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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自泉看到了四个卫士,忙问:“那位小姐到哪里去了?”
那四个卫士面面相觑:“甚么小姐?”
冷自泉发急问:“你们没有看到有人走出来?穿过了门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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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卫士的神态更是怪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一个胆子较大的立正:“报告,没有任何人出来!”
冷自泉“飕”地吸了一口气──当然,成精的狐狸,是有本领不让别人看到的!如果她有这样的本领,那怎么去找她呢?
一想到这里,冷自泉更是焦急得团团乱转,额上的汗珠,涔涔而下。四个卫士看到了这种情形,更是骇然,一个问:“司令,你……不舒服?”
冷自泉根本没有听到那卫士的话,因为这时,在他耳际,陡然响起了动人悦耳之极的声音──宝狐的声音:“我在你卧房,看你,急成这样,人家要以为你发疯了!”
冷自泉陡然之间,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变得满心喜悦,向那几个卫士挥著手。甚至不由自主,吹著口哨,向前急步走了出去。
望著冷自泉的背影,四个卫士骇然的神情一直维持著。因为冷自泉的行动实在太怪异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出原因来。
当然,别说是这四个卫士,叫任何人来想,也不会想得出冷自泉行动失常的原因,是因为他迷恋上了一个成了精的狐狸!
冷自泉急急向卧室走去,他住的那个院落相当大,到卧室去,要经过一个院子。当他经过之际,值岗的卫士纷纷立正行礼。冷自泉直接来到了卧室前,握住门柄,就想推门而入,可是门却锁著。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宝狐说她在卧室中,当然又是穿门而入的了。他想到宝狐在卧室中,兴奋得手有点发抖,取出了钥匙,打开了门,闪身进去,定了定神,柔声叫:“宝狐!”
黑暗之中,传来了宝狐“嗯”的一下答应声,接著,在房间的一角,柔和的灯光亮了起来。冷自泉立时看到,宝狐蜷缩在一张巨大的沙发之上,正用极动人的神情望著他。冷自泉小心翼翼地向她走去,唯恐她突然之间消失。
宝狐微笑著:“放心,我不会逃走,我是你的!”
她的声音是那样甜腻回荡,当她说到“我是你的”之际,声音细得几不可闻,但是又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冷自泉来到了她前面,先握住了她的手,把她轻轻拉了起来。当宝狐柔若无骨地投向他的怀中之际,他把她抱了起来,走向床边,然后,两个人一起向著床,倒了下去。
在深吻之中,宝狐身上衣服的钮扣,一颗一颗被解开来。从指尖开始,冷自泉抚摸著她晶莹润腻的胴体。
在柔和的灯光之下,宝狐的胴体,在他眼前呈现无遗之际,冷自泉不由自主,发出了一连串的赞叹声。他用手、用唇,去抚摸、去亲吻她粉光致致,白腻得如玉一般的肌肤,恣意地欣赏她胴体所表现的动人的曲线。而宝狐只是颤抖著,紧握住他的手臂,握得极紧。
冷自泉在回忆之中,已无法十分清楚确切地记得当时的感觉,他只是沉浸在极度的欢愉之中,从心理到生理上的极度欢愉。他庆幸、惊讶于宝狐的无可形容的美丽,但是真正令他惊讶的,还是到达了欢愉顶点的那一刹间。
冷自泉只觉得整个人都炸了开来,那是多么愉快的爆炸!身子碎裂成上亿片,可是每一个细胞,又充满了快乐,而且,这种极度的快感维持了极长的时间!
冷自泉在欧洲几年,自从他第一次和女性有了接触之后,到那年他二十六岁,在女性方面,已经是可以称得上经验丰富了!
可是,在这之前,若是有人告诉他,男女在一起,可以有这样的快乐,他也不会相信。而事实上,就算有人曾有过那样快乐,也无法转告他人,因为这种快乐,不是人类言语所能形容于万一的!
原振侠听得极其入神。冷自泉越讲,声音越低,完全沉醉在美好的回忆之中,但是他还是不住地在讲著,用尽了人类语言之中可能的形容词来形容著。
原振侠也压低了声音:“你已经形容得够好了!”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可是你还是完全无法明白那种欢愉,那种欢愉,一定要亲自体验,才能明白!”
原振侠没有说甚么,冷自泉顿了一顿:“或许,你会以为我是一个肉欲主义者。是的,那种极度的舒畅和快感,看起来是来自肉体的,但是如果没有精神上的爱恋,会有这样的愉快吗?而且,当快乐像汪洋大海一样,向你涌过来之时,怎么能分清精神和肉体呢?人类一直在追求快乐,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有多少人追求到了快乐?但是我得到了快乐,而且实实在在知道快乐自何而来,我可以掌握它,触摸它!”
冷自泉一口气讲到这里,神情激动,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苦笑了一下:“这些话,多少年来,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过!”
原振侠神情诚恳地点著头,可是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宝狐真是成精的狐狸?
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冷自泉又说得那么肯定,也表示了他自己的不信,这实在是怪异之极的事!
事情的怪异,在于一个成了精的狐狸自己承认了身分。她为甚么要这样做?其中一定有著极度隐秘的目的,那是可以肯定的事!
而如果宝狐不是狐狸精,她何以又有这样超卓的能力,可以穿门出入?原振侠相信,类似这样的“法术”,冷自泉日后,一定见过许多,所以他才肯定了宝狐真是狐狸精。
原振侠知道,他不是在听一个人讲故事,而是在听这个人讲他实际的经历。而且,原振侠又是知道这个人,的确曾有过神秘怪异的经历的。
可是即使如此,一个成了精的狐狸,这种事还是无法令人接受的!
冷自泉看出了原振侠的那种疑惑的神色,他缓缓地道:“你听我说下去。”
原振侠点了点头,在冷自泉的叙述中,时光又回到过去。
极度的欢愉,渐渐变成了荡漾的微波。冷自泉和宝狐紧紧地拥在一起,身体的每一处可以紧贴在一起的地方,都紧贴著。
冷自泉像整个人在云端飘荡,他不时地发出喃喃自语声:“哦,怎会那么好?怎会那么好?”
宝狐把她的脸紧埋在冷自泉的怀中,用甜腻得化不开的声音说著:“令男人快乐,这是狐狸精应该有的本事!”
冷自泉把她的双腿曲起来,手臂穿过了她的腿弯,令她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然后紧抱著她。她看起来是那样娇小,那样值得爱怜,他望著她,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而当他口唇颤动著,努力想要表达自己心中的欢愉时,宝狐却用她纤柔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唇上,不让他讲话。
冷自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实在也想不出,人类的语言之中,有甚么可以表达他这时的欢畅和满足。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过去,宝狐一直偎依著他──他也一直轻抚著宝狐,吻著她,发出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甚么意思的声音。
卧室外间的大自鸣钟,一定已响过不止一次了。以前几次,他都没有注意,这一次,其实他也没有注意,只是觉得在模糊之中,钟声一下接一下地当当地在响著。
令得冷自泉忽然注意起来的是,他看到在他怀中的宝狐,娇俏艳丽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了一股惊恐的神色来,那令得他也陡然惊动了一下。
冷自泉自然而然把她拥得更紧:“别怕,为甚么你忽然会感到了害怕?”
宝狐的口唇颤动著,偎得他更紧,转头向窗口望去。窗口当然甚么也没有,只不过有几线曙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穿了进来。
冷自泉这时候,也不知道为了甚么,心头也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惧──天亮了,刚才自鸣钟一直响著,一定是响了六下,已经是清晨六时了。一夜,在极度的欢愉和满足的交织中,一夜就过去了。
可是,为甚么在听到了清晨六时的报时之后,宝狐会现出那样惊恐的神情来?难道她是狐狸精,而狐狸精也像是传说中鬼魂一样,一到清晨就会消失?
一想到这一点,冷自泉把她紧搂著,呵护著她:“你在白天……会消失?”
宝狐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使得他们两个人的身体,贴得更紧。她在不由自主的喘著气,然后,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望著他。
由于她眼神中流露著那样的神色,不必等她开口说任何话,冷自泉已经立即道:“宝狐,不管你要我做甚么,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做!”
