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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异
三件神秘失踪案之中,最应该报警的是玛姬小姐的失踪。但是警方却一直不知道。
还有两宗,虽然报了警,但是警方却将其中一宗当作“偷窃案”来处理。那宗失踪事件之中,一共有四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秘莫名,可是却被当作偷窃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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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和偷窃,是根本不同性质的案件,警方怎么可能将之混淆呢?看起来是警方的无能,但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倒也不能只怪警方糊涂。
三件失踪事件,都发生在夏威夷群岛的欧胡岛上。欧胡岛是夏威夷群岛的主岛,世界著名的旅游胜地檀香山,就在这个岛上。
先说失踪人数最多的那一宗,一共有四个人失踪──当然,那是事后才知道的。夏威夷游客众多,来自世界各地,更有很多是来自美国大陆各地的年轻人。那一类年轻人的旅行,几乎是同一模式的,他们并没有多少金钱,只是向往夏威夷的风光,晚上没有酒店可住,在沙滩上过夜也不在乎。
这一类年轻人大都是结伴而来的。美国青年到了一定的年纪,和家庭的联系减至最低,所以这也是这四个人失踪之后,过了很久才被揭发出来的理由──他们的家人以为他们还正在畅游夏威夷各岛,不知道他们已经神秘失踪了。
而他们的失踪,是在他们失踪了将近一个星期之后,才被揭发出来的。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是不是?不过不要紧,一件一件叙述出来,很容易弄明白的。
那四个年轻人的姓名,并不重要,他们是两男两女,年龄是十九岁到二十一岁,全都是体格强健的标准美国青年。他们失踪的地点,是欧胡岛东南角的花马湾。
花马湾是游览夏威夷的游客必到之地,风景奇丽,站在海湾上面看,两面高山环抱,整个海湾,像是一个湖。海水清澈无比,整个湾的海水并不深,而且有很多礁石,是鱼类栖息生长的所在。
所以那里被辟作国家海洋公园,有著各种各样的海水鱼,只要佩戴普通的潜水镜,就可以看著五色缤纷,奇形怪状的鱼,在身边游来游去,奇景妙趣,无穷无尽。
对了,小约翰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事情开始于九岁大的小约翰的惊叫。他本来正戴著潜水镜,咬著吸气管,埋首水中在看鱼,突然,他站了起来,脸色青白,除下吸气管尖叫了起来:“一只手!一只手!”
花马湾的海水虽然不是很深,可是九岁的小约翰身子不高,他这时站在礁石上,水浸到他的胸口,当他尖声叫起来的时候,由于过度的惊慌,又恰好有一个浪涌了过来,使他站立不稳,身子一侧,滑跌了一下。
小约翰立时划著水,又站直了身子,而且用更尖锐的声音叫著。一面叫,一面指著前面的海水:“一只手!有一只手!好多鱼在咬那只手!”
小约翰第一下呼叫,已经吸引了附近的人的注意,这时他再度呼叫,当然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许多埋头在海水中看鱼的人,当然听不到他的叫声,但是也有不少人是游水的,都向他望了过来。
附近的很多人,都不明白小约翰这样叫是甚么意思,但是也都可以知道,一定有甚么意外发生了,所以都尽快地向他接近。
其中,最快来到小约翰身边的,是他的叔叔,也就是带他到花马湾来玩的施维──他是一个甚么样的人,以后再详细描述。施维来到小约翰的身边,小约翰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背,现出极度惊恐的神态来,又尖声重复著那两句话:“一只手,许多鱼在咬一只手!”
施维还不是十分明白小约翰的话,但是孩子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他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他先要安慰孩子:“别怕,你说甚么?一只手?哈哈,那一定是有人在水中喂鱼!”
小约翰大摇其头:“不是一个人,是一只手!”
施维勉强笑了一下,他心中在想:孩子有时,会有十分古怪的念头,甚么叫“鱼在吃一只手”呢?真是不可理解的!
他一面想,一面把放在额上的潜水镜拉下来,罩在眼上──要在水中,看清水中的东西,必需使水和眼睛之间有隔水的距离,不然,海水再清,视线也会模糊不清。由于看到小约翰的神情如此惶惧,所以他也来不及咬上吸气管,就把头埋进水中。
他和小约翰一样,是站在礁石上,礁石并不平整,有很多陷下去的洞。他才一埋头入水,就看到了小约翰所说的,一秒钟之前,他还认为不可理解的现象──那现象其实很简单,正如小约翰所说的一样:许多鱼,在咬一只手!
并不是有人在喂鱼,就只有一只手,一只看来是齐腕断下来的手,有好几条银青色的大鲷鱼,和青绿色的鹦鹉鱼,正在争著咬它。那只手,就在施维伸手可及之处,看得十分真切,甚至可以看到无名指上戴著的戒指。
施维陡地震动了一下,立时将头抬出水面,急速地吸进了一口气──潜水镜是连鼻孔一起罩住的,所以他必需用口来吸气,而因为他十分吃惊,所以张大口,也是十分自然的动作。
这时,又有几个人来到了小约翰的身边,七嘴八舌在问著。小约翰不断在重复著:“有一只手!有一只手!”
施维定了定神,道:“小约翰,别大惊小怪,那一定是一只用来吓人的假手,我捞起来给你看看!”
他说著,立时又弯下身去,那只被鱼争啄的手,就在他的身边,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只手。他的确认为那是一只假手,玩具店中,常有这种专供恶作剧者用的假手出卖,做得像真的一样,用来吓人的。
可是这时,施维一下子捞到那只手,他却立时产生了一股极其奇异的感觉,他感到那只手是冰凉的!而且那感觉,不像是橡胶,就像是真的人手一样。
施维当然没有去细想,他只是一抓到那只手,就立时直起身子,把那只手自水中提了起来,道:“看,那只不过是一只──”他下面“假手”两个字还未讲出口,身边一个身材健美的日本女游客,已经尖声叫了起来。随著尖叫声,惊叫声不断传出,施维向自己手中的那只手看了一眼,也不由自主,加入了惊呼的行列。
那不是一只假手,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不是一只假手!那真的是一只人手,是一只齐腕断下的真手,在断口处,肌肉和皮肤呈现不整齐的形状。虽然没有血,但是那实实在在是一只真手,也正由于那是一只真手,才会使得海中的鱼去啄吃它。鱼是不会对一只橡皮手感到兴趣的,但是一只人的手,那对鱼来说,只是一种食物!
施维僵呆著,他感到一阵嗯心,想把那只手抛开,可是他的手指发僵,竟然不能松开来。他张大了口,可是不知道该叫甚么才好,他当然不能这样叫:“谁掉了一只手?
我拾到了一只手!”
四周围的人也吓傻了,惊叫声引来了更多的人,施维仍然像是傻瓜一样地抓著那只手。一直到海滩的管理人员,得知在海中找到了一只手,赶了来,施维才呻吟似地道:“我……我们在海水中发现了一只手!”
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海岸搜索仍然在进行著,出动了潜水蛙人和直升机,以及很多警员。
当警方接到了报告之后,立刻通知了海岸巡逻队,这是一桩相当严重的事。一只手是不能单独存在的,它必定是从一个人的手腕上断下来,这个人不会是在岸上,一定在海中,因为他的断手在海水中被发现。那么,这个人在海中受了严重的伤害,他人在甚么地方?自然要把他找出来。
由于花马湾的海水如此清澈,所以在直升机上看下来,浅水部分如果有人受了伤,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有经验的潜水蛙人,则在深水部分搜索。再向外,出了两边环抱的岩石,那就难说得很了,因为那是无边无涯的太平洋。看起来,碧蓝的海水那么平静,但是大海的神秘度是如此之高,人类甚至只懂得海洋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搜索到了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才停止。通常,天色黑下来之后,游客也早就走了,在白天十分热闹的海滩,变得十分冷清。
在海滩边上,海滩管理人员的办公室中,这时灯火通明。办公室的建筑十分简陋,几张桌子,几个文件柜。这时桌子上摊著海湾的详细地图,警官白恩注视著地图,问:“这一带不会有鲨鱼出没吧?”
管理员是一个年轻的海洋生物学家,他皱著眉,摇头:“虽然鲨鱼的出没,还没有规律可循,但是在花马湾,从来也没有鲨鱼出现过。”
白恩警官仍然不抬起头来,他有一头花白头发,中间已经有点秃顶,他小心地用其余的头发,把秃顶部分遮了起来。他道:“你的意思是:虽然从来也未曾发现过鲨鱼,但还是有可能出现?”
管理员相当小心地回答:“是,海洋中有著各种各样不可测的变化,举例来说,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就可以改变鱼类的航线。有太多的因素,可以使得海洋中的生物,突然出现在它们平时从来不出现的地方。”
管理员说得十分清楚,白恩警官表示满意。看来,鲨鱼出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关于那只手的报告来了!
“在海水中发现的手,属于白种男性的左手,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发育、营养良好。估计这个白种男性身高六呎左右,无法确知手是因为甚么原因断下,因为断口处曾有啮咬的痕迹,可能是在海中被鱼群啄食所造成的。无名指上的戒指,是银质戒指,通常是出售纪念品的小摊子中出售的,只有游客才会购买。断手在被发现之前,应该已在海水中浸了超过三小时。”
白恩警官听著报告,现出苦涩的笑容来,他不能鲁莽地决定发布海湾中有鲨鱼的消息,那会引起混乱。可是,是甚么原因,导致一个应该是十分强健的人,断下了一只左手呢?
他一点头绪也没有,这时,他的一个手下走过来,询问他是不是应该收队了,因为天色完全黑了。
白恩还未曾作出决定,正在犹豫间,听到外面有争吵的声音传来。有一个人在叫著:“你们不是警员吗?我被人偷走了东西,难道不能向你们报案?”
那个要来报案的人,看来十分坚决,不单叫嚷著,而且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皮肤黝黑,赤著上身,只穿一条泳裤,拖著日本式的胶拖鞋──这是居住在夏威夷的人,典型的日常打扮。
他走了进来,瞪著白恩警官,大声道:“有四个人,两男两女,租了我的潜水用具,可是──”
白恩警官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这里是专案小组,不处理一般案件!”
那人吼叫了起来:“你们不是警员?”
白恩警官心情烦躁,态度自然也不友善:“是,但是不处理你的案件!”
那人叫得更大声:“那我该向谁去投诉?”
白恩警官冷冷地道:“到白宫去找总统吧!”
那人狠狠地瞪了白恩警官一眼,一面转身走出去,一面道:“我一定会向你的上级投诉!”
白恩警官甚至懒得再去理会他,那人悻然走了出去。白恩警官下令停止搜索,只是留下两艘快艇在海湾,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当他回到警局的时候,才一坐下,就有一个同事,给他端来了一杯咖啡,道:“刚才有一个家伙来报案,同时投诉警方人员态度恶劣,看来你就是他投诉的对象!”
白恩苦笑了一下,挥了挥手,表示绝不在乎这类投诉。那同事又道:“两男两女租了潜水用具之后,一去不回,这家伙损失了不少。真奇怪,他竟然没有向租用人要求任何抵押!”
白恩对这件事显然没有兴趣,他也嫌那同事太啰嗦,所以他大声打了一个呵欠,暗示对方离去。不过那同事还在说:“这个人──”
白恩不得不大声道:“别拿这种盗窃案来烦我!”
是的,那两男两女没有出现,被当作盗窃案处理。
说起来,真是很说不通的,四个人不见了,可是人们的注意力,却不是集中在四个人不见这一点上,而是集中在和他们一起不见了的,一些其实并不怎么值钱的潜水用具上,把整件事当作是盗窃案。而且,全部过程是如此自然,这是不是说明,在观念上,人的价值还不如一些物质呢?
这个问题,似乎应该是留给专家学者去讨论的问题。总之,四个人租了潜水用具,连人带用具都不见了,首先叫人想到的是,这四个人把那些东西拐走了,而不会去想到更严重的问题。
这实在是一种相当有趣的心理现象。
警方相当不耐烦地,听那个出租人描述著来租用具的两男两女的样子。甚至当他说到,其中一个男青年,左手无名指上,戴著一枚只有游客才会买的银戒指时,也没有人联想到甚么。
至于那只在海水中被发现的手,警方实在不知如何处理才好。报上登出了这件事,在搜索进行了三天而没有结果之后,警方发布了一份照片──那只手,还把那只戒指再戴上去,希望有人可以辨认出来。
在这三天之中,警方也希望有人来报失踪,可是却并没有失踪报告,这只手的主人究竟是谁呢?
潜水用具出租人在报上看到那只手的照片,可是他却没有注意,别的人注意到了,却不能给以任何帮助。只有一个少年,叫柯达的,看到了,并且注意到了,也能够给以帮助。
警方对这只手,真是伤透了脑筋,报上已有文章在质问:“是不是在花马湾嬉水会不安全?”
警方、政府方面和海洋生物专家,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花马湾从来也没有鲨鱼出现过。其他的海洋生物,当然也可能攻击潜水者,但那似乎更骇人听闻了,是甚么样的生物?是海怪吗?
所以警方和有关方面,只好装聋作哑,只在暗中加紧调查。
也正由于警方急欲知道任何消息,少年柯达说有消息可以提供时,才会被白恩警官接见。不然,像柯达这样的流浪少年,是不会受到欢迎的。
当柯达被带进白恩警官的办公室之际,白恩警官闷哼了一声。他熟悉这个少年,所以他沉著脸:“三个月没抓到你,可是我不信你变得老实了!”
柯达现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
柯达的表情十分丰富,这也是他经常能使游客相信他“悲惨的遭遇”,而多少给他一点钱的原因。他苦著脸,道:“我不是总给你惹麻烦的,警官,有时我也能帮助你!
”
白恩“哼”地一声:“能帮甚么?”
柯达扬了扬手中小心摺叠好的报纸,现出一种自豪的神情来:“我认得这只手!”
白恩陡然坐直了身子,盯著柯达,想判断他是在恶作剧,还是真的可以提供一些线索。柯达的神情却相当犹豫,欲言又止。
白恩挥著手:“说下去啊!”
柯达道:“我说的……将全是真话,但是……只怕你会不相信!”
白恩不耐烦地道:“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就没有人会不相信你!”
