒息之感!

那小石屋中,空空如也,实在没有甚么可看的。而且,处身在那小石屋之中,那种不舒服之感,叫人全身都起鸡皮疙瘩,有强烈的想呕吐之感。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急急退了出来,才吁了一口气。原振侠问:“盛远天的遗嘱之中,一点也没有提及,他自己为甚么要生活得如此诡秘?”

苏氏兄弟叹了一声:“没有。”

原振侠苦笑道:“如果……古托是盛远天……这样关心的一个人,盛远天又要他到图书馆来,他又有权阅读一到一百号的藏书,那么,我想在这部分藏书之中,可能有关键性的记载在!”

苏耀西“嗯”地一声:“大有可能!”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那我们还等甚么,立刻到图书馆去,去看那些藏书!”

苏氏兄弟听得原振侠这样提议,两人都不出声。原振侠讶道:“怎么,我的提议有甚么不对么?”

苏耀东直率地道:“是!那些藏书,只有持有贵宾卡的人才有权看,我们是不能私下看的!”

原振侠十分敬佩他们的忠诚,他问道:“权宜一下,也不可以?”

苏耀西立即道:“当然不可以!”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有点为自己解嘲似地道:“我倒想知道,小宝图书馆发出去的贵宾卡,究竟有多少张?”

苏耀西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不瞒你说,只有一张,那编号第一号的一张!”

这个答覆,倒也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他道:“那么,就是说,只有古托一个人,可以看那一部分藏书了?”

苏氏兄弟点著头,表示情形确实如此。原振侠摊了摊手:“那就尽一切可能去找古托吧,希望你们找到他之后,通知我一下!”

苏氏兄弟满口答应,两人先送原振侠上了车,又折回花园去。原振侠在归途上,依然神思恍惚,好几次,他要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才能继续驾车。

古托已经够怪异的了,可是盛远天看来更加怪异!这两个如此诡异的人之间,究竟是甚么关系?从年龄上来判断,他们绝不可能是朋友、兄弟,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父子!但是古托若是盛远天的儿子,何以要在孤儿院中长大?

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团。回到家中之后,他洗了一个热水澡,可是一样得不到好睡,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怪梦,甚至梦见了有七只猫头鹰,各自衔了一个骷髅,在飞来飞去!

第二天,当他醒过来之后,他想到了一件事:盛远天临死之前做的那些怪事,看起来,像是某一种邪术的仪式,是不是和巫术有关?

原振侠有头昏脑胀的感觉,到了医院之后,连他的同事都看出他精神不能集中,劝他休息一天。原振侠并没有休息,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工作。下午,他接到了苏耀东打来的电话:“原医生,找到古托先生了!”

原振侠精神一振:“他怎么样?”

苏耀东道:“他的情形很不好。原医生,有甚么方法,可以令得一个三天来,不断在灌著烈酒的人醒过来?”

原振侠一怔,立时明白:“他喝醉了?”

古托的精神十分痛苦,他酗酒,注射毒品,都是为了麻醉自己,这一点是原振侠早就知道了的。

苏耀东长叹了一声:“你最好赶快来,带一点可以醒酒的药物来,他在黑猫酒吧,地址是──”

事实上,是没有甚么药物可以把血液中的酒精消除的,但总有一些药物,可以令得人振作些。所以原振侠就找了一些适用的药物,向医院告了假,驾著车,到黑猫酒吧去。

黑猫酒吧是一个中型的酒吧,原振侠才一推门进去,就吓了一大跳。只见酒吧中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所有的人,都几乎是全裸的。男人不多,至少有十七、八个女性,大都年纪很轻,身材健美,脸上本来可能有很浓的化妆,但这时看来,每个女人的脸上,都像是倒翻了油彩架子一样,有的人搂成一团,有的缩在一角,酒气冲天。

一个胖女人,正在和苏耀东讲话。苏耀东一看到原振侠进来,忙迎了上来,指著胖女人道:“这是老板娘,老板娘,你向原医生说说情形。”

胖女人眨著眼,道:“这位先生,是三天前来的,那时,我们已经快打烊了──”

她一面说,一面指著一个角落。原振侠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古托赤著上身,穿著长裤,躺在地上。在他身边,是两个吧女,还有一个吧女枕在他的肚子上,看来他醉得人事不省。

原振侠跨过了躺在地上的那些人,来到了古托的身边,推开了他身边的吧女。

苏耀东也跟了过来,两个人合力想把古托从地上拉起来,放在椅子上。可是喝醉了酒的人,身子好像特别重,尤其这时候,古托醉得如此之甚,全身的骨骼,像是再也不能支撑他的身体一样。

两个人用尽了气力,才勉强把他弄到一张小沙发上。古托人虽然坐著,可是头部以一种看来十分可怕的姿势,歪向一边,口角流著涎沫,脸色可怕之极。

苏耀东骇然道:“有没有人醉死的?”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醉是醉不死的,不过你看他现在这种情形,随时可以出意外。最容易发生的意外是颈骨断折,那就非死不可了!”

苏耀东想去扶直古托的头,但古托已醉得颈骨一点承受力都没有了,扶直了又歪向一边。原振侠把他的身子移下一点,令他的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这才好了一点。

老板娘也跟了过来,叙述著古托来的时候的情形:“他一来,就不让我们休息,要喝酒,并且说谁陪他喝酒的,他就照正常的收费十倍付钱……老天,他身边的钱真多!

他要我暂停营业,不让别人进来,所有的女孩子都陪他。后来,他又拉了看门的、酒保、打手一起喝,不断地喝。在开始几小时后,他就醉了,可是他还是不断地喝著,真是,开了几十年酒吧,没有见过这样的客人!”

原振侠看著烂醉如泥的古托,叹了一声,心里对他寄以无限的同情。像古托这样的生活,除了拚命麻醉自己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他问老板娘:“他的钱,够不够付三天的酒帐?”

老板娘倒很老实:“还有多的,在我这里──”

原振侠慷他人之慨:“不必找了,你拿了分给酒吧里的人好了,这位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把他带走!”

老板娘高兴莫名,忙道:“他的衣服我也收好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所以一直看著他,怕他出意外。今天私家侦探找了来──他是甚么人?是中东来的大富豪?”

原振侠懒得理,示意苏耀东和他一起,去扶起古托来。当他们两人,半挟半扶,把古托抬出去之际,老板娘还在问:“他为甚么那么痛苦?当他还能讲话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向每一个我这里的女孩说,他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

原振侠和苏耀东都不去睬她,老板娘一直到门口,还在问:“他那么有钱,为甚么还要痛苦?真不明白,有那么多钱的人,还会不快乐!”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老板娘当然不明白,世界上很多人,有了钱就快乐,但是也有些人有钱一样不快乐。古托和盛远天,都是典型的例子。如果把盛远天的事,讲给老板娘听,只怕她更要把脑袋敲破了,也不明白。

苏耀东和原振侠两人,合力把古托弄上了车,令他躺在车子的后座,他们坐在旁边。苏耀东道:“是一个私家侦探找到他的。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和盛先生,有一定的关系,我看先把他弄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原振侠本来想把古托送到医院去的,听得苏耀东这样讲,他想了想,道:“苏先生,他……他……有点古怪,到你家里去,可能不是很方便。”

苏耀东“哦”地一声:“那就这样,我办公室有附设的休息室,设备很好,把他送去,派人照顾,等他酒醒了再说!”

原振侠同意了他的提议,苏耀东就吩咐司机开车。

苏耀东的办公室,在远天机构大厦的顶楼。大厦在城市的商业繁盛区,那是全世界地价最高的地区之一,足可以和纽约的长岛,东京的银座,鼎足而三。

在远天机构六十六层高大厦旁边的,就是王氏机构的大厦。王氏机构的董事长王一恒,就曾想在远天机构要筹现款的时候,用低价把远天机构的大厦买下来。

当苏耀东的车子驶进了大厦底层的停车场之后,事情倒比较容易了。车子直接停在苏耀东私用的电梯门口,扶出了古托来,进入了看起来像是小客厅一样,装饰豪华的电梯之中。

出了电梯,有两个穿著制服的男仆,迎了上来,扶住了古托。

这幢大厦的顶楼,全部由苏耀东使用,一边是他的办公室,另一边就是他的“休息的地方”。事实上,那是装饰极豪华舒适的一个地方,有宽大的卧房,外面平台上还有游泳池。

看起来,苏安虽然一直自奉极俭,但是苏氏兄弟的看法和他们的父亲略有不同。他们对盛远天忠诚,可是却也享用著他们应得的享受。

把古托扶到了床上之后,除了等他自己醒来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可想。苏耀东吩咐两个仆人,一步也不能离开地看顾他。

他本来想要原振侠留下来,原振侠摇头道:“我医院还有事,而且看他的样子,十二小时之内不会醒过来。这样好了,我下班之后,到这里来陪他,只要他一醒,就可以和他交谈了。”

苏耀东道:“恰好我们的老二,才从欧洲回来,你来的时候,可以见见他!”

原振侠顺口答应著,苏耀东道:“耀南是专门负责外地业务的,他的办公室在巴黎。”

原振侠一时之间,不明白何以苏耀东告诉他这些,所以他望著苏耀东,准备听他进一步的解释。苏耀东吸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示意原振侠坐了下来,道:“原医生,我们虽认识不多久,可是我已经把你,当作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

原振侠淡然道,“谢谢你!”

他讲得很客气,绝不因为苏耀东看重他,而感到有甚么特别。虽然,苏耀东掌握著一个庞大的金融机构,但是那在原振侠的心目中,却不算是甚么。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王氏机构的大厦更高,也是在顶楼,就是王一恒的办公室。亚洲大富豪王一恒,就曾热切地要他加入机构服务,但原振侠仍然愿意当他自己的医生。

原振侠望著窗外,想著王一恒,又想起了黄绢,这个世界上权势最强的女人,心里不禁一阵难过,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苏耀东自然不知道原振侠在想甚么,听他忽然无缘无故叹了一声,也不禁呆了一呆。

原振侠忙道:“我是在想我自己的事,你想对我说甚么?”

苏耀东又想了一下,向卧室指了一指:“这位古托先生,也是你的朋友?”

原振侠点头:“是的,他也和我分享了一个属于他的最大秘密。”

苏耀东步入了正题:“如果,古托先生和盛先生,有著血缘的关系,或者其他的关系的话,你知道,这里面就牵涉到十分复杂的问题!”

原振侠皱起了眉:“金钱、财富的问题?”

苏耀东忙摇手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家,都在忠实执行盛先生的遗嘱,如果有人和盛先生的关系,比我们更亲近,那么,我们就可以卸下责任,把一切交给他了!”

苏耀东这样说法,倒确然很令原振侠感到意外!这世界上,只有拚命争夺财富的人,哪有相让财富的人?

原振侠笑著,怀著对苏耀东的钦佩,道:“这,等确定了他的身分之后,再说也不迟。而且,我想古托也不会有兴趣,处理繁重的商务!”

苏耀东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著,道:“谁有兴趣!我的兴趣是研究海洋生物,你想不到吧,我是海洋生物学博士。可是如今却要做一个大机构的董事长,真是乏味透了!

真希望能把这个担子卸下来,可是盛先生的遗嘱却非执行不可!”

苏耀东在这样讲的时候,样子显得极度地疲乏和无可奈何。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外面有一班朋友等著他去踢足球,而他却非关在房间做功课的小学生一样!

原振侠不禁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烦恼!”

他说著,站起来告辞。看著送他出来的苏耀东,带著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走向另一边,他的办公室。原振侠突然叫住了他,等苏耀东转过身来,原振侠才道:“苏先生,其实你可以把机构的事,交托给能干的人,自己去研究海洋生物!”

苏耀东望了原振侠片刻,叹了一声:“那是我做梦也在想著的事!”

各位,别以为苏耀东和原振侠这时的对话,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的确,那和《血咒》这个故事,关系不大,但是另有一个离奇之极的故事,在日后发生的,却和这段对话,有著相当密切的关系。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在原振侠和古托两人,也有了很多怪异的遭遇之后的事。

原振侠离开了远天机构的大厦,先回到酒吧旁取了车。当他经过酒吧门口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聚在酒吧门口,在交头接耳闲谈,可能是在谈论著古托的豪举。

原振侠再到远天机构大厦,是晚上十时左右了。他才驶到门口,一个司机就迎上来,问明了他就是原振侠之后,恭恭敬敬地请他上私用电梯。到了顶楼,原振侠看到苏耀东、苏耀西,还有一个穿著打扮都极时髦,体格魁伟的年轻人,一看面貌就可以知道,他是苏家的老二苏耀南。

苏耀南看来爽直坦诚,一看到原振侠,就一个箭步跨上来,和原振侠握手。

他一面用力摇著原振侠的手,一面道:“听大哥和三弟说起,阿爸说的有关盛先生的事,原医生,我可以肯定,他们临死之前,是在进行一种巫术的仪式!”

原振侠道:“我想也是,但是你何以如此肯定?”

苏耀南一面向内走去,一面道:“我见过!我见过进行巫术仪式的人,把乌鸦和猫头鹰的眼珠挖出来,烧成灰,据说,那样可以使得咒语生效。”

苏耀西在一旁解释道:“二哥最喜欢这种古灵精怪的东西,从小就这样,他甚至相信炼丹术!”

苏耀南一瞪眼,道:“你以为我是为甚么,念大学时选择了化学系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这三兄弟年纪和他相彷,性格虽然各有不同,但是爽朗则一,是很可以谈得来的朋友。

苏耀南一直在说话,他的话,证明他是一个充满了想像力的人:“还有男人和女人的骷髅,这也是巫术中重要的东西。据说把一个骷髅弄成粉,再加上适当配合的咒语,就可以使得这个骷髅生前的精力,全都为施巫术的人所用!”

各人进了客厅,坐了下来,苏耀西为各人斟酒。苏耀南一面喝酒,一面仍在滔滔不绝:“所以我可以肯定,盛先生一定精通巫术,他要在临死之前,用巫术做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他想干甚么?照阿爸所说的那种阵仗看来,如果巫术有灵,他简直可以把阿尔卑斯山分成两半了!”

原振侠摇著头道:“不对吧!他们两个人,自己也赔上了性命!”

苏耀南的样子显得很神秘,向前俯著身,道:“由此可知他们在施术的时候,意志是何等坚决!”

原振侠笑了起来,直率地道:“我看你对巫术是外行,我们这里有一个巫术的大行家在,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原振侠一面说,一面指著卧室。苏耀东道:“动过几下,又睡了。”

原振侠道:“我们去看看他!”

一行人向卧室走去,看到古托仍然摊手摊脚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来到床边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振侠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道:“事情是没有事情的。我想,明天一早,你们要找一个医生来,替他进行静脉盐水注射,五百CC够了,这样会使他比较容易清醒一些。”

苏耀西道:“今天晚上,我们准备在这里陪他,原医生你是不是也参加?”

原振侠道:“好,那就由我来替他进行盐水注射好了,我要去准备应用的东西。”

苏耀南道:“好极了,很高兴认识你。我看,你也不必称我们为苏先生,我们也不称你为原医生了,大家叫名字,好不好呢?”

原振侠笑著:“当然好,叫你们苏先生,你们三个人一起抢著答,很别扭!”

大家都笑了起来,原振侠先告辞离去,大半小时之后他再来,花了十来分钟,把盐水瓶挂著,让生理盐水缓缓注入古托静脉之中。

他们四个人就在卧室中闲谈,先是天南地北,到后来,话题集中在探讨盛远天神秘的来历身上。苏耀南道:“我看,盛先生和巫术,一定有过极深的关系,小宝图书馆创立之后,他特别吩咐,要搜集这方面的书。”

苏耀西摇头道:“这样说,首先要肯定的,是否真有巫术的存在!”

苏耀南忙道:“当然有,怎么会没有巫术?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书籍去记载它们?”

苏耀西笑了起来:“二哥,你别和我抬杠。我的意思是,巫术是不是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通过古怪的仪式和莫名其妙的咒语,使得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

苏耀南被他的弟弟问得讲不出话来。持著酒杯的原振侠,那时真想把发生在古托身上的事,讲了出来。但是在未曾得到古托的同意之前,他不能随便暴露人家的秘密,所以他忍住了没说甚么。

苏耀南大声道:“我举不出实际的例子来,但是这不等于事实不存在!”

苏氏兄弟可能是从小就争惯了的,苏耀西立时道:“二哥,这是诡辩。照你这样说法,你可以说有三头人的存在,有六只脚的马存在,只不过举不出实在的例子来而已!

苏耀南更被驳得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发自床上:“如果有事实存在,就可以由此证明,巫术确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么?”

原振侠一听,首先站了起来:“古托,你醒了!”

古托仍然躺著不动,只是睁开眼来:“醒了相当时间,在听你们讲那位盛先生的事,请原谅我的插言!”

原振侠来到了床边,指著并排站在床边的苏氏三兄弟,向古托作了一个介绍。古托问:“我是不是和那位盛先生,有甚么关系?”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不能肯定,但是古托,你从进入孤儿院起,一直到你可以在瑞士银行户头中,随意支取金钱,这一切,都是他们三位忠实执行盛远天遗嘱的结果。

那次你想试一下,究竟可以在户头里拿多少钱,把他们害得很惨!”

原振侠把那次远天机构为了筹措现金的狼狈情形,节略地说了一下。古托默默地听著,有点凄然地笑了一下。

原振侠又道:“我相信,委托了伦敦的一位律师,要在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找到你,问你一个古怪的问题,把一件礼物给你的那个人,也是盛远天!”