宝狐仍然望著他,起先是极度的疑惑的神情,接著,神情渐渐变成信任,但还是留著疑惑。她喃喃地重复著冷自泉的话:“你一定做?”
冷自泉毫不犹豫,就像是在受军训时,听到了上级的命令一样地回答:“是!”
宝狐再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冷自泉胸前一会。冷自泉轻抚著她柔软细长的头发:“说,你要我做甚么?”
宝狐并没有抬起头来,所以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要你保护我。”
冷自泉欢畅地笑了起来:“这算甚么,我当然会尽我一切的力量来保护你!任何人要来伤害你的话,我都会挡在你的前面!”
宝狐静了一会,慢慢仰起了脸来,在冷自泉的唇上轻吻了一下,才道:“我要求的保护,对你来说,可能十分奇特,你会觉得奇怪!”
冷自泉摇著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宝狐低叹了一声:“你还没有听,怎么肯定不会觉得奇怪?”
冷自泉只笑了一下,他实在想不出,像宝狐那么可爱的人,会有甚么奇怪的要求提出来!
但是宝狐既然这样说了,冷自泉心想:只管听一听,她会提出甚么特别保护的要求来。
宝狐又静了一会,才道:“我……是……”
冷自泉立时亲吻她:“知道,你是狐狸精!”
宝狐缓缓地点著头:“你明白就好。不过,只怕你不明白,除了你以外,别人根本看不见我!”
冷自泉陡然一怔,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宝狐轻叹了一声:“你这还不明白?我只是为了你一个人而存在的,除了你之外,在别人的心中,我根本不存在,他们根本看不到我!那个狗夫,他叫甚么名字?他就看不到我,你的父亲和叔父,也看不到我。”
冷自泉呆了一下,但随即又笑了起来:“真是可惜,本来我准备把那么美丽的小妻子,炫耀给全世界的人看,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宝狐温柔地笑了一下:“真抱歉──”她又侧头想了一想:“我可以设法,使你的愿望部分实现。”
冷自泉“嗯”地一声,身子离得她远了一些,又抚摸她晶莹的肌肤。
明明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就在他的眼前,怎么说只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别人根本感不到她的存在?他根本不相信,只是笑著,心中在想的是:那一定是一个玩笑,好,既然是开玩笑,那我也可以开一个玩笑!
他心中已拟好了向宝狐开玩笑的计画,他的嘴角带著顽童一般的笑容。他实在不想对宝狐隐瞒甚么,但既然要开玩笑,自然不能在事前作任何透露,所以他忍住了不说。
宝狐用疑惑的眼光望了他一下,他连忙装出了正经的神情来。
宝狐再轻叹了一声:“我要你不离开我!”
冷自泉不由自主,陡然叫了起来:“你说甚么?我当然不会离开你!”
宝狐的神情,却变得十分忧郁:“我的意思是从现在起,你半秒钟也不能离开我,一定要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你,在任何情形之下都要这样。有些地方我不能出现,你当然也不能去……”
她讲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闪耀如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凝视著冷自泉:“你能答应吗?只要你有一点犹豫,你就会失去我!如果你不在乎失去我的话……”
她现出十分哀伤的神情来,足以令得任何再懦弱的男人热血沸腾,不顾一切!
冷自泉当然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他为宝狐著迷,他说可以答应宝狐的任何要求,也是真正出自心底的肺腑之言,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可是,他也是一个聪明而又理智的人,不然,就算他的家世再好,他也不能年纪轻轻,就担当这样的重任。
这时,他在听了宝狐的要求之后,立时想到,这样的“保护要求”,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他可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离开她。但是她的要求是,有些地方,她不能去,不愿去,他也必须在她的身边。那换句话说,只要他一答应,他的行动,就完全在她的控制之下了!
由于他的身分特殊,宝狐的要求又是那样不寻常,所以冷自泉立时想到了一些敏感的问题:她,会不会是一个怀有特别任务的女间谍呢?还是一个由政敌派来的,怀有特别目的的人?
也就在这时,宝狐发出了一下幽细而绵长的叹息声,慢慢地站了起来。
冷自泉立时坐起来。这时,卧室中还有柔和的灯光,自窗帘中透进来的曙光,形成几道朦胧的光线。宝狐站著,衬著那几股光线,玉体玲珑,看来是那样动人,那样迷人。
她慢慢地转过身,背对著冷自泉,声音听来是那样哀怨:“我早已知道地球人的心态,没有一个地球人,会对另一个人真正地好!”
冷自泉只注意到了她那种哀怨的责备,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用词相当怪异。
在那一刹间,冷自泉也陡然站了起来,就在宝狐的身后,轻轻抱住了她,在她的身边,用低而坚决的声音道:“我答应你,我会对你全心全意地好!因为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没有你,没有了你,我的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
宝狐再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望著他,低声说:“这……就是爱情?”
冷自泉道:“是的,这是爱情。只有爱情才有这种力量,才能使一个人,完全忘掉自己,全心全意地去对另一个人!”
宝狐的声音更低:“真有这样的爱情……那我就放心了!”
冷自泉充满了自信,将宝狐抱了起来,打著转。这时候,他心中绝未曾想到,以后的事情,会全然出乎他的想像!
宝狐并没有骗他,只是当宝狐说的时候,他不相信而已。
原振侠又挪动了一下身子。
冷自泉的叙述,十分令人惊异。不单是如此,而且冷自泉在叙述著他的遭遇之际,那样深沉地在缅怀著过去,他的声音是充满了感情的。不由自主的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情,任何再好的演员,也无法有这样的表现。
当他讲到迷惑之际,他的神情和声音是迷惑的;当他讲到欢愉时,他整个人就像是沉浸在欢愉之中,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之中,都像是会有欢乐满溢出来;当他讲述到哀伤的时候,他的声音嘶哑而令人心酸。
原振侠并没有打断过他的任何话,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替他面前的酒杯注上酒。冷自泉的酒量相当好,不断地喝著,并不显得有酒意。
冷自泉在叙述中,经常有相当长时间的停顿,在那时候,他自己像是完全在回忆之中,在想著当时发生过的任何一个细节。这些细节,他并不是记不起来,在他的一生之中,这些事不知被想过多少遍,这时候,他又再回想一次,那只是他喜欢再回想而已。
原振侠也不去打搅他,至多只是在长时间的沉默之中,挪动一下身子,改变一下坐著的姿势。
冷自泉这次,又沉默了很久,才又继续:“那天上午十时,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值班警卫官打来的。我和宝狐,还在床上……”
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冷自泉是在沉睡之中被惊醒的。
在这以前,他把宝狐抱起来,打著转,然后两人又一起倒在床上,冷自泉疯狂地吻著,全身又被炽热的火焰燃烧著。然后,又一次几乎甚么都不存在的极度欢愉,然后,是偎依著宝狐的沉睡。
冷自泉拿起了电话,他的心情是那样愉快,所以并不在乎被人吵醒。他一手紧搂著宝狐,宝狐闭著眼,长睫毛在轻轻地闪动,表示她也开始醒了。
电话中传来值班警卫的声音:“少爷,大老爷和二老爷来了,要立刻见你!”
冷自泉向宝狐望了一眼,宝狐慢慢睁开眼来,当宝狐睡眼惺忪的时候,她更有一股异样的妩媚。
冷自泉想起自己的父亲和叔父,一定急于知道自己找到了甚么伴侣,他也想起自己曾想到过的那个“玩笑”,所以他立时道:“请两位老人家在客厅等一等,我十分钟就到!”
他放下电话,轻拍著宝狐的细腰:“快穿衣服,十分钟之后,我们去见两位老人家。”
宝狐的笑容十分调皮:“他们看不见我的。”
冷自泉笑了起来:“看你的玩笑能开到甚么时候。”
宝狐缓缓摇著头:“我看,大概就在十分钟之后吧!”
冷自泉呵呵地笑著,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他替宝狐掠了掠看来有点凌乱的头发。宝狐看起来,比昨晚他初遇时更加娇艳,简直就像是盛放的鲜花,才抹拭去露珠一样地新鲜。
然后,他拉著宝狐的手,向外就走,一直来到了客厅之中。他父亲和二叔正在交谈著,这一对兄弟,掌握著国家的军政大权,永远有商量不完的各种军国大事。
冷自泉一进来,就大声叫著他们。然后,把宝狐推到了他们的身前,朗声道:“爸,二叔,你们看!”