柯达深深吸了一口气,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白恩没好气地道:“当然,请坐。”
柯达坐了下来,搓著手,又过了片刻,才说出他认得“那只手”的经过。
以下,就是柯达的叙述。
柯达在花马湾的目的,是看看有甚么地方可以提供游客一点小帮助,而取得一点报酬。通常,他都不会有甚么“主顾”,这天,也不例外。
他并不是等在海滩上,而是在花马湾左边,沿海滩伸展出去的山崖的近海部分。那一带,贴著海水的不是沙滩,而是高低不平的岩石。
沿著岩石向前走,大约一千多公尺,可以走到山岩的尽头。在那里观看太平洋的浪花冲击在岩石上,是一种十分壮观的景象,不少游客喜欢走过去看。
而且,绕过岩石角,那里还有一个十分有趣的所在,普通游客是去不到的。那地方的名称是“水洞”,岩石在那里形成了一个陷下去的洞,大约有两公尺多深,直径是六公尺左右。
这个洞,由于有一条狭窄的隙缝通向海边,所以,每当一个浪涌上岸之际,海水汹涌进来,整个洞就是海水,而当浪退之际,洞底的岩石可见。于是很多人喜欢站在洞底,让一个又一个急骤冲进来的浪,把人遽然托起来,又急速地沉下去。看来很是惊险,但除了两件头泳衣的上半截,有时会被急浪冲走之外,也不会有甚么危险。
柯达就常在岩石的转角处,看到有游客来,就向他们介绍那个有趣的“水洞”。
那天下午,他坐在岩石上,无聊地把一只小寄居蟹,放在掌心玩弄著的时候,看到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手中提著简单的潜水用具。
柯达忙站了起来,大声向他们介绍那个水洞,一路带著他们,走到了水洞的旁边。
当他表示,希望可以得到一点酬劳之际,其中一个身形相当高的青年男子,一伸手,便把他推得几乎跌了一跤。那男子道:“去!我们怎么会有钱给你!”
柯达生气得几乎想在那推他的手上咬上一口──所以他对那只手的印象很深刻,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著一只银质的戒指。
柯达气愤地离开,他回到转角处,坐下来生闷气。听到那两男两女的嬉笑声,不断传来,当然他们已跳进水洞中去玩了。
柯达心中咒骂著。当浪冲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女孩的叫声十分刺耳,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人声,全都静了下来。
柯达奇怪了一下,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他心中暗骂:“没声音了?哼,被海浪卷走了才好!”
当然,他常在这一带,知道被海浪卷走,是不可能的,可能是泳衣叫海浪卷走了,那可是去窥伺的好机会!
柯达鬼头鬼脑,向水洞方面走去,当他可以看到水洞之际,他呆住了。水洞之中没有人,那时刚好是浪退的时候,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水洞之旁,也没有人──只有经过他刚才所坐的地方,才能离开,而他刚才没有见人离开过。
那四个人带来的简单潜水工具,放在水洞旁的岩石上。柯达只奇怪了十秒钟,就奔过去,抓起了那些潜水工具就跑,唯恐后面有人追来。
当他奔到了沙滩时,向岩石那方面看去,还是未见那四个人。他好奇心起,先藏好了偷来的东西,又向前走过去,还是没有见到那四个人──那四个人是不可能不出现的。
他等了很久,忽然看到海滩上来了不少警察,心中一害怕,就溜离了海滩。
白恩警官耐心听完,哼了一声:“那只手,是四个人中的一个的?”
柯达有点胆怯,道:“我……想是!”
白恩警官有点恶作剧地问:“或许,把那只手拿来给你看看,你更可以确定?”
柯达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白恩警官的样子看来有点凶狠,他又道:“你是要我相信,有四个人,在那个水洞之中,忽然之间失去了影踪!嗯?”
柯达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看起来……像是这样!”
白恩警官逼视著对方:“他们上哪里去?叫鲨鱼吞掉了,还是叫海怪吃掉了?”
柯达又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白恩警官大声叫著:“花马湾海滩的盗窃案破获了,来人,把这个小贼──”
他话还没有说完,柯达陡然叫了起来,一溜烟向外奔了出去,奔得比一头野兔子还快。
白恩警官的态度虽然不是怎么好,但是他倒不是工作不负责任的人。在赶走了柯达之后,他想了一想,还是下令去调查那两男两女的下落。
可是,这一类来自美国大陆的游客太多了,毫无记录可以稽查,调查自然也没有结果。
于是,那只手,就成了档案中的“悬案”。白恩相信,这只手的主人已遭了不幸,迟早,总会有人来报失踪,可以正确地认出那只手来的。
那两男两女的失踪,一直到了后来,温谷私家侦探调查玛姬小姐失踪的案件时,才再被掀出来,引起了新的注意。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以后自然会详细的叙述。
现在,先说第二宗一男一女神秘失踪的事件。这宗事件,因为有一个小曲折,几天后才被揭发。
在檀香山市区,近唐人街的一条街上,有一个海鲜市场──玉代市场。玉代市场大约是檀香山市区之内,可以购买到最多品类不同的新鲜水产食物的市场,它有一个相当大的海水池,饲养著活的波士顿龙虾,供顾客选购。而顾客,大多是东方人:日本人、中国人、菲律宾人,等等。
夏威夷有很多日裔美国人,看起来完全是日本人,也保留著日本的姓,可是实际上,全是美国人,有美国人的一切习惯和名字。莉莉·山田和罗拔·中根就是这样的美国人。山田小姐和中根先生是一对新婚夫妇,两人感情浓得像蜜糖,几乎片刻不能分开。
所以,虽然到市场去采购食物,是女人的责任,但是中根总跟在山田的身边,一起到市场去。即使在选购一条鱼或是三磅洋葱之间,他们也可以打情骂俏一番,令得旁观者钦羡不已。
那天,当他们驾著那辆残旧的小车子,在和市场隔了一条马路的停车场,停好了车子,手拉著手,奔过马路,来到市场门口之际,恰好市场的收银员乔丝小姐,正要将门锁上──他们来迟了,市场已经休息了。
中根一看到这种情形,大叫道:“等一等!”
乔丝是一个混血的土著,有著漂亮的棕色皮肤和长及腰际的秀发,她冷冷地道:“休息了!”
中根哀求道:“我们买一只大龙虾,活的!”
乔丝的语意仍然冰冷:“里面没有人了,明天再来吧!”
她一面说著,一面就要去锁门。可是中根却取了一张十元面额的钞票,塞进了她的手中。
乔丝愕然,她有点不相信,即使是活的龙虾,一磅也不过七元三角九分,怎么可能为了要买到龙虾,而给以十元的小帐?
当她向中根望去之际,中根向她眨了眨眼睛,道:“小姐,你不是说里面没有人了么?我们只需要两分钟,我得到我的龙虾,你得到你的十元,这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乔丝犹豫了一下:“你……准备拿多少?”
中根举起手来,作发誓状:“保证,只捉一只,但可能相当大!”
乔丝闷哼了一声。这当然是一种犯罪行为,至少绝不合法,但是被发现的机会绝少,而十元钱却可以有点用,所以她只是喃喃地道:“快点!”
山田和中根拉著手,一起奔了进去,乔丝在门外,可以听到他们的嬉笑声。她面对著门站著,将门拉上,那样子,就算有人看到,也会以为她正在锁门,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玉代市场并不大,饲养龙虾的水池,在右首的一个角落处。那角落还有一道后门,是通向市场的杂物室和办公室的,这时早已锁上了。
乔丝等著,她觉得自己等得太久了,就把门推开些,压低了声音,叫:“快点!”
可是里面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乔丝又提高了声音,里面仍然没有回答。乔丝焦躁起来,推开门向内走去,进门处是放收银机的柜台,在那里已可看到整个市场的情形,乔丝看不到有人影。
乔丝呆了一呆,怎么可能没有人呢?她明明看著两个人进去了。只不过几分钟,对,大约是五分钟左右,进去的两个人到哪里去了呢?
乔丝又大声叫著,然后,走向饲养龙虾的池子。池子里是浑浊的海水和十几只龙虾,龙虾确实的数字是多少,也难以肯定,那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取走了龙虾走了呢?乔丝望向另一扇门,门还锁著,他们唯一可以离开的地方就是正门,而她一直站在门口!
乔丝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她可以感到,一定有甚么十分怪诞的事情发生了。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通知警方!可是她随即想到,自己收了人家的十元钱,容许人家进去“捉”龙虾,这件事,如果一给公开,对她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所以,她再也不去想通知警方的念头,只是又叫了几下,并且察看了一下人可以躲藏的地方。事实上,谁都不会躲在这里的,整个市场中,充满了海产的腥味,除了几个大冷藏柜之外,也没有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
乔丝越来越感到奇怪,但是她却自己替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一定是自己心神恍惚,所以那一男一女离去的时候,未曾注意。
既然那一男一女不在了,自己也不必久留。所以,她又退了出来,锁上门,和平常一样下班离去。
等到第二天,乔丝又上班的时候,一切都没有甚么异样,她也早把那一男一女忘记了。市场的一个职员,曾在她面前埋怨过,停车场中有一辆旧车子停得太久了,看来是从昨天就停在那里的。而停车场中的告示牌,清楚地写著:“顾客停车不得超过三十分钟。”
乔丝也没有把那停得太久的车子,和那一男一女联想在一起,她只随口道:“会不会是教堂里的人?要不是,通知警方把它拖走吧!”
玉代市场就在一座教堂的旁边,所以乔丝才会如此说。那职员咕哝著,到教堂去问了一问之后,就通知警方把车子拖走了。
当车子被警方拖走之后,中根和山田的家人,还未曾发现他们失踪,因为他们结婚之后,自己住在一座大厦的一个小单位之中。只是两人服务的公司,发现他们没有来上班,感到诧异,曾打电话到他们家去,可是没有人听。第三天,公司还是未见两人上班,觉得事情太不寻常,就设法联络他们的家人,这才发现,他们两人踪迹不明,已经足足两天了!
当警方接到报告之后,经过调查,发现在玉代市场停车场,被拖走的车子,是属于中根的。看来是他们停了车子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一个警员到玉代市场去查问,因为车子停在市场的停车场。当警员来问的时候,乔丝也在,可是由于她非法收取了十元钱,所以她的回答是:“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两个人。”
乔丝直到这时,才知道那一男一女失踪了,并不是像她自己安慰自己那样。所以当她在回答警员的问题之际,她心中十分害怕:那两个人怎么会失踪的呢?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连警局都来调查了,那还会有假的吗?
这一天,乔丝一直感到十分不安。当休息的时间到来,像往常一样,她最后离去之前,独自一个人在市场内,核对一天的收入之际,她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恐惧。
她可以肯定,那一男一女,是在市场之内消失的,她只看到他们进去,没有看到他们出来!
然而,两个人是怎么可能消失无踪的呢?乔丝感到她熟悉的市场,似乎变得阴森无比,那些鱼的眼睛,都在恍惚之中,在闪著一种妖异的光芒。乔丝几乎是逃走一样地离开,几乎连门都忘了锁。
当晚,独自一个人居住的乔丝,睡得一点也不好。不断在盘算著,是不是要把那一男一女在市场内失踪的事,告诉警方。
但是这时,她似乎骑虎难下了,她如何解释她的谎言呢?为甚么第一次说不知道,现在又说知道呢?
她感到极为难,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第二天天快亮才睡著。所以,当她醒过来,发觉已经晚了,急急赶去上班之际,已经迟到了。
当她来到市场门口之际,发现有许多警员在,市场好像并未曾开始营业,也有不少人围著在看热闹。乔丝知道一定发生了甚么事,在市场,她感到有一股妖异的气氛。当她想到,有可能是那一男一女的尸体,在意想不到的角落被发现之际,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她来到门口,向守门的警员表明了她是在市场工作的,才获准进去。一进去之后,发现市场的职员全站在一起,一个头发灰白半秃的警官,正在盘问他们。那警官转过身来,目光相当锐利,盯著乔丝。
乔丝结结巴巴地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市场的经理瞪了乔丝一眼,警官──自然是白恩警官,把两张照片,伸到乔丝的面前。
乔丝只向照片看了一眼,心就怦怦乱跳。白恩警官问:“有没有见过这一男一女?
他们一定曾到过这里!”
就是那一男一女!乔丝一下冲动,几乎要把真相说了出来。可是她却还是摇著头道:“不,我没有见过。”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每天来的顾客极多,我的职责并不需要留意他们的面孔。”
白恩警官闷哼了一声,又转问一个职员:“是你先发现那些东西的?”
乔丝在一旁,呆了一呆,心想:怎么是“一些东西”?难道并不是发现了那一男一女的尸体?
这时,她才注意到,一个警员托著一只文件夹子,在文件夹上,有三样东西。那三样东西十分普通,是一对戒指,和一只手镯。
戒指,看来是很普通的白金结婚戒指,手镯是合金的,夏威夷女性很喜欢佩戴的那一种。乔丝也有一只,有简单的花纹,上面刻著持有人的名字。
那职员道:“是,我在换水的时候发现的!”
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饲养龙虾的那个水池:“通常,一个星期换一次水。饲养龙虾的水是四份海水,一份普通水──”
白恩警官急躁的脾气一点也没有改,他挥著手:“我不想学养龙虾,别说无关的话!”
那职员的神情变得很难看,道:“放乾了原来的水,这两只戒指和手镯在池底。我看到手镯上刻著‘莉莉’的名字,想起曾有警员来问过,好像是失踪的人,所以就向经理报告。”
白恩向经理望去,经理道:“我就报了警。”
白恩走近水池,水池大约可以储水不到五十公分深,他道:“一定要放乾了水,才能看到吗?”
那职员道:“在三、四天之后,水就十分浑浊,而且谁想得到,会有这样的东西在水池里?”
白恩警官闷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你们每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肯定未曾见过这一男一女?他们车子停在旁边,结婚戒指和手镯又留在这里,一定曾经到过这里,用心想一想!”
没有人回答,白恩心中纳闷之极。一个年老的清洁女工又不识趣,怯怯地问:“警官,这两个人,是不是被人谋杀了?”
白恩警官没有回答,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白恩警官回到了他的办公室,心中郁闷之极。那一男一女,看来全然没有失踪的理由,他们一定曾到过那市场。可是为甚么会把一对新婚夫妇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留在水池里呢?那只手镯也相当值钱,如果有人对他们不利,应该把那些东西带走。若是他们自己不小心──那可能性极小,戒指和手镯,都不是“不小心”会失落的东西,它们是紧附在人的手指和手腕上的!
就算不小心跌了下来,落进了水池之中,他们也没有道理,不去把它拾回来──美洲龙虾的两只大钳,虽然强大有力到可以夹断人的手指,但是,他们没有理由害怕。因为所有供出售的活龙虾,钳都用特制的橡胶圈紧箍著,不会伤害人的。何以两个人失踪,重要的东西却留在水池里?