原振侠所说的这件事,苏氏兄弟都不知道。苏耀东性急,立时问:“怎么一回事?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之间互相要说的事太多了,先让我听听所有有关盛远天的一切!”

原振侠等四人,把椅子移近床前,尽他们所知,把盛远天的一切说给古托听。

古托一直只是默默地听著,有时,看起来甚至像是睡著了一样。那是大醉之后的虚弱,事实上,他一直在极用心地听。

只有在叙述到两处经过之际,古托才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一次,是讲到小宝死的时候的情形,说到苏安知道了盛远天所说的那句话,是“勒死你”之际。第二次,是说到盛远天夫妇,在石屋中,要苏安去弄那些古怪东西时,古托不但惊呼了一声,而且道:“他们……他们要烧死自己!”

苏耀南忙问:“你怎么知道?是为了甚么?”

古托却没有回答,只是挥著手,示意继续讲下去。

等到讲完,古托的样子很难看,口唇在不断颤动著,可是又没有声音发出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原医生,我的事情,请你代说一下,好不好?”

原振侠迟疑了一下,古托已经道:“甚么都说,包括我腿上的那个洞!”

他一面说,一面挣扎著,吃力地要去捋起裤脚来,给他们看他腿上的那个洞。苏氏兄弟互望著,神情惊疑,他们都不知道“腿上的一个洞”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制止了古托的动作,道:“好,我来讲,等讲到的时候,再请你……”他作了一个手势。

古托闭上了眼睛,神色惨白。

而原振侠就开始讲有关古托的事。

苏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苏耀南不断喃喃地道:“巫术!巫术!”

苏耀东摇头:“可是,古托先生并没有得罪任何人啊,谁在他的身上施了巫术?”

原振侠一面在叙述古托的事,一面也在听他们低声议论。这时,他听得苏耀东这样讲,心中陡地一动,只觉得遍体生凉,一时之间,竟然停止了叙述,要定了定神,才能继续说下去。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所想到的是:古托的一生,绝没有招惹任何人向他施巫术的可能,可是他腿上的那个洞,却是这样怪异!如果肯定了那是有人施巫术的结果,那么,是不是施术者心中的怀恨,到了极点,而古托又和被施术者怀恨的人,有深切的关系,所以才连带遭了殃呢?

如果这样设想成立的话,那么,第一个中巫术的人是谁?是盛远天?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可解了。

等到原振侠把有关古托的事讲完,苏耀东已首先叫了起来:“请阿爸来!古托先生毫无疑问,是盛先生的儿子,一定是!”

原振侠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怎样解释孤儿院中长大一事?”

苏耀东答不上来,苏耀西道:“我们不必猜测了,我看,图书馆中只准古托先生阅读的那些书籍之中,一定有著答案!”

这时,五百CC的生理盐水已经注射完毕。古托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时间也已经接近天亮了!

古托缓缓地道:“我想也是,三十岁生日,那律师来找我,如果在我身上没有甚么怪事发生过,我根本不必知道世上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但在我身上有怪事发生过的话,我就得到那张卡,有权来阅读那批书。可知那批书,对我有极大的关系。”

苏耀东望著古托:“你觉得可以走动么?”

古托惨然一笑:“不能走动,我也立即要爬去!”

他挣扎著要坐起来,手背撑在床上,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可知他身子虚弱之极。苏氏兄弟过去扶他起来,吩咐仆人送来补品。古托只是随便喝了两口,穿上了衬衫,提著外套,虽然每跨出一步,身子就不免摇晃一下,可是却不要人再扶他。

等到他们全上了车,苏耀南才问:“古托先生,何以你听到盛先生死前的准备,就知道他们一定会烧死自己?”

古托沉默了一会,才道:“他们要用自己的生命,使得一种恶毒的诅咒失效,就必须烧死自己,才能产生那种对抗力量。”

古托的话说得虽然简单,但是已经够明白了。可是听得古托这样说的人,却都有一种陷身虚幻莫名的境界之感。

他们全是受过高等现代化教育的人,对他们来说,巫术,咒语,那只不过是传说中的现象,是一种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

可是,如今,活生生的事实却摆在他们面前;和他们的知识完全相违背的现象,就在眼前。那种心境上的迷惘和彷徨,就像是一个一辈子靠竹杖点路的瞎子,忽然之间失去了竹杖一样!

他们也更同情古托,因为他们还只是旁观者,已经这样失落和不知所措,古托却是身受者,心境上的悲痛、彷徨,一定在他们万倍之上!

古托在说了之后,四个人都不出声,古托又道:“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苏耀南道:“我不明白,这是很矛盾的事。再恶毒的咒语,也不过使人死而已,要使这种咒语失效,反倒要牺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是自焚致死!这又是为了甚么?好像没有法子讲得通!”

苏耀西苦笑了一下:“讲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古托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像是要讲话。但是当各人向他望去之际,他却又不出声,只是口唇还在不住地发颤。

原振侠道:“我看一定有原因的,或许是原来的诅咒实在太恶毒,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令之失效的话,怕会……会使灵魂都受到损害?”

古托陡然叫了起来:“事情已经够复杂的了,别再扯到灵魂的身上好不好?”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对,其实,我看小宝图书馆中的藏书,一定可以解释这许多复杂的事。对不起,我想下车,先回去了。”

古托立时望向原振侠:“原,你生气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伸手在古托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当然不会,古托,我们是朋友,你有甚么事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古托望了原振侠片刻,才道:“这是你答应过的!”

原振侠慨然道:“答允就是答允!”

古托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道:“那就请你一起到小宝图书馆去!”

原振侠的神情,十分为难。

原振侠的为难,是有道理的。古托已和苏氏兄弟相遇,他们之间,可能有著极深刻的关系,而他,只不过是古托偶然相遇的朋友。

而且,在到了小宝图书馆之后,古托有权看的那些书,可能牵涉到极多的秘密,不能大家一起看。那么,去了又有甚么作用呢?

不过这时古托既然这样要求,原振侠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在驶向小宝图书馆的途中,苏耀南说了最多的话,提出了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全是原振侠早在自己心中,不知问过了自己多少遍的,根本没有答案。

车子在图书馆前停下,五个人一起走进去。值夜班的职员,看苏氏三兄弟在这样的时间,同时出现,有点手足无措。

苏耀西向职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忙碌,就带著各人,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当他们经过大堂的那些画像之前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向那幅初出世的婴儿画像,望了一眼。

他们都不出声。因为在酒吧中找到古托的时候,古托是赤著上身的,古托在接受盐水注射的时候,也赤著上身,所以,他们都看到过古托胸前的那块胎记。

那画中的婴儿,就是古托。这几乎在他们的心中,都已经是肯定的事了!

问题就是,画中的婴儿,究竟是盛远天的甚么人?

到了苏耀西的办公室之后,他先打开了一扇暗门。那暗门造得十分巧妙,要接连按下七个按钮,才能使之移了开来。

在暗门之后,是一具相当大的保险箱。苏耀西转动著键盘上的密码,道:“自从我当馆长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开启这具保险箱。”

号码转对了之后,他在抽屉中取出钥匙,开了锁。保险箱的门,显然十分沉重,他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将之打了开来。

人人都以为,保险箱打开之后,就可以看到编号一到一百的书本了。在这以前,各人的心中也都在疑惑,觉得再珍贵的书,也不必保管得那么妥善!

但是,保险箱打开之后,各人都呆了一呆。因为他们看不到书,他们看到的,是一只相当大的金属盒子,足足占据了保险箱内的一半。苏耀西招了他二哥过来,两人一起把那金属箱子搬了出来。

那金属箱子一望而知,是用十分坚固的合金铸成的,放在地上,到人的膝头那么高,是一个正立方形的箱子。

苏耀西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甚么可供打开的地方,只有在一边接近角落部分,有一道缝。在这道缝的附近,刻著一行字:“开启本箱,请用第一号贵宾卡”。

苏耀西“啊”地一声,后退了一步,把那行字指给古托看。苏耀南道:“嗯,那张贵宾卡,原来是磁性钥匙。要是遗失了的话,恐怕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打得开这只金属箱了!”

古托一声不出,只是紧抿著嘴,取出了那张贵宾卡来。当他把贵宾卡向那道缝中插去之际,他的手不禁在发抖!

他心情紧张是可以理解的,他期望他身世的秘密,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怪事,都可以通过打开箱子而得到解决。要是万一打开箱子来,里面甚么也没有的话,古托真是不知怎么才好了。

由于他的手抖得如此之剧烈,要原振侠帮著他,才能把那张贵宾卡完全塞进去。塞了进去之后,发出一阵轻微的“格格”声响,那只箱子的箱盖,就自动向上弹高了少许。古托一伸手,就将箱盖打了开来。

那只箱子,自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内中装有强力的电池,使得磁性感应箱盖弹起。

古托一揭开了箱盖之后,只看到箱内有一个极浅的间格,上面放著一张纸,纸上整齐地写著几行字。苏氏兄弟一看到那几行字,就发出了“啊”的一声,原振侠向他们望过去,苏耀南低声解释著他们的惊讶:“这是盛先生的字,我们看得多了,认得出笔迹。”

原振侠已看出,那几行字是西班牙文,古托盯著看,旁人也看到了。那几行字是:“伊里安·古托,我真希望你看不到我写的这几行字,永远看不到。如果不幸你看到了,你必定得准备接受事实。所有的事实,全在这箱子之中,是我亲笔写下来的。当你打开箱子的时候,不论有甚么人在你的身边,都必须请他离开,你一定要单独阅读这些资料。孩子,相信我的话,当你看完之后,你就知道我为甚么会这样叫你!

盛远天”

在署名之后,还有日期,算起来,那日子正是古托出世之后一年的事。古托发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声音,一下子把那个间格提了起来,抛了开去。

取走了那个间格之后,箱子中,是钉得十分整齐的几本簿子,每一本有五、六公分厚,和普通的练习簿差不多大小。

古托不由自主喘著气,伸手去取簿子,原振侠向苏氏三兄弟使了一个眼色。三人知道原振侠的意思,既然盛远天郑而重之地说明,只准他一个人看这些资料,他们就不适宜在旁边。

苏耀西道:“古托先生,我们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有甚么需要,只管用对讲机通知我们!”

古托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用十分缓慢的动作,伸手入箱,把第一本簿子,取了出来。而原振侠等四人,也在那时候,悄然退了出来。

他们来到了办公室外的会客室,苏耀南道:“他不知道要看多久?”

苏耀东苦笑了一下:“不论他看多久,我们总得在这等他!唉!有几个重要的会议,看来只好改在小宝图书馆来进行了!”

苏氏三兄弟接著便讨论起他们的业务来,原振侠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望向窗外,已经晨曦朦胧了。他道:“我现在回医院去,在上班前,还可以休息一下。古托要是找我,请通知我!”

苏耀南还想留他下来,原振侠一面摇著头,一面已经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医院,只休息了一小时,就开始繁重的工作了。到了中午,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古托先生还没有出来,只吩咐了要食物。”

到他下班之前,苏耀西又在电话中告诉了他同样的话。原振侠回到了家中,到他临睡前,苏耀西的声音,听来疲倦不堪:“古托先生还在看那些资料!”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问:“他究竟要看到甚么时候?应该早看完了!”

苏耀西道:“是啊,或许看完了之后,他正在想甚么,我们也不敢去打扰他!”

苏氏三兄弟不但不敢去打扰古托,也不敢离去,一直在外面的会客室中等著。他们三个人,全是商场中的大忙人,这间会客室,也成了他们三个人的临时办公室,单是秘书人员,就超过了十个。

古托一直到第三天,将近中午时分,才推开门,缓步走了出来。

古托一走了出来,看到会客室中,闹哄哄地有那么多人时,他吓了一跳。而这时在会客室中的人,忽然之间看到一个面色惨白,双眼失神,头发不但散乱,而且还被汗水湿得黏在额上的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也是人人愕然。尤其当他们看到苏氏三兄弟,一见那人出现,就立时甚么都不管,恭而敬之迎了上去之际,更是大为讶异。

古托只走了一步,看到人多,就向苏氏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办公室去,三人忙走了进去。

在会客室中,一个看来也像是大亨一样的人,不耐烦地叫道:“苏先生,我们正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苏耀东连头也不回,只是向后摆了摆手:“你不想等,可以不等!”

那大亨状的人脸色铁青,站起来向外就走,但是他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苦笑著走了回来,重重地坐了下来。他当然是有所求于远天机构的,以远天机构的财力而言,还会去求甚么人?

苏氏三兄弟进了办公室,看到那只箱子已经合上,所有的资料,自然也在箱子之中。古托的声音听来又嘶哑又疲倦,他道:“三位,我不能向你们多说甚么──”

他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我是盛远天的儿子,是我母亲知道怀孕之后,他们一起到巴拿马,生下我的。这就是他们那次旅行的目的!”

苏氏三兄弟互望著,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古托作了一个手势,续道:“远天机构的一切照常,我也仍然可以在那个户头中支取我要用的钱,我只改变一件事!”

苏氏三兄弟神情多少有点紧张,古托缓慢地道:“你们三位,除了支取原来的薪水之外,每人还可以得到远天机构盈利的百分之十──去年整个机构的盈利是多少?”

苏耀东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道:“去年的盈利是九亿英磅左右。”

古托道:“你们每人得百分之十,我有权这样做的,你们请看!”

他说著,把桌上的一份文件,取了起来,交给苏氏兄弟。文件很清楚写著:“伊里安·古托有权处置远天机构中一切事务。盛远天”

苏氏三兄弟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古托向他们苦笑了一下:“我要去找原振侠,你们的业务太忙,我不打扰你们了!”

苏耀南连忙道:“古托先生,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怪事,你──你──”

古托挥了挥手:“如果事情可以解决,我会告诉你们,如果不能解决,我看也不必说了!”

当他讲到这里之际,他神情之苦涩,真是难以形容,连声音也是哽咽的。苏氏三兄弟齐声道:“如果你要人帮忙,我们总可以──”

古托摇头:“不必,我去找原振侠,你们替我准备车子,叫人搬这箱子上车,我要去找原振侠。”

他说著,就双手抱著头,坐了下来。苏耀西注意到,送进来的食物,他几乎连碰都没有碰过。箱子中的资料,当然已经给了他一定的答案,可是为甚么他看起来,更加痛苦了呢?

把远天机构每年的盈利,分百分之十给他们每一个人,这自然是慷慨之极的行动。

但是他们三人都不是贪财的人,他们觉得有尽一切能力,帮助古托的必要!

他们望定了古托,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古托只是托著头,道:“你们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

三人叹了一声,苏耀南拿起电话,叫人来拿箱子,准备车子,接著,又打电话到医院,通知了原振侠。

原振侠在医院门口等了没有多久,一辆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的大房车就驶来。司机打开后座的车门,原振侠看到古托正双手抱著头,坐在车中。古托身子没有动,只是道:“请上车,我有太多的话对你说!”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的工作,是不能随便离开岗位的,但古托似乎完全不理会这一点。原振侠迟疑了一下之后,道:“古托,我得先去交代一下──”

古托尖声叫了起来:“等你交代完毕,我只怕已经死了!你是医生不是?见到一个你可以救的垂死的人,你不准备救?”

原振侠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上了车,坐在古托的身边。古托吩咐司机,驶到原振侠的住所去。原振侠“嘎”地一声:“我住的是医院的宿舍,照我现在这样的行为,非给医院开除不可!”

古托立时道:“我造一座医院给你,全亚洲设备最完善的!”

原振侠十分不满古托这样的态度,讥嘲道:“从甚么时候起,你对生命又充满热爱了?”

古托却不理会他的嘲弄,立即道:“在看了那么多的资料之后!”

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古托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些资料之中,一定包含了盛远天的全部秘密,连发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一定也已经有了答案!

这是原振侠急切想知道的事,他盯著古托,希望古托快快把那几大本资料的内容告诉他。可是古托只是紧抿著嘴,过了半晌,他才道:“这些资料中所写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无法向你转述。只能告诉你一点,我是盛远天的儿子,是在巴拿马出世的。”

原振侠“哦”地一声:“那一定是他们那次长期旅行间的事,可是──”

古托扬起了手,阻止原振侠再讲下去,只是道:“我需要你帮助,我们要一起去做一件近代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所以,你需要了解全部的事实,那一箱资料,就在车后,你要仔细全部阅读!”

原振侠大感兴趣,忍不住转头向车后看了一眼,最好立刻就可以看到。

古托忽然又长长叹了一声,不再说甚么。车子到了医院宿舍门口,司机打开了车门之后,再打开行李箱,把那只合金箱子,搬进了原振侠的住所。

一进去,古托就打开了箱了,道:“全部东西全在里面,我只取走了一张遗嘱,说明我可以全权处理远天机构的任何事务!”

原振侠一面拿起了一本簿子来,一面望著古托:“你如何实施你的权力?”

他相当喜欢苏氏兄弟,所以才这样问了一句。古托把他处理的方法讲了出来,原振侠也很代古托高兴。

古托望著原振侠:“如果你答应帮我忙,不论事情办得成办不成,你可以得到远天机构每年盈利的百分之二十!”

原振侠摇著头:“古托,如果我答应帮你,或者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兴趣,或者是为了你需要帮助,或者是为了其他八百多个原因,但绝不是为了金钱。这一点,你最好早点弄明白!”

原振侠的话,说得已接近严厉了,古托在怔了一怔之后,由衷地道:“我弄明白了,对不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借用你的浴室,再借用你的卧房,好好休息一下。我估计你看那些东西,至少要好几小时!”