他期待著宝狐出众的美丽,会使两位老人家感到无比的惊讶。两位老人家的确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但是那种惊讶,却并不是冷自泉所期待的那种──两位老人家只是讶异,而且是一种全然莫名其妙的讶异。
冷自泉怔了一怔,伸手向著宝狐,又道:“爸,二叔,你们看看!”
他二叔的脾气比较急,已经十分不耐烦地道:“看?看甚么?”
冷自泉道:“这就是我找到的终生伴侣,我一定要娶她为妻。你们看,是不是只有她,才可以配得上我?”
冷自泉在这样说的时候,望著宝狐,宝狐却低叹著,神情带著一点埋怨。冷自泉一看到她这种神情,就等于听到她在讲话一样:看,我早和你说过了,可是你不相信,他们根本看不到我!
冷自泉有点发急,又转问两位老人家:“爸,二叔,你们不喜欢她?”
他父亲也忍不住了:“你在说甚么?”
冷自泉有点执扭,也有点不够礼貌,声音提高,指著宝狐:“我要你们接受她!”
冷自泉像是宣战一样,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身子挺立著,等待著答覆。可是他所看到的情形,却使他感到一股寒意!
他看到两位老人家互望著,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来,又望向他。他忙自宝狐身后,推著宝狐,一直来到两人的身前。
他几乎是在嚷叫了:“看,你们看,看到没有,这就是我的妻子!”
当他在这样嚷叫之际,他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那种害怕,是难以形容的。是他在那一刹之间感到,他自己此后的一生,已经和一种神秘奇异的现象,联结在一起而产生的一种恐惧!
宝狐明明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为甚么竟然会看不到?这真是不可能的事!
两位老人的神情更是骇异,不约而同,站了起来,齐声喝:“你在干甚么?开玩笑?”
冷自泉不由自主喘著气,先把宝狐的身子半转了过来,肯定宝狐就在他面前,他的双手,握在她柔滑的手背上。宝狐仍然用那种神情看他,他不由自主道:“我不信!还是不信!”
然后,他又向两位老人家:“你们看不见她?她就在你们面前!”
冷自泉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又急又认真。两位老人家再互望了一眼,神情不但骇然,而且震惊。他二叔踏前一步,一伸手,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臂,这一下动作,令得冷自泉也呆住了!
他双手握著宝狐的手臂,把宝狐推到了两位老人家的面前。当他二叔踏前一步之际,他二叔的身子,绝对应该碰到宝狐的身体了。
可是,宝狐的身体,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他二叔不但靠近了他,而且,还抓住了他的手!
冷自泉在一怔之间,眼前花了一下,看到宝狐已经站到了他二叔的身后。他想要走过去,可是却被他二叔挡住了去路。
他二叔用十分惊骇的声音在问:“自泉,你干甚么?别再闹了!”
冷自泉张大了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真的弄不明白!但是有一点,他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父亲和二叔,的而且确,看不见宝狐!
刹那之间,他完全怔呆了,不知道如何才好!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会不知所措,冷自泉虽然如此出色,可是也不能例外。
他二叔已不断在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父亲也来到了他的身前,用手按在他的额角上。看他们两人的慌乱情形,只怕他们接到了世界大战快要爆发的报告之后,也不过如此了。
冷自泉勉力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他定下神来之后,他的神情看起来正常了许多,也令得两位老人家,松了一口气。冷自泉先向宝狐望了一眼,向她招了招手,令她过来,站在他的身边,他轻搂著她。
他的那一连串动作,又令得两位老人家目瞪口呆。冷自泉在搂住了宝狐之后,才道:“爸,二叔,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发生了。现在我自己也不明白,等我弄明白了之后,我再详细向你们禀报。”
两位老人家全然不知所措,张大了口,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们那时候的样子,要是拍了照片,登在报上,绝不会有人认得出,他们是肩负国家军政要责的大人物,只像是两个受了极度惊吓的老人!
冷自泉在他们还未定过神来时,就继续道:“现在,我请求你们,甚么都别管我,让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他二叔总算从惊惶中定过神来,连声音也未曾回复正常:“是甚么事?总得让我们知道!”
冷自泉回头向宝狐看了一眼,叹了一声:“我爱上了一个女人,立心要娶她为妻,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
他二叔道:“这……是好事啊!”
冷自泉又向宝狐看了一眼,还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他那下情不自禁的动作,令得两位老人家一起倒抽了一口凉气,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来。
的确,在他们两人的眼中看来,冷自泉一进来之后,动作神情简直怪异到了极点。
直到这时,冷自泉忽然向身边这样地亲了一下,那看来更是叫人毛骨悚然!因为在冷自泉的身边,在他们看来,根本甚么也没有,可是冷自泉的动作,却那样一本正经!
冷自泉略停了一停,才苦笑了一下,他明白两人的骇异。他道:“不过这位姑娘有点古怪,我要弄清楚了,才能向你们说明。”
他父亲吞下了一口口水:“这位姑娘在哪里?”
冷自泉道:“就在我身边,可是你们看不见她!”
两位老人家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要相互扶持才不致跌倒。冷自泉忙过去扶著他们坐下来,又道:“爸,二叔,记得我刚才的请求!别理我,别理我!”
两位老人家的神色之怪异,到了极点。两个人都是饱读诗书的知识份子,肩负国家的重任,可是在这时候,他们两人却异口同声,叫出了一句绝不应该出自他们口中的话来:“自泉,你中邪了!”
冷自泉陡然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他还真的难以明白“中了邪”是甚么意思。虽然,自从哑哑狂吠,宝狐出现以来,不可思议的事,是如此之多,甚至宝狐自己也承认她是“狐狸精”,但是“中邪”这个名词,和一个现代知识份子的观念,是格格不入的!
但是,冷自泉立时明白了父叔所说的“中邪”的意思。他并不怪他们这样说,反倒觉得十分有趣地笑起来:“有点像──”
他一面说,一面又向他身边的宝狐望了一眼。宝狐这时,正出现一种十分动人的神情,看来像是一个慈祥的、充满仁爱的姐姐,在看著一个顽皮的小弟弟一样。使得被望的人,感到一种极度被爱的温暖。
冷自泉在看了一眼之后,才又道:“真有点像,她就自己称自己是狐狸精!”
冷自泉一直到这时候,在说出“狐狸精”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十分轻松的。虽然,眼前发生的一切是这样怪异,但是他愿意接受任何解释,也不会接受狐狸精这个说法。
但是两位老人家就不同了,冷自泉的行为如此怪异,已使他们认为冷自泉可能是中了邪,而冷自泉又这样说,古人的笔记小说之中,有关狐狸精迷人的种种记述,一下子全涌上了他们的心头。两个人面色发青,二叔忙道:“自泉,你别怕,你别怕,一定有办法对付她的!”
冷自泉笑了起来:“你在说甚么啊?二叔,谁要对付她?爱她,保护她,我还来不及!”
两位老人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感到手脚冰冷。冷自泉吸了一口气:“爸,二叔,真的,我很认真,在我还未曾弄清楚是甚么事情之前,你们最好不要理我!”
他的父亲和二叔,由于过度的震惊,根本连答应的气力都没有了,没有昏过去,已经十分不容易。冷自泉也不再说甚么,轻搂著宝狐柔软的纤腰,慢慢向外走去。
他自己沉浸在宝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幽香,享受著宝狐妩媚的笑容,全然未曾注意卫兵队长以及旁人,望著他的那种骇异欲绝的神态。
冷自泉和宝狐回到了卧房之中,宝狐娇媚地靠著他,冷自泉道:“好了,现在该说实话了,再胡说八道,要打屁股了!”
他一面说著,一面在宝狐的臀部,轻轻拍了一下。宝狐发出了一下娇吟声,后仰著头向他看来。冷自泉一下子就把她紧紧地抱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宝狐低叹了一声:“已经是你的了,还那么急!”
冷自泉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自己倒退著,在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抱起了宝狐,叫她坐在他膝上,他捧著宝狐的脸,凝视著。
那是怎么看也不会看厌的脸,不单是由于那是一张美丽的脸,而且更在于流露在脸上的那种神情。那是一种充满了爱意的神情,使得看到这种神情的人,由衷地感到温馨和满足。
冷自泉又把她紧紧拥在怀中:“宝狐,我会保护你,半秒钟也不离开你!”