白恩警官把这个问题,问了自己几百次,都得不到答案。他那个多口的同事,看到他愁眉不展,向他开玩笑,道:“照我看,那不是一个海水池,是一个硫酸池!”
白恩瞪著眼:“甚么意思?”
那同事哈哈大笑,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那一男一女,跌进了硫酸池,整个人全都溶化了,戒指和手镯,却留了下来!”
白恩警官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向那同事摔了过去,但那同事及早避开,带著笑声,逃离了他的办公室,留下白恩警官一个人在乾生气。
等到他稍微气平些,不得不把摔碎了的咖啡杯,一片一片拣拾起来之际,他忽然想到:两个人失踪,留下了戒指和手镯,这件事,是不是和据说有四个人失踪了,而只留下了一只手,有点相像呢?
白恩吞了一口口水,摇了摇头,认为自己这种想法是荒唐的。在海水中发现了一只手,有可能是这个人,被海中的生物吞噬了──在那件事之后,他看了不少有关海洋生物的书,知道人类对于海洋生物所知甚少。海中有许多怪异的生物,一种叫大王乌贼的,可以长到十七公尺长;有一种水母,叫幽灵海蜇的,触须可以长达三十六公尺,人和这种怪物相比,实在太脆弱了。
虽然在花马湾,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些生物,但大海并无阻隔,海洋生物可以自由来往,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然而,那一男一女的失踪,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白恩警官一无头绪之际,又发生了玛姬小姐的神秘失踪事件。在叙述玛姬小姐事件之前,必须先提及一个很特殊的人,这个人是温谷上校。
还记得温谷上校吗?就是在《迷路》中,调查阿拉伯道吉酋长国的酋长尼格失踪案的那个能干的、红头发的小个子美国情报局的高级人员。
温谷上校的运气不是十分好,虽然他有著过人的才干,和洞察入微的观察分析能力,但是对于怎样做官的道理,他却不是很懂。尼格酋长的“失踪”案,是如此扑朔迷离,本来他可以作一个含糊其词的报告呈上去,让事情不了了之。
可是,他却作了一个相当详细的报告,报告中提及了空间的转移,灵魂的离体,种种还不能为现代科学家所接受的事。
温谷自以为十分尽责,因为尼格酋长失踪的那件事,的确神秘莫名。可是报告送了上去之后,上级一看,却大发雷霆,把温谷叫了去,大大训斥了一顿,说他“胡言乱语”、“不尽职责”。
温谷这个红头发的小个子,脾气要就不发,一发起来,就不可收拾。就在美国情报局副局长的办公室之中,当著情报局的高级人员,他也怒吼了起来,神情激动地说了以下一番话:
“你们这些人懂得甚么叫科学?甚么叫胡说?在你们的心目中,凡是教科书上有的东西,就叫科学,我的意见刚好相反。爱迪生想到要把声音保留下来的时候,全世界没有一本教科书,有这样的教导!你们的观念太古老了,古老得已经没有了新的概念,只是在陈旧的,已经发现的事物之中转来转去,把陈旧的观念当作了一座迷宫,而没有勇气去闯出这座迷宫,寻求一种新的观念!”
温谷上校说得极其激动。事后,有人形容他,说他在作这番慷慨陈词之际,他全身的皮肤,因为激动,而红得和他的头发一样!
可惜得很,温谷的陈词虽然激昂,但是听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上司冷冷地道:“你的报告不能被接受,要就你承认自己失责,要就重新作报告!”
温谷用力一拳,打在桌上:“我有我自己的决定,我不干下去了!”
他说不干就不干,当天就把一切交代清楚,用一连串的咒骂代替了辞职书,离开了他的工作岗位。
温谷虽然一直有杰出的工作表现,但是由于他脾气的刚烈,上级并不喜欢他,甚至连形式上的挽留也没有,那更令他伤心莫名。
他离开了华盛顿,到了夏威夷,在檀香山市中心区一幢旧楼之中,租了一间房间,挂起了“私家侦探”的招牌。
以温谷上校的资历和能力而论,当私家侦探,真是委曲了他。可是人倒霉起来,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私家侦探事务所”开张以来,半年之内,只接了一单委托: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找上门来,告诉他,她的一只可爱的小猫不见了,而她只有七角五分钱,希望温谷能把她的猫找回来。
所以事实上,温谷在夏威夷,是无所事事地过了半年。他仍然依时上班,但,却在他办公室隔壁的一家照相馆中,做摄影师的助手。
当然,这种生活是十分无聊的,尤其是像温谷这样性格的人。正当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把侦探事务所,搬到阿拉斯加去的时候,他接到了那个电话。
电话是在午餐时分来的,电话铃响的时候,温谷正好打开一罐啤酒。
他先喝了一大口啤酒,才拿起电话来:“温谷私家侦探事务所!”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盛气凌人:“侦探事务所的负责人,你要在半小时之内,到希尔顿酒店八楼的套房来,有事情交给你办!”
温谷忍住了怒意,用相当客气的声音反问:“是哪一家希尔顿酒店?”
檀香山有两家希尔顿酒店,温谷这样问,自然很合常理。可是对方却不耐烦地训斥起来:“当然是卡哈拉希尔顿,你以为雷亭王子会住在甚么地方?”
对方似乎不屑多说一句,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温谷握著电话听筒,又呆了片刻:雷亭王子,这名字好像很熟,他立即想起来了,早两天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雷亭王子其实已经不是王子,他的王朝──匈牙利王国早在十六世纪中叶,匈牙利被土耳其人占领之际,便已不存在。
他的祖先,在奥匈帝国时,好像也曾出现过一阵子。他的祖父在奥匈帝国瓦解之后,匈牙利成为君主立宪国之际出任国王,“王子”的头衔就是这样来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匈牙利和很多欧洲国家一样,成了苏联的附庸,王朝再次结束。雷亭的父亲,带著相当巨大的财产,到了瑞士,一直过著十分舒适的生活,而且在世界各地,展开了广泛的投资。雷亭王子是欧洲社交界中,著名的花花公子,曾和几个著名的电影艳星同居过,绯闻甚多,而且以排场大而著名。
温谷叹了一口气。雷亭王子可以说是一个大主顾,比只有七角五分财产的小女孩好得多了!
温谷想到自己半年来几乎毫无收入,自然不能错过像雷亭王子这样的大主顾。所以,他将那个用来作午餐的汉堡,塞进口中,一面咬嚼著,一面已经奔下了楼梯。
卡哈拉希尔顿酒店,是檀香山最豪华的一家酒店,专为达官贵人而设,并不在市区,离著名的威基基海滩很远。它有它自己的海滩,普通人难以涉足其间。
温谷尽可能准时,但是他还是迟了几分钟。当他急匆匆奔进大堂之际,酒店的职员却阻止了他,用极度怀疑的眼光,打量著他。
温谷知道自己随便的装束,和这所豪华的大酒店太不相衬,所以他也不作分辩,只是道:“八楼套房的雷亭先生正在等我!”
职员像是不相信:“你是说雷亭王子?”
温谷连连点头,职员示意他站到一个角落去,然后去打电话。耽搁了大约三分钟,职员才道:“你可以上去了,下次请注意你的服装!”
温谷几乎想给那职员一拳,但他还是忍住了气,走进了电梯。到了八楼,才一跨出电梯,就有一个大汉向他咆哮:“你就是那个私家侦探?”
那大汉足足比温谷高一个头,身形粗壮,看来像是保镳。温谷懒得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大汉用力一推温谷:“快去!”
这一次,那大汉真是犯了大错了。就在他一推之际,温谷爆炸了,他重重一脚,踹向那大汉的小腿!在那大汉痛得张大了口想叫之际,他又已一拳击中了那大汉的下颚,令得那大汉的口,不由自主合上,咬中了他自己的舌头。然后,温谷才道:“我自己会走,你不必推我!”
那大汉瞪著温谷,眼中像是要冒出火来,可是温谷已不再理他,来到了门口,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看来道貌岸然的中年人。
温谷向内看去,套房的外间是客厅,装饰豪华之极,全海景的宽大阳台上,种著许多花草。温谷看到一个身形肥胖的中年人,坐在一张藤椅之上,有两个身材十分健美的半裸女郎,一个在替他修剪头发,另一个正在替他修指甲。而他的目光,贪婪地注视著那修指甲女郎丰满的胸脯。
开门的中年人向温谷作了一个手势,转身向阳台:“王子陛下,那私家侦探来了!
”
雷亭王子连头都不抬,声音懒洋洋地:“哈逊,你告诉他,他该做甚么!”
那个叫哈逊的中年人打量著温谷,温谷的外形,看来是一点也不起眼的。哈逊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是温谷先生?曾在美国──”
温谷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的过去经历,肯定和你没有关系!”
哈逊有著典型欧洲人的装模作样,他作了一个惊愕的神情,道:“王子陛下有一点要事要解决,他的一位朋友提及你!”
温谷闷哼了一声,直截地问:“甚么事?”
哈逊示意温谷坐下来,搓著手,道:“请你留意,这件事,至今为止,还是一个秘密!”
温谷有点不耐烦,重复问:“甚么事?”
哈逊却慢条斯理:“王子陛下来夏威夷度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温谷“哼”地一声:“显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哈逊坦白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子陛下是和两位……可爱的小姐一起来的!”
他才讲到这里,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一头白金鬈发,身形高大,一双修长的大腿,会令得任何男人屏住了气息来欣赏,身材健美,容颜娇甜的美人,在门口出现。她满面怒容,向著阳台嚷叫:“为了玛姬那婊子不见了,我就需要躲在酒店房间中不出去?”
温谷直到这时,才感到有了一些乐趣,这样出色的美人,究竟不是多见的。而且这时,她只穿著一件粉红色、几乎全透明的短睡衣。她虽然怒容满面,但声音仍然极其动听,真可以说“极视听之娱”。
在阳台上的雷亭王子皱了皱眉,用极不耐烦的声音道:“闭嘴,你没看到我们有客人?”
那美人儿作了一个极不屑的神情,一个转身,又进了卧室,重重地把门关上。
温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哈逊这个中年欧洲绅士,神情看来有点尴尬:“刚才那位是仙蒂小姐,还有一位,是玛姬小姐,玛姬小姐失踪了。”
温谷笑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可以有生意上门,但现在看来又成了泡影,因为失踪,那应该是警方的事,而不是私家侦探的事。温谷表明了这一点,哈逊摇著头:“王子陛下不想劳动警方,你知道,他是一个名人,这一类的事,要是让公众知道了──”
温谷问:“失踪了?经过情形怎样?”
哈逊皱著眉,向阳台望去,道:“王子陛下──”
雷亭王子立时道:“把一切经过告诉他!你既然要他办事,就得让他知道一切!”
温谷又坐了下来。看来雷亭王子倒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那令温谷的心中舒服了很多。
哈逊答应著,想了一会,才说出了玛姬小姐失踪的经过,以下就是。
雷亭王子今年四十九岁,身体开始发胖,而且像许多到了这个年纪的人一样,越来越懒得用运动去保持自己的身型。尤其是当他发现,金钱比一个体育家的身型,更能吸引美女之后,他任由身体发胖下去。
雷亭王子一直维持著他对美女的爱好,所以他不论在甚么地方,身边永远有各种各样的美女。而且,他永远不单独和一个美女相对──至少两个,甚至更多。这是他的信条──别让任何女人以为你已爱上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女人,同时陪你上床!
这次到夏威夷来,纯粹是为了调换一下口味──在厌倦了地中海风光和大西洋风光之后,自然就希望到太平洋来换换口味。
哈逊是雷亭王子的亲信兼秘书,替王子做许多事。而刚才在门口,挨了温谷一脚一拳的阿山,是王子的保镳。
王子这次带来的两个美女,仙蒂是北欧还未曾成名的一个小明星,拍过一套极精采的小电影。她在那套小电影中的“精采表演”,宣传用语是:“足以令得木乃伊性欲勃发”。雷亭王子看了那套小电影之后,立时吩咐哈逊寄了一张支票给她,叫她前来作伴。仙蒂小姐本来还想维持一下女性的矜持,但是看到了支票上的数字,就乖乖地奉召前来。
另一位玛姬小姐,是今年法国康城影展之中,最出风头的新星。当她赤裸著上身,挺起胸脯,在康城街头走过之际,至少有八十辆车子撞在一起。
带著这样的两个美女到夏威夷来度假,自然是赏心乐事。而且,雷亭王子并不在乎两位美女的明争暗斗,这也是他对付女人的信条之一──让你身边的女人去争斗,这样,她们才会施展混身解数来取悦你!
到了夏威夷,雷亭王子的朋友,就向他提供了一艘极其豪华的游艇。玛姬小姐的失踪,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在那艘游艇上发生的。
昨天晚上,雷亭王子在游艇上举行盛大的宴会,参加的人超过一百名。可是由于游艇有三十公尺长,所以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在夕阳西下时分,游艇缓缓出海,太平洋上的晚霞,美丽得难以形容。天空之上,一抹浅紫,一抹明橙,一抹淡红,一大片浅蓝,看得人心旷神怡。
天色黑下来之后,游艇停泊在距离威基基海滩,大约一千公尺处的海面上。远眺檀香山市明灭闪耀的灯光,近聆海水拍在船身上的声响,精美的食物,悠扬的音乐,令得参加宴会的人,就像是置身于仙境一样。
仙蒂和玛姬两个美女,一直傍在雷亭王子的身边,后来,玛姬离开了一会。事后,船长的说法是:“玛姬小姐走来对我说,等一会,她会出现在甲板附近的左舷。她要我在那时候,用射灯照向她。她强调,一定要使所有人都看得到她,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我答应了。”
玛姬小姐回到了王子的身边,喝了一杯酒,然后,用极诱人的姿态,走向近甲板的左舷。当她站在左舷时,船长遵照她的吩咐,著亮了射灯,射向她,使她在刹那之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射灯之下,玛姬缓缓地转了一个身。还在王子身边的仙蒂,咕哝著骂了一句十分难听的话。而玛姬双手高举,大声道:“谁想和我一起游泳?”
随著那一句话,她身上的晚礼服,突然褪了下来,身上变得一丝不挂,把她美丽的胴体,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而由于灯光是如此强烈,所以每一个人,都可以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看得清清楚楚!
雷亭王子有点愤怒地叫了起来:“快停止!”