原振侠挥了挥手,打开了那簿子来──自从他打开了第一页之后,古托做了些甚么,他根本不知道。他全副精神,全被那些记载吸引住了。

要说明一下的是,那箱子中的几本簿子,全是手写的文字。所谓“编号一到一百号”的书籍,只是一个掩饰。

那些文字,全是盛远天写下来的,可以说是他的传记,也可以说是他的日记。所有的记载,有的时候,十分凌乱,也有的时候,讲的全是一些日常生活上琐碎的事情,事业上的事,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很多部分,却是惊心动魄,变幻莫测,看得人心惊肉跳,连气也透不过来。

等到原振侠终于抬起头来时,天早就黑了,古托在床上睡得正甜。原振侠的思绪极乱,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闪灿的灯火。

盛远天的自叙,是需要经过一番整理,才能更明白他的一生。而他的一生,和古托身上发生的怪事,有著极密切的关系。

经过整理之后,盛远天的自述,有著多种不同的形式,有的是日记形式,有的是自传形式,有的是旁述的形式。

还要请注意的是,原振侠在看这些记载时的反应和他的想法,当时就表达出来,比较好些。所以把他的想法,用括弧括起来,凡是在括弧中的语句,全是原振侠的反应和想法。

以下,就是盛远天记载的摘要:

我叫盛远天,在我开始执笔写下这一切的时候,所有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

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神秘的、富有的人,但我的出身极其贫穷。自小,在乡间的时候,就丧失了父母,在十岁之前,我是流落在穷乡僻壤的小乡镇间的一个小乞儿,曾经捕捉过老鼠来充饥。这一段日子并不模糊,但是距离现在太远了,所以并不值得多提,我只是说明,我的出身,是何等贫苦。

在以下的记述中,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由于这些记述,孩子,只有你一个人可以看到,而当你看到的时候,我又早已死了,所以我不必讳忌甚么。在记述中,你可以看到,我绝不是一个人格完美的人,我和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贪婪,拚命追求金钱、狠心、自私,几乎没有美德。

有时候我自己想想,我在一生之中,做了那么多有缺美德的事,极可能是和我童年时过度的贫困有关系。在我懂事以来,我所受的教育,其实只有一项:为了生存,为了不致于冻死、饿死,甚么事都要做。旁人挨饿,挨冻,不关我的事,重要的是我自己不能冻死、饿死!

虽然日后我无情无义,自私狠毒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求最低限度的生存,但是根本的观念,一定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我无意为自己辩护,只是想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和我所记述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到了我十岁那一年,一个人认作是我的堂伯,收留了我,不久,他就带著我到了美国。他是一个体格十分强壮,脾气十分残暴的人。他到美国是去做工,他带我到美国去的目的,究竟是甚么,我一直都不了解。或许,他觉得自己做工,没有知识,一辈子不能出头,所以想培养我,将来可以报答他。

在美国,我由十岁住到二十二岁,这是痛苦不堪的十二年。我的堂伯把我送进学校,在学校中,我受尽同学的欺负,又几乎每天要挨他的毒打。当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时,所挨的毒打之惨,讲出来没有人会相信,我只是咬紧牙关忍受著,绝没有哼过一声。

在美国中学毕业之后,我在一家工厂之中,找到了一份低级职员的工作。我的堂伯就开始靠我供养他,他又开始酗酒,脾气更坏。终于,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我不再顾他,离开了他,不理他的死活,向南方逃走。

从那天晚上我离开他之后,我一直未曾见过他,后来也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人生的际遇,有时真是很奇怪的。当我还只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如果不是忽然有这个人,自称是我堂伯的话,我始终只是乡间的一个流浪汉,绝不可能远渡重洋到美国去,我的一生自然也不是这样子了。而如果我的一生不是这样,孩子,世上当然也不会有你,伊里安·古托这个人!

某一个你完全不相识,想也想不到的人的一个莫名其妙,或者突如其来的念头,会影响到你的一生,这真是玄妙而不可思议的。

我向南方逃,由于我的体格很壮,又能吃苦耐劳,一路上倒不愁没有工作。当然,那全是低下的工作,我在肯塔基种过烟草,在阿拉巴马搬运棉花,也在密西西比河的小货轮上,做过水手。这样混了五年,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土著,有不少人还认为我是印第安人。

在我二十七岁的那一年,也是由于一个极度偶然的机缘,我又走上了另一种生活的道路。人生的变化,有时真是无法可以预测的!

事情是开始在一个小酒吧中。

小酒吧中乱糟糟,烟雾迷蒙,几乎连就在对面的人,都看不清楚。每一个人都被烟熏得半闭著眼──口倒是个个张得老大,方便向口中灌酒。

蹩脚音乐震耳欲聋,盛远天和一个年纪至少比他大十岁的吧女,就在这个小酒吧的一角调情。他认识那个老吧女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买”过她几次。那老吧女看来像是墨西哥人,有一对很深沉的眼睛,而更重要的,是她有超特的性技巧,所以尽管年纪大了,仍然可以在酒吧中混下去。

这个吧女有一个极普通的名字:玛丽,但是有一个不平凡的外号:“哑子玛丽”。

哑子玛丽真是哑子,哑得一点声音都不会出,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来的,玛丽这个名字,也是酒吧老板替她取的。在这种小酒吧中当吧女,会不会出声倒并不重要,只要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有超特的性技巧,自然会不断地有生意上门。

盛远天不是喜欢哑子玛丽,但是他正当青年,生理上需要泄欲。哑子玛丽能令他在生理上得到快乐,他也就慷慨地付给哑子玛丽更多的钱。

那天晚上,盛远天才领了工资,他买了一条相当廉价的银炼子,银炼子上有一朵粗糙的玫瑰花,也是银制的。当他们在一角,盛远天一手用力搓捏著她硕大但已经松软的乳房时,一手把那条炼子取了出来,示意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盛远天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玛丽高兴一下,在“服务”的时候,格外卖力而已。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玛丽一看到盛远天把炼子送给她,立刻现出激动之极的神情来,双眼之中,泪花乱转,口唇剧烈地颤动著。看她的样子,是竭力想讲一些感激的话,但是却又苦于出不了声。

盛远天笑道:“那不算甚么,宝贝,那只是一点小意思,不算甚么。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买更好的东西给你!”

玛丽虽然一点声也出不了,可是她会听。当她听得盛远天那样说的时候,她的神情更是激动,可能在所有的顾客之中,从来也没有人对她那么好过,所以她一面泪如雨下,一面抱住了盛远天,哭了起来。怪的是,玛丽哭得那么伤心,可是她在哭的时候,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旁边有人看到了这种情形,有的起哄道:“盛,把哑子玛丽娶回去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也有人叫:“那可不行,他娶了哑子玛丽,我们就少了许多乐趣!”

也有的人道:“不一定,也许盛肯把玛丽──”

在这种小酒吧中,所有的话都是粗俗不堪的。尤其当涉及到哑子玛丽的时候,每个人都近乎虐待地,尽量用言语侮辱著她,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不会还口。

盛远天有点恼怒,大声喝道:“每一个人都住口!”

有几个人立时道:“不住口怎么样?当我把玛丽两条大腿分开来的时候,你──”

事情演变到了这种地步,唯一的发展就是打架了。打架在这种小酒吧中,也是家常便饭,一对一的打,在三分钟之内,就可以扩展成为全酒吧中所有人的混战。

盛远天也打过不少次架了,他见到面前有人,就挥过拳去,不知道打了人家多少拳,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之后,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一个人从酒吧的后门,拉了出去。

到了那条小巷子中,盛远天才看清,拉他出来的,正是哑子玛丽。

盛远天抹著口角的血,向玛丽笑了一下。玛丽流完眼泪之后,脸上的浓妆全都化了开来,使得她看来有相当恐怖的感觉。

盛远天想挣脱她,可是她却把盛远天抓得十分紧,而且还拉著盛远天开步奔去。

盛远天一面抹著汗,一面由得玛丽拉著。年轻而做著粗重工作的他,心中只想著等一会如何在玛丽的身上,发泄他过剩的精力。

玛丽拉著他转过了几条小巷子,其间经过了几家廉价的小旅馆,那本是他们这种身分的男女最佳幽会地点。可是玛丽只是向前奔著,一直到了一幢十分残旧的屋子之前,才停了下来。

盛远天惊讶地问:“这是甚么地方?”

玛丽并不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看来,她是在说这是她的住所。盛远天心想,玛丽多半是想省那一元二角的旅馆费,就跟著她走了进去,上了一道狭窄的楼梯之后,进入了一间其小无比的房间。那房间小到了放下了一张单人床之后,门就只能打开一半!

玛丽推盛远天进了房间,自己也闪身进来,关上了房门,一关上门,她就开始脱衣服。盛远天尽管奔得在喘气,但也迫不及待地脱起衣服来,可是玛丽一看到他脱衣服,却作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盛远天愕然,不知道她要干甚么,而玛丽已在枕头下,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来,那令得盛远天吓了一大跳!

生活在盛远天那样的阶层中,盛远天自己的裤袋中,也常带著锋利的小刀。可是他一看到玛丽拿出来的那柄小刀,他也不禁骇然。

小刀只有十公分长,套在一个竹制的刀鞘之中,竹刀鞘上,好像还刻有十分精致的花纹。而当玛丽自鞘中拔出那柄新月形的小刀来时,盛远天只觉得眼前一凉,那柄小小的刀,竟可以给人带来一股寒意!一种接近浅蓝色的刀锋,一望而知锐利已极!

盛远天陡然吸了一口气,摇著手:“玛丽,这柄小刀子看来很锋利,可不要开玩笑!”

玛丽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相反地,她的神情,还极其庄重。在一个年华老去、出卖肉体的吧女脸上,现出这样庄重到近乎神圣的神情来,如果不是盛远天又感到她神情中带著几分邪异的话,盛远天几乎会笑出声来!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柄小刀咬在口中。

盛远天在这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他向后退出一步,可是房间实在太小,他退无可退,他只好垂下一只手,使之接近枕头,以防万一玛丽有甚么怪异的举动时,就抓起枕头来,先挡一挡再说。

玛丽在咬住了小刀之后,她本来已经脱去了上衣,这时又解开了乳罩,把她的一双豪乳露了出来,向著盛远天,作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笑容。

盛远天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体,只是讶异于她这时的动作十分怪。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将盛远天看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玛丽在露出了乳房之后,陡然自口中,取了咬著的小刀来,一下子就刺进了她自己的左乳之中!她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倒像是她做惯了这个动作一样。

盛远天想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更令得盛远天愕然的是,当她把刀刺进了自己的乳房之后,还向盛远天望过来,笑了一下。那一下笑容,充满了诡异和幽秘,令得盛远天陡然一呆。

紧接著,玛丽把那柄小刀,移动了一下。由于那柄小刀是如此锋利,立刻就在她的乳房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虽然玛丽的肤色十分黑,但是血涌了出来,总是怵目惊心的。

盛远天叫了起来:“天!玛丽,你在干甚么?”

玛丽用动作回答了盛远天的问题。她继而用刀尖一挑,自她乳房之中,挑出了一样东西来,那东西上还沾满了血。

盛远天在一时之间,也看不清那东西是甚么,只觉得那东西十分小,大约和一个橄榄差不多。玛丽把那东西,放进了口中,吮乾了上面的血。奇的是她乳房上的伤口,血并没有继续涌出来。

她抛开了小刀,把那自她乳房中取出来的东西,用双手托著,又现出诡异而虔诚的神情,向著盛远天走了过来,把双手伸到盛远天的眼前,她的神情像是中了魔魇一样。

盛远天低头看去,看出那东西是一个人形的雕刻品。不知道是甚么刻成的,看来是属于中南美洲一带土人的制品。

要不是盛远天亲眼看到,那东西是从玛丽的乳房中割出来的话,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这时候,盛远天仍然不明所以,看样子,玛丽是要将那东西送给他,他就伸手拈了起来。玛丽吁了一口气,作著手势,盛远天勉强看懂了,那东西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藏进她乳房中去的。

这真是匪夷所思到极点的事,这看来简陋粗糙的雕刻物,是甚么重要的东西?竟然秘密到了要收藏在一个少女的乳房之中!

盛远天心中充满了疑惑,想问,可是玛丽根本不能出声,盛远天只好看她作手势。

玛丽的神情十分坚决,要他把那个雕刻品挂在胸前。

盛远天的胸前,本来就有一条项炼,挂的是一只银质的十字架。在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受玛丽的馈赠之后,玛丽就把他的项炼取下来,取出了那只十字架,自窗口抛了出去,又把那小雕刻品穿上,再挂在盛远天的项间。然后,后退了一步,向盛远天作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手势。看起来,像是她的双臂,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看她的神情,像是对盛远天在行礼。

盛远天全然不知道玛丽在做甚么,他只觉得玛丽的行动怪异莫名。

当然,在那时,他再也想不到,在下级酒吧里,为玛丽打了一架,会使他今后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他只是关注著玛丽的伤势。可是玛丽反倒若无其事,只是扯破了一件衣服,把她自己的胸脯扎了起来。

盛远天感到相当疲倦,就在玛丽的床上躺了下来,玛丽睡在他的旁边。

第二天,盛远天醒来时,玛丽不在,盛远天也自顾自离去。接下来好几天,盛远天都到酒吧去,可是从此,没有人再见过哑子玛丽。

像哑子玛丽这样的小人物,在茫茫人海之中,消失得像泡沫一样,是根本不会有人注意的。开始几天,酒吧中还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一下,但不到一个星期,早已没有人记得了。只有盛远天,曾到过她的住所去一次,也没有见到她。

盛远天也渐渐把这个玛丽忘记了,不过玛丽送给他的那个小雕像,他一直悬在胸际,他也未曾予以特别注意。而当他注意到那个小雕像有特异之处时,已经是在大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的是,盛远天的记载十分详尽,对他的生活发生如何变化,变化的因缘如何,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一部中国人在美国社会中,挣扎求存的纪录。如果详细写出来,也十分有意思,但是和《血咒》整个故事的关连却不大,所以全都节略了。)

在这大半年之中,盛远天的生活变化,简单来说如下:他在一个月之后,跟著一批人,离开了美国,到中美洲的巴拿马,在巴拿马的运河区中工作,因为那里的工资比较高。

在巴拿马运河区住了将近六个月,有一天晚上,他奉雇主之命,送一封信到一家旅馆去。收信人的名字是韦定咸,或者正式一点说,是韦定咸博士。

韦定咸博士是一个探险家,虽然是白种人,可是由于长期从事探险工作的缘故,他的肤色,看来几乎和黑人差不多。

盛远天送信去的时候,韦定咸在他的房间中,正和一个身形矮小的当地人,在发生剧烈的争吵,用的是当地语言。盛远天在巴拿马已住了六个来月,也很懂西班牙语了。

韦定咸博士在收了信之后,给了盛远天相当多的小费。要是盛远天收了小费,信也送到了,转身就走,那么,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可是在这时候,他却略停了一下。令他停下来的原因,是由于在一只行李箱上,放著一具三十公分高的雕像。那雕像看起来十分眼熟,盛远天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在甚么地方见过,所以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韦定咸博士在骂那当地人:“你答应我,可以找到她的,也收了我许多费用,忽然回答我一句找不到了,这算是甚么行为?”

那当地人苦著脸,连连鞠躬:“博士先生,我也没有办法。我已经打听到,她到了美国,在一家小酒吧混,酒吧老板替他取了一个名字叫玛丽。”

盛远天在看了那雕像几眼,仍然想不出在甚么地方曾见过,刚准备离去之际,忽然听到那当地人这样说,他不禁陡然震动了一下。

世上叫玛丽的吧女,只怕有好几千个,盛远天这时还未曾想到他们在谈的,会是哑子玛丽。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他感到那个雕像很熟,是因为那雕像和玛丽割破了她自己的乳房,取出来送给他的那个小雕像是一样的,只不过放大了许多,所以一时之际,认不出来而已。正由于他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又停留了一会。

这时,他听到韦定咸在怒吼道:“既然有了她的下落,就该去找她!”

那当地人哭丧著脸:“我去找了,可是当我去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她根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盛远天听到了这两句话,他实在忍不住了。虽然他知道他只是送信的小厮,在这种场合下插口,是很不礼貌的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道:“先生,你说的是哑子玛丽?”

那当地人陡然转过身来,紧盯著他,神情看来像是当他是大救星一样:“你知道哑子玛丽?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韦定咸先生要杀了我哩!”

韦定咸也神情专注地望著盛远天,盛远天的神情很无可奈何,道:“半年之前,我倒是和她每晚见面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她在甚么地方!”

当地人苦叹一声,韦定咸却像是受了戏弄一样,陡然之间,怒气勃发,一跃向前。

他看来已有五十出头年纪,可是向前扑过来的架势,却还矫健的像一头美洲黑豹一样。

盛远天绝未曾想到,像韦定咸博士这样的上等人,也会忽然之间动起粗来,所以连躲避的念头都未曾起,一下就被抓住了胸前的衣服。韦定咸的神情,看来又焦急又凶狠,抓住了盛远天的衣服,吼叫著:“你见过她?你替我把她找出来!”

盛远天又是吃惊,又是生气,他觉得对方实在不讲道理之极了。所以,他也顾不得自己和对方身分悬殊,争吵起来一定是他吃亏,他用力一推韦定咸,同时,自己的身子,也挣了一挣。

可是韦定咸把他的衣服抓得十分紧,在一推一挣之下,盛远天身上那件衣服,“刷”地一声,被扯下了一大幅来。盛远天心想这个博士简直不可理喻,正准备后退之际,忽然看到韦定咸双眼发直,盯在他的胸口上,连眼珠都像要跌了出来一样!