宝狐的身子,在冷自泉的紧拥之下,微微地发著颤。她发出一种低沉的,听来极悦耳的声响。这种声音没有甚么意义,但是听来是那样令人舒畅,就像是在晨风的吹拂之下一样。
冷自泉陶醉著,可是他也没有忘记事情的怪异。他捧著宝狐的脸,看了又看,又在她柔软滑腴的身上,抚了又抚,然后,叹了一声:“我不明白!”
他这“我不明白”四个字,实在已经包括了不知多少问题在内。宝狐眨著眼,看来有点调皮:“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明白好!”
冷自泉还想问甚么,宝狐伸出手指来,轻轻地按在他的唇上:“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冷自泉忙不迭地道:“快乐!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快乐过!而且,我想,世界上也不会有甚么人比我更快乐的了!”
宝狐侧著头,长发松松地披了下来:“因为有了我,你才快乐?”
冷自泉立即道:“那当然!”
宝狐笑了起来:“快乐就好了,何必要明白?”
冷自泉的心头充满了疑问,可是他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疑问来了。他双手托著宝狐的腰,两人一起站了起来,走向花园。
花园中阳光普照,百花盛放,宝狐偎倚著冷自泉,慢慢地走著,冷自泉不时紧紧拥抱她一下。等到了一片草地上,两人并头躺了下来,看著蓝天白云之际,冷自泉感到,甚么叫神仙,他已经是神仙了!
冷自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心满意足,觉得人生再也没有任何要求了。他已经全然不去理会旁的事,陶醉在他的幸福之中。
可是其他人,却和他恰恰相反──
在他和宝狐离开了客厅之后,两位老人家从极度的惊惶之中,苏醒了过来。二老爷立时发出了第一个命令,对在客厅中的仆人、卫士,用最严厉的声音吩咐道:“谁向外面说半个字,立即鎗毙!”
所有的人都毕挺地站著,二老爷又下命令:“快去看少爷在干甚么!”
他一连发出了两个命令后,才喘了一口气,望向他的哥哥。大老爷叹了一声:“要请人来驱邪了!”
二老爷立时同意:“对,先找本地的,再上京里去请。还要立时派人到江西龙虎山去,请张天师来!”
大老爷连连点头:“唉,甚么样的狐狸精?竟然敢来迷我们家的孩子!自泉这孩子,应该不是普通人,但盼他本身的正气,能够克制邪气!”
二老爷有点后悔:“宅子太旧了,唉,早该拆了它,重新改建过!”
当他们两人在商议著的时候,派去观察冷自泉行为的人,已经流水般地来报告冷自泉的情形──冷自泉在花园,躺在草地上,样子极高兴,不断地在讲著话。
报告的人,都竭力掩饰著心中的惊恐,而实际上,他们所看到的情形,著实令他们惊恐不已。可是没有人敢有半分流露,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件大事,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以他们的身分地位而论,最好不要和这件事发生任何关联。
两位老人家越听越是骇然,二老爷陡然跳了起来:“黑狗血!我也是急昏了,怎么没有想到黑狗血!”
大老爷也跳了起来:“对,黑狗血!黑狗血!”
民间一直传说,黑狗的血,有著可以克制邪气的作用,能使一切精怪现出原形来。
这本来只是传说,可是这时候,看这两个大人物的神情,真正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黑狗血上面了!
冷府要黑狗血,那是再也容易不过的事,不到半小时,满满的两桶黑狗血,已经准备好。负责经办的人立正报告:“全是真正的黑狗,一根白毛也没有。一共用了十条黑狗,要是不够,还有,正在派人找。”
两位大人物互望了一眼,大老爷道:“应该够了,喷筒准备好了没有?”
二老爷道:“我看还是整桶泼过去好!”
大老爷考虑了一下,他比较深思熟虑,所以他道:“一桶就这样泼过去,要是没有效,再用喷筒!”
二老爷像是面临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一样:“挑四个不信邪,命又硬的人,跟我去!”
大老爷有点担心:“二弟,你──”
二老爷勇气十足,一挥手:“我不怕,我已经老了,有三长两短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自泉!”
大老爷一拍胸口:“我也去,凭我们两人的地位,我看甚么妖精,也奈何不了我们!”
传说之中,都相信地位高的大人物,都有一股凛然的正气,或者是命运特别好,有诸灵呵护,头上有光,天上的六丁六甲值日功曹,随时会保护他们的。两个老人家既然把希望寄托在黑狗血上,自然所有的传说,都一并相信不疑了!
四个人挑选出来了,全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威风凛凛。两人一组,抬著两桶黑狗血,直奔花园!
两位老爷,另外由一队卫士簇拥著。那一队卫士,不但个个忠心耿耿,而且是神鎗手,以防万一,精怪在黑狗血之下,现了原形,而保护两位老爷的天兵天将,又未能及时出现之际,他们至少可以负起一部分的保护作用。
观察冷自泉行动的人带来了最新的报告,神情的骇异也掩不住了:“少爷摘了一朵花,像是想插在甚么地方,可是他一松手,花就跌了下来,可是少爷还是喜孜孜地望著那朵花!”
那人的报告相当传神,冷自泉的确喜孜孜地看著那朵花。那是一朵娇黄色的小花,冷自泉顺手摘下来,插向宝狐的鬓际。
娇黄色的花朵,衬著乌黑的发丝,白里透红的脸庞,更衬出宝狐的娇美来。冷自泉正在恣意欣赏,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他知道会有点事发生了,但是他不舍得转过头去看,因为他一转过去,视线就会离开宝狐。在他来说,少看宝狐十分之一秒,损失会比甚么都大,因为这十分之一秒,再也不会回来了!
宝狐皱了皱眉,道:“两位老人家生气了,他们要用甚么来对付我?”
冷自泉还不明白宝狐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已经听得他父亲和二叔的大喝声。紧接著,一阵血腥味,一大桶黑狗血,已经向著他和宝狐两人直淋下来,冷自泉不由自主大叫了起来!
随著冷自泉的叫声,宝狐忽然笑了起来。那一桶疾洒下来的狗血,忽然如同被狂风吹拂著一样,陡然改变了方向,向前疾洒了出去!
冷自泉在仓促之间,实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一阵惊呼声之中,他才看清,六个人,包括他的父叔在内,每个人的身上、头上、脸上,全是斑斑的血点!那六个人的神情,惊骇莫名,样子真是狼狈到了极点,令人绝对无法不发笑,不但要发笑,而且是忍不住的狂笑!
冷自泉大笑,狼狈之极的那六个人一面抹著脸的血,一面还在叫著。他二叔叫得最大声:“喷!”
立时,四条大汉扬起手中的喷筒,用力喷著,狗血向前直洒了过来,可是却一滴也没有洒在冷自泉和宝狐的身上,又像是被一股强风,直逼了回去一样,洒得六个人一头一脸!
冷自泉看出父亲和二叔的神情十分认真,他止住了笑,叫著:“你们在干甚么?”
他二叔大踏步跨了过来,一伸手,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腕,哑著声:“自泉,你快过来,妖法太厉害,黑狗血也制不了!”
冷自泉毕竟是在欧洲受教育的,黑狗血可以克制妖精的那种传说,对他来说,陌生了一些。所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父亲和二叔是在干甚么。
而当他明白了之后,他真是啼笑皆非,用力一甩,甩脱了他二叔的手:“你们在胡闹甚么?我已叫你们别理我了!”
这时,他父亲也赶了上来,两个老人家一身都是狗血,神情又焦急非凡,看来叫人又是生气,又是可怜。两人一边一个,捉住了冷自泉的手臂,硬要将冷自泉拉向前,冷自泉大叫了起来:“甚么妖法,你们在捣甚么鬼呢?”
他父亲喘著气:“你被狐狸精迷住了!”
冷自泉侧著头看去,看到宝狐笑盈盈地望著他,冷自泉又叫了起来:“我情愿给她迷住!”