掌管射灯的一个水手在事后说:“我听到了王子的叫声,因为玛姬小姐裸立在船舷之时,船上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人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她美丽的身体。男人垂涎欲滴,女人心中都在妒嫉。自然,我也听出王子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愤怒,但是我仍然无法熄去射灯,并不是射灯有了甚么故障,而是那时,我整个人都僵呆了。那么美丽的裸女,即使不为别人,单为我自己,我也要尽可能看个够,要是我遵命熄灯,我会后悔一辈子!”
玛姬在全裸之后,并不是静立不动,她声称要去游泳。所以,在射灯之下,她作了几个准备下水前的动作,那几个动作,更把她的美丽展露无遗,而玛姬显然也知道如何去表现她身体的美丽。
然后,玛姬面向大海,身子一耸,自船舷上,向大海跳了下去。
玛姬显然曾受过专业跳水训练,她跳水的姿态,极其优美。
还是那个掌管射灯的水手的话:“玛姬小姐一开始跳,我连半秒钟都没耽搁,立时使灯光跟著她移动。她用那么优美的姿态,跳进平静的海水之中,使得所有的人,都发出由衷的赞叹声来!”
由于射灯的光芒,始终没离开过玛姬,所以在艇上至少有一半人,是清楚看到玛姬进入海水中的情形的──另外一半人看不到,是由于他们在游艇上所处的位置,看不到左舷之外的情形之故。
接著,游艇上所有的男人,几乎在一秒钟之内,都涌向左舷,那令得游艇晃动起来,女人则尖叫著,表示著不满。射灯的光芒,停留在海面上,等待著玛姬小姐浮上水面。有十多个年轻人,已经开始脱去了衣服,准备跳下海去,和玛姬共泳。
由于玛姬的“表演”,游艇上的气氛,被带进了一种狂热的情绪之中。
可是,并没有多久,大约只在一分钟之后,就使人感到有点不对劲了。
因为玛姬小姐还没有浮上水面来。
一个年轻人叫著:“还等甚么?”
他一面叫著,一面勇敢地跳下海去。不到半分钟,他就浮了上来,可是玛姬还是没有浮上来。那年轻人再度潜下去,而且,又有四、五个年轻人跳了下去。
跳下海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浮上来,再潜进水中。但是十分钟之后,还是没有人发现玛姬。
哈逊是所有人之中最镇定的一个,他立时指挥著,叫三名水手,配备了潜水用具,下海去寻找。因为这时,几乎人人都感到:有意外发生了。
狂热的情绪消失,当一小时之后,玛姬小姐仍然踪影全无之际,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只有仙蒂,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雷亭王子宣布:“各位,这里离岸不过一千公尺,玛姬小姐精通泳术,她一定是想故意令我们吃惊,所以游上岸去了,我们可以继续我们的欢乐。”
来宾没有说甚么,虽然赤裸著游上岸去,听来很怪异,但王子那样说,客人只好接受。于是,宴会继续著,直到午夜。
等到宴会以游艇靠岸而结束,王子等一行人回到酒店,发现玛姬小姐并没有回来之际,才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过当时,包括一向稳重的哈逊在内,还不觉得事情太严重,因为玛姬小姐的行为一向十分怪异。她既然敢在那么多人之前,展示她的胴体,自然会有更怪诞的行为。
而且,令得他们并不太担心的原因是,玛姬小姐的泳术极其精良,她曾参加过横渡英伦海峡,而且是女子高台花式跳水的冠军级人物。而当晚海水平静,以玛姬小姐的泳术而论,是不可能发生甚么意外的。
雷亭王子十分生气,因为玛姬小姐的怪异行动,会使他在社交界成为嘲笑的对象。
这是一桩十分没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他曾发狠说,玛姬如果再出现,他一定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关于王子的这个决定,最赞成的,自然是仙蒂小姐了。
第二天早上,玛姬小姐还没有出现,王子有点不安了。玛姬是全裸的,如果她被警方扣留了,他更加会成为笑柄!于是哈逊到处去打听,派出了不少人,也利用了不少关系,可是看来玛姬自从跳下海去之后,就再也未曾出现过。这使哈逊想到,要一个专家才能把玛姬找出来,也就是说,需要一个私家侦探。
哈逊对于夏威夷的私家侦探并不是太熟悉,而他又不想随便找上一个,所以他打电话,向他的美国朋友询问。他问的是美国情报机构的一个高级人员,是温谷的同事,那同事知道温谷在夏威夷,所以推荐了他。
这就是为甚么,温谷会来到雷亭王子的套房中的原因。
等哈逊向温谷讲完了经过──在这过程之中,美丽的仙蒂小姐曾四次走出卧房,发出抱怨的话,令得温谷十分高兴。
那时,王子也已经修饰完毕,他站了起来,从阳台走进来,道:“把她找出来!”
温谷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她的泳术,你们可以肯定?”
哈逊道:“绝对肯定!”
温谷再问:“当时,附近有没有别的游艇?”
王子的神情很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哈逊回答问题。他自己和那两个女郎,进了另一间房间之中。
哈逊道:“当然有,你的意思是──”
温谷道:“我不排除任何可能性,包括玛姬小姐一跳下海,恰好有一条大白鲨在海中等著她!”
哈逊乾笑了两下,签了一张三千元的支票给温谷:“有三天时间,应该可以把她找出来了?”
温谷心中暗叹了一声,对方出手阔绰,而且事情看来并不难办,这是一桩好差事。
他收下了支票,道:“一有她的下落,我立时通知你。我当然不会到处去张扬,请你给我玛姬小姐的照片。”
温谷告辞离去的时候,那保镳用十分凶狠的眼光瞪著他,温谷并不理会。
要办成这样的一件事,应该不是十分困难的。
可是温谷料错了。第一天,一点结果也没有,那已令得他十分沮丧,到了第二天,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时,温谷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侦查任何案件?
玛姬小姐的样子,是任何人一看都不会忘记的。两天来,他在玛姬可能出现的地点,问了上千个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见过玛姬。
第三天,温谷进行得更努力,可是仍然没有结果。当然,他曾努力工作过,不必把收到的酬金还给人家,可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却进行得这样不顺利,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当天色快黑下来之际,温谷租了一艘小汽艇,驶到了三天之前,雷亭王子那艘游艇停泊的地方,缓缓地打著转,望著被晚霞衬托得光亮如金色缎子一样的海面发怔。
一个全裸的美女,精通泳术,在这样平静的海面跳进海中去,会发生甚么事呢?
他抬头望向岸,天色渐渐黑下来,岸上的灯火,灿烂异常。温谷想:玛姬是不是已经回到欧洲去了呢?事实上,他考虑过这一点,但是海关却没有她出境的记录。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海水渐渐变得黑而深,闪耀著不可捉摸的闪光,看来极其神秘。
温谷有过长时期处理神秘案件的经验,他自然也知道,海洋是极其神秘的。人类对海洋所知,实在甚少,人在海水之中,可以发生任何事。别说是一个赤裸的美女,美国的一艘核动力潜艇,就曾莫名其妙在海底失事,潜艇上的官兵,无一生还,潜艇的残骸也不知沉到了何处。这艘核能潜艇是“长尾鲛号”,当时的调查工作,温谷也曾参加。
但是,在那么平静美丽的海水之中,难道也潜伏著危机吗?温谷由于职业上的警觉,总使他感到,一个人失踪超过三天,她的处境,就可能凶多吉少了!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温谷才叹了几口气,他必须面对失败,要去向哈逊报告,他的搜寻没有结果。有了上次的教训,温谷穿上了比较整齐的服装,进入了酒店的大堂。
雷亭王子正借用酒店的宴客厅,在广宴宾客。温谷发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等著见哈逊,那人有著半稀疏,但是经过悉心梳理的灰白头发。温谷几乎看了一眼之后,就可以肯定那人是一个警务人员。
哈逊从宴会厅走出来,先向那灰白头发的人道:“白恩警官?”
那人点了点头,哈逊现出疑问的神色来,白恩警官道:“我接到报告,你们的旅行小组之中,有一个成员失踪了,所以我来问一下!”
哈逊皱起了眉,向温谷望来,温谷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表示没有结果。
哈逊的神态十分小心,他道:“是有一位女士,暂时离开了我们几天,可是,她一定会再出现的!”
白恩扬眉道:“是吗?据我所知,她在游艇中跳下海去之后,就没有出现过!”
哈逊有点恼怒:“是的,上百人看她跳进海中去,她是想游泳!”
白恩的态度仍然很坚定:“一个人如果下海游泳,通常会浮在水面。如果跳下去之后,一直没有浮上来,那会使人联想到发生了意外──当时为甚么没有人通知警方?”
白恩的话已经渐渐严厉了,温谷在一旁,用欣赏的眼光望定著白恩,又等待著看哈逊如何应付。哈逊的神情有点狼狈:“嗯……当时……没有人想到会有甚么意外。玛姬小姐的行为,一直是……十分特别的。”
白恩闷哼了一声:“到现在,还是没有人向警方正式报案?”
哈逊考虑了一下,道:“有必要吗?她或许是在甚么熟人那里,只是不想露面!”
白恩警官倒也没有坚持,只是道:“最好是这样!”
温谷在这时,插了一句口,令得哈逊先生对他怒目相向。他道:“我看警方应该开始寻找玛姬小姐,过去三天来,我已尽了一切努力,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哈逊提高了声音:“完全没有必要!你找不到她,是由于没有尽责,或者,你根本没有能力!”
温谷的脸涨得血红,一伸手,把哈逊抓了起来。
白恩连忙拦在温谷和哈逊的中间。温谷放开了手,悻然转身走出去,当他走出酒店之际,白恩追了上来,叫住了他。
白恩对温谷很客气:“去喝一杯酒?”
温谷道:“好,可是别在这座该死的酒店!”
白恩表示同意,两个人各自驾车,由白恩带路,来到了一家游客找不到的酒吧──“猴子酒吧”。酒吧有一只巨大的笼子,里面养著几十只不断在跳来蹦去的长尾猴。
他们互相介绍了自己,温谷约略提起了一些自己过去的经历,发了几句牢骚,白恩静静听他说这三天来调查的经过。
等到温谷讲完,白恩叹了一声:“我有预感,这位赤裸的美人,和其他六个人一样,都神秘失踪了!”
温谷大感兴趣:“其他六个人?对了,我在报上看到过一对新婚夫妇失踪的新闻,还有四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白恩还未曾开始叙述,就先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这使温谷知道,白恩警官将要讲的事,一定是既神秘又恐怖。
白恩一下子喝乾了酒,道:“这里……太吵了,你有兴趣来我办公室?”
温谷用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代替了回答。
当他们到了白恩办公室之后的半小时,温谷已经从白恩的叙述和档案资料上,知道了另外两宗失踪案的经过。他皱著眉,那两件失踪案,看来是如此神秘而不可思议,温谷的思绪,全然沉入一种极度迷惑的境地之中。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在花马湾失踪的四个人的身分,已经得到证实,他们来自美国东北部的缅因州,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他们告诉家人,要到夏威夷享受一下海滩和阳光,可是在一个月之后,仍然未见他们回去,也没有信息,他们的家人就开始通过警方查询。当这两男两女的资料,送到夏威夷警局之际,白恩警官立时想起了那只手,那四个人。
他召来了潜水用具的出租人,又找来了流浪少年柯达,两个人都认出了正是那四个人。那四个人是在突然之际失踪的──柯达所说的话看来可信。那么,事实是:两男两女突然失踪,其中一个失踪者“男性”的手,却留了下来!
那四个人到哪里去了呢?即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务人员,想起来也有不寒而栗之感!白恩声明:“这就是我为甚么,对在海中失踪的人特别敏感的原因。”
温谷知道,白恩是指他对玛姬小姐的失踪一事而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三件失踪案,我看……性质很不同……那一对新婚夫妇,甚至不是海中失踪的,他们失踪的地点也未能确定!”
白恩有点恼怒:“我可以肯定,玉代市场的职员,一定隐瞒了甚么,我想他们是在市场内失踪的!”
温谷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他们是在市场中遇害的?”
白恩缓缓摇著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觉得,那位负责收银机操作的乔丝小姐,十分可疑!她一口咬定,没有见过这一对夫妇!”
温谷对白恩的怀疑,未置可否,他托著下颔,道:“运用我们的想像力,一件一件地来想,花马湾的那一宗,已知的资料最多!”
白恩道:“是的,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踪的。提到想像力,你有甚么想像?”
温谷先解释了一下:“你知道,我长期以来的工作,都和一些十分怪异的现象作伴。所以我的想像,可能是和一般的方式不同!”
白恩笑了起来:“听听再说。”
温谷沉声道:“四个人在海水之中,突然消失,而其中又有一个人,留下了一只手。我想,最大的可能,是他们遇到了海洋之中,可怕的生物的袭击!”
白恩摇头:“不对,他们当时,并不是真在海中,而是在一个岩洞中,海水可以通过狭窄的通道涌进来。如果有甚么海洋生物袭击他们,又能使他们在刹那间消失的话,这种生物一定十分庞大,无法到达他们四人所在的那个水洞之中!”
白恩一面说著,一面把那“水洞”附近的地形图,指给温谷看。温谷道:“是的,可是你可知道,有一种乌贼,它的触须可以有好几十公尺长?又有一种水母──”
温谷还没有讲完,白恩已经笑了起来:“你是说,他们四个人是被一只大乌贼的触须卷走了,而且吞食了,而且吃剩了一只手?”
温谷有点不高兴:“我说过,我的想像力,你可能不会接受!”
白恩仍然抱著嘲笑的态度:“玛姬的失踪,倒也可以作同样的解释,但是那一对新婚夫妇呢?如果他们在市场失踪,是甚么东西吞吃了他们?是那些波士顿龙虾?这太像是五十年代的科幻电影了!”
温谷显得更恼怒:“我只不过提出了我的想法。从遗留在水池中的物件来看,我不认为这一男一女,还会生存在世上!”
白恩还想笑,可是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事情实在太诡异可怖了。人无缘无故消失,有的留下了一只手,有的留下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有的甚么也没有留下──虽然玛姬失踪,还只是三天,但是事情似乎也十分不对劲。
温谷感到有点话不投机,他站起来,准备告辞。就在这时候,一个警官推门进来,道:“白恩,那个会议的保安工作,我们要作甚么准备?”