韦定咸在刹那之间,神态变得这样异特,令盛远天吃了一惊,不知道他下一步准备怎样。他正想转身逃出去之际,韦定咸陡地叫了起来:“别动,站著别动,看上帝的份上,求求你站著别动!”

盛远天心中苦笑了一下,站定了不动,韦定咸的视线,仍然紧盯在他的心口,而且急速地喘著气。在那一刹间,盛远天的心中,由于对方的神情实在太怪异,他甚至闪过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念头──这位韦定咸博士,不会是一个同性恋狂吧?

韦定咸接下来的动作,令盛远天也感到自己这样想太可笑了,因为他立时知道了韦定咸的目标物是甚么。韦定咸自口袋中,取出了一枚放大镜走近盛远天,凑著眼,通过那放大镜,全神贯注地,看著盛远天项际所悬著的那个小雕像!

他看得如此仔细,而且看得如此之久,又一直在喘著气。盛远天被他喷出来的气,喷在胸口上,弄得很不舒服。

韦定咸足足看了五分钟之久,才直起身子来。当他直起身子来的那一刹间,他的神情,像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才好,想说话,可是开了口几次,又没有说出甚么来。

当他终于说出话来之际,却又不是对盛远天说的,他向那当地人挥了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滚吧,记得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一直在愁眉苦脸的那个当地人一听,大喜过望,连声道:“一定不会再让你见到,韦定咸先生,再见了──不,不会再见了!”

他像是一头被人踩住了尾巴,才被松开的老鼠一样,逃了出去。

在那当地人走了之后,韦定咸向盛远天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然后,他转身,走向写字台,打开了一个公文袋。

盛远天并没有坐下来,他只是在迅速地转著念:那个小雕像──韦定咸一看到了那个小雕像,就变得这样失魂落魄,一定是这个看来绝不起眼的小雕像,有著甚么重大的关系在!

盛远天这样想,一大半原因,自然是由于他是亲眼看到,哑子玛丽用锋利的小刀,剖开了她自己的乳房,将那小雕像取出来的缘故。

盛远天这时想到的是:韦定咸如果要这小雕像,自己应该如何应付呢?

盛远天还没有想出应付的办法,韦定咸已经转过身来,手中拿著一张支票,来到了盛远天的身前,道:“这是你的!”

盛远天低头向支票一看,当他看清了支票上的银码之际,他不禁低呼了一声:“我的天!”

支票上的数字,写得清清楚楚,是美金五万元。在那一刹间,盛远天看到的,不但是那个数字,而且透过了那个数字,他看到了房屋,店铺……一切生活上的享受!那时的物价低,这张支票,可以在美国南部,换一个相当具规模的牧场了!

盛远天盯著支票,那数码太吸引人了,令得他一时之间抬不起头来。他听得韦定咸道:“这是你的,你把项间的那东西给我。”

一个“好”字,已经在盛远天的喉际打著滚,快要冲出口来了。然而盛远天毕竟是一个聪明人,在那一刹间,他想到:韦定咸一下子就肯出那么高的代价,那证明这个小雕像,一定是极有价值的东西。自己虽然对这小雕像究竟有甚么用处,一无所知,但是韦定咸是一个学识极丰富的人物,他一定知道这小雕像的真正价值的。

眼前自己所得的,固然已是一笔大数目,但是又焉知不能得到更多?

当他想到了这一点之际,他缓缓抬起头来,道:“不!”

韦定咸博士看来是脾气十分暴烈的人,不过盛远天不怕,带他到美国来的那个堂伯,脾气更坏,盛远天有应付坏脾气人的经验。韦定咸博士一听得盛远天拒绝了他,立时暴跳如雷,吼叫道:“你看看清楚,这是五万元!小子,你一辈子从早工作到晚,也赚不到这一半!”

盛远天十分镇定,道:“或许是,但玛丽给我的这个东西,十分神秘,一定有不止值五万元的用途!”

韦定咸吸了一口气,盯著盛远天,样子像是要将他吞了下去一样,盛远天一点也不怕地望著他。韦定咸过了好半晌,才叹了一声:“好,你要多少?”

盛远天道:“我们不妨坦白些,玛丽在给我这东西时,是割开了她的乳房取出来的!”

韦定咸发出了一下惊叹声:“真想不到,原来是这样收藏法的,真想不到!”

盛远天又道:“我不知道那有甚么用,也不知道它价值何在,我的条件是,由这东西可能得到的所有利益的一半。”

盛远天说完之后,盯著韦定咸,韦定咸也盯著盛远天,两人都好半晌不说话。接著,韦定咸“哈哈”大笑了起来,用力拍著盛远天的肩头,道:“好,小子,好!我接受你的条件,反正世界第一富翁,和世界第六富翁,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盛远天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他还不知道对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这个小雕像,关系到一笔钜大的财富,如果韦定咸一个人得到了,他就是世界第一富翁,而分了一半给他之后,还可以是世界第六富翁!盛远天对自己刹那之间的决定,可以有这样的后果,欣喜若狂。

他喘了好一会,才问:“那……是甚么?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韦定咸“嗯”地一声:“你的头脑很灵活,我喜欢头脑灵活的人。不错,那是一个宝藏,小子,你放弃了五万元,可能得到五千万,也可能甚么都得不到,再加赔上性命!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韦定咸说得十分诚恳,听起来,不像是在恐吓。盛远天也早就下定了决心,所以他道:“我愿意赌一下!”

韦定咸点点头,向著盛远天伸出手来。盛远天把那小雕像取了下来,交给韦定咸,韦定咸又仔细看了半天,才道:“这个小雕像,是从海地来的,用当地的土语来称呼它,它名字是‘干干’。土语的音节大都很简单,重复的音节也特别多,‘干干’的意思,就是保护,这是一个守护之神。”

盛远天用心听著,他指了指行李箱上那个大雕像。韦定咸道:“那是仿制品,仿制得也算是不错的了。在海地共和国的山区中,住著不少土著,有两个族,是最大的,这些大族,都精于巫术──”

他讲到这里,望向盛远天,盛远天道:“我听说过,海地的‘巫都’是举世知名的。听说他们甚至有办法,念了一种咒语之后,可以驱使尸体下田去耕作!”

韦定咸点了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语调也相当缓慢:“对于神秘的巫术,我所知不多,但是‘干干’却是巫师权威的象徵!”

盛远天大是奇怪,“哦”地一声,他想问: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低级酒吧的吧女体内呢?不过他没有问出来,只是听韦定咸讲下去。

韦定咸道:“为了这个小雕像,不知曾死了多少人,死的,全是出色的巫师。”

盛远天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小雕像一直挂在他的心口,他再想也想不到,它会有那样的曲折神秘。

韦定咸又道:“守护之神,是一种象徵,守护的,是一个传说中的宝藏。在西印度群岛,巫术盛行了将近一千年,精通巫术的巫师,是有著至高无上权威的人物,据说远在南美洲各国的重要人物,也常常飘洋过海,来请海地的巫师为他们施术。当然,这些人全都携著极贵重的礼物。而巫师本人,认为他们精通巫术,是天神赐给他们的力量,所以他们收到的礼物,自己并不享用,都存储起来,献给天神。年代久远,积累起来的各种宝石、黄金,据一个曾看到过的人说,世上没有一个宝库,有更多的珍宝!”

盛远天吸了一口气,那实在太吸引人了,一个属于历代巫师的宝库,他的气息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韦定咸瞪了他一眼,像是在告诫他: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盛远天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一个宝库,在当地人们的心目之中,是属于天神的,一定受著极其严密的保护。要将之据为己有,当然不是容易的事!

韦定咸托著那小雕像,道:“这是守护之神,本来两大族的巫师,每十年一次,轮流执掌,执掌著守护神的那一族,在执掌期间,可以享受到很多利益。所以,不知从甚么时候起,十年轮流的执掌制度,受到了破坏。自从第一次,利用巫术和武力,抢夺守护神成功之后,这个小小的雕像,就一直在鲜血和生命之中转手。两大族的巫师,为了使自己能得到守护神,精研巫术,这是海地的巫术越来越盛行的缘故。”

盛远天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博士先生,世上有巫术这回事吗?”

(原振侠看到这里,心中也不禁问了一句:“世上真有巫术这回事吗?”)

韦定咸皱了皱眉:“这……我说过,对巫术我没有太多的研究,我只是辗转听到这个宝库的事,曾下过一番功夫研究。”

盛远天充满信心地道:“如果根本没有巫术,我们进行起来,岂不顺利得多?”

韦定咸“哼”地一声:“别忘了当地土人,有百发百中的箭术,而且箭镞上全有极毒的毒药,他们的长矛,可以刺穿山猪的厚皮!何况他们人又多──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

盛远天搓著手,心头发热,彷彿无数珍宝已经到手了。

盛远天在那时,想到的只是宝藏。如果他有预知的本领,知道以后事情的发展的话,他是不是还会对宝藏有兴趣,那真是难说得很了!

韦定咸替自己和盛远天斟了酒,喝著,继续道:“由于激烈的争夺,两大族的巫师,不断斗法,可能一族的巫师,才将守护神弄到手不到一个月,就被另一族的人抢走了。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将近三十年前,忽然又生出了变化。守护神在执掌者处,执掌者声明,他藏起了守护神,谁要是能找它出来,就永远归找到的人执掌,不然,就永远归他所有。而且他指天发誓,他的誓言是‘干干,伟大的守护之神,由我妥善地藏了起来,免得争夺。我以血的名义发誓,守护神是藏在我族之中,能找到它的人,可以永远保有它……’”

盛远天张大了口,只觉得听到的事,闻所未闻,越来越是离奇。

韦定咸续道:“那个大巫师,是属于一个族,叫黑风族的。黑风族的武士,十分强悍,打起仗来奋不顾身,别的土族虽然对黑风族的大巫师的决定,十分不满,但是也只好忍受下来,只是尽一切可能,去寻找那个小小的守护神像,可是一直没有人找到它。

只要守护神一天不出现,黑风族的大巫师,就有著至高无上的权威。”

盛远天压低了声音,道:“那个玛丽──”

韦定咸道:“你想到她了?一直到近两三年,才有人想起,那巫师有一个女儿,当他宣布了这件事之后不久,他女儿就不见了,守护神可能在他女儿身上。于是目标就转到那女儿的身上,要找巫师的女儿,有一点比较容易之处,是由于要保持巫术的秘密,大巫师的女儿,一出世就服食一种毒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两年之前,有人在巴拿马,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人,可是经过任何的搜查,在她身上根本找不到甚么!”

盛远天叫了起来:“谁会想到……藏在乳房之中!”

韦定咸道:“是啊,谁也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她会送给你!她为甚么要送给你?”

盛远天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只不过买了一条廉价的银炼送给她,并且为她打了一架──可怜的玛丽,她一定受尽了欺侮,所以有人关心她,她就感激莫名,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韦定咸的回答,令盛远天大吃一惊。他道:“玛丽把守护神给了你,她本身失责,一定自杀了!”

盛远天听得半天讲不出话来,身子一阵发抖。

韦定咸又喝了一口酒:“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持著守护神,进海地的山区去。执掌守护神的权利之一是,可以随时进出那个宝库!”

盛远天吞下了一口口水,他头脑十分灵活,立时想到了下文:“我们并不相信甚么天神,只要能进入宝库,就可以任意把宝库中的珍宝带出来!”

韦定咸“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提到了珍宝,他那股道貌岸然的形象也不再存在。

贪婪可以使得君王和乞丐,变成同一种动物──人,其间没有差别。他一面笑著,一面道:“当然,不能让土人看到!”

盛远天也跟著笑著,兴奋莫名。韦定咸又道:“我打电给你的主人,明天我们就出发到海地去。哦,忘了问你,你会讲当地的土语吗?”

盛远天从来也没有去过海地,他问:“那边,通行甚么语文?西班牙语?”

韦定咸闷哼了一声:“你以为是巴拿马?海地的官方语文是法语,不过,土著讲的是克里奥尔语!”

盛远天摇了摇头,有一种语言称为“克里奥尔语”,他还是第一次听见。韦定咸皱著眉,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语言,基本上是西非洲的一种土语,可是又混合了少许法语。我应该警告你,如果你不通语言的话,进入海地山区,危险性会增加十倍!”

盛远天迟疑了一下:“你也不会?”

韦定咸现出自负的神情来道:“我?我可以说得和土人一样好!”

盛远天在这时,现出了他和人谈判的才能。这种才能,在他以后营商中更得到发挥,因而使他的财富迅速增加。

当时,他十分镇定,也十分坚决:“那就行了,韦定咸先生,我们是合伙人,不会分开的。你会讲当地的土语,我也一样安全!”

韦定咸有点惊讶于眼前这个小伙子的精明,望了他半晌,又看著在他手中的那个小雕像。

当盛远天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舍不得将小雕像交出来的神情时,他出奇不意,一伸手,将小雕像抢了过来,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道:“先生,你必须和我一起去!

不然,你将永远再见不到那守护神!而且,我已知道了守护神的秘密,如果你出卖我,我宁愿冒十倍危险,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到海地的山区去!”

当盛远天这样说的时候,韦定咸显得十分恼怒,可是他在发作了一阵之后,又平静了下来,道:“好,谁也不能出卖谁!”

他说著,向盛远天伸出手来,两人紧紧握了一下手。当天,盛远天就没有回住所去,反正他一贫如洗,也没有甚么可收拾的,第二天,他跟著韦定咸出发。

韦定咸对于海地的地理环境,研究得十分熟悉,盛远天怀疑他以前来过不止一次。

他们在到了海地的首都太子港之后,一刻也不停留,就向山区进发。

在他们的山区行程中,盛远天每天都写日记,他的日记,当然是用第一人称写的。

把他的日记简化之后,比较更容易体验当时,盛远天在进入了山区之后,所感受的那种神秘气氛。

以下,就是盛远天和韦定咸在进入山区初期时,盛远天的日记。

×月×日 阴

阴天,进入山区第二天。这里的一切,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遇到几个土著,韦定咸用熟练的土语和他们交谈,可是那些土人,不但不回答他,连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弄得他很生气,但是又不敢得罪土人。土语听起来很古怪,可是并不难学,我在用心记著韦定咸说过的话,弄明白他说的意思。晚上,宿在山野间,山野间全是一种叶子极大的植物,在黑暗中看来,像是无数妖魔一样。远处有沉重的鼓声传来,鼓声一下又一下,像是直敲进人的心中去。

韦定咸说,鼓声,是山中的土人,在进行巫都教的仪式。他像是可以听懂鼓声的含义,但是却没有告诉我,只说明天应该可以到达土人聚居的一个村落了,而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在山岭的最中心。

想起宝藏,忍不住兴奋得手心冒汗。穷得实在太久了,多么羡慕富人的生活!要是我真可以变成富人,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我能成为富人!

×月×日 阴

在阴沉的天色中,在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之中,用弯刀砍出道路来,这种滋味真不好受。有一种叶子狭长形的树,叶子的边缘极锋利,连衣服都会给它割破。而割破皮肤之后,立时又红又肿,真是痛苦不堪。这里简直不像是人世,而是妖魔的世界,一切全那么妖异。我一个普通的动作,韦定咸就说我几乎进了鬼门关!

那是一只小青蛙,只有指甲大小,停在一张树叶上,它的颜色是艳红的,可爱极了。我伸手去捉,韦定咸一下将我推开,告诉我这是中美箭蛙,皮肤上的剧毒,涂在箭镞上,可以供杀死二十个人之用。我只要碰到它,而我手指上又有著伤口的话,我会极痛苦地死亡!

天!一只那么可爱的小蛙,居然也是死亡陷阱!

今天又见到了一些土人,但没有一个理睬我们的,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像是不存在一样。他们那阴森可怖的表情,真叫人不寒而栗,我心中感到一种十分不吉的预兆,真是可怕。

晚上,在一个小山头上停了下来,可以看到山脚下,有土人聚居的村落,鼓声不绝,火光掩映。韦定咸不准我去看,说是一被土人发觉,有人在窥视他们的秘密仪式,一定会把我们用巫术弄死,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种死亡方法。光是听他说说,也够令人恐惧的了。

晚上睡得一点也不好,鼓声直到太阳升起前一刹那才停止,四周围一片漆黑。韦定咸说巫师在这黎明前的一刻黑暗,巫术的力量最强,巫术和黑暗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叫“黑巫术”。

真有巫术这回事吗?想起来未免有点好笑。

(在这段日记之后,有盛远天的一句附注,附注当然是后来加上去的。盛远天那句附注是:“天,我还在怀疑是不是有巫术,真是太可怜了!”)

(在乍一看到这句附注之际,还不易明白盛远天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看完了全部资料之后,就明白了。)

×月×日 阴

今天一早就进了那个村庄,真是可怕极了,完全像是进入了鬼域一样。村子中有很多人,可是当我们进入之后,却发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那些土人的肤色是那么黑,黑得隐隐发出深紫色的光来,可是他们的神情阴冷,而且面色惨白──黑种人的惨白面色,比任何人种更可怕。韦定咸准备了礼物,那些礼物,全是土人喜欢的东西,可是不论韦定咸怎么引诱,所有的土人,根本把我们当作不存在一样!