他叫著,双手用力一挣,挣脱了两个老人家的拉扯,后退了几步,来到了宝狐的身边。不等两个老人家还有甚么动作,他已经道:“宝狐,你别见怪,人到老了,有时会古里古怪的,我们走!”
他拉著宝狐,又后退了几步,看到他父亲和二叔,目瞪口呆地站著,一脸伤心欲绝的神色,他心中也不禁大是不忍,停了一停,道:“你们别理会我,好不好?难道你们看不出,我现在是多么快乐?”
冷自泉这句话,讲得十分诚恳,两位老人家呆了一呆,互望了一眼。发生了甚么事,他们也莫名其妙,看起来,冷自泉是像中了邪,但是冷自泉看起来极快乐,这倒也是真的。他容光焕发,讲话像是在唱歌,走路像是在跳舞,他们从来也未曾见过冷自泉那么快乐过!
所以,一时之间,他们震呆著答不上来。冷自泉吸了一口气,一面紧握著宝狐轻柔的手,一面又道:“真的,别再理我,别再理我!”
他转过身,和宝狐一起走了开去,两位老人家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感到了莫名的悲哀。虽然他们看出冷自泉很快乐,但是这表示甚么?这表示他被狐狸精迷得深。看来劝说是没有用的了,黑狗血也没有用,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召集可能召集得到的有法力、有道行的和尚道士,来作法驱妖!
而且,这一切,还要秘密进行才行。冷自泉不日将出任重任,要是让国人知道他已被狐狸精迷上了,那么,他的政治生涯,自然也就此结束了!
两位老人家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他们甚至顾不得洗去身上的血污,就忙著布置一切。
当夜,就有一批和尚道士,在冷自泉居住的那个院子之外,作起法来,有一批道士,甚至搭起了一个高台。不但各种法器的声音大作,而且还夹杂著诵经声、叱喝声。有好多道士,仗著桃木剑,就在卧室外面,跳来跳去,而且,还焚烧著各种各样的纸符,弄得纸灰打著转,直飞上半空。
开始的时候,冷自泉十分厌烦,好几次想要冲出去,把那些和尚道士们赶走。可是宝狐却温柔地拉住了他:“很有趣,是不是?”
宝狐用她那动听的声音说著,妙目流盼,看著外面在作法的僧人和道士:“他们想干甚么?”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他们是来对付你的!”
宝狐现出讶异的神色来:“对付我?他们这样子,怎么能对付我呢?”
冷自泉笑著,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你是妖精,他们认为我给你迷住了,所以要用某种方法,把你驱走,把你捉起来,好让你离开我!”
宝狐的神情更疑惑:“为甚么?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很快乐吗?他们为甚么不要你快乐?”
冷自泉叹了一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或许他们自己没有快乐?”
宝狐也低叹了一声:“我明白了,他们要你为他们活著,不是为你自己而活。你要追寻快乐,你甚至已得到了快乐,那只能满足你自己,不能满足他们!”
宝狐的话,令得冷自泉震动,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进了他的心坎之中!他所受的震动,是如此之甚,以致他张大了口,望著宝狐,刹那之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宝狐这种话,在他一生之中,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可是那却使他震动,因为他感到宝狐的话,指出了他这个人的悲哀之处!
他不是为自己活著,作为冷家唯一的传人,他从小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的!是的,许多人关心他、呵护他,但那些人这样做的目的是甚么?是为了他?不是,全是为了他们自己!
那些人,包括他的父亲和二叔在内,所关心的是如何把他培养、塑造为冷家的一个出色的传人。他要经受严格的训练,他要接受高深的教育,他时时刻刻被提醒,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受到整个家族、全国,甚至全世界瞩目的,他不能随自己的意思做事……
这一切,他几乎已经习惯了,以为他生下来就是为某个任务,某个目的而存在的,他已几乎忘记他自己了。如果不是宝狐那几句简单的话提醒了他,他真的已快习惯于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心中不住地叫著:“宝狐,呵,宝狐,多谢你提醒我!”
他的情绪在刹那之间,变得如此激动,陡然把宝狐搂在怀中,不由自主地喘著气:“对,宝狐,你说得对!我,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件工具。这工具忽然不听他们的安排了,自己要找快乐了,他们当然要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阻止!”
宝狐低声道:“是,而且,他们也根本不懂得甚么叫爱情!”
冷自泉把宝狐搂得更紧,喃喃地道:“是,他们不懂,他们根本不懂,他们只知道利害,不懂爱情!他们以为我被妖精迷住了,生命会有危险,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找到了爱情,哪怕几十年的生命,缩成了几天,我也是很愿意的!”
宝狐的神情也激动起来,她也紧搂著冷自泉。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分了开来,宝狐柔声说:“你嫌他们吵,我可以把他们赶走!”
冷自泉立时点头,宝狐笑了一笑。就在她展露灿烂艳丽的笑容之际,外面的喧闹声,陡然静了下来。
突然而来的静寂,并没有维持多久。接著,就是一片呼叫声,奔跑声,大约持续了几分钟,又甚么声音也没有了。
由于不想看到外面和尚道士的作法,冷自泉早已把窗帘全拉了下来,这时,他真想去看看外面发生了甚么事。从那许多杂乱的声响听来,分明是宝狐不知用了甚么方法,使得那些僧道全都狼狈逃走了。
可是冷自泉却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宝狐正偎在他的怀中,他不愿意离开她。等到外面又全静了下来之后,他才在宝狐的耳际低声问:“你用甚么方法把他们赶走的?”
宝狐笑著:“当然是妖法!”
冷自泉怔了一怔,他小时候听到过,看到过的种种“斗法”故事,全涌上了心头──法海和尚开始斗不过白娘娘,后来搬了天兵天将来,终于把白娘娘抓了过来……等等。
他不禁忧虑起来,望著宝狐:“这一批僧道,斗不过你,可是我父亲和二叔,会去找更有道行、法力更深的来对付你!”
宝狐怡然笑著:“我全不怕!”
听得宝狐这样说,冷自泉放了心。可是一转念间,他又担心起来,他紧握著宝狐的手:“不对啊!你曾要求我的保护,要我半秒钟也不能离开你,一定有甚么人,有法子对付你的!”
宝狐一听,登时蹙起了眉,那种神情,令人看了心痛。她道:“一定要讨论这个问题么?”
冷自泉的心向下一沉,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宝狐,刚才你几句话,使我自己得回了自己。你不但美丽得世上少有,而且你的智慧……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绝不能失去你,绝不能!”
他讲到这,不由自主喘起气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宝狐缓缓点著头:“明白,你不想我受到任何力量的伤害!”
她讲了一句之后,停了一停,才又缓缓地道:“你那么好,我不想骗你。是的,是有力量可以对付我,令我在你面前消失!”
冷自泉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宝狐又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到时,你可以保护我。而他们也未必来,他们未必知道我在这里,他们不一定可以找得到我!”
冷自泉忙问:“他们是谁?”
宝狐蹙著眉,没有回答,冷自泉又道:“在军事行动上,躲避敌人的追击,不是积极的办法。要知道敌人的虚实,主动去攻击,才会胜利!”
他是一个军事家,这时,自然而然,举出了军事行动来说明他的主张。等他讲完之后,他才想起,宝狐只是一个少女,就算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少女,只怕也不容易了解这样的说法。
可是,就在他想作进一步的说明之际,宝狐已经道:“你说得对,可是那一定要在敌人和自己双方的力量,不是相差太悬殊的条件下才能成立。如果敌方的势力太盛,那就只有暂时迂回躲避,冒险出击,那绝不是正确的行为!”
冷自泉怔了一怔,问题讨论到他的专长上面来了──他已是世上公认的出色军事家之一,和他讨论兵法,那自然是他最有兴趣的事。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和宝狐反覆讨论著,各人抒发自己的意见,从淝水之战谈到滑铁卢战役。宝狐甚至对一些偏僻的战役,例如汉武帝元狩四年,卫青、霍去病如何用兵大破匈奴,把匈奴人一直逐到欧洲去;例如公元一二○三年,十字军攻陷君士坦丁堡时所用的战略,全都如数家珍,冷自泉高兴得手舞足蹈。
等到他们兴致盎然的对话,告一段落之际,冷自泉才知道自己是真正沉浸在幸福快乐之中了!他抱起了宝狐,打著转,不断地叫著:“宝狐,宝狐,你真是宝狐!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的呢?”