白恩挥著手:“我们负责的是外围保安工作,那些大人物的安全,由华盛顿来的人负责。”
温谷扬了扬眉,他知道那警官口中的“那个会议”是甚么会议。报上登著,会议的正式名称,应该是“世界各国对海底资源分配计画会议”。
海洋,覆盖著地球面积的四分之三。当陆地上的资源,渐渐被人类发掘殆尽之际,人类自然而然,想到了海底所蕴藏的各种丰富资源。
事实上,海底石油的开采,早在几十年前,便已实行。苏联的基辅油田,就是从海底取得石油的,英国的北海油田,更是举世知名。
近年来,科学家又发现,在大洋的深底,被称为“海沟”的一种地理现象之下,蕴藏著惊人的金属矿藏。科学家将这种在几千公尺深海底的矿藏,定名为“锰团块”,据估计,这种矿藏,是陆地矿藏的八十倍到一千倍。尤其是放射性元素的蕴藏量,钴、铀,藏量之丰富,更可以使任何有意制造核武器,或取得核动力的地区垂涎欲滴。
这些矿藏的主权属于甚么人?应该怎么分配?由于大海不属于任何国家,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在科学技术还未曾可以开发这些矿藏之时,这问题并不迫切,可是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之下,这个问题,已经需要开始解决了──要不然,极有可能因为争夺资源,而形成大规模的战争。
引起各国政府开始讨论,如何分配海底资源的直接起因,是一个中法混血儿李邦殊“干的好事”。
李邦殊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法国人。早几十年,很奇怪,中国浙江省的一个小县份青田县(历史上著名的预言家刘伯温,就是浙江青田人),有许多人,离乡背井,选择了法国作为他们的侨居地。
青田人到了法国,生活当然不会很好,但是倒有不少法国女郎,十分喜欢中国人,所以娶法国女郎做妻子的中国人相当多。
第一代在法国生活的中国人,生活当然不会很好,可是他们的下一代,却和典型的法国人没有甚么分别,李邦殊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邦殊”是他法文名字的译音,“李”是他的姓。
李邦殊并不是甚么大人物,如果说他能组织一个大规模国际会议,而且这个国际会议,显然不会在和谐的气氛之下进行,并且,这个会议的结果,对人类历史今后的发展,和国际局势有重大影响的话,那真是太看得起他了。可是李邦殊的工作,却直接影响了这个重要会议的举行。
李邦殊的工作是甚么呢?他从事的工作,可以说是冷门之极,他是一个深海潜水专家。
深海潜水,是一桩极度危险的事,世界各地,都有人从事这项工作,但是以法国对深海研究工作最先进。李邦殊和他的同伴,深海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制造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小潜艇。这种小潜艇,可以在脱离了母船之后,潜入超过三千公尺的深海,观测海沟,并且利用小潜艇上的机械臂,把深海海底的东西采下来。
这种小潜艇的性能十分高超,本来,也未曾引起甚么人的注意。可是自从去年,李邦殊驾驶著这种小潜艇,潜到了大西洋的“魔鬼海沟”,并且采集了海沟中许多岩石标本,证明这些岩石之中,蕴藏著丰富的稀有金属之后,就变得相当轰动,李邦殊也成了国际间瞩目的人物。而海底资源的分配,也被提到日程上来,那个会议,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召开的。
李邦殊年纪不大,三十三岁的生日才过。他身形高而瘦,不修边幅,有著中国人的肤色,但是却有欧洲人深邃的眼睛。从外型来看,他看来像艺术家,更多于像是科学家。
这个国际会议,在各国政府进行了多次商议之后,再由联合国海洋组织,安排在夏威夷举行。由于海底资源是如此丰盛,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想先占一点权益,而绝不考虑自身是不是有能力去开采。所以预料那必然是一个有著激烈争论的会议,各国政府都尽可能派出重要的人物来参加,尤其是一些具有野心的国家。
举例来说,北非洲的一个国家,就派出了有著将军头衔的重要人物黄绢──对了,就是由“国际狂人”卡尔斯将军统治的那个国家。
这样重要的国际性会议,保安工作自然十分重要。由于夏威夷的警力不是十分坚强,所以华盛顿方面派了专家来。
温谷很了解这种情形,如果他还在华盛顿的工作岗位上的话,那么,保安工作说不定会由他来负责。这时,他听到了白恩和他同事的对话,心中多少有点不是味道的感觉,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温谷回家的时候,已经很迟了──他又在一家酒吧中消磨了两三小时。他住在一幢设备相当高级的大厦之中,当他停好了车,走向大厦的大门之际,一个守卫走过来,道:“温谷先生,有一位东方人等你很久,甚至在大堂的沙发上睡著了!”
温谷随口问:“他可有说自己的名字?”
警卫摊著手:“他说了,可是发音十分怪,我没有法子记得住!”
温谷耸了耸肩,从停车场的门搭电梯,到了大厦的大堂。大堂的布置,不比一般酒店逊色,温谷一进大堂,就看到了那个面向著沙发背躺著的人。他迳自走过去,当他看清了那人是谁时,他又高兴又惊讶地叫了起来:“原,天!是你,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
被他的叫声惊醒,而从沙发上坐起来的,是原振侠。
那当然是原振侠,可是温谷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原振侠看来又黑又瘦,而且在他的眉宇之间,充满了一种异样的忧郁,叫人一看就可以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有著极度的不快乐。
但是无论如何,温谷看到了老朋友,还是高兴莫名。他张开了双臂,用力抱了原振侠一下,又用力拍著他的背,不断地道:“真好,我们又在夏威夷见面了!”
原振侠现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没有说甚么。温谷更感到这个年轻的医生,有了相当大的改变,他看来似乎不像以前那样爽朗热诚了。
温谷吸了一口气,他绝对可以肯定,原振侠有著沉重的心事。他拉著原振侠,走向电梯,到了他居住的那个单位。当两人在阳台上坐定,手中有酒,而又面对著檀香山“钻石头”的灿烂灯光之际,温谷才道:“原,事业上有不如意?”
温谷已经准备好了劝慰词,如果原振侠的回答是肯定的话,他就告诉他,没有人比他在事业上更倒霉的了,一时的挫折,实在算不了甚么。
可是原振侠却缓缓摇了摇头。
温谷扬了扬眉,笑著,向原振侠举了举杯:“那么,恭喜你,你一定在恋爱了!”
原振侠望著远处闪耀的灯光,神情苦涩,一下子喝乾了杯中的酒,喃喃地道:“恋爱?或许是,不过……那是甚么样的恋爱?”
温谷看出事情相当严重──眼前这个小伙子,显而易见,有著极度感情上的烦恼。
而且,这个烦恼如果不解决的话,可能会毁了他的一生!
温谷替原振侠添酒时,用老朋友的语调问:“对方……十分难追求?”
原振侠并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温谷感到有点愤怒,他觉得原振侠的态度,太不够积极,所以,他又用力在他肩头上拍了一下:“振作一点,老朋友。
照我看,你追求女孩子,应该是容易不过的事!”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的女孩子,或者是,但不是她!”
温谷直接地问:“她是谁?”
原振侠又一口喝乾了酒,神情更苦涩:“你应该知道她是谁!我知道她到了夏威夷,我告诉自己:别去想她,随便她在哪里,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她在你身边,或是她和你相距一百万公里,都是一样的,别再去想她!可是,我还是来了,莫名其妙地来了,想见她,可是又没有勇气去见她!”
温谷呆住了不出声,他已经知道原振侠心中的“她”,是甚么人了!
他想说几句话,劝一下原振侠,可是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原,你……你和……那女人之间的距离,的确太远了!”
原振侠抬起头来,用失神的目光望向温谷:“没有法子接近?”
温谷苦笑,原振侠那种苦涩的感觉传染了他,他很替自己的好朋友难过。考虑了一下之后,他才道:“这个女人……她如今的地位是这样高,原,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就算你得了诺贝尔医学奖,和她之间,还有一大段距离!”
原振侠咽下了一口口水:“是的,她如今不但实际上,统治著一个国家,而且,在亚洲大豪富王一恒面前,也有极度的影响力,是国际上最强有力的女人──我真不明白,自己为甚么不能忘记她?我……那样思念她,只怕她早已记不起,我是甚么人了!”
温谷喃喃地道:“你这样思念一个人,而这个人可能根本记不起你是谁来,这真是悲剧!”
原振侠又叹了一声,顺手取起一叠报纸来,飞快地翻著,他显然早已看熟了这份报纸,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他要找的那张照片。照片相当大,背景是机场,照片中的主要人物,是一个身形颀长,穿著军装,但是长发在风中飞扬的女郎。
那女郎不论是她美丽的脸庞,还是她那动人的体态,都充满了野性。原振侠怔怔地望著照片,温谷喃喃念著照片的说明:“黄绢,世界上最富传奇的女性,来本市参加海底资源分配会议。她不但代表了她的国家元首卡尔斯将军,而且代表了整个阿拉伯世界。”
温谷念到这里,抬头向原振侠看了一眼,继续念报上刊载的有关黄绢的一切:“黄绢将军一下专机,就对记者说,她所代表的力量,有开发任何地区海底资源的实力。不但有资金,而且有足够的技术,亚洲最先进的技术可以由王氏集团提供。所以任何国家,如果轻视她所代表的力量,将是极度的不智──”
温谷念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道:“原,她和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遥不可及了!”
原振侠有点失魂落魄:“我不管她现在是甚么身分,只记得她和我在一起时的一切!”
温谷道:“原,人是会变的!”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会,长叹著。温谷继续念:“黄绢将军最轰动国际的行动是,在伦敦的国际航空大展上,她一下子就订购了总值六亿英镑的飞机。另一件,是她几乎垄断了法国出产的‘飞鱼式’飞弹的买卖,这种飞弹在最近的南大西洋海战中大出风头。
据知,黄绢将军曾在法国生活过长时期,所以她轻而易举,可以在法国展开她的活动。
这次海底资源会议的促成人之一,法国的李邦殊博士,据悉,和黄绢将军在法国时,早已相识。看来,这位美丽得可以作任何杂志封面的将军,是如今世界上,最叱吒风云的女人!”
温谷一口气念完,停了一停,又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句,才语重心长地道:“原,你是甚么?”
原振侠的神情沮丧,但是又有一种不可折服的神态:“我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女人!”
温谷长叹一声:“好了,既然你要执迷不悟,为甚么不直接去见她?为甚么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去见她,告诉她你爱她!”
温谷的话,已经接近残酷了,原振侠的身子,不由自主在发著抖。温谷心中感到更难过,但是他却又必须这样做,因为他喜欢原振侠,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在毫无希望的情形下,沉沦在苦恼之中!
原振侠并不是那样没有决断的人,可是在感情的纠缠之中,他看来实在令人气馁。
他叹了一声:“我一到就想见她,但是她在参加一个宴会,而我没有请柬。那宴会,是一个甚么没落王子举行的!”
温谷“喔”地一声:“雷亭王子!”
原振侠没有回答,温谷忙道:“原,有几桩怪事,你或者有兴趣听听,有几个人,神秘失踪了,你想知道经过情形?”
原振侠看来,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了,他缓缓摇著头:“我不认为有甚么失踪,比尼格酋长失踪更神秘的了!”
温谷道:“未必,这三宗失踪案,还只是开始,谁知道它们后面,隐藏著甚么样的神秘!”
原振侠仍然一点也没有兴趣的样子,这真令得温谷十分伤心,原振侠显然深受到那种不可能追求得到的情爱的折磨。真难想像他对新奇、神秘的事,也会表示失去了兴趣!
温谷也注意到了原振侠心不在焉地不断望著电话,他又问:“你在等甚么人给你电话?”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是的,我留了你的电话号码,希望她会打来──”
原振侠才讲到这里,电话铃陡然响了起来。原振侠几乎是直跳起来,他也顾不得那不是他自己的住所,一下子抓起了电话,可是立即又现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来,把电话交给了温谷。
温谷接过电话:“哪一位?白恩警官,甚么?又一宗……你是说情形和玛姬小姐失踪一样?这次失踪的是甚么人?一位深海科学家?这不是太戏剧化了吗?我没有甚么意见,真的没有……你说甚么?谁在找我?一位将军?我可不认识甚么将军──”
温谷在讲电话的时候,原振侠仍然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望著远处的灯火。直到听到了“将军”两个字,他才震动了一下,接著,他神情惊愕地望向温谷,因为温谷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温谷的神情看来也有点异样,他在继续讲著电话:“喔!是那位将军。是的,我们以前见过,她找我干甚么?我调查玛姬的失踪,已经失败了!”
原振侠陡然紧张起来:“谁,是她?”
温谷向原振侠点了点头,又对著电话:“好,如果她坚持要见我,我会去和她联络,我知道了!”
温谷放下了电话,原振侠站在那里,身子甚至有点微微发抖。温谷深深吸了一口气:“去见黄绢,去不去?”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不知道温谷这样提议,是甚么意思。温谷已经向门口走去,并且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跟著。
到了电梯之中,温谷才道:“黄小姐的一个朋友,是一个深海科学家,突然失踪了。她知道我在夏威夷,希望我帮助她去寻找。”
原振侠怔了一怔:“李邦殊博士?”
温谷道:“好像这个名字,这个人看来,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原振侠没有表示甚么,他这时的心情,使他对这件事的想法,和普通的反应不同。
李邦殊这个杰出的深海科学家失踪了,但是他不像往常那样,去想这位科学家何以会失踪,他只是想:不错,李邦殊是一个重要人物,黄绢也是……要是我失踪了,黄绢是不是也会焦急?还是根本不在意?
当他在这样想的时候,自然神情恍惚,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温谷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喂,请你别像一个初恋的少年那样,好不好?”
原振侠深深叹了一声,和温谷一起上了他那辆破旧的车子。温谷发动了车子,才道:“黄绢在海边──”
他停了一下,又解释道:“就是李博士失踪的地方。”接著,他又重重撞了原振侠一下:“你这样子,不要说黄绢这样的女性,看来你只能吸引中学生!”
原振侠瞪了温谷一眼,仍然没有说甚么。
车子转进通向阿拉莫那公园的那条路时,就可以感到事情有点不寻常了。公园本来十分宁静,入夜之后,慢跑者都回去了,野餐的人也大都尽兴了,只有一些情侣,还留恋著夜色,那条长堤上还有他们的踪迹。可是这时,老远就可以看到,堤上灯火通明,至少有六辆以上的警车停著,还有不少房车。
温谷驾车直驶了过去,两个警员拦住了他,道:“对不起,暂时封闭了!”
温谷道:“白恩警官在等我。”
两个警员对著无线电对讲机讲了几句,挥手令车子过去。
温谷把车子一直驶到海边停下来,那里聚集著不少人,正在向灯火通明的长堤指指点点。
这时正是涨潮时分,一个一个浪头卷过来,打在堤下的岩石上,激起洁白的浪花。
在这样的长堤上走著,本来是十分富于诗情画意的事,可是这时,温谷和原振侠只是急急向前走著。温谷是急于想知道,李博士的失踪是怎么一回事,而原振侠是急于想见到黄绢。
海边的风相当大,原振侠在老远,就看到在海堤上,灯光聚集的地方,有很多人站著,在远距离看来,那些人只是一个个的人影。其余的人影,对原振侠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其中有一个却不同,那颀长苗条的人影,随著海风飞舞的长发,那就是他心中的黄绢!