如果土人对我们展开攻击,还可以防御,土人对我们根本视而不见,那有甚么办法?土人为甚么会这样,韦定咸也不知道。在一间比较大的屋子外,一个全身涂著白色图案的人,看来像是巫师,韦定咸想去和他打交道,但结果,却完全一样。

×月×?

? 晴

已经一连经过了三个小村落,土人对我们的态度全是一样的。每晚沉重的鼓声仍然持续著,而且鼓声可以传出极远,远处还有鼓声在呼应。

韦定咸很生气,他说:这两天经过的全是小村子,那些巫师,也全是小角色。真正的大巫师在深山,还要走几天山路才能到达。

只好听他的了。不知道为甚么,或许是由于周围环境的一切东西,都太诡异,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甚。连韦定咸的神情也越来越怪异,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也一样?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每天都变更收藏“干干”的地方,就算在我熟睡时,也不会被人找到。

在接下来几天的日记中,盛远天都在说他的恐惧感越来越甚,而韦定咸的神情也越来越怪,彷彿是受了周围那种神秘气氛的影响。所遇到的土人,没有一个理睬他们。

从开始进入山区起,一直到第二十天头上,他们才到了那个大村落。

大村落看来聚居著将近一千名土人,在村中间,有一座圆形的,看来可以给人以宏伟的感觉的屋子,屋顶的草,修剪得十分整齐,在草檐的下面,挂著许多动物的乾尸。

其中包括有两个乾尸,虽然看来乾瘪和异样的小,但是却绝对可以肯定,那是经过特殊方法,被缩小了的人的尸体。

他们走进村子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血红的阳光,映在那些飞禽走兽,甚至是人的乾尸上,看来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盛远天不由自主发著抖,韦定咸不断地道:“想想那个宝藏!”

他们走进村子,所有的土人,仍然连看也不向他们看一眼。盛远天低声道:“他们为甚么当我们不存在?这兆头……好像不很好……”

韦定咸喃喃地道:“想想那个宝藏!”

他们来到了那屋子前站定,韦定咸道:“把那个小雕像取出来!”

盛远天犹豫了一下,在裤腰中取出了那小雕像,高举著,韦定咸用土语高声叫了两声。

不到三分钟,至少有三百个土人,不但一声不出,而且行动之际,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个个如同鬼魅一样,围了上来,把他们两人围在一个只有三公尺直径的圆圈中。

那个人圈有一个缺口,向著那屋子的门口。那些人的眼中,却现出一种怪异的光芒,盛远天连看都不敢看。

韦定咸又高叫了两声,自那屋子中,传出了一下听来不知是甚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紧接著,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黑人,缓步走了出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韦定咸和盛远天两人,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他们以为,有那个小雕像在手,土人便会对他们极度尊敬,奉若神明。尤其是韦定咸博士,这个自称对西印度群岛土著有深湛研究的考古学家和探险家,一直抱著这种乐观的想法。

自然,韦定咸实际上,对海地山区土人的一切,一无所知。这种无知,使他自己遭到了极其悲惨的下场!

那个身形高大的黑人,赤裸著上身,在肩上,披著一个用极美丽颜色的鸟羽编成的披肩。他的身子不是十分强壮,可是高大,在他的身上,画著白色条纹的图案。他一出来,韦定咸就显得十分高兴,讲了一句土语,盛远天在这些日子中,已学会了几句土语,他听得韦定咸是在说:“你是大巫师吗?”

这时候,盛远天仍然高举著那小雕像“干干”,那高大的黑人一出来,眼中射出极怪异的光采,盯著“干干”看。韦定咸在一旁道:“你看到了!这就是守护神像,我和我的朋友持有它,你们还不向神像膜拜?”

可怜的韦定咸博士,直到这一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星照命了,还在得意洋洋,摆出一副白人征服者的样子来。

他的话才一出口,那身形高大的黑人,陡然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一样的吼叫声来。

盛远天比较精灵,他在那一下吼叫声中知道了不妙,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事实上,这时他们两个人,在几百个土人的包围圈之中,就算盛远天再机灵,也是没有用处。

那身形高大的黑人一吼叫,盛远天才一缩手,黑人已经一伸手,把盛远天手中的那个小雕像抢了过来,又再发出了一声怒吼!

再接著发生的事,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也无法清楚地写出来。因为当时的情形是,一直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的那几百个土人,突然一起呼叫著,向前扑了过来。

盛远天听到了鎗声,他知道韦定咸是有手鎗防身的,可能是他开了鎗。

在盛远天听到鎗声之际,他的身子已被十多个人压了下来。盛远天虽然强壮,也绝对无法抵抗,他只是拚命挣扎著,尽自己一切可能,保护自己的头部,以免受到致命的攻击。

盛远天被推跌在地,他双手抱住了头,尽可能把身子蜷缩起来。在他的感觉上,像是处身于一大群野牛之间,有成千上万的野牛,在他身上践踏过去一样。而且,还伴随著惊天动地的吼叫声。

盛远天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就处于半昏迷状态之中。他能不昏过去,全然是由于那时他年轻力壮之故。

当他的神智又恢复清醒之际,他发现他和韦定咸,都紧靠著一根扁平的木桩站著,两个人面对面,他们的身子被一种有刺的野藤绑著。绑得并不是很紧,可是盛远天却完全无法挣扎,因为他只稍动一动,那种野藤上的尖刺,就会刺进他的皮肤。尖刺十分短,还不到一釐米,可是上面不知有甚么,一被刺中,痛得浑身肌肉发颤,冷汗直淋!

盛远天痛得连呼吸也不敢用力,他只不过被尖刺轻刺了两下,已然全身都在冒冷汗了。

这时,盛远天心头的骇然,真是难以形容,他懊丧的程度,更是难以形容。想起放弃了五万美元的支票,而换来了这样的遭遇,他真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活该死在土人的手里!

韦定咸在不断地说话,声音之中,充满了恐惧。他说得又多又快,盛远天无法听得懂他在说些甚么,推测是在哀求。

这时候的韦定咸博士,已经完全没有他的白人优越感了。有许多土人,围在空地上,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盛远天又看到,有三个死了的土人,被放在木板上,排列在韦定咸的身前。

那三个土人的身上,都有著鎗伤的伤痕,显然是被韦定咸开鎗射死的。

当盛远天一看到那三个死了的土人之际,他真正感到了绝望,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韦定咸,你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王八蛋!”

韦定咸没有理会他,仍然在不断哀告。

突然之间,人丛中响起了鼓声,一下接一下,沉重而缓慢。当鼓声响了百余下之后,才见那高大的土人,又缓慢走了出来,手中拿著一柄手鎗。

韦定咸一见,就叫道:“大巫师,大巫师!”

那身形高大的大巫师并不理他,来到了三个死人之前,一松手,任由手鎗掉在地上。盛远天那时,只希望大巫师一鎗射死了自己,因为看来,那些土人,不知要用甚么方法,来处死他和韦定咸!

大巫师抛下了手鎗之后,双手高举,在漆黑的脸上,现出一种极度怪异的神情来。

自他喉际发出的声音,更是怪异莫名,简直不像是一个人所发出来,也不像是野兽发出来的,听起来,像是某种机器发出来的一样,一直是那几个音节,不断重复著。

而大巫师本身,就随著这几个音节摆动他的身子,开始十分缓慢,随著鼓的节拍,渐渐地,鼓的节拍加快,他的动作也加快。不到十分钟,鼓声紧密,大巫师身子的摆动,也快速到了极点,令人难以相信一个人的身体,可以作这样急速而剧烈的摆动。

同时,大巫师的神情,看来极其痛苦,像是有甚么人,正用烧红了的铁在烙他一样。当他的身体摆动得最剧烈的时候,也是他神情最痛苦的时候。

盛远天全然不知道大巫师要做甚么,韦定咸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而不到三分钟,盛远天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使人处身于恶梦之中的事情!

大巫师陡然停了下来,一俯身,在地上三个土人尸体,最左边的那个的腹际鎗伤口,伸指在伤口上碰了一下,使他的手指上,沾上了那死者伤口中溢出来的血。然后,一直身,手指已点向韦定咸的腹际。

就在大巫师的手指,一碰到韦定咸的腹际之时,韦定咸发出了一下惨叫声。那其实只是轻轻的一碰,可是手指一松回来之后,盛远天却看得清清楚楚,韦定咸的腹际,出现了一个孔洞,看来完全是鎗弹所造成的一样,浓稠的鲜血,向外汩汩流著。

韦定咸发出的惨叫声,听来令人毛发直竖。他一面叫,一面已顾不得再用土语说话,只是断断续续地叫:“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他叫了几下之后,陡然又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巫术!”

这时,大巫师又伸手,在另外一具尸体的伤口处沾了鲜血。沾著鲜血的手指,再在韦定咸的身上碰著。

大巫师手指的轻轻一碰,竟然有著鎗弹射中的威力,盛远天因为惊讶过甚,一时之间,几乎忘记了自己也身在险境。他只是睁大著眼,看著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转眼之间,韦定咸的身上,已经多了五个“鎗孔”,血不断在向外流著。任何人都可以知道,这样流血,不需多久,韦定咸体内的血就流完。而血液损失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

韦定咸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发出嘶哑的吼叫声。这时候,他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并没有希冀能活命,他只是哑著声,在苦苦哀求:“别让我死在巫术下,一刀刺死我……那鎗中还有子弹,射死我……别让我死在巫术下。死在巫术下的人,灵魂永远在黑暗之中受苦,求求你,别让我……死在巫术下……”

他一直在哀求,那种颤抖的、嘶哑的、绝望的声音,听得人肝肠寸断。可是所有的土人,包括那个大巫师,只是用奇异的目光冷冷地盯著他。鼓声的节奏,也渐渐变慢,而且越来越低沉,像是在象徵韦定咸的心跳,在渐渐减弱,减慢。

韦定咸身上那五个“鎗孔”中流出来的血,也不再是涌出来,而变成无力地向外淌著,韦定咸全身发抖,还在哀告著。

盛远天这时,想到在韦定咸之后,下一个一定轮到自己,恐惧令他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在簌簌地发著抖。就算死,他也不要像韦定咸那样死法,眼睁睁看著自己流乾了血而死,那实在是无法忍受的事。更何况听了韦定咸的哀告,叫人想起死在巫术之下,灵魂会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受苦,那更令得盛远天恐惧得自然而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来。

他一面叫著,一面把恐惧和怨毒,都发泄在韦定咸的身上。他用最恶毒的话,骂著韦定咸,骂他愚蠢、无知,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韦定咸已经无力还口了,他只是急速地喘著气,随著他的喘息,他的“鎗孔”中也没有血流出来,只是冒著血沫。终于,他的头向前一俯,再也没有任何声息发出来,死在他寻找宝藏的美梦之中了!

盛远天当然不知道他的灵魂,是不是会永远在黑暗之中受苦,但是这种死法,已经够令人恐惧的了。

大巫师的手指,怎么会有那样的力量?那是巫术的力量么?

盛远天只感到一阵阵昏眩,全身冰凉。他看出去的情景,也由于冷汗直冒,影响了他的视线,而变得模模糊糊。他看到,在大巫师的指挥下,两个土人把韦定咸的尸体,高高挂了起来。

盛远天心中一阵阵抽搐,他知道,若干时日之后,韦定咸就会变成一具挂在草檐下的乾尸!

而甚么时候轮到自己呢?

盛远天的心中没有存任何希望,他一面发抖,一面闭上眼睛,等候著噩运降临到他的身上。

在这时候,他变得麻木了,只在等待死亡,完全顾不得再去后悔。

在他闭上眼睛之际,他只听到一些轻微的声响,像是微风吹过草地那样。他在等著死亡,可是过了好久,他身上却没有任何感觉,那令得他又睁开眼来。

当他再睁开眼来时,他陡地怔了一怔,空地上所有的人,都已经散去了,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被挂了起来的韦定咸的尸体,在诡异地缓缓荡来荡去。

盛远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揣测著发生了甚么事。大巫师为甚么只把他绑著,而不对付他?盛远天完全无法想。

所有的土人全都在屋子中?为甚么没有一间屋子中,有光亮透出来?

盛远天四面看看,看到韦定咸的那柄手鎗,仍然在地上。土人和大巫师显然并不重视它,也许根本不知那是甚么东西!

盛远天苦笑了一下,别说他这时无法去拾它,就算拾到了,又有甚么用?

他稍为震动了一下,野藤上的尖刺,又令得他刺痛。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一只手,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放在他的背上。

盛远天陡地吸了一口气,那令得他全身都僵硬起来。在他身后有一个人在!那个人已将手放在他的背上,接下来会怎样呢?

他屏住了气息,几乎连血液都要凝结了!在他背后的那只手,碰到了他的背部之后,又略为离开了些,变得只有指尖碰到他,而且,在缓慢而轻柔地移动著,可以说是轻轻地拂过。

那种轻柔的感受,简直像是情人在爱抚一样。在这样的情景下,而有这样的感受,盛远天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那只手,一直在柔滑地移动,移动到了他的颈际。盛远天感到在他身后,传来了细细呼气,他渐渐镇定了下来,心中开始奇怪:在自己身后的是甚么人?这个人怎么在呼吸之际,也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不是人……是鬼?盛远天一想到这里,不禁又发起抖来。

可是,那只手却是温暖的,不但温暖,而且在感觉上,还可以感到那只手在出汗!

盛远天想出声问,但是喉头发乾,张大了口,发不出声来。而那只手,已渐渐移到了他的胸前。

当那只手来到他的胸前之际,盛远天只要低下头,就可以看到那只手了。盛远天立时肯定,那是一个女人的手,不但是因为他看到手腕上,有著不知是甚么植物种籽串成的手镯,而实实在在,那是一只极美丽的手,丰腴而修长,虽然肤色黑,但是皮肤极细。

那只手在他胸前,轻轻抚摸著,而且,进行著明显的挑逗。令得盛远天的气息,也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在这样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盛远天的心中,迷惑到了极点,那是不是也是一种巫术呢?那只手一直在他强壮、满是肌肉的胸膛上移动,当它渐渐向上移之际,盛远天突然一低头,在那只手的指尖上,轻轻咬了一下。

那只手陡地缩了回去,盛远天可以感到,那女人就在他的身后。他不但可以感到那女人在缩回了手去之后,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甚至可以感到那女人散发出来的体温!

那只手缩了回去之后,盛远天定了定神,生出了一点希望来。他用他学来的土语,生硬地道:“你……是谁,让我看看你!”

他本来还要哀求点甚么的,但是他学会的土语实在十分有限,稍为复杂一点的意思,根本没有法子通过语言来表达,只好讲了这一句。

四周围极静,盛远天等著。过了没有多久,一个黑种女人,像是幽灵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盛远天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那是一个极美丽的黑女人,身形很高,高得和他差不多,只是在腰际围著一幅布,头发短而鬈曲,像是一大颗一大颗珍珠一样,贴在她的头上。她的容颜,十分娇丽,看来不会超过二十岁。

而令得盛远天陡然屏住了气息的,还是她颀长、优美得难以形容的体型。她站在盛远天的面前,胸脯是赤裸的,乳房尖而挺秀,乳尖是一种诱人之极的深红色,在轻轻颤动。她的腰细而直,双腿修长而结实,在黑暗中看来,她黑色的皮肤,发出柔和的光芒来。

盛远天再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见到这样的一个美女,他望著她,不知说甚么才好。那女人也望著盛远天,半晌,才又缓缓地伸出手来,伸向盛远天的口边。

盛远天又在她的指尖上,轻吻了一下。他看到对方在他的一吻之下,身子陡然震动了起来。

一个几乎是全裸的美女,身子陡然因为异性的接触而震动,这是动人之极的情景。

虽然是在生死未卜,凶险之极的环境之中,盛远天也不禁有点怦然心动。他努力使自己的话,令对方明白,道:“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那黑种少女望著他,咬著下唇,看来是正在思索著。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给人以十分热情的印象。在她的注视下,盛远天的心跳得极剧烈,他实在不知道那是吉是凶,他其实并没有等了多久,但是在感觉上,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

然后,那黑种少女突然一伸手,自她的腰际,取出了一柄看来极其锋锐的小刀来,去割缚住了盛远天身上的野藤。她的动作极快,一下子就将藤全都割断,盛远天在那一刹间,心中高兴莫名,有点手足无措。那少女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到她的心口上,同时,用一种询间的眼光,望定了盛远天。

盛远天不知道她这样做是甚么意思,他也无法去仔细想。一则,由于他虽然松了绑,可是还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身在险地。二则,那少女把盛远天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那等于是使盛远天的手,按在她的乳房上。她的乳房丰满而又坚挺,又因为被男人的手按著的缘故,而在微微发颤。

盛远天感到自己像是触了电一样,脑中一片浑沌。他只是看出,那少女像是要他答应甚么,他一面连连点头,然后,他也拉起了那少女的一只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之上。

当盛远天在这样做的时候,他是全然不知道那有甚么特别的意义的,只是表示不论甚么,他都衷心答应。那少女现出了一个十分甜媚的笑容,又回头向那间大屋子看了一下,神情有点害怕,然后,拉著盛远天,向外急步走去。盛远天注意到她在行走之际,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也尽量放轻脚步。在经过那柄手鎗之际,盛远天把它拾了起来。

等到他们离开了村子的范围,黑暗的包围又使人有安全感之际,盛远天大喜若狂,一个转身,紧紧地抱住了那少女。

那少女非但不抗拒,而且把她的身体,紧紧向盛远天贴了上来。

盛远天的心,几乎从口腔中跳了出来,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生死关头,还会有艳遇!可是这时,主动的不是他,却是那个黑种少女,当他们一起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之际,他简直不能相信那少女的挑逗能力,是如此高明!