宝狐甜媚地笑著,冷自泉又叫道:“我是全世界最快乐幸福的人,我找到了全世界最美丽、最动人、最和我情投意合的人做我的妻子!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再使我和你分开!”
宝狐娇美的脸上,也充满了喜悦的光辉。在这间卧室之中,真是春光融融,似乎全世界的幸福快乐,都集中在这里了!
但是在这间房间以外,整个冷家的大宅,却陷入了极度的惊慌和混乱之中。
正在作法的道士和尚,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强风,吹得东倒西歪。他们用的桃木剑,无故自行折断,念珠满天飞舞,重重打在和尚的光头上,发出“哔卜”的声响来。
高台摇摇欲坠,吓得台上的道士,连滚带爬地向下逃下来。然后,他们一起集中在一个厅堂之中,个个面色灰白,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等到冷自泉的父亲和二叔,得到了消息,急急赶来之后,才由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作代表,道:“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妖精的……妖法太甚,我们道行不够,请……另请高明吧!”
说完之后,他们人人面目无光,偃旗息鼓而去。
两位老人家呆了半晌,才命人再去探听冷自泉的动静。那些人的报告,都说冷自泉正兴高采烈,不断在说话。两人不放心,自己也到了窗前去听,他们听到的,正是冷自泉把宝狐抱了起来打转时,所说的那几句话。
两人有了决定:这批和尚道士是临时在附近请来的,当然法力不济。要派最快的交通工具,到全国各地,去请更好的来对付这妖精!
冷自泉被妖精迷住了──这一点,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他们甚至知道了那个妖精叫“宝狐”,那当然是一个狐狸精!
他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因为不几天,冷自泉要接受任命,身兼重任,那是安排他进一步成为整个国家第一人的一个步骤。要是那时,他还是像现在这样,那怎么办?那会形成政治上的大风暴!
冷自泉静了下来,静了很久。
原振侠没有发出任何问题。那一次盛大的就职典礼,结果怎样,世所周知,结果是主角冷自泉根本没有出现!
显然,并没有甚么得道高僧之类,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把宝狐捉起来。
原振侠的心中,其实十分焦急──宝狐后来怎样了呢?宝狐说她不怕作法的僧道,但是却真的害怕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后来来了没有?
当然来了,因为看来,冷自泉最后,还是失去了宝狐!那是怎么发生的?何以冷自泉竟然不能保护他最爱的爱人?
原振侠绝不怀疑冷自泉肯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宝狐,但是何以他未能使宝狐留在他的身边?
这许多疑问,在原振侠的心中打著转,但是他没有急著发问。他知道,冷自泉已决定把一切全讲出来,他的叙述,迟早会解开他心中的那些疑团的。
冷自泉静了好一会,才缓缓地道:“像宝狐这样的异性,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有了这样的伴侣,幸福快乐就在你的身边。和宝狐在一起的日子,是真正快乐的人生,那是生理上、心理上双重的无上享受!”
原振侠仍然没说甚么,他同意冷自泉的话。一个男人如果有了这样一个红粉知己,那实在是生命之中最大的幸运。
冷自泉忽然叹了一声:“快乐和痛苦,是对比的,有极度的快乐,也会有极度的痛苦。”
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同情他的手势,冷自泉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和宝狐在一起。她的法力十分高强,可以令得外来的干扰,对我们全然不发生影响,我们只是沉浸在两个人的小天地中,早已忘记了外界的一切。一切对我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只要我能和宝狐在一起!”
原振侠道:“是的,你没有参加你的就职典礼。”
冷自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的,我根本忘记了。和宝狐相比,整个世界给我,我也不要了,何况是一个虚衔!事后,我才知道,我二叔甚至安排了他的警卫连,想把我硬拉到就职典礼去。可是整个警卫连找了两天两夜,不但找不到我,一个个还都迷了路!”
“迷路?”原振侠叫了起来:“当时,你躲在甚么地方了?”
冷自泉道:“不在甚么地方,就在我住的院子,是宝狐的法力使他们迷了路,根本找不到我们!”
原振侠挥了挥手:“冷老先生,你一再提及法力──”
冷自泉点头:“是,宝狐是有法力的。毫无疑问,她有法力,非但有,而且法力还十分高强,几乎甚么都可以做得到!”
原振侠实在忍不住了:“那么,你的意思是,她……真的是狐狸精?”
冷自泉没有立时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我不知道,老实说,要我和你承认一只狐狸成了精,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女人,是十分困难的。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宝狐是甚么,但是我绝不在乎。因为我爱她,和她在一起,我的生命才有意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为甚么要去在乎她是甚么呢?”
原振侠感到有点热血沸腾──冷自泉一直到现在,仍然说得如此坚决,可知他当时,对宝狐的爱,是如何之深!
冷自泉又叹了一声:“不过可惜的是,我父亲和二叔他们绝不明白这一点。在我未曾参加那个就职典礼之后,他们又生气,不知想了多少办法,真的连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的嫡传弟子都请了来!”
原振侠也忍不住在心中低叹了一声:和尚道士和妖精的大斗法,这听来实在太不真实了!可是,那却又实实在在,是发生在冷自泉身上的事!
冷府中翻天覆地闹了大半年,真的连江西龙虎山,专门降妖的张天师的后代都请来了。但是,结果完全一样,一进了院子,张天师也迷了路,不论他如何念咒画符,只是团团乱转。好不容易全身而退,没有办法,就在院子外筑坛作法。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亲自上香,望张天师在天之灵,大显神威,把狐狸精驱除出去。
可是又过了一个多月,张天师一样无功而退。再接下来的几个月,有时,可以看到冷自泉在花园之中,满脸欢乐地走著,他的形态举止,都表示他的身边,有一个他极爱的人在,但就是甚么也看不见。而更多的时间,冷自泉根本在屋中不出来。
两老在看到冷自泉的时候,看到他精神焕发,并不像是传说中被狐狸精迷住之后,一天瘦似一天,终于一命呜呼的样子,总算略微放心了些。
而这时,已过去了将近一年了。虽然严厉的命令,绝对不准任何人泄露任何消息,只说冷自泉是到外洋去考察去了。但是纸包不住火,总有一点消息传了出去,窃窃私议是免不了的。
在一年多一点之后的一个晚上,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正在书房中愁脸相对。因为这一年来,他们把一大半时间心血,放在冷自泉的身上,他们的政敌已趁机崛起,而且,局面已不可控制了!两兄弟除了相对叹气之外,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管家走了进来,禀报道:“两位老爷,外面有两个人,一定要见两位老爷!”
二老爷首先一拍桌子:“混帐,撵出去算了!”
管家欲语又止──这时正是隆冬,书房装设著西洋运来的电暖炉,外面大雪才止,冰天雪地,书房中温暖如春,两位老爷只穿著夹袍子。管家却是才从外面进来,身上是厚厚的棉袍,一来是由于书房中热,二来是由于二老爷发了脾气,管家的鼻端,已沁出了汗珠来。
大老爷看出管家有话想说,虽然神情很不耐烦,但还是作了一个手势,令他说下去。
管家一面抹汗,一面道:“那两个人……看来是异人,外面滴水成冰,那么凛冽的北风,可是那两个人,只是穿了一件单衫!”
两位老爷一听,心中陡然动了一动,管家又道:“其中一位异人,还说甚么宅子妖气冲天,非他们不能解救!”
管家的这句话,令得两人心头怦怦乱跳──冷自泉的事,如同一根尖刺一样,横亘在他们心里,已经一年多了。不知请了多少人,白花花的银洋,也不知花了多少出去,这两个异人,是不是真的救星呢?
两位老爷一叠声地道:“请,快请!”
一面说著,他们已一起站立起来,准备到书房门口,去恭迎异人。因为在传说中,这类解救苦困,降妖伏精的异人,多半是天上的真仙下凡。说不定是八仙中的吕纯阳、铁拐李,或者是太白金星、齐天大圣、梨山老母、善才童子,那是不能得罪的!