原振侠的心跳加速,他几乎是奔向前去的。距离渐渐近了,原振侠可以看清楚黄绢了。黄绢正在发怒,当她发怒的时候,她体内的野性更充分显露在她的脸上,以致看来,简直像是一头猎豹一样。
在她面前的,是两个身形十分高大的汉子,这种打扮神情的大汉,一看就知道是保镳之类的人物。黄绢正以一种听来十分沉,但却可以给人以震撼的声音,在斥责那两个人:“你们为甚么不跟著李博士下去?”
那两个人嗫嚅著,想分辨,但是又慑于黄绢的气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温谷和原振侠已来到近前,白恩警官迎了上来,用奇怪的眼光望了原振侠一下,转过头去,高声叫著:“将军,温谷先生来了!”
黄绢放过了面前的那两个大汉,转过身来。温谷故意闪开了身子,好让黄绢看到他身边的原振侠。黄绢才转过身来,想和温谷打招呼,可是刹那之间,她呆住了──她看到了原振侠!
原振侠盯著她,想捕捉她看到了自己之后的内心反应,黄绢像是一头在奔驰中的猎豹,陡然停了下来一样。她大而明媚的眼中,闪耀著光采,很难捉摸那是代表了她心中的惊讶还是高兴。她的口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在那一刹间,原振侠可以肯定的是,她见了自己之后,感到了震动。
但是随即,黄绢内心的感情,就不能再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找到丝毫了。她扬了扬眉道:“真是意外,你好吗,振侠!”
原振侠向前走去,这时候,他看来也完全是镇定和正常的。
其实,原振侠从来也未曾像现在那样紧张和脆弱,但是他早已告诉自己,何必表现出来呢!黄绢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她面前表示自己是多么思念她,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原振侠甚至怀疑,除了实际之外,黄绢是不是还有浪漫的情怀!
但是虽然这样,当原振侠继续向前走去之际,他还是忍不住道:“只是‘你好吗’?”
黄绢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著,这种神情,使她看来更是动人。而她灵活的大眼睛,用一种十分专注的神采,注视著原振侠。
原振侠没有得到答案,但是他也满足了。黄绢虽然未曾出声,但是她的神情像是调皮地反问:你还想我怎样呢?
而更重要的是,黄绢这时看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叱吒风云的甚么将军,她看起来,只是一个美丽而难以捕捉的女人!
黄绢转向温谷:“真好,老朋友好像都来了!”她立时又抬头向白恩警官:“潜水蛙人怎么还没有来?”
白恩忙道:“快到了!”
原振侠这时,才注意到有不少人在海堤上,有几个看来是政府人员、警官,有几个显然是黄绢的保镳和随员。这时,在海堤的入口处,又传来了争吵声,一个警员奔过来,喘著气:“有记者要来,怎么办?”
黄绢沉声道:“赶他们走!”
白恩警官苦笑了一下:“小姐──”他立时改口:“将军,美国是一个有新闻自由的国家!”
黄绢闷哼了一声,向前走去,她的保镳立时跟了过去,显然她不愿意和记者有任何接触。她向温谷和原振侠招手,两人跟著她,穿过了记者群,不少记者举起相机来,闪光灯的光不断地闪著。
来到了海滩边上,有两艘快艇等著,黄绢和温谷、原振侠,两个保镳上了一艘,其余的保镳上了另一艘。不一会,就驶到了一艘游艇之旁,黄绢才道:“在这里,我们可以避开记者了!”
在船舱中坐定之后,原振侠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黄绢。可是黄绢却一眼看得出,是故意在规避他的眼光,这令得原振侠很高兴。
这至少证明,在她的心中,自己是有一定份量的。
温谷把自己舒服地埋在丝绒沙发之中,问:“李博士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黄绢并没有直接回答温谷的问题,只是大声向外:“把那两个饭桶叫来!”
那两个“饭桶”很快出现在船舱之中,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黄绢放缓了声调:“由于李博士是我的好朋友,又是这次会议的一个重要人物,而这次国际会议,又必然会有大量的纠纷,为了李博士的安全,所以我派了两个人,保护他。”
温谷道:“他们好像没有尽到责任?”
那两个保镳涨红了脸,一个年纪较长的道:“将军,我们所说的经过,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黄绢沉声道:“好,再对这两位先生说一遍!”
年纪较轻的那个,神情有点激动,道:“博士根本不喜欢我们一直跟著他,我们只要和他稍微接近一点,他就大声呼叫著,要我们走开!”
黄绢发出了一下如同愤怒的猎豹一样的咕噜声,原振侠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黄绢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却无法在她的神情上,看出她对这种注视是喜爱还是憎厌。温谷在这时插了一句:“将军,我还不知道你为甚么要见我!”
黄绢用力一扬头,这个充满活力的动作,使她的长发一下子从一边甩到了另一边。
她道:“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而我又知道,一个有非凡能力的老朋友就在这里,当然我想到要他出点力!”
温谷深吸了一口气:“非常感谢,那就是说,我和我的伙伴,已经接受了你的邀请?”
黄绢扬了扬眉:“你的伙伴?”
温谷向原振侠指了一指:“需要我作正式的介绍?”
原振侠当然不是温谷私家侦探事务所的“伙伴”,温谷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为了想制造一些原振侠和黄绢接近的机会──虽然他十分明白地知道,这一对男女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远,自己再努力也没有用的!
原振侠也知道温谷的意思,他不由自主,低叹了一声。黄绢在这时候,突然有点夸张地笑了起来:“你的伙伴,好像没有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原振侠沉著声:“或许我不再年轻了!”
黄绢转过头去,用明彻而锐利的眼光,直视著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你不再年轻,你更需要朝气!”
原振侠的心中乱成了一团,他在仔细玩味黄绢的这句话时,黄绢已经向那两个保镳道:“继续说下去,李博士是怎么失踪的!”
两个保镳神情苦涩,那年纪较长的道:“由于李博士这样讨厌我们,所以我们只好远远跟著。李博士在海边的长堤上散步,那时天还没有黑,他在一个日本人的身边站了一会,那日本人正在拍摄夕阳的景色。然后,他就来到长堤的尽头,就在堤上坐了下来,一直注视著大海。”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那年轻的一个接著道:“我们看他一直坐著不动,像是在沉思,就慢慢地接近他一点,离他大约三公尺,才停了下来。”
那两个保镳已经保护了李邦殊几天,所以知道,李博士如果沉思起来,会一动不动,坐上很久。所以当他们来到了适当的保护距离之后,也坐了下来。在半小时之后,李邦殊还未曾叱喝他们,那令得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不过虽然如此,其中一个烟瘾相当大的,却始终不敢取出烟来抽,怕惊动了李博士,他只是向著海风,深深地吸著气。
两个保镳都不知李邦殊在作甚么,李邦殊看来像是石像一样,只是面对著大海,一动不动。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李邦殊仍然坐著不动。坐在水泥铺成的长堤上,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李邦殊却一点没有移动的意思。
天色更黑,月亮升上来,映得海水闪闪生光。一个一个卷向堤下巉峨岩石上的浪花,像是万千银珠一样,随著轰隆的撞击声而散了开来。
大约在李博士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两小时之后──那两个保镳实在十分负责,他们互相之间有默契,至少其中一个的视线,要保持在李邦殊博士的身上。所以,当李邦殊的脸上,一现出那种惊讶莫名的神情之际,他们立即觉察到了。
或者说,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先觉察到,立即示意另一个注意。
李邦殊在望著大海的时候,本来是连脸上的肌肉都不动一下的。可是这时,他却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来,而且身子俯向前。
这种情形,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李邦殊一定是在海中,发现了甚么不寻常的事物,两个保镳立时一弹而起。
就在这时,李邦殊也站了起来,而且,很明显地,他是要向长堤下面攀去!
那两个保镳一起叫了起来:“李博士,你想干甚么,我们可以代劳!”
两个保镳事后的回忆是,那时李博士的动作,看来是想攀下长堤去,去仔细察看海中引起了他惊讶的东西,或是把他发现的东西去拾起来,所以他们才会这样叫喊。
而从长堤上攀下去,大约是三公尺,就是岩石。那些黑色的岩石,千百年来,一直受著浪花的冲击,有不少冲浪的青年,会贪方便,就在这里爬上攀下。但是对于李邦殊这种地位重要的人来说,这种行动,多少危险了一些,所以两个保镳要加以阻止。
当两个保镳奔到长堤边上之际,李邦殊已经攀下了一步。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想去把李博士拉上来,可是李邦殊却厉声骂道:“滚回去!”
两人仍然伸著手,年长的那个道:“李博士,下面的岩石十分滑,你──”
李邦殊抬起头来,在月色下,可以看到他的脸色通红,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为甚么。他显然是用尽了气力在叫喊:“滚开,你们滚开!”
两个保镳无可奈何,他们并没有“滚开”,只是站直了身子而已。
由于李邦殊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和凶恶,所以他们两人只好无助地站著,看著李邦殊的行动。
李邦殊攀下了石堤,站在一块岩石上,那时,他的双脚,已然浸在海水之中了。两人看到他用一种十分焦切的眼光,望著前面离他不远处的海面。
那一幅海面上有甚么?甚么也没有,只有海水,和月光映在海水上的闪光。
两个保镳中的一个问:“天,他在看甚么?”
另一个显然不满,道:“看起来,倒像是海中有一个裸体的金发美女!”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之际,一个十分大的浪,卷了过来。那浪的来势十分汹涌,一下子,海水就淹到了站在岩石上的李邦殊的腰际。两个保镳一看情形不对,就算再挨骂,也要把他弄上来才行了。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李邦殊突然发出了一下大叫声,身子向前一耸,人已经扑向海水之中。
两个保镳吓傻了,连忙向石堤下攀去──这可能是他们犯的一个错误,石堤的坡非常陡峭,长期受海浪的冲击,十分滑,所以两人虽然连跌带爬地滑下去,顾不得是否会受伤,但还是有一个极短暂的时间,视线离开了扑向海中的李邦殊。
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使自己在岩石上站稳的时候,那个卷过来的浪头已经退了下去,而李邦殊也已经不见了!
两个人大叫著,在第二个浪还未打上来之际,便已不顾一切地向外游去,一面游,一面仍然叫著李邦殊的名字。在半小时之后,李邦殊还没有出现,两人知道事情的严重,也知道那绝不是凭他们两人之力,能把李邦殊找回来的了。
于是,他们攀上了长堤,奔向电话亭,一面通知黄绢,一面通知警方。
两个保镳的身子还不住在发抖,黄绢望向温谷,冷冷地道:“自然是国际阴谋,李博士掌握了大批海底资源的实际资料,有许多是还未发表过的,这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贵文件!”
温谷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他已知的那些失踪案在前,他也会同意黄绢的看法。但这时,他却宁愿相信,李邦殊的失踪,和那些失踪案有关联。所以,他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立时表示自己的意见。
黄绢已十分坚决地道:“上校──”
温谷忙摇了摇手道:“我只是一个平民,别再提我以前的军衔!”
黄绢昂然道:“我可以使你成为一个将军!温谷先生,帮助我一起粉碎那个阴谋,在海底资源的分配上,阿拉伯集团一定要得到最高的利益!”
温谷仍然没有回答,就在这时,游艇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有人在大声呼喝,有人在高声叫著。温谷刚听出其中一个在高叫的,是白恩警官的声音,一个中年人已奔进舱来,喘著气,道:“将军,李博士……警方找到了李博士!”
黄绢直跳了起来,温谷也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警方找到李博士了,那是甚么意思?至少,这证明李邦殊的失踪,和以前那几宗不一样了?
白恩警官的声音继续传来:“去通知你们的将军,李博士的情形并不是太好,船上有没有医生?”
随著白恩的叫声,他已经出现在船舱门上,他身上大半湿透了,因为他扶著一个全身透湿的人。那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面色煞白,看来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还有一个警官,扶著这个人的另一边。
黄绢一看就叫了起来:“邦殊!”
不问可知,那被扶著的半昏迷的人,就是失踪了,又被警方找回来的李邦殊博士了。
原振侠本来一直只是失神地坐著,连那两个保镳的叙述,他也只听进去了一半。可是他是一个医生,一看到了情形像李邦殊这样的人时,他专业训练的本能,却立时使他活跃了起来。
他以极快的动作,扶著李邦殊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而且大声吩咐著,要乾的毯子。
再把李邦殊身上,沾满了海藻的衣服剥了下来,并吩咐一个人,把乾毛毯用力擦著李邦殊的皮肤。
同时,在他的吩咐下,有人拿了一杯白兰地来。由温谷托起李邦殊的头,原振侠撬开了他的口,强迫他一口又一口地喝著。
忙碌了十分钟之后,李邦殊才伸手,推开了酒杯,睁开眼来──其实,他的眼睛是一直睁开著的,不过到了这时候,他才给人以他的双眼,可以看到东西的感觉。
他恢复了知觉,第一个看到的人,自然就是在他面前的原振侠。
他先是吁了一口气,然后用有相当浓厚的法国口音的英语道:“我……要打一个电话!”
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
要打一个电话,这本来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李邦殊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恢复了知觉,甚么都不做,就要打电话,由此可知这个电话,一定是十分之重要的了。
黄绢挥了挥手,立时有人把一具电话取了过来。当李邦殊的手按向电话之际,他的手,不住地发著抖。原振侠忙道:“我来替你打,号码是──”
李邦殊吸了一口气:“长途电话……”
他又连吸了两口气,才说出了要通电话的城市和电话号码。
原振侠记了下来,拨电话给接线生。当他向接线生说出了那个号码之后,他陡然望向李邦殊,失声道:“天,我知道这个电话号码!这就是苏耀东的私人电话!”
李邦殊震动了一下,直视原振侠,这时,他的眼神已变得十分有神采:“你认识苏耀东?”
原振侠点了点头。苏耀东是苏家三兄弟的大哥,苏家三兄弟,正代远天机构掌管著庞大的产业。在远天机构的总裁古托,埋头在中美洲的海地研究巫术之际,整个机构就由他们三个人主持。
一个庞大的商业机构的主持人,和才被从海中救起来的深海科学家之间,会有甚么关联呢?这真是不可思议之极了!