那黑种少女对男人挑逗手法之高明,使得盛远天自然而然,想起哑子玛丽来,可是玛丽的年纪大,那少女却又年轻又美丽。在少女的挑逗下,盛远天也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身在巫术盛行的山区之中,原始的欲望发作,他像是野兽,一下把那少女压在身下。当他感到膨胀的快乐,得到了最温柔的包围之际,他发现少女有著感到痛楚的神情。

而当他在尽情发泄之际,那少女的手指,紧紧陷进他的背部,看来是在抵抗痛楚。

而且,自始至终,她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狂暴终于变得平静,当盛远天离开她的身子之际,那少女作出了一个看来十分妖媚的姿势,把她的双腿分开,小腹挺高。盛远天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当他触及她的时候,盛远天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是处女!”

那少女像是知道盛远天明白了甚么一样,点了点头,然后把她的头,紧藏在盛远天的怀中。

盛远天心中讶异莫名,他也回抱著那少女。过了一会,那少女抬起头来,他们又热烈地亲吻著。然后,那少女拉起他来,向前走著。

黑暗之中,盛远天也不知道经过了一些甚么地方,根本没有道路,只是在浓密的草丛中向前走。那少女像是对途径十分熟悉,约莫走了半小时左右,那少女又拉著他,挤进了一个极狭窄的山缝,那山缝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走进去。

这时候,盛远天已肯定知道,那少女会带他逃走,他心情已经松了很多。当来到那个山缝之前,少女示意自己先进去,要盛远天跟在她后面之际,盛远天却握住了她的手,侧著身,两个人面对面,一起挤了进去。

山缝是那么狭窄,当他们一起挤进去时,他们两人的胸部,是紧紧相贴著的。那少女丰满的双乳,压在盛远天的胸前,山缝虽然只有十多公尺长,但是盛远天却宁愿它更长些,那令得盛远天有魂为之销的快感。

通过那山缝之后,是一个山洞,山洞中相当整洁,还有一个角落,铺著兽皮,有一个火把在燃著。他们一进了那个山洞,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喘息,相拥著,一起滚在兽皮上。那少女的热情,令得盛远天又一次溶化,少女的手背,紧抱著盛远天,双眼睁得极大,神情满足而又甜蜜。然后,他又带著盛远天,又经过了一道更窄的山缝,来到了另一个山洞之中。那个山洞中十分黑暗,少女在带他进来的时候,曾作了很多手势。

当那少女在向盛远天作手势的时候,盛远天只是贪婪地,注视著她美丽的胴体。直到那少女现出了焦急的神情来,他才弄明白,那少女告诉他,在另一个山洞中,他绝不能弄出光亮来,也绝不能出来,而她,会来看他,供应他食物和水。

盛远天看出事态的严重,所以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当他进入了另一个山洞之际,外面那个山洞,虽然燃著一把火把,但是本来就不光亮,经过狭窄的山缝之后,再能透过来的光亮极微弱,几乎等于一片漆黑。

那少女按著他,示意他躺下来。盛远天在躺下来之后,发觉自己是躺在柔软的兽皮上,那少女看著他,一声不响,自顾自离去。

盛远天要隔了好一会才能平静下来,把所有经过的事,全想了一遍,真有身在梦境之感。那少女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是不是她也是巫师的女儿呢?她难道就是那个可怕的大巫师的女儿?他也不明白何以那少女会向他献身,他更无法决定自己是不是要趁机逃走。

他想了很久,决定看看情形再说,晚上在山区行走相当危险,不如到白天看情形。

而且那么美丽动人的黑种少女,对盛远天也有一定的吸引力。

他躺在兽皮上,当眼睛渐渐习惯黑暗之后,依稀可以辨到一些东西,所以当黑种少女重又进来之际,他立时跳起来抱住了她。这一次,少女带来了食物、水,甚至还有一种十分香醇的酒。那比起刚才被生满尖刺的野藤绑著,眼看韦定咸流乾血而死的情景来,现在真好像是在天堂中一样了。

盛远天这一晚,是紧拥著那少女睡著的。

他醒时,那少女却不在他身边。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只听得有一种奇异的声音,自外面的那个山洞中传来,那声音才一入耳,盛远天又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那是大巫师的声音!是大巫师在念咒语的声音!

盛远天吓得摸索著,躲到了山洞的一角,等了好久,大巫师的咒语声还没有停止。

盛远天握紧了手鎗,大著胆子,从那狭窄的山缝中,慢慢挤身出去。当他可以看到外面那山洞中的情形之后,他更吓得连气都不敢透!

在那山洞中,至少有三、四十个土人,都伏在地上,大巫师正在一具木雕的神像前,高声念著咒语。那木雕的神像,看来正是守护神像。

盛远天心中感到骇然,同时,也有点埋怨哑子玛丽,给了他那个小雕像,害得他几乎死在这里,到现在,也不过暂时安全而已!

大巫师念著咒,手陡然举起来,他的手中,就拿著那小雕像。他把小雕像放进了大雕像的口中,再用一块木头,塞住了大雕像的口,然后,手舞足蹈起来。当他手舞足蹈之际,满洞的土人也都起来,跟著舞蹈。

盛远天不敢再看下去,又回到了里面的那的山洞之中,缩在角落,希望即使有土人进来,也会因为黑暗而看不到他。

一直等到外面完全静了下来,也没有人进来。盛远天松了一口气,他感到那黑女郎把他带到这里来,一定是十分安全的地方,看来土人不会进这个山洞来。但是他也不敢出去,只是不时到山缝口,去张望天色。

等到外面天色黑了下来之后不久,那少女又翩然而来,带来了食物和酒。接著,又是疯狂的原始享乐。盛远天感到自己如同是在一个梦境之中一样,那么凶险,可是又有那样无与伦比的放纵的享乐。他从来也不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欢乐,可以达到这样的巅峰!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远天不知道在这黑暗的山洞中待了多久,至少有好几个月了。

那黑少女每天晚上都来陪他,给他至高无上的欢愉,盛远天甚至不想再离开这个山洞了。

直到有一天,他留意到,大巫师和土人,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那个山洞出现。他大著胆子,来到了外面的那个山洞,又从山缝中走出去。当他又接触到阳光之际,不但睁不开眼来,而且全身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那种感觉,令得他感到自己像是习惯在黑暗中生活的地鼠一样。他缩回山缝中,等眼睛又习惯了阳光的照射,才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静得出奇,他打量四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是在一座山崖之上,不远处,有一条相当湍急的蜿蜓山涧。

盛远天心想,自己只要到了山涧边上,顺著流水走,一定可以走出山去的。然而这时,盛远天却并不急于逃走,他想到晚上,那女郎能给他的快乐,不由自主,又吞了一口口水,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山洞中。他在回洞之时,折了一些树枝,扎了起来。外面的那个山洞,一直燃著火把,他把树枝燃著了,举著,走进了里面的那山洞。

那两个山洞,盛远天由于住得久了,已可以体会出,两个山洞的形状,恰像是一只葫芦。最外面的山缝是葫芦的口部,然后是一个山洞,第二道山缝是葫芦的腰,然后,又是一个山洞,那便是这些日子来他的欢乐洞天了。

盛远天举著火把进洞来,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山洞中看到光亮,他找了一个可以插起火把的地方,仔细打量著那个山洞。

在山洞的一角,铺著兽皮,那是他和黑女郎疯狂的所在。山洞并不大,令得他惊讶莫名的是,他看到,在左边的洞壁上,十分明显地有著一道石门。那石门看来相当原始粗糙,是一片扁平的、比人还高的大石块,但显然不属于原来的山洞,连石头的质地和颜色都不一样。说它是一扇“门”,或者不是十分恰当,但毫无疑问,那是要来遮住一个通道入口处之用的!

盛远天不禁大是好奇,他来到了那石块之前,企图把那石块移开来。可是那块紧贴著洞壁的石块,沉重得不是他一个人的力量所能移动分毫。

盛远天累得混身是汗,直到火把燃尽,仍然未曾达到目的。他只好放弃,躺了下来喘气,心中想:等晚上,那女郎来了,合两人之力,或者可以把那石块弄开来,看看石块后面有些甚么秘密。

到了晚上,黑女郎又来到,盛远天也可以肯定她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所以他也不和她讲话,只是拉著她的手,走向那石块。开始的时候,黑女郎顺从地任由他拉著,可是走出了几步之后,她像是知道盛远天要把她拉向何处去,陡然挣扎了起来。

一对几乎是全裸的男女,在挣扎之中,肌肤相触,结果是两人又开始疯狂。

等到盛远天喘息稍定,他再拉那黑女郎前去,怎知那黑女郎的气力却比他大,反而把他拉了回来。这使盛远天陡然想到:那黑女郎是早知道山洞中有“石门”的,她可能也知道那石门是掩藏著甚么秘密!

那更令得他想知道究竟。可是两人在争持了片刻之后,黑女郎突然把盛远天的手,放在她的脸上,盛远天摸到了她满脸的眼泪!

盛远天更是大惑不解,如果双方可以用语言交谈,那自然可以问个究竟,可是偏偏他又不懂土语,黑女郎又完全不能出声。盛远天只好叹了一声,拉著她在兽皮上躺下来。

和往常不一样,黑女郎躺了下来之后,没有对盛远天进行任何挑逗,甚至连盛远天热烈的抚摸,也没有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躺著。过了不多久,她倏然起身,盛远天一翻身,伸手去抓,只抓到她柔滑细腻的小腿,被她挣脱了。

盛远天叫道:“别走!”

可是当他跃起身来时,黑女郎已经离开了小洞。盛远天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甚么。这里的一切,本来已经充满了神秘,再加上一个完全不会发出声音的哑女郎,所有的谜团,都全然无法解得开!

他忐忑不安地等著,过了好久,才看到有亮光,闪动了一下,那是从来也未曾发生过的事。盛远天吓了一大跳,忙从兽皮下取出手鎗来,握在手中。亮光渐渐移近,他才松了一口气,他看到黑女郎持著一个火把,火头相当小,但也已足够照亮小洞,走了进来。

黑女郎进来之后,眼光幽怨地向他看了一眼,像是将会有甚么悲惨的事发生一样。

她一直来到了他的身前,呆立了一会,把他的手拉起来,按向她的心口。

这样的动作,当她第一次和盛远天见面的时候,曾做过一次。这时,他们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两人的肉体结合和纠缠,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盛远天的手,一按上了她饱满而结实的胸脯之际,他的手指,还是自然而然收紧。黑女郎蹙著眉,盛远天像上次一样,也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心口。

黑女郎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已得到了甚么安慰,神情也不再那么忧戚。然后,她和他一起来到了那石块之前。黑女郎把火把给了盛远天,她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整个人都附身在石板之上,两手抓住了石板的边,双腿分开,两脚也勾住了石板的边,看起来,像是一条附在石板上的蜥蜴一样。然后,她不断挺著腰,令自己的上身向后仰。

当她不断在重复这个动作之际,姿态十分诱人,在重复了二、三十次之后,盛远天看到,由于她身子后仰的力量,竟将那块石板,扳得向外倾斜了开来。盛远天一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禁大吃一惊,因为石板倾斜的唯一结果,是倒下来,将黑女郎压在石板下!

那石板至少有一吨重,没有任何人可以经得起石板的重压的!盛远天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伸手去托住向下斜下来的石板。可是他臂骨几乎折断,也不能阻止石板缓缓向下倒来。他想推开那黑女郎,可是黑女郎反倒转过脸来望著她,现出十分甜媚的笑容来!

盛远天喘著气,他一步步后退,黑女郎仍然附在石板上。石板的倾斜,已经形成了四十五度角,眼看再向下倒来,就要把黑女郎压住了!

也就在这时,盛远天听到了一下金属相碰的声音,石板也不再向下倾斜了。盛远天早已把火把抛在地上,可是火头并未熄灭,他就著火光看去,惊喜若狂!原来在石板的背面,有两条铁炼连著,这时铁炼已被拉得笔直,阻止了石板再倾斜。

在石板后面是另一个山洞。

显然,黑女郎的动作,是开启这扇“石门”的唯一办法。当他拚命去顶住石板时,黑女郎向他笑,当然是在感激他关心她。

盛远天喘著气,在黑女郎的乳尖上,轻轻咬了一下。那一下挑情的动作,令得黑女郎身子发软,从石板上松了开来,盛远天忙把她抱住。当两人全站直身子之际,黑女郎拾起了火把,先走了进去,盛远天也跟了进去,才一进去,盛远天整个人都僵呆了!

那山洞并不大,四面洞壁,都有著阶梯的石条。那些石条,在火把微弱光芒的照映下,盛远天根本无法把眼睛睁大──石条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宝石和金块,数量之多,多得令人无法相信!

盛远天在窒息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身在险境,他发出一下尖叫声,扑向前去!

由于珍奇的宝石实在太多,他不知道先看甚么,先碰甚么好。他来到了一片碧绿之前,那是满堆著的祖母绿,那种晶莹的绿宝石,是南美洲哥伦比亚的出产。盛远天略一转身,又看到了一堆又一堆,未经琢磨,但已然光芒四射的纯净钻石原石。

和那些宝石比较,另一边堆积著的数以吨计的金块,简直和废铁差不多了!

宝库!这就是韦定咸博士所说的那个宝库!

刹那之间,盛远天只觉得不但目眩,而且真正地感到了昏眩!他双手按住了一堆宝石,让宝石的棱角压得他手心生痛。他低著头,不断喘著气,汗水自他的脸上流著,顺著他的鼻尖,大滴大滴落下来,落在那些晶莹闪亮的宝石上。

当他狂乱的情绪稍为戢止之后,他立时想到的是:离开这里,尽可能携带宝库中的宝石,离开这里!在这里,这些珍宝的意义,还不如一条兔子腿,可是离开这里,到了文明世界之后,每一颗宝石所代表的,就是金钱和无穷的物质享受!

盛远天在这样想的时候,感到一个柔软清腻的身体,向他靠了过来。那是曾在过去几个月来,给他极度欢乐的身体,为了她,盛远天甚至未曾想到过要离开这个黑山洞。

可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在他一见到那些珍宝之后,他整个想法,完全不同了!那黑女郎当然美丽如昔,可是那算得了甚么呢?只要他能离开这里,世上的美女,可以有一大半任他挑选!

盛远天的心狂跳──不再是为了那黑女郎诱人的胴体,而是为了那闪耀的珍宝!

黑女郎紧贴著他,扭动著她的身子,但是盛远天的情欲,却一点没有被挑起来。他只是在想著:如何尽可能多带些珍宝,离开这里!

盛远天的计画开始实行,几天之后,他已经利用树皮,编成了一只相当大的袋子,还藏起了一部分食物。

他不让黑女郎知道他的计画,他也尽量装成若无其事,免得对方起疑。

然后,在发现宝库之后的第十天,盛远天尽可能拣他认为最值钱的宝石,放进那个袋子之中。他只取了一块黄金,因为他知道,金子比较容易脱手。

他估计自己要在山中跋涉相当时日,太重的负荷会使他体力不支,但是那只袋子中,至少还盛载了近二十公斤的各种宝石。

当他离开山洞之际,他的心狂跳著,连想都没有想到那黑女郎。

他只是憧憬著回到文明社会之后,他将会何等的富有。

他已经观察好了地形,顺著山崖,向下小心地走著。碰到了三次有土人经过,他都在浓密的草丛之中,躲了过去,未被土人发现。

当天下午,他就来到了山涧边上。他不认得路,但可以知道,涧水是一定会流出山区去的,只要顺著涧水走就是。一直到晚上,他才停了下来。

他看到有很多竹子,可惜他没有工具,不然,砍扎一个竹筏,倒可以利用水流,减少步行。

当天晚上,他把那袋宝石枕在脑后,兴奋得睡不著,不时伸手摸著,生怕满袋的珍宝会飞了去。当他终于因疲倦而睡著了之后,一直到阳光令他双眼刺痛才醒过来。他才一睁开眼来,就怔住了!

那黑女郎,就站在他的身前,冷冷地看著他!那种眼光,令得他遍体生寒!

盛远天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他只是昂著头,看著那黑女郎。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黑女郎一直都是那样美艳,可是这时,她的神情冰冷,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盛远天在僵呆了半晌之后,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慢慢站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在阳光下看那黑女郎,她仍然赤裸著上身,高耸挺秀的双乳,令人目眩。盛远天想伸手去抚摸一下,可是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乳房,黑女郎一下子就拍开了他的手,神情显得更严厉。

这种情形,使盛远天感到,自己若是不能摆脱她的话,一定凶多吉少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面看了一下,看到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别人。他连多考虑一下都没有,一下取出了手鎗来,就扳动了扳机!

鎗声并不是太响,子弹一下子就射进了黑女郎的胸口,黑女郎身上震动了一下,仍然站著,鲜血已自她的伤口中涌出来。鲜红的血流在柔滑细腻的黑色肌肤上,很快就流到了她的腿上,淌到了地上。

盛远天见她仍然直立著不倒,连忙后退了一步,正准备再发第二鎗时,黑女郎支持不住了,她现出哀痛欲绝的神情来,倒了下去。

盛远天一点未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甚么内疚,他当然不能为了这个黑女郎,而放弃成为大富豪的机会。看到黑女郎终于跌倒,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已准备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了。

可是,他才一转身,足踝上陡然一紧,他低头一看,黑女郎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足踝。盛远天惊骇欲绝,尖声叫了起来,用力挣著,可是黑女郎把他的足踝抓得如此之紧,踢也踢不脱。

盛远天转过身来,看到地上有一道血痕,黑女郎是在地上爬过来,抓住了他的足踝的。这时候,她勉力抬著头,神情极痛苦,而自她眼中射出来的那种怨毒的光芒,令得盛远天再一次发出尖叫声来:“放开我!放开我!”