就在这时候,在冷自泉的卧室之中,冷自泉还是沉浸在他甜腻如蜜的幸福之中。
房里生了一盆熊熊的炭火,宝狐穿著一套湖绿色的短袄,赤著白玉一样的脚,用春葱一样的手指,握象牙笔管,磨著宋朝的古墨,摊开洁白的宣纸,正在用赵孟頫的字体,写著昨夜大雪纷飞之中,他们两人联句的诗。
冷自泉在她的对面,手撑著头,痴痴地望著她,望著宝狐万看不厌的脸。
这一年多,对冷自泉来说,就只像是一天一样。天是怎么亮的,怎么黑的,他都不去注意,他只是欣赏著宝狐。
他可以捧著宝狐的一只手,先抚弄著她的手指,再沿著手指轻抚上去,到手背,手腕……宝狐柔润的肌肤,非但给他以男性感觉上的刺激,也令得他产生莫名的满足舒适感。单是这样,他就可以在不知不觉间过上半天。
而他和宝狐的欢愉,每一分,每一刻,都有新的感受,每一次都是那样酣畅。那种不可遏止的、爆炸的欢乐,令得冷自泉再也不想其他任何事!
这时,他看著宝狐写字。赵孟頫的字体本就十分柔媚,在宝狐的手下写来,更是流动如水,秀丽绝伦。
突然之间,宝狐的手忽然震动了一下,以致令得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杠子来。
冷自泉呆了一呆,看到宝狐抬起了头,现出了一种害怕的神色来。
只有在第一次,在那个亭子中,他初见宝狐之际,宝狐在那只沙皮狗的攻击下,才出现过这种神色。
冷自泉吃了一惊,连忙伸过手去,按住了她的手──发现宝狐的手是冰凉的。他急忙问道:“宝狐,怎么啦?”
宝狐放下了笔,微微喘著气,她显然是竭力在掩饰著自己心中的惊恐。这种情形,使冷自泉更加焦急,他还没有再说甚么,宝狐的声音,甚至在微微发颤:“抱……我,抱著我!”
冷自泉忙过去,把宝狐抱著,紧紧抱著,又拉了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宝狐倚在冷自泉的怀中,看起来像是比较好了些。冷自泉一再催问,她叹了一声,缓缓摇著头:“没有甚么,我……忽然有点不舒服!”
冷自泉立时道:“宝狐,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事情隐瞒著的了!”
宝狐抬起头来,大而明亮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深情,望向冷自泉。她又叹了一声:“我一直在担心著的事发生了!”
冷自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捧起了宝狐的脸:“你放心,有我在!”
宝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凄迷:“我知道,我知道你会保护我──”
她讲到这里,双眉向上扬了一扬,现出极有信心的神情来:“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会为我做任何事!”
冷自泉在她的脸上,急速地亲吻著:“是!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宝狐笑了起来,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平静:“只要是这样,我就有可能度得过难关!”
冷自泉又担心起来:“只是有可能?”
宝狐抬起头来,向上凝望著,看她的样子像是在沉思,但实在无法知道她在想些甚么。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是的,只是有可能!”
冷自泉的心中十分焦急,而且充满了疑团。他根本不知道宝狐所害怕的是甚么,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应付,但是他却没有问。
因为在这一年多来,他已经深知宝狐是有“法力”的。宝狐的“法力”,甚至是不可思议、不可解释的,比起宝狐来,他根本不算甚么。他不知道这样法力高强的宝狐,何以会需要他的保护,他知道的是,他根本不必出甚么主意,宝狐自然会教他怎么做。
他望著宝狐,宝狐的声音十分低:“来了!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找到我了!”
就在这时候,两位冷老爷,也在书房的门口,迎进了那两个“异人”。
当管家带著那两个人进来时,冷大老爷和冷二老爷一看之下,心中不禁又是失望。
当他们在等待的时候,两个人都想像“异人”一定是童颜鹤发,满面红光,和常人完全不同的。可是,跟在管家后面进来的两个人,却普通得再普通也没有。这种人,一天之内,不知道可以在街上遇到多少个!
所不同于常人的是,隆冬腊月的天气,这两个人只穿了一件灰布长衫,但他们却又丝毫没有觉得寒冷的神态。
冷大老爷把两人让进去,忍住了心中的失望,吩咐沏茶待客。那两个人也不客气,坐了下来,一个较胖的道:“府上闹妖精已经有多久了?”
他一开口就这样问,倒令得两位冷老爷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们互望了一眼。冷二老爷对那次盛大宴会的日子,是记得很清楚的,他把日子说了出来:“就是那天晚上开始的。”
两个“异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打开。由于盒盖是向外打开的,所以两位冷老爷看不清盒中有甚么东西,只看到两人一起向盒中望著。胖的那个道:“嗯,他曾在中途停留了不少地方,不然就不会那么迟才到这里!”
另一个道:“不错,他还破坏了不少追踪的设备!”
冷二老爷心急,忍不住问:“两位在说甚么啊?”
那个人收起了那扁平的盒子,问:“情形怎样,请你们详细告诉我!”
冷大老爷叹了一声:“那狐狸精,看来是幻化成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那两人怔了一怔,齐声道:“狐狸精,那是甚么意思?”
两位冷老爷陡然一呆,不禁感到了一阵凉意──那两个“异人”,连甚么是狐狸精都不知道,如何能捉妖?一时之间,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
而那两个“异人”在一问之后,翻眼向上,像是在思索著甚么。没有多久,两人又齐声道:“我们知道了,请放心,我们会把他带走!”
两位冷老爷将信将疑,在还想问甚么间,突然看到那两个“异人”的神情十分不对头,他们还坐著,睁大眼,可是一动也不动,一点声音也没有。两人盯著“异人”,看了好几分钟,二老爷忍不住,伸手去探了探其中一个的鼻息。
二老爷明知这样做,十分不礼貌,可能会得罪了异人。但是那两个异人的神态如此怪诞,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使他忍不住要那样做。
一探之下,那异人倒还有气息,只是相当微弱。两人正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忽然听得外面,风声大作──寒冬的晚上,北风本来十分劲疾,可是这时外面传来的风声,简直是在呼啸,发出尖锐的声响。然而,又是只有声响传来,实际上却又感不到风势的强劲。
两人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二老爷叫了一声:“来人!”
在外面的卫士,立时奔了进来,大老爷忙吩咐:“到少爷住的那个院子去看看,立刻回来报告!”
两个卫士答应著,奔了出去。当他们来到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外面的时候,那种像是风声一样的尖锐呼啸声,听来更是惊人,简直震耳欲聋,可是除了有尖啸声之外,一切却全又那么平静。
两个卫士都知道这院子“闹妖精”,所以一来到院子外,就有点战战兢兢,互相靠在一起。陡然之间,尖锐的声音停止,一切像是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当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不但他们不知道,连冷自泉也不知道。
冷自泉只是紧抱著宝狐,当尖锐的呼啸声突然传来之际,宝狐急急地道:“你甚么都不用管,只管抱著我。集中你的精神,甚么都别想,只要想你要保护我,不能失去我!”
冷自泉看出事态十分严重,所以他立时点著头,一面紧紧抱著宝狐,一面闭上眼,心中只想著一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叫宝狐离开我,我要尽一切力量保护她!
当他集中精神在这样想的时候,尖锐的声响,也彷彿减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切全静了下来,他立时睁开眼,宝狐还在他的怀中,只是看来,神情有点惘然。
冷自泉忙问:“发生了甚么事?刚才那种尖锐的风声是……哪来的?”
宝狐娇笑了一下:“别问了,问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在冷自泉的怀中,她的身子轻轻摇动著,眉梢眼角,突然娇艳起来,凑向冷自泉的耳际,低声讲了一句话。这句话没有讲完,她的脸,早已红了起来。这种情景,足以使冷自泉忘记一切!
在书房中,两个“异人”像是大梦初醒一样,霍地站了起来。他们刚才一动都不动,这时陡然站起,突兀之极,令两位冷老爷吓了一跳。
冷二老爷问:“妖精……已驱走了?”
那个较胖的异人摇头:“没有,这次我们没有成功,三天之后再来!”
另一个道:“当我们再来的时候,请尽量给我们一切行事的方便!”