黄绢在一旁,神情也极度疑惑:“苏耀东?我也听说过这个人,他是一个大财团的主持人,是不是?”
原振侠的心中,又像是被刺了一下。黄绢如果知道苏耀东,那自然是从王一恒那里得知的。王氏集团和远天机构,都是大财团,相互之间有著你死我活的斗争。王一恒就曾想以低价,收购吞并远天机构的总部!
(这些事,都记述在《血咒》这个故事之中。)
而王一恒,是和黄绢距离相近的男人,他,原振侠,却并不是!
原振侠几乎想冲动地冲出船舱去,但就在这时,李邦殊却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手,盯著他,问:“苏耀东说,知道他这个电话号码的人极少,你和他知交到了甚么程度?”
原振侠道:“好朋友,极好的朋友!”
李邦殊还想说甚么,原振侠已听到了接线生的声音:“接通了,请说!”
接著,便是另一个声音说:“对不起,苏耀东先生不在,不论有甚么事,请留话,我们会用最快的方法联络他,请问阁下是──”
原振侠把电话交给了李邦殊,他接了过来,道:“我叫李邦殊,请他回电话给我,我在檀香山,电话号码是……十分紧急的事!”
他再吸了一口气,放下电话。黄绢立时问:“是谁在海边害你的?”
李邦殊向黄绢望了一眼,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又望向原振侠,问:“你也是海洋生物学家?”
海洋生物学家──原振侠立时明白,李邦殊和苏耀东之间的关系是甚么了。原振侠知道,苏耀东虽然主持一个大财团,但是他的兴趣是海洋生物,是真正的专家。苏耀东曾向他说过,他要是能不做大财团的首脑,而去研究海洋生物,那他就会有真正的快乐!
当然,原振侠还是不明白,何以李邦殊一恢复知觉,就急著要和一个海洋生物学家联络的真正原因。他摇头道:“不,我是一个医生!”
李邦殊“啊”地一声,神情有点失望。黄绢又道:“邦殊──”
李邦殊摇头:“我要休息!”
黄绢显然很少受到别人这样的冷落,但是李邦殊毕竟不是普通人,所以她也只是扬了扬眉。原振侠道:“让他休息,另外还有船舱?”
黄绢没有说甚么,招了招手,几个人走了过来,想扶李邦殊,但是他却自己站了起来。当他向外走去之际,他转过头来:“一有电话来,立时通知我,医生,你能陪我一会吗?”
原振侠怔了一怔,不明白李邦殊为甚么要和他在一起。李邦殊一讲完,就在四个人的簇拥下走了出去。原振侠在犹豫著,还决不定是不是要跟出去之际,黄绢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黄绢的胴体,对原振侠来说,像是在发射著极度的热力一样。当她靠近原振侠之际,他感到呼吸有点急促。黄绢压低了声音道:“你去陪他,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同时别让别人接近他!”
这种命令式的吩咐,原振侠本来应该十分反感的。可是,这种话出自黄绢的口中,他除了点头之外,一个字的反对都讲不出来。
黄绢向他微微一笑,原振侠抬头向上约半秒钟,就走出了船舱。
白恩警官向黄绢道:“李博士在离岸大约有八百公尺的一堆岩石上,是直升机用探照灯向海面照射时发现他的。”
黄绢紧张地问:“在他的周围还有甚么人?”
白恩摇头:“没有。奇怪的是,那一堆礁石是一个很大的目标,直升机曾不止一次用灯光照射。发现他的机员说,一分钟之前他们还看不到有人,一分钟之后,就看到他伏在石上。”
黄绢“嗯”地一声:“或许他是那时才游到岩石的。”
白恩口唇掀动了一下,没有说甚么,停了一下才道:“人已找到了,我们可以撤退了?”
黄绢点了点头,白恩望向温谷,温谷表示还要再留一会,白恩就自己退了出去。
白恩上了岸,就有一个警官过来,道:“缅因州来了一对夫妇,要看看那只手。”
白恩苦笑了一下,他很为那对夫妇难过,他们的儿子如果只剩下一只手了,还有甚么好看的?白恩心想:或许自己从来也没有子女,所以不知道父母与子女之间,那种血肉相连的感情。他随即轻哼了一声,就登上了警车,回警局去。
在白恩走了之后,游艇的船舱中静了片刻。黄绢在来回踱著,温谷道:“李博士已找回来了,我看也没有我的事了!”
黄绢并没有立时回答,直到温谷又说了一遍,黄绢才道:“如果我聘请你保护李邦殊,你是不是接受?”
温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是一个潦倒的私家侦探,没有道理不接受聘请,但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看来,李博士好像并不希望接受保护!”
黄绢向舱外望了一下,看来有点心不在焉。然后,她转回头来:“保护的方法有很多种,我想,你是最适合的人选,我不想再有他在海中失踪的这类事件发生!”
温谷又考虑了一下,才点头道:“好,我会尽我的力。”
黄绢显得十分愉快地笑了一下,打开了一个公事包,签了一张支票给温谷。温谷微微吸了一口气,那足够他两年舒服的生活所需了!
他慢慢地摺著支票,又缓慢地放好,然后站起来:“现在我就开始工作了!”
他说著,就走出了船舱去。当他走出船舱的时候,他听到了电话铃响的声音,同时,又听到黄绢的声音:“先让我来听,你是……苏先生?”
温谷知道,那是李邦殊要找的人回电来了。黄绢为甚么要先听这个电话呢?他本来是想到李邦殊的那个舱中去的,这时,他略停了一停,听得黄绢在说:“我是黄绢──”
听黄绢的口气,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应该知道她是甚么人一样。但是接下来,她却发出了一下忍住愤怒的闷哼声,显然对方并不知道她是谁。接著,便是她提高了声音:“把电话接到李博士那边去!”
温谷向前走去,向一个水手问明了李邦殊是在哪一个船舱之中。当他来到那个舱门口时,听到李邦殊正以十分急促的声音在说著:“耀东,你无论如何要来,一定要立刻来!”
温谷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门打开,开门的是原振侠。温谷看到李邦殊半躺在床上,紧紧地握著电话,在急促地说著话──其实,通电话的时候,不论用甚么态度,都是一样的,但是一个心情极度紧张的人,往往会把紧张的心情,表现在态度上。
电话是有著扩音设备的,所以也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那声音相当稳重:“邦殊,你知道我对海底资源的分配没有兴趣,让海洋保持它的神秘和宁静吧!”
李邦殊的声音更急促,他额上的青筋绽起,声音也有点变调:“你一定要来,和海底资源的分配无关,你一定要来!”
传出来的声音道:“那么究竟是甚么事?”
李邦殊大声叫著:“我不能在电话中对你说,我也不会对你以外的任何人说。如果你不来的话,你根本不配自称为海洋生物学家!你只是一个终日在金钱中打滚的商人,你完全忘记了我们在大学时期的理想,你──”
李邦殊一口气说下去,但那边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他的话头:“好,我来,我来!”
李邦殊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电话。当他转过头来时,温谷可以看到他满面皆是汗珠,和望向他的不信任的眼光。
原振侠忙道:“温谷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就像苏耀东一样,一件奇异的事,使我们成为好朋友。”
李邦殊的神情看来松弛了些,喃喃地道:“奇异的事,哼,奇异的事!”
温谷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他们都可以听出李邦殊自语的话中之意。他是在说,原振侠所谓“奇异的事”,其实不算甚么!当一个人这样讲的时候,那就表示,他有自认为更奇异的遭遇。
原振侠小心地问:“李先生,你的失踪──”
李邦殊立时道:“我没有失踪!”
原振侠感到了一种被拒绝的尴尬,但是他却没有表示甚么,只是道:“等苏先生来了,或者我们之间会更了解,你需要休息,我告辞了!”
李邦殊望著原振侠,一副欲语又止的样子,而事实上,原振侠也不愿离开。这是黄绢的船,黄绢在船上,他要是离开的话,不知道再有甚么藉口可以见黄绢。所以他道:“如果你要我们陪你的话──”
李邦殊并没有甚么特别的表示,原振侠皱著眉,他不太喜欢行事不乾脆,或是说话吞吐的人。这时,要不是他自己为了黄绢,而心神恍惚,早已表示不满了。在原振侠皱眉时,红头发的温谷却忍不住了,他用相当不客气的语气道:“如果你不想我们在这里,也请告诉我们!”
李邦殊的反应相当奇特,他叹了一声,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著,现出十分疲倦的神色来,道:“随便你们吧,我就算向你们讲,你们也不懂……事实上……我也不懂,一点都不明白!”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困惑之极的神情来。
原振侠也跟著叹了一声:“三个人不懂,总比一个人不懂好些!”
李邦殊直视著原振侠,从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来,他心中有极大的困扰,实在想找一个人倾吐一下。可是他却又有著顾忌,不知道是对象不合,还是他觉得对原振侠和温谷两人,还不是十分了解,所以他终于未曾说出甚么来,只是又叹了一声,无目的地挥著手,有点像自言自语:“不可能的,真是不可能的事!”
温谷的声音听来很低沉:“李先生,是不是你有了甚么特殊的遭遇?”
李邦殊陡然震动了一下,可是仍然没有回答。温谷笑了一下,道:“或许,你有兴趣听一下,近日来发生的另一些怪事。那些怪事,和海洋有关!”
李邦殊用一种十分惊讶的神情望著温谷,他惊讶得如此之甚,以至口张得极大,隔了好一会,他才道:“你……你说甚么?你的意思是……你……究竟想说甚么?”
李邦殊的反应这样奇特,也颇出温谷的意料之外。温谷说及发生在海中的奇事,本来是另有目的的。他既然已负起保护李邦殊的责任,自然希望和他多相处在一起,所以才想藉叙述一些有吸引力的事,进一步和他交谈。可是李邦殊在听了之后,却感到了明显的震惊,难道这个深海科学家,和那几桩奇异的失踪案,有著甚么联系?
温谷只是这样想了一下,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太多疑了。他道:“我只是想提及几宗怪异的失踪案,你或许会有兴趣。”
温谷的话,实在十分普通,任何再好奇的人,听了之后,至多追问那几宗失踪案,怪异到甚么程度而已。可是李邦殊一听之下,却陡然变得面色灰白,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地发著抖,失声道:“失踪?它们……它们……已经……已经开始了!”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李邦殊在说了“失踪”之后,接下来的那句话,是他用法文说出来的。原振侠和温谷都能懂一点法文,所以这并不影响他们听懂这句话。
正因为他们听得懂,所以这句听来十分普通的话,在他们的心中,造成了极度的困惑。因为法文中代名词分得十分详细,各有不同的代表意义。两人听得十分清楚,李邦殊用的是“它们”,不是“他们”或“她们”!
用中文来表达这些代名词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很显著,因为在中文之中,本来是没有这些区别的,有这种区别,只不过是近几十年来,西风东渐之后的事。但一般来说,还是有它一定的表达意义,“它们”所代表的,是指没有生命的一些东西。
这就是令得温谷和原振侠两人困惑的原因。李邦殊说的那句话是:“它们已经开始了!”如果换上另外的代名词,,也不会引起困惑。但它们既然是没有生命的,怎么会“开始”?开始了甚么?何以一提到奇异的失踪案,李邦殊就会讲出这样不可解的一句话来?
刹那之间,舱中变得十分寂静。好一会,才由李邦殊先打破沉默,他道:“说……说那几宗……奇异的失踪案,一定会和……海……有关,是不是?”
当他在这样讲的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有著明显的发颤,可知他的心情是多么紧张。
温谷凭他多年来的工作经验,立时可以直觉地感到,李邦殊的这种紧张,一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他也决定,一定要把那几宗失踪案的经过,详细讲给李邦殊听。
温谷在开始叙述之前,先向原振侠望了一下,用眼色询问原振侠,是不是要再听一遍。因为他已和原振侠在见面之后,约略地提起过那几件失踪案。
原振侠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缓缓向外走去。他不想在这个舱中多停留,尽管他没有多大的勇气,去亲近黄绢,但是他还是想去接近她。
当他走出舱去之际,已经听得温谷在开始说:“首先,是四个人的失踪,地点是在花马湾的一个水洞之中……”
原振侠来到了船舷上,望著岸上灿烂的灯火,阿拉莫那商场上,旋转餐厅的蓝色圆形霓虹灯,形成一个巨大奇异的光环,山头上密集的灯光,看起来更令人目眩。
他怔怔地站著,直到他感到,在他的身后,站了一个人,他才陡然震动了一下。
他并没有转过身来,就可以肯定,在他身后的正是黄绢。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剧,在他因为喉头发乾而讲不出话来之际,黄绢的声音,已在他的背后响起:“你来,是偶然的?”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海风吹来,把黄绢的长发吹得拂向他的脸颊,有点痒。原振侠感到一阵心醉,他最后的一分自尊心溃退,他道:“不是偶然的。”
黄绢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么,是为了──”
原振侠苦涩地回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甚么。我想来见你,但是见了你之后又怎样,我一点也不知道!”
原振侠听到黄绢低低地叹了一声,也感到黄绢靠近了他。他自然而然反过手来,搂住了黄绢的细腰,低声问:“你快乐吗?”
黄绢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过了好一会,才以一种听来十分空洞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世上是不是真有快乐的人,我在追求,不断地追求!”
原振侠把她搂得更紧一些:“你追求到的,都是实在的东西,而不是精神上的满足!”
黄绢有点嘲弄似地笑了起来:“精神上的满足?世上真有这样的满足?你有吗?告诉我,就算我放弃现有的一切,让你得到我,你就会有精神上的满足了?”
黄绢是野性的,她的话是那样直接,那样赤裸,令得原振侠根本无法招架。
显然,她一看到原振侠,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原振侠答不上来,真的。他这时感到空虚,但如果他得到了黄绢,他就会满足了吗?当然,会有一个时期精神上的满足,但如果说从此之后,他就一直处于精神满足的状态之中,那么他不但在骗别人,而且,也在骗自己!
所以,他答不上来。黄绢的笑声就在他的耳际响起:“看,我不追求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比较实际一些,是不是?”
原振侠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声。黄绢的声音变得温柔和甜腻:“别太伤感,我很高兴你来了。虽然这次会议,艰难和令人不愉快,但是你来了──”
黄绢并没有再讲下去,因为原振侠已转过头来,用他的唇,封住了她的唇。在那一刹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冰雪漫封的山洞之中,原振侠感到一切都不存在,只有他和黄绢。
可是,也就在这时,一个保镳急促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有紧急的电话,要温谷先生听!”