黑女郎却一点也没有想放开他的意思,她一手抓住了盛远天的足踝,一手向著天,作了几个看来极怪异的手势。然后,她勉力挺起身来,把手按向她胸前的伤口,令得她自己一手都是血,再颤抖著,看来是用尽她最后一分气力,把她的手,向盛远天伸来。

盛远天被这种景象惊呆了,整个人像是泥塑木雕一样。

他眼睁睁地看著她的手指,在他的右腿,膝盖以上的地方,碰了一下。

在那一刹间,盛远天陡然想起了大巫师对韦定咸的动作,他尖叫了起来,随著他的尖叫声,黑女郎的手垂了下来。而当盛远天看到刚才被黑女郎染血的手指碰到过的地方时,他整个人更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一样!

在被黑女郎手指碰到之处,出现了一个乌溜溜的深洞,血正在汩汩地流出来!

盛远天整个人呆住了,血在不断流著,直到他整条腿都被流出来的血沾满了,他才大叫了一声,抛开了手鎗,扯破了衣服,把伤口紧紧地扎了起来。同时,用力扳开了黑女郎的手指。

黑女郎已经死了,她临死之前,心中的怨恨,全都表现在她的脸上,以致她美丽的脸,看起来变得像妖魔一样。

以下,又是盛远天的日记,但是经过综合,不用每天发生的事作为记述。那可以说是盛远天在这件事发生之后,遭遇的综合。

他首先提到当时的心境:当我再向她看一眼的时候,我全身冰凉,发抖。她仍然睁著眼,虽然已经死了,可是眼中那种怨毒,却像是永恒地被留了下来。我转过头去,转得太用力了,以致颈骨痛了好多天。

当时,我以为一定会像韦定咸一样,流乾了我体内的血而死去了,因为虽然我紧紧扎住了伤口,但是血还是不断涌出来。我既然已经绝望,也就不必赶路,就在离她尸体不远处躺了下来。

看著她的尸体,当然看不到她的脸。别以为我会有甚么歉疚,一点也不,我来自文明社会,在我得到了那么多珍宝之后,我回去,可以有享不尽的快乐。她只不过是一个土人,就算可以,我也不会把她带回文明世界去。她想阻止我的前程,妨碍我以后无穷无尽的快乐,我当然要把她铲除。

我铲除了我今后一生快乐障碍。可是她,该死的,却用了不知甚么方法,一定是巫术,令我的身上,也出现了一个鎗孔。

那真是一个鎗孔,虽然她只不过用沾了她自己鲜血的手指按了一按,但是效果却如同我自己向自己的腿上开了一鎗一样。

我当时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我已经决定,就算死了变鬼,我也不原谅她。虽然她曾经救过我,而且给过我很多欢乐,但是她毁了我。她给我的快乐,比起我今后可以获得的快乐来,算是甚么?

我恨她,恨她入骨,她的眼光中充满了怨毒,其实我也是一样!她可以留在山区,让我离去,她为甚么一定要留下我?去死!去死!她已经死了,最不值的是我要陪她死!

我已经可以看到在等著我的快乐,可是现在甚么都完了,我怎能不恨她?在我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我没有一秒钟不在恨她,我甚至拾起了手鎗来,扳动扳机,把余下来的子弹,全都送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由此可知我对她的恨意是多么深!因为她由于愚蠢、自私、不谅解自己的地位,而毁了我这个可以有无穷快乐的人的一生!

当然,在后来,我才知道,我恨她,她也同样恨我。她恨我,可能比我恨她更深,因为在临死之前,她并不是要我死,而是运用了巫术中最恶毒的血咒,要令我一生受尽痛苦的折磨!

当时,我闭著眼睛,感到血液在伤口中不断涌出来。我以为一定死了,可是过了没有多久,血涌出来的感觉停止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有那样的好运。(在当时,我的确是相信那是好运。)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伤口的确不再流血。幸而我刚才没有抛弃那袋宝石,我用一根树枝支撑著,继续向前走。

奇怪的是,伤口并不痛,也不流血。当我解开在伤口上的布条时,看到一个孔洞,十分可怕,那使我不敢再解开来看。

我一直向前走著,足足走了十天,才走出了山区,来到了那道河流的下游,进入了一个村庄。那个村子聚居的土人,不是黑人,而是印第安人,看来他们比黑人和气很多,看到了陌生人,奔走相告。

不一会,一个大巫师模样的人,就走出来接待我。他看出我受了伤,他会说西班牙语,愿意替我治伤。可是,当我解开了布,他看到我的伤口之际,他整个人,像是遭受到了雷击一样!

那印第安土人大巫师,在他布置得异常怪异的屋子中,在一分钟之前,还充满信心,说他的独门秘方,可以医治任何伤口。

可是,当盛远天把伤口展示在他的眼前之际,他整个人像是忽然变了颜色,变成了惨白色!

他尖声叫著:“天!天!这是黑风族巫师的血咒!最恶毒的黑巫术!”

看到他如此惊骇,盛远天忙道:“那……是一种甚么样的咒语?”

印第安巫师道:“是用鲜血行使的咒语,这……咒语是没有法子消解的……它将永远留在你的身上!”

盛远天吞下了一口口水:“会死?”

巫师回答:“如果会死,早就流乾了血死亡了。看来施咒的人,只想你受痛苦,不想你死!”

盛远天咬著牙:“那也没有甚么,至多我一辈子腿上带著这个伤口就是了!”

巫师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光望著他,望得盛远天心中发毛,忍不住问:“怎么了?

巫师缓缓地道:“施咒者如果对你恨到了极点,一定会令你比死更痛苦……”

盛远天闷哼了一声:“或许她爱我,不舍得我死!”

巫师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尖声叫了起来:“女人!天!女人施……血咒……你可曾注意她说了些甚么?她说了些甚么?”

盛远天也受巫师紧张神态的影响,变得十分惊惧:“她根本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发出声音!”

巫师的脸色一片死灰,声音也尖厉得不像是人类所发出来的:“她……是巫师的女儿?黑风族只有一个大巫师,她是大巫师的女儿?对了,一定是,要不然,也不会有女人,会施那么恶毒的血咒!”

盛远天害怕地问:“她不会说话,情形是不是会好一点?”

巫师苦笑著,摇头:“更坏,她心中的怨毒,全部化为咒语的力量,她……可曾作甚么手势?”

盛远天陡地想起来,黑女郎在临死之前,作了几个怪异的手势。他连连点头,把那几个手势,摹仿了一下。巫师的眼珠像是要跌出来一样,然后,他又闭上眼睛,身子簌簌地发著抖。盛远天抓住了他的手背,道:“怎么啦?那是甚么意思?”

巫师过了好一会才松了一口气,道:“太怨毒了!黑风族大巫师的血咒,太可怕了!”

盛远天张大了口,喘著气,望著自己腿上的伤口,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巫师道:“咒语不但要害你,而且还要使你的下代,一代代延续下去。你会亲手杀死你的女儿,你的儿子在你这个年纪,腿上就会出现一个洞,以后每年,在施咒者死去的那一刻,就会流血,流血的数量,和死者相等。他也会杀死自己的女儿,这种可怕的情形,会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盛远天听得全身发颤,尖叫起来:“我不信!”

巫师用一种十分怨哀的神情望著他,盛远天的叫声,渐渐低了下来。他不信!以后的事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是眼前,他腿上的那个弹孔,却是千真万确的,他能不信么?

盛远天安然离开了山区,他找了很多医生,去医治他腿上的伤口,但是一点结果也没有。盛远天带出来的珍宝,使他成了钜富,他潜在的商业才能,使他的财富迅速地增加,他已经成为豪富了。但是每年,当那一天来到,他腿上的鎗孔就开始流血。

那种怪现象,使他不能不相信巫术,而且,尽他的一切可能,他自己亲自研究巫术。他有了钱,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

他研究的结果是:血咒是巫术中最神秘恶毒的一种,只有黑风族的大巫师会,而且,是没有消解的方法的。

在研究的过程中,盛远天也明白了当年,韦定咸博士究竟犯了甚么错误。原来黑风族,正是当年宣称把守护神像“干干”藏起来的那一族!韦定咸却糊里糊涂,使得神像出现,那意味著黑风族的特权丧失,当然要招致杀身之祸了!他应该把守护神像,送到和黑风族敌对的土人那里去才对。

盛远天也弄清楚了一些事的来龙去脉。那黑风族的大巫师,是哑子玛丽的弟弟,那黑女郎,是大巫师的女儿。

所有大巫师的女儿,自小就被药毒得不能出声。她可以学习巫术,但是一学了巫术之后,就不能和任何男性来往,族中的男子,也没有人敢去碰她,她必须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玛丽就是因为耐不住心理、生理上的寂寞而逃走的。

土著中的性活动,几乎是半公开的,十分开放。一个生理正常的少女,在耳濡目染之下,自己又得不到男性的慰籍,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本来,那天晚上,盛远天只有一夜的生命了,第二天天一亮,就会用他的血来祭守护之神!而就在那个晚上,从来未曾接触过男性的那个黑女郎,实在忍受不住原始本能的诱惑,把盛远天救到了那个山洞之中。

盛远天也弄明白了黑女郎把他的手,按在她的心口,他也把黑女郎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心口,那是代表了两人真诚相爱。盛远天可以再娶许多妻子,但是不能抛弃她,可是结果,盛远天却杀了她!

黑女郎的怨毒,在临死之前爆发,她向盛远天施了血咒!可怕的血咒!

当盛远天弄清楚这一切之际,已经是一年多以后的事情了。

他用了大量金钱,买通了几个巫师,要他们去求黑风族大巫师,赐以解消“血咒”

的方法。可是得到的回答是:血咒根本无法消解,只有等著,接受咒语所赐的痛苦的惩罚。

又过了一年,盛远天更加富有,他对巫术的知识也更丰富。巫术的神秘力量,所造成的例子,他也知道得更多,所以他对于黑女郎所施的咒语的恐惧感,越来越甚。

由于他不断专研巫术,和各种各样的巫师在一起,所以当他决定来到这亚洲的城市之际,一个印第安巫师的女儿爱上了他,愿意跟他一起来。盛远天也感到,在今后对抗黑女郎血咒的行动中,需要一个精通巫术的人帮助,所以他把那巫师的女儿带了来。

那个巫师的女儿,就是那一个“样子很怪的小姑娘”,后来成为盛远天的妻子。她不但精通巫术,而且还是罕见的绘画天才,小宝图书馆中的那些绘像,就是由她仔细地绘成的。

他们结婚之后,深居简出,商业上的事,全交给可靠的人处理,苏安成了好帮手。

小宝出世了!

当盛远天夫妇,知道了自己有了女儿之际,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因为黑女郎的咒语之中,有盛远天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在内!

他们两人,几乎每天,都用各种不同的巫术方法,想消除这个恶毒的咒语。小宝一天天长大,到了五岁,成为一个人见人爱,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盛远天夫妇以为自己的消解已经成功,黑女郎的咒语力量已经消失了!

可是,在小宝五岁的那一年,就发生了那晚的事!

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有一段是讲到这件事的,写得十分可怕,令人不忍卒读。

以下就是在事故发生之后,盛远天的记载:

一直在惊惧中过日子,财富买不到安心。小宝五岁了,以为我们的努力有了结果,可是事情终于发生,血咒的咒语应验了!我,在咒语的恶毒诅咒下,亲手勒死了小宝,我亲爱的女儿。我根本哭不出来,只是心头一阵阵绞痛,我是那么爱小宝,她是我的骨肉,任何人对她作最轻的伤害,我都会拚命,可是我却亲手杀死了她……

那天晚上,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小宝玩倦了回来睡觉,她是那么可爱,睡得那么沉,我在她的床边看著她,轻轻地替她抹去额上的汗珠。可是突然之间,我看出去,她变了,整个人都变了,皮肤变得漆黑,身子变得长大,她……不是小宝,却是那个……黑风族大巫师的女儿,向我发出狞笑,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想叫,叫不出声音来。她是那么狰狞,眼光之中充满了怨毒,她化为厉鬼,要杀我报仇!我一面挣扎,一面顺手拿起了一条绳子,缠住了她的颈,用力勒著。

我一直用力勒著,直到我的手指生痛,直到勒到那巫师的女儿,面肉扭曲死去,我正感到松了一口气之际,手背上一阵剧痛,回头,看到妻子正在咬我的手背。我把她推开,继续勒著那可恶的,来复仇的女鬼,直到她的舌头,完全吐了出来。

外面有敲门声,是不是女鬼又在施甚么法呢?我回头向门看了一下,再转回头来时,我整个身体内的血液都凝结了!床上没有女鬼,绳子是勒在小宝的颈上,深深陷入她的颈内。她可爱的小脸,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舌头伸在外面,咬得肿了。没有女鬼,我勒死的,是我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

血咒的恶毒咒语应验了,多年来我们的努力白费了!不但我杀了自己的女儿,将来我有儿子,他也会杀死他自己的女儿,恶毒的咒语将永远延续下去,没有法子可以消解!

我抱著小宝的尸体,想哭,哭不出来,想叫,也叫不出来。她的身子已经发冷了,我拚命摇她的身子,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妻知道我做了甚么,她像疯了一样对付我。但是她随即知道,那不是我的错,是那恶毒的咒语使我疯狂,使我把自己的女儿,当作是来复仇的女鬼,以致我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小宝死了之后,盛远天和他的妻子,知道血咒的咒语是无法消解的。而更令得他们手足无措的是:盛夫人又有了身孕。

那真令他们无所适从,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从此不生孩子,或是任由恶毒的咒语持续下去!

不过盛远天还是不死心,他带著妻子,再次回到了海地。在那里,又和许多巫师接触过,想著办法,直到盛远天夫人生下了第二个孩子,那是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子,当然就是后来在孤儿院长大的古托。古托之所以会有那么奇怪的经历,那全是盛远天的安排。

盛远天知道,这个男孩,按照那黑女郎的咒语,到了他二十八岁那年的某一天,他的腿上,会突然出现一个洞,每年会定期流血。如果他结婚,生了女儿,这女儿会死在他的手里!

盛远天采取了十分特异的办法,他要这个男孩,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形下长大,和他完全不发生关系,根本不见面。在那样的情形下,或者有希望,可以使这男孩子逃过噩运。因为咒语是自他身上而起的,孩子和他既然没有了任何联系,自然有可能切断咒语了。

(这只是盛远天一厢情愿的想法,后来证明了一点用处也没有。)

盛远天安排好了关于他这个男孩子的一切之后回来,那男孩子在孤儿院,只有盛夫人画的一幅画像,被带了回来,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怀念。

然后,他们还是想通过巫术的方法,来消解血咒的咒语。他们使用了所知的最凶恶的一种印第安巫术,来对抗黑巫术的血咒。

为了可以使血咒消解,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而且,是使自己活活地被烧死。

那种印第安巫术,是否能够对抗黑巫术,他们也没有十分把握,可是为了他们的男孩子,他们愿意那样试一试。

结果是,他们两夫妇,在种种巫术仪式的安排下,自焚而死在那间小石屋中。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盛远天当初在一见到那个宝藏,欣喜若狂之际所想不到的!

他得了钜额的财富,可是自此之后,却连一天快乐的日子都没有过过。环绕著他的,是无数的金钱,无穷的恐惧,无尽的痛苦,和无比的绝望。有时,当他回想起来,他倒并不是未曾有过快乐的日子,至少,在那个漆黑的山洞之中,他和那个黑女郎相处的日子,是充满了心理和生理上的欢愉的。那种酣畅淋漓至于极点的原始欢愉,在他得到了大量财富之后,根本未曾再经历过。

盛远天的孤僻当然是有原因的。到后来,他自己已成了一个精通各种巫术的巫师,可是他自始至终,也都在怀疑,巫术的神奇力量,是从甚么地方来的?他肯定了巫术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何以会如此。

在盛远天的记载之中,也杂七杂八提出了一些见解,都是从巫术的传统观念来看巫术的。讲来讲去,也讲不出一个完善的解释来。

盛远天对他儿子的安排,当然十分妥善。难得的是,苏氏父子,一直忠心耿耿,执行著他的遗嘱,使古托能够过王子一样的生活。可是盛远天却无法阻止血咒的延续,一如咒语所指,古托在二十八岁那年,腿上多了一个每年流血,永远不会痊愈的孔洞!

盛远天自然也料到,不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消解血咒的可能,所以他又托了一个信用超卓的律师,要他在古托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去问古托那个怪问题。如果根本没有甚么怪事,发生在古托的身上,那就是说,血咒的力量已不再存在了,当然没有必要使古托知道过去的事。但如果血咒的力量还在,古托就应该知道事情的一切经过!

而事情的一切经过,就是盛远天的记述。

原振侠看完了一切记载,整个人的感觉,像是飘浮在云端一样。他想把自己的思绪,从可怖的、神秘的、黑暗的巫术世界中挣扎出来,但是那并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巫术的一个被害者──古托,就在他的眼前!

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挣扎著讲出一句话来:“真有……巫术吗?”

蜷缩在沙发上,看来已经像是睡著了的古托,身子动了一下,立时回答:“这正是他当年问韦定咸的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对任何文明世界的人来说,巫术全是不可思议,不能被接受的。如果真是有著这种神奇的力量,何以这种力量,只掌握在过著原始生活的民族手里?

巫师和大巫师,究竟掌握了甚么,才能使这种力量得到发挥?像那个黑女郎,她是通过了甚么,使她的复仇行动,能够在她死后,一直延续下去?

原振侠受过严格现代科学训练的头脑之中,被这些问题充塞著,几乎连头都要胀裂了开来。古托已经坐了起来,望著他道:“问题太多了,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是,没有一个是有答案的!”

古托道:“答案不能在这里找,要到巫术的世界中去寻找的!”

原振侠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

古托道:“他的错误──对不起,我还不习惯称他为父亲。他错在始终不敢再回到黑风族聚居的地方去,而我,要去!”

原振侠一听,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古托吸了一口气:“我要去见那个大巫师!”

原振侠望著他,本来,他是想劝阻古托的。可是当他看到古托那种坚决的神情,想到古托生活在恐怖恶毒的咒语之中,心灵一直在巫术黑暗阴影的笼罩之下,他就不再说甚么,只是挥了一下手,道:“血咒是不能消解的,这似乎已经得到证明了!”

古托惨然笑了一下:“我还想去作最后的努力,或许那个大巫师有消解的法子。不论付何种代价,我……都想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不要作黑巫术咒语下的牺牲品!”

原振侠叹了一声:“是的,如果我换了是你,我也会那样做。我十分明白,你的痛苦并不是来自肉体上的,而是来自心灵的!”

古托道:“是的,身体上的痛苦我可以忍受,但是我不能忍受我和文明脱节,不能忍受那种……禁锢。我像是被关在一只玻璃箱子之中,在闹市供人观看一样!”

原振侠望了古托半晌,道:“祝你成功。”

古托沉声道:“祝我们成功!”

原振侠刚才在整个跳了起来之后,已经准备坐下来了,可是一听得古托这样讲,他再次跳了起来,盯著古托,讲不出话来。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答应过我,我如果再要你帮忙的地方,你一定会答允的!”

原振侠感到喉咙里有一只大核桃塞住了一样,想讲话,可是却一句也讲不出来。古托学著当时原振侠的语气:“答允就是答允!”

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那可不包括到海地去见大巫师在内!”

古托坚决地道:“一切需要帮助的,都在内。”

他一面说,一面用挑战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倏地转过身去,不愿和他的目光相对。古托冷冷地道:“当然,你不去,我也不能绑你去,算了!”

原振侠是性子十分冲动的人,古托显然了解这一点,知道原振侠必然不能忍受自己语意中的轻视。果然,原振侠立时转回身来,大声道:“我去!谁说我不去?”

古托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则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苦笑了起来。

半个月后,古托和原振侠到了巴拿马,古托可以运用的大量金钱,发生了作用。

在巴拿马停了一天,私人飞机把他们送到海地的首都太子港。在太子港,他们本来想雇请能干的向导,可是不论古托出多少钱,来应徵的人,一听说是要深入山区的,全都掉头就走。

古托发起狠劲来,道:“我们自己去,最多一路上,尽量学当地的土语!”

原振侠瞪了他一眼:“土语精通如韦定咸博士,还不是成了一具风中摇摆的乾尸?

古托,这是我最后一次表示我的意见,你所能运用的力量,只是金钱,对于土人来说,金钱是不发生作用的。他们自己就有著价值连城的宝库,你凭甚么去和黑风族的大巫师对抗?”

古托紧抿著嘴,不出声。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这是他唯一可行的路了。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地道:“好,我不是不听你的劝告,但是我可以不再勉强你跟我一起去。”

原振侠十分生气:“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好吧,就算大家都变成乾尸,也比较好!”

古托惨笑了一下:“我运气其实还算不错的,至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大声道:“谢谢!”

他停了一停,又叹了一声:“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到小宝图书馆去,见不到你,现在还好好地在当我的医生!”

古托道:“我不以为平凡而安定的生活,可以令你满足。你天生有一种寻求刺激、追求未知因素的性格,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想起自己过去的几项经历,他不得不承认古托的话是对的。

当天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第二天,他们就开始出发。所携带的装备之中,有两支古托通过了关系,买来的最新M十六自动步鎗。古托曾狠狠地道:“我就不信巫术致人于死的力量,会比这种先进的鎗械更甚!”

原振侠当然不准备去进行屠杀,但是在必要的时候,自卫似乎也是必须的!

他们在行程之中,双方说话都不多,靠著一张简陋的地图,一直向山区进发。沿途的情形,和盛远天的记载,几乎没有分别,虽然时间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但这里的土人,根本是与世隔绝的。在印第安人聚居的村落中,印第安人比较友善,古托有一半印第安人的血统,和印第安人相处,更是融洽。

黑人聚居的地方,黑人见了陌生人,别说是理睬了,连看都不看一眼,根本当他们不存在一样。在这种情形下,会使人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不单是一个死人,根本已经在空气中消失一样。那种心理上的压迫,再加上入夜之后,沉重的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原振侠和古托都感到了身陷魔境之中!

一连七、八天,都是如此。虽然恐惧感越来越甚,但是也没有发生甚么危险。从盛远天的记载中来推敲,他们离黑风族的聚居处已不远了。

那天下午,他们又经过了一个小村子,两人也已经习惯于土人对他们的不理不睬,所以也懒得进村子去,只是在村子边上走过。几个赤裸上身、十分健美的黑人少女在他们身边经过,同样地不看他们,只是在她们的神情上,看出她们心中的想法。她们在想:这是两个死人,不会再有可能离开山区,何必多费精神去理睬他们?

古托和原振侠两人,相视苦笑。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呆住了──在路边,一大丛芭蕉树下,有一个人坐著,正向他们望来。尽管那个人的肤色也十分黑,可是一望而知,那是一个白种人!

古托和原振侠盯著他看,那人也缓缓站了起来。看来他大约有五十岁左右,他一定长期在这里生活,因为他的装束,已经完全和土人一样了!

在这样的地方,外人,即使是印第安土人,进来之后,也等于进入了死亡陷阱一样。居然会有一个白种人在,那真是不可思议之极的事情!

他们感到诧异,那人也感到诧异,他站了起来,双方慢慢走近。那人先开口,语调听来有点乾涩:“你们……说英语吗?”

古托伸手加额:“天!果然是西方人!”

那人一口英语,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英国人。当古托说那一句话之后,那人也高兴莫名,伸出手来,握住了古托和原振侠的手,连连握著,道:“到我的屋子去坐坐吧,你们到这里来干甚么?除了我之外,怎么还会有人到这里来?”

原振侠反问:“你在这里干甚么?”

那人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才道:“家父是一个探险家,多年之前,他死在──”他伸手向前面重重叠叠的山岭,指了一指:“死在山里。我来找他,却被这里土人的巫术迷住了,于是我住下来,努力研究巫术,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那人说到这里,神情显得十分兴奋:“我的研究,已经很有成绩了!”

古托和原振侠当时,还不明白他所说“很有成绩”是甚么意思。等他们来到了那人的住所──那是和土人的茅屋一模一样的一间茅屋──看到了厚厚的一叠稿件,打满了文字之际,才知道那人把他研究的结果,用文字记录了下来。

那人请古托和原振侠,在地上的乾草垫上坐了下来,给他们一种有点酸味的饮料。

原振侠小心翼翼地问:“令尊是探险家?请问是不是韦定咸博士?”

那人陡然震动了一下,望著原振侠:“不错,你不可能知道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在一个偶然情形下知道的,你可知道令尊的死因?”

那人默然,低下了头,伸手指在他那只残旧的打字机上,一下一下按著同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的名字是马特,马特·韦定咸。”

原振侠和古托也介绍了自己,马特才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人对巫术的了解程度,所以,你刚才的问题,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侠刚想告诉他,自己两个人,尤其是古托,对巫术的了解,可以说已经相当深。可是原振侠还没有开口,古托已一下子把裤脚撩了起来,把他腿上的那个孔洞,呈现在马特的面前。

马特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接著,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闭上了眼睛,身子发著抖。

好一会,他才喃喃地道:“血咒!血咒!只有血咒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你……你做了甚么?”

古托淡然道:“我甚么也没有做,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杀死了黑风族大巫师的女儿──”

马特立时接了下去:“而且还盗走了黑风族宝库中的一些珍藏!你的父亲,就是当年和我父亲一起,到这里来的那个该死的中国人!”

古托冷冷地道:“除了最后那句话之外,其余你所说的都是事实。要说该死,不知是谁更该死些!”

马特叹了一声,挥著手,道:“不必再为过去的事争论了!古托先生,如果你冒险到这来的目的,是想消解血咒的咒语,那我劝你,在你未曾见到任何黑风族族人之前,赶快离开吧!”

古托不出声,马特又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许多巫术是只有施术的方法,而不能消解的,血咒是其中之一!”

古托道:“这就是你研究的结果?”

马特陡然恼怒了起来:“别用轻佻的态度来看我的研究结果!”他指著那叠文稿:“我的研究,是有人类历史以来,对巫术的唯一解释!”

古托和原振侠两人互望了一眼。对巫术的解释?那么神秘恐怖的现象,也可以有解释么?他们都不说话,只是注视著马特。

马特的神情,刚才还是极自傲和充满了信心的,可是在两人的注视之下,他多少有一点气馁,他道:“当然,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提出了这样的解释!”

古托沉声道:“好,你的解释是甚么?巫术的神奇力量来自甚么?”

马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显然是他假设了这个解释以来,第一次向人道及,因此他的神情,看来有点兴奋得像一个告诉人家,他正在恋爱的少年一样。他一字一顿,道:“巫术的力量,是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充塞在我们的四周围。巫术,就是利用这种能量,或多种能量,去达成种种目的的一种方法!”

马特已经尽量放慢语调,可是他的话,还是叫古托和原振侠两人,想了几遍,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古托冷笑道:“这算是甚么解释?甚么能量?要是存在的话,为甚么只有通过巫术的方法,才能运用?”

马特十分严肃地道:“甚么能量,我说不上来,但是这种能量,一定不是人类如今的科学所能运用的!”

原振侠也冷笑了一声,表示并不信服。马特激动了起来:“别冷笑,人类对于各种能量,所知本就不多!不错,人类有相当长久运用机械能的历史,但是运用电能有多久?才两百年,运用核能有多久?才几十年!分子内能的理论才被提出来,不知道还有多少种能,未为人类现阶段的科学所知!”

古托和原振侠都不说话,在咀嚼著马特的这番话。马特这番话,说人类运用能量的历史并不久,是正确的。电能存在了几亿年,可是直到富兰克林之后,人才运用电能,只不过两百年的时间而已。磁能的存在,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但是磁能的广泛利用,甚至还未曾开始!

宇宙之中,自然还存在著许多未被发现的能量,这些能量,人类对之一无所知。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运用它们,那当然会被视为神秘之极的事情了。古托和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自然而然,收起了轻视的态度。

马特越说越是流畅,他又道:“天文学上有一种天体,称为‘类星体’,那是距离地球极遥远,蕴藏有巨大能量的天体。类星体所放射出来的能量,已令得天文物理学家惊讶莫名,困惑异常。天文物理学家计算出,一颗比银河小一万倍的类星体,能够放射出相等于该银河发出的一千倍的能量!两位小兄弟,如果有人能运用类星体能量的话,别说毁灭地球,就算是毁灭整个太阳系,整个银河系,都是弹指之间的事!”

古托和原振侠更说不出话来,马特又道:“我当然不是说巫术运用的能量,就是类星体能。但能量既然与物质的运动状态息息相关,人类现代科学,对物质的基本粒子运动、原子运动、分子运动等等,所知有多少?不知道有多少种能量未被发现,就在我们的周围!”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道:“运用一些能量,能使人的身体上,出现一个永不痊愈的洞?你说的这种能量的威力,未免太大了吧!”

马特哈哈大笑起来:“你的说法太幼稚了。运用核能,可以毁去整个城市,在身上的一个洞,算是甚么!”

原振侠给马特说得讲不出话来,古托摇头道:“这是诡辩,要使核能毁灭一个城市,要经过十分复杂的程序,并不是指手划脚,念念咒语就可以实现的!”

马特大声道:“对!运用各种不同的能量,要有各种不同的方法,用运用电能的方法,得不到核能。运用还不知是甚么能量的方法,就是巫术!”

原振侠立时问:“念咒语加舞蹈加鼓声,这算是甚么运用能量的方法?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做。是不是任何人,都能运用就在我们身边的许多未知能量呢?”

马特望了原振侠片刻:“你指出的种种,包括有时要用到动物的尸体、骨骼,有时一定要在黑暗之中进行,等等,这一切,全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他讲到这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额,继续道:“目的是使施术者的精神高度集中,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人脑的作用会加强。我的假设是,人脑所放射出来的讯号,或者是加强了的脑电活动,会使得能量集中到可以运用的地步!”

原振侠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人脑,又是人类现代科学还未能解开的谜,谜一样的人脑活动的力量,谜一样的未知能量,加在一起,就是谜一样的巫术!马特的解释,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马特继续道:“当然,这只是最简单的说法。实际上,即使是最简单的巫术,某一种咒语,可以使人的脑子活动达到某一种状态,产生程度不同的脑电活动等等,都是复杂之极的事。而且,和地理环境也很有关系,譬如说,要运用的是磁能,在南北极施术,就一定比在其他地方好,因为那地方的磁能特别强!”

古托发出了一下乾咳声:“我可以读你的研究结果?”

马特道:“当然可以。有些巫术,可以用另一种能,来与之抵销,但是血咒,是施术者临死之际施出来的,人在临死之前的一刹那,脑部活动特别强烈,所能起作用运用的能,也一定特别强烈。这种能量的聚集,我相信是和施术者最后的意愿──一组思想电波束相结合的,一直存在著,看不见,摸不著,但是到了一定时刻,就起作用。所以,咒语是不受时间限制的,会无限期地延续下去,直到永远!”

古托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著抖。过了一会,他才苦笑了一下:“我最多不结婚,不生子女,那就可以使咒语在我身上终止了?”

马特想了一想:“应该是可以的,就像你,如果肯把一条腿切除,我相信在你身体的其他地方,不见得再会出现鎗孔。不过也很难说,因为这种能量,始终在你的周围,而且可以说是活的。因为那种力量,是人的思想波束和能量的结合,用通俗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充满了复仇意念的鬼魂!”

原振侠轻轻拍了一下古托的肩头,问:“这种聚集、运用能量的方法,也就是巫术,是由谁发现的呢?那么复杂的过程,不见得是由某一个人自己创设的吧?”

马特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后来,我又自己问自己,冶金的过程那么复杂,最先是由谁想出来的呢?金字塔的建造工程,简直不可思议,是由谁想出来的呢?人类史上这种没有答案的事太多了。有的人说,那全是外星人来过地球,是外星人传授给地球人的知识。真要找答案,或许这通过人脑活动和能量相结合,加以运用的方法──巫术,也是外星人留给地球人的知识吧!”

原振侠和古托只好苦笑,马特拍著古托:“所以,你不必去见那个大巫师,他不能使血咒的咒语消除。”

古托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看来,他已经被马特说服了。马特叹了一声:“我没有钱,如果有足够的钱,我可以进一步揭开巫术的奥秘!”

古托一听得马特这样说,立时双眼射出异样的光采来,道:“我有足够的钱!”

马特望向他,他又道:“而且,我早已打算,终我一生岁月,我要研究巫术。本来,我完全无从著手,你的假设和解释太精采了,使我们可以知道从哪里开始!”

原振侠扬了扬眉:“其实,要作假设的话,可以有很多假设。人的脑电波,影响了某种外太空来的生物,因而产生神奇的力量!”

古托和马特两人,不约而同,向原振侠瞪了一眼,像是在怪他,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太不严肃。马特道:“那太好了,我们可以购置许多仪器来进行研究,我在这里久了,已经录下了许多咒语的念法。我们也可以请黑人巫师和印第安巫师来施术,从他们的施术过程之中,记录能量的变化,和巫师本身脑电波的变化……”

他越说越是兴奋,古托也越听越是兴奋,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这个研究所,我看就设立在海地,可以请到更多的巫师!”

马特点头道:“当然,说不定我们和各族的巫师打好了关系,连黑风族的大巫师,也肯接受我们的邀请──”

马特在充满希望地这样说了之后,又叹了一声:“当然,这几乎是没有甚么可能的事!”

古托的神情变得很淡然:“不要紧,只要我不生育,血咒的咒语就失效了一半。至于我腿上的那个洞,我也早习惯了!”

原振侠看到古托的精神状态,有了彻底的改变,心中很高兴,他道:“你的毒瘾──”

古托用力一挥手:“从现在开始,我有太多的事要做,当然会把它戒掉。原,你是不是参加我们的研究?”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我还是回去做我的医生。嗯,祝你们的研究有成绩,把神秘的巫术科学化!”

古托和马特一起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容之中,充满了信心。

当然,充满信心是一回事,是不是真能达到目的,又是一回事。正如马特所说,世上,不可思议、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事太多了!人脑的异常活动,加上未知的能量,是不是巫术神奇力量的来源,谁也说不上来。但是人在极度的怨毒和仇恨之下,可以做出极可怕的事来,倒是千真万确的。

整个故事中,盛远天最可哀:他有了一切,可是同时,失去了快乐。人生追求的,究竟是甚么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