原振侠感到十分懊丧,黄绢吸了一口气:“温谷先生不在这里!你难道看不见!”
那保镳连声道:“是!是!可是温谷先生不肯听电话,而……电话是白恩警官打来的,他快疯了!”
黄绢冷冷地道:“把电话挂上,让他去疯好了!”
保镳答应著,退了开去,黄绢和原振侠在极近的距离下对望著,互相可以看到对方眼睛中的闪光。然后,他们又紧紧地拥在一起。
白恩警官真的快疯了!
先从他回到警局开始说起。他走进办公室,就看到了那一对来自缅因州的中年夫妇。
本来,到夏威夷来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是怀著十分轻松的心情来的,可是那一对中年夫妇却是例外。他们焦急,伤心,眼中布满了红丝和泪痕,因为他们的儿子,只剩下了一只手!
只剩下一只手,比甚么也没有发现更槽。甚么也没有发现,还可以有万一的希望:只是失踪了。而剩下一只手,那就使人绝对联想到死亡,而且是充满了痛楚的死亡,可怕得令人战栗!
事实上,当白恩警官和这一对夫妇握手的时候,可以明显地觉出,他们在颤抖著。
白恩请他们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那位看来十分普通的太太,取出了一大叠照片来,放在桌上,道:“这些全是东尼的照片,他是一个好孩子,强壮,令人心爱……”
她断断续续地,叙述著她失去了的儿子的优点,不禁又哭了起来。她的丈夫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同时用沙哑的声音问:“警官,我始终不明白,只剩下了一只手?那……是怎么一回事?”
白恩叹了一声,用充满了同情的声音回答:“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他可能是在海中,受到了来历不明的袭击。专家坚持那一带并没有鲨鱼,可是事情却发生了……海洋中会有许多神秘不可测的事发生……”
那位中年先生相当坚强:“既然这样,我想我们可以承受打击,那……只手……”
他一提到自己儿子的手,声音又不由自主在发颤。
白恩苦笑了一下:“你们……真的坚持要去看一看那……只手?”
看一只断下来的手,而这只手又是属于自己亲人的,而这个人又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所以白恩希望这对夫妇能在最后关头,打消这个念头。
可是那位太太却一面哭,一面道:“让我们看看,这是东尼唯一剩下的……”
白恩虽然铁石心肠,但是听了也不禁心酸。他忙道:“好,我陪你们去,唉!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要太伤心才好!”
白恩知道自己的劝慰,对于一对丧失了儿子的夫妇来说,根本不起作用。但是他要是不说,他心中会更难过。
他站了起来,陪著那两夫妇,离开了警局,到殓房去──那只手,一直在殓房中冷藏著,是殓房中最奇异的“住客”。进了殓房,殓房的职员先退了出去,在退出去之前,还向白恩眨了眨眼睛,示意白恩也跟著他退出去。
白恩知道那职员是好意,伤心的父母,看到了自己儿子的一只手之后,会发生一些甚么事,是可想而知的。那实在不是令人愉快的场面,当然是不要在场的好。
所以,白恩一拉开了冷藏尸体的长柜之后,就自然而然后退了两步。
那只上面满是冰花的手,就在冷藏柜中间。供整个尸体冷藏用的柜子之中,只有孤零零的一只手,看来更是阴森怪异莫名。
白恩看到中年先生的手剧烈地发抖,拂去那只手上的冰花,想把那只手看得更清楚之际,他像是逃走一样,退出了冷藏间,关上了门。
当他关上门之际,他还听得那中年妇人在尖声叫著:“东尼!这是东尼的手,是他的……手……”
接著,便是一阵令人心碎的啜泣声。
白恩背靠门站著,不由自主喘著气,殓房职员就在他的对面,问他道:“这个‘住客’甚么时候可以弄走?我总觉得实在太怪,怪得叫人极不舒服。三十年了,将近,在我的殓房工作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怪事──只有一只手!”
白恩苦笑道:“快了,他们已认出了那是他们儿子的手,他们有权把它带回去。”
就在这时,在冷藏间中,传出了两下呼叫声,由于冷藏间的门相当厚,所以听不很真切。白恩叹了一声:“伤心欲绝的父母,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才好!”
殓房职员道:“让他们嚎哭一阵,我看更好。”
“嚎哭”声断续又传出了一会,大约持续了几分钟,接著,就静了下来。
白恩仍然在门外等著,点燃了一支烟,吸著。等到他弹出烟蒂之际,他才想到,那一对夫妇在冷藏间中的时间太久了。他不愿面对伤心的父母,但是也非得请他们离去不可了!
白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转过身,推开了冷藏间的门。门才一推开,他和那职员两个人都呆住了!
冷藏柜还打开著,那一对中年夫妇,却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白恩一看到这种情形,第一个念头是:两个人伤心得昏过去了!
他大踏步向内走去,才走出三、四步,他就觉得不妙了。他在身后,跟著他进来的那职员,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吸气声来,而白恩也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由自主,在簌簌发著抖!
首先令得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官,感到如此震惊的是,那一对夫妇脸上那种惊骇欲绝的神情。这种神情僵凝著,那表示他们不是昏了过去,而是死了!
白恩一面发著抖,一面向前奔去。当他到冷藏柜的旁边,伸手去探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的鼻息时,他更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那时,殓房职员也叫了起来:“天!他们已经死了,是被扼死的!”
令得白恩发出惊呼声的,也正是这一点──那一对夫妇,一看就可以看得出,是被人扼死的。因为在他们的颈际,都有著明显的瘀紫的扼痕!
那职员的身子发著抖,声音发著抖。白恩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俯下身去,肯定了那一对中年夫妇,已经没有了鼻息之后,他只感到全身僵硬,几乎再难直起身子来。
那职员又以发抖的声音叫了起来:“手,手,那只手!”
他一面叫,一面急速地喘著气,那令得他的声音听来更是可怖。白恩想责斥他几句,可是喉咙发乾,想骂也骂不出来,他要勉力挣扎著,才哑著声音道:“你鬼叫些甚么?甚么事?”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勉力抬起僵硬的脖子来,望向那个职员。那职员的脸色,几乎是青黑色的,身子仍在剧烈发著抖,指著冷藏柜的中间。
白恩循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只手,仍然在冷藏柜的中间,看来没有甚么异样。只是本来结满在手上的冰花,都已融化了。
那职员还在不能控制地叫著:“那手……刚才我看到它在动,我发誓,我看到它在动!”
白恩在那一刹间,真有忍无可忍之感!他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吼叫声,一跃而起,陡然一挥手,掴向那个还在大叫著的职员的脸上。
或许是由于,这时冷藏库中的气氛太诡异可怖了,在那样的气氛中,容易使人产生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所以白恩下手十分重,那职员的半边脸上,立时红肿了起来。可是他还是急速喘著气,指著那只手,一点也不在乎才挨了一个耳光。
他一面指著那只手,一面张大口。白恩不等他发声,就喝道:“别再说鬼话!”
那职员的手发著颤,眼珠转动著,问:“这两个人……是谁扼死的?”
白恩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冷藏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对中年夫妇,互相扼死了对方,但那又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那么,又是谁令得他们被扼致死的呢?
白恩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他像是疯了一样,陡然大叫了起来:“有人躲在这里,凶手躲在这里!”
他一面叫著,一面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在冷藏库中乱闯乱窜,推倒一切可以推倒的东西,拉开所有可以拉开的冷藏柜,要把他想像中,藏在冷藏库中的凶手找出来。
大多数的冷藏柜中全是空的,也有几个,里面有著尸体,全是冰冻得皮肤上起了冰花的尸体。
由于他们两人的叫嚷,和白恩所弄出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外面工作的几个殓房职员,也走了进来。他们看到了冷藏库中的情形之后,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职员望著发了疯似的白恩,陡然叫了起来:“这里没有人,有的也只是死人,死人是不会杀人的!”
白恩陡然停了下来,虽然他感到全身冰冷,但是在他的额上,却有著豆大的汗珠,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叫:“死人不会杀人,一只手更不会!”
那职员望了一眼那只手,又望著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颈际的扼痕,喃喃地说了一句话。白恩发出一声怒吼,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身前,厉声道:“你想说甚么?你敢说出来,我就把你扼死!”
那职员忙道:“没有,我没有想说甚么!”
旁边的人看白恩的样子实在太凶恶了,一起上来,把他拉了开去。
温谷终于和白恩见面,那是白恩离开了殓房之后,直接来到了游艇上找到了他的。
法医来到殓房,初步检查证明,那一对中年夫妇是死于窒息──那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颈上的瘀痕,已可以说明一切。
法医还说了一句话:“凶手的手劲极大,大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男死者的喉骨有明显破裂的迹象!”
当法医这样讲的时候,殓房的冷藏库内外,已经全是警方的有关人员,连最高层人士都来了。人人都被眼前那种怪异莫名的事所震慑,没有人出声,所以法医的话,虽然声音并不高,但还是令得人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当时冷藏库中,只有那一对中年夫妇,白恩和那职员都是在外面,就在门外。他们互相可以证明对方不是凶手,那么,这对中年夫妇是怎么死的,凶手是甚么人?
白恩显得十分沮丧,双手抱著头,坐在一角上,一动也不动。在这时候,他想到的是温谷,他觉得一连串发生的事,非但不是他的能力所可以处理,而且,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他知道温谷的资历,这种事,或许只有温谷这种够资格的人,才能了解。
所以,他只是要他的一个手下,打电话去找温谷。
可是在游艇上的温谷,却正在和李邦殊详细讲述那几件失踪案,不想受打扰,不接听电话。
所以,白恩在离开了殓房之后,就直接来到了海边。一路上,有四辆警车鸣号追他,一直追到海边,知道了驾车人是白恩警官,才满腹疑惑地离去。
白恩到了海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午夜的海边,空气十分清新,但是白恩心口的那股闷塞感,却一点也未见消散。
他下车,才走出了两步,就有两个人迎了上来。白恩连看也不向他们看一眼,指著停在离岸不远的游艇:“温谷先生还在船上?我要去看他!”
那两人中的一个道:“船上的人看来全都睡了,你还是──”
白恩陡然吼叫了起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那两个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取出无线电对讲机来,讲了几句,一艘小汽艇很快驶过来。白恩一跃而上,他的动作十分鲁莽,令那艘小汽艇左右剧烈晃动,几乎翻覆。驾艇的人咕哝著骂了一声,驶向游艇。
白恩攀上游艇之际,已经尽他可能地大声叫了起来:“温谷,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本来已很静的游艇上,因为他的叫嚷而起了一阵骚动。
在游艇上,到处都有灯光亮起来,有人走出来。只有主舱中,还是黑沉沉的。
在主舱柔软的大圆床上,黄绢和原振侠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原振侠略动了一下,耳际就响起了黄绢柔腻的声音:“他来找温谷,没我们的事,我们的事是──”
黄绢并没有再说下去,她和原振侠,用行动来表示他们之间的事是甚么。外面还有一些声音传来,可是原振侠完全听不清楚那是甚么声音,除了紧贴著他的黄绢之外,他几乎已失去了对外界一切事物的反应,而他更有如同坠入幻境的感觉。
外面的声音好像渐渐静了下来,原振侠也不去留意。这时对原振侠来说,黄绢细细的喘息声,比天崩地裂的八级地震,更能令他感到震栗!
白恩上船之后,由水手带著他,到了温谷和李邦殊所在的那个船舱之中。白恩几乎是直冲进去的,温谷和李邦殊都以厌恶的神气望著他。
白恩喘著气,挥著手,讲不出话来。温谷轻轻一推他,就推得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温谷道:“我正在向李先生讲那几件失踪案!”
白恩挥著手:“那不算甚么!”
李邦殊“哦”地一声:“又有了新的,人突然消失的事情?”
白恩虽然在极度的慌乱之中,但是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警务人员,他立时听出,李邦殊的用词十分不寻常,他不用“失踪”,而用了“消失”。
白恩又大口喘了几口气:“不是,那……只手的父母,不,我的意思是,那失踪男孩的父母,突然死在殓房的冷藏库之中!”
温谷的反应十分正常:“受不了刺激,心脏病猝发?”
白恩叹了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必气急败坏到这里来了。他有气无力地道:“不,是被人扼死的,喉骨都破裂了!”
温谷和李邦殊都震动了一下,李邦殊的震动更甚,他张大了口,想讲甚么,但是又没有出声。温谷的惊讶,则来自他多年来接触怪异事件的经历。
温谷递了一杯酒给白恩,白恩一口喝乾,才把发生在殓房中的事,讲了一遍。
温谷和李邦殊两人都不出声,李邦殊把毯子紧裹著身子。白恩喘著气:“我知道那职员想说甚么,可是太荒诞了,我不准他说出来!”
温谷的神态,看来十分小心翼翼,试探著道:“那职员是想说……想说……”
他重复了好几次,可是,却也没有能把话讲完。李邦殊在这时,突然插了一句口:“他想说,那一对夫妇,是被那只手扼死的!”
虽然温谷和白恩,早已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这句话,但是听得有人讲出了这样的话来,还是感到一股异样的寒意!
那只手扼死了人!那职员在冲进冷藏库之际,甚至看到了那只手在动!但是,一只手扼死了两个人,这无论如何是不可想像的事!虽然在恐怖电影中,一直有“手来复仇”这样的场面──一只手在弹琴,把人引来,然后就是一只手,扼死了要杀的人,但是那终究只是电影中的情节。何况,如今两个死者,是那只手的父母!
温谷和白恩不由自主摇著头。李邦殊在这时,反倒镇定了下来,看他的情形,像是他对自己所说的话,胸有成竹。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后来回踱步,过了一两分钟,他才以十分严肃的神情道:“警官,有一些十分奇异的事发生著,我可以肯定,这些奇事之间,是有联系的。”
温谷和白恩皱著眉,一时之间,都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李邦殊也看出了两人脸上疑惑的神情,他叹了一声,道:“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我还不十分清楚,要等我的朋友来了,再作进一步研究。但现在,我提议别再让任何人碰到那只手──”
当他讲到这里之际,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它们要使我们知道,它们并不是说说就算的。”
这是温谷第二次听到李邦殊使用“它们”这个代名词了,那听来十分刺耳,温谷立时向李邦殊望过去,李邦殊却逃开了他的目光。白恩直截地问:“它们?它们是谁?”
李邦殊没有回答,抬起头来,望著舱顶,不再言语。白恩苦笑了一下,他并不十分在意李邦殊的话,李邦殊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有成就的深海科学家,温谷才是他心中可以解决疑难的人。
他语音乾涩:“这件事,温谷,你有甚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