两位冷老爷十分失望,可是看“异人”的神情,对于三天之后再来,却又充满了把握,所以还是客客气气,把他们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三天之中,冷自泉和宝狐,仍然寸步不离。他们一起在花园中散步,一起堆著雪人,一起在雪地中滚成一团,也一起在炉火熊熊的卧室中,享尽了男女间能享受到的一切乐趣。
在这三天之中,宝狐的兴致看起来极高,不但不论冷自泉怎么说,她都赞同,而且,还有不少新的花样,是在宝狐的提议下进行的。那令得冷自泉又觉得,过去的一年多,也算是白过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快乐,已经到了巅峰,再也想不到,快乐竟像是无穷无尽一样,像是巨浪一样,一个又一个连绵不绝!
三天之后,是一个大阴天,天色灰暗得像是涂上了一阵炭粉一样,而且在浓厚的黑云层中,有著一种暗红的色彩。在北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天色,表示将有一场大雪!
果然,不到中午,就开始下雪了。雪花大团大团,飞舞而下,转眼之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之外,甚么也看不到。天地之间,充满了跳荡的、飞舞的雪团,其他所有的颜色,全都不见了!
在一开始下雪时,宝狐就拉著冷自泉,来到了花园的一个水池旁。那水池旁边,有著一堆剔透玲珑的假山石,两个人在外面站了不到三分钟,身上已积了厚厚的雪。宝狐的样子,看来有点心不在焉,在冷自泉连连催问下,她才道:“他们又来了!”
冷自泉“哦”地一声:“上次是给你赶走的?那怕甚么,再把他们赶走就是了!”
宝狐叹了一声:“是,这一次,多半还可以把他们赶走,但是……一次又一次……”
她说到这里,抬头向冷自泉望来。雪花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迅速地融化,变成水珠,看起来,像是自她眼中滴出来的泪珠一样。
冷自泉一下又一下地亲她,把那些水珠舔去。可是,他的舌尖之上,竟然感到了一阵鹹味,他失声叫了起来:“宝狐,你在哭!”
宝狐转过了头来,没有回答。冷自泉把她的脸扳回来,盯著她,这时,他真的看到了,宝狐在流泪,宝狐在哭!
冷自泉手忙脚乱,不知怎么才好,宝狐却又笑了起来:“我忽然有了一点感触,你别紧张。你只要记得,集中精神,只想要保护我,和我一起!”
冷自泉点了点头,宝狐又呆了片刻:“我们进去吧,雪越下越大了!”
雪是越下越大了,所以,当那两个“异人”又走进宅子来时,身上全是积雪,可是他们却仍然穿著单衣服。这次,他们带来了一只大箱子,那箱子大得十分惊人,比人还高,四个人也抱不拢,两个人是在雪地中,推著那箱子进来的。
在见到了两位冷老爷之后,那个较胖的道:“我们又来了,希望这次能够成功。在我们行事的时候,不能有任何人接近,请吩咐所有的人,在屋子里,绝不能出来,不然,只怕有危险!”
两位冷老爷听“异人”说得那么严重,那敢怠慢,立时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起,若没有另行通知,任何人等都不能出外一步。
好在天正下著大雪,想来人人怕妖法厉害,也不至于有甚么人敢不遵守这个命令。
两个“异人”推著那只箱子,直向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走去。
由于根本没有人敢离开屋子,虽然有几个胆子较大的,住的房子恰好又离那院子近的人,从窗口向外看去,想看看那两个“异人”,究竟是如何捉妖的,但是却由于大雪纷飞,根本甚么也看不见。
所以,在接下来的大约一小时之中,那两个异人做了些甚么,那只大箱子中,究竟放了些甚么东西,完全没有人知道。
看是没有人看到,可是在捉妖的过程中,所发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声响,却是人人听到的。
在大雪纷飞的时候,天地间显得格外地静,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大雪压住了。但是,在那两个异人到达之后不久,先是尖锐刺耳的呼啸声,接著,又是各种各样的、凄厉的、难以形容的声响,连续了将近一小时之久。
最后,是轰然一下巨响。那一下声响所造成的震动,震得连屋子都在摇晃震动,以致两位冷老爷,几乎认作那是他们的政敌,派出了空军来轰炸,企图把他们暗杀,以夺取政权!
在那下轰然巨响过去之后,一切又恢复寂静。两位冷老爷一直在房中等著,感到十分不安。又过了一会,才听到了脚步声音,那两个“异人”,推门走了进来,冷二老爷忙问:“妖精──”
两个“异人”的神色十分难看,胖的那个恨恨地道:“只是……哼,只是妖精一个,早已抓住了!”
冷大老爷大吃一惊:“不止一个妖精?”
另一个“异人”道:“我们遇上了另一组电波,那组电波,只有你们地球人才有,这组电波保护了他!”
胖的那个道:“不必对他们多说甚么,我们会有办法的,走吧!”
这两个异人讲的话,两位冷老爷一点也不懂,他们正想发问时,两个“异人”却已自顾自走了。两位冷老爷从来也未曾受过这样不礼貌的对待,只是想著要捉妖精,还得靠他们,只好忍住了气,送了出去。
那两个异人来的时候,推了一个大箱子,可是离去的时候,却是空手的。冷大老爷问:“两位带来的那个大箱子呢?”
那胖异人“哼”地一声:“毁坏了,我们已把它埋了起来,别因为好奇而去挖掘!
”
冷二老爷心中有气,不客气地道:“两位来了两次,看起来,好像法力及不上妖精?”
两个异人面有怒色,胖的那个,伸手指著冷二老爷:“最好的法子是,你们去见见那个保护他的人,要他改变一下心意,我们进行起来,就容易得多!”
另一个傲然道:“三天之后,我们再来,现在先讲定了,三天之后,午夜起,任何人不要离开屋子,不论看到甚么,都当作做梦好了!”
这两个“异人”讲话的口气,像是在发命令一样,十分令人反感。两位冷老爷忍住了气,还是将之送到了门口,之后,立时赶到冷自泉住的那个院子。看到院子中的一片空地上,多了一个相当大的坑,大雪正纷纷落在那个大坑之中,那个大箱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两兄弟商量了一下,唉声叹气,一起向院子中走去。
自从冷自泉被“妖精迷住”之后,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这院子,只挑选了几个最大胆的人在看守。冷自泉有甚么生活上的需要,也通过那几个人传达。
那几个人住在近院子门的一间小房间中,这时看到两位老爷进来,都一起立正敬礼。也就在这时,小房间的电话,陡然铃声大作,响了起来。
冷二老爷指著电话,一个卫士道:“少爷有甚么吩咐,都是打电话来的!”
另一个卫士,赶过去接电话,冷二老爷挥了挥手,自己走了过去,拿起了电话来。
他令得自己的声调改变了一下:“少爷,有甚么吩咐!”
自电话中听来,冷自泉的声音相当急促:“去和老爷说,在三天之内,装上发电机,总共至少要有五万千瓦以上的电力。”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才又传来冷自泉的声音:“二叔,是你!我要强大的电力,装好发电机之后,把电力都引到我屋子来!”
冷二老爷疾声道:“自泉,你一定要和我们见一见,不然,我不会替你做任何事!
”
冷自泉的声音极焦急:“二叔,你不是想我活不下去吧,你……一定要答应我!”
冷自泉这样说法,令得冷二老爷心中,一阵难过,他哑著声道:“自泉,你讲这种话,太没有良心了,让我和你爹见一见你吧!”
冷二老爷在这样说的时候,握著电话听筒的手,剧烈地发著抖。
过了足足一分钟,才又听到了冷自泉的声音:“好,你们来吧!”
冷二老爷吁了一口气,向他哥哥打了一个手势。
他们已有一年多未曾见过冷自泉了,这期间,他们不是没有来过这里,但是每次来,不论是白天也好,黑夜也好,有人开路也罢,他们自己闯进来也罢,情形都一样──他们会莫名其妙地迷路打转,根本见不到冷自泉!
这时,他们又可见到冷自泉了,心情自然紧张,两人一起急急向外走去。这一次,十分顺利,到了一个客厅之中,冷自泉已经在等他们了。两位老人家一看到冷自泉,上去紧握住了他的手,冷大老爷甚至流下了泪来!
冷自泉摇著头:“爸,二叔,我很好,你们看不出我又好又快乐吗?”
两位老人家仔细打量著冷自泉,不论他们怎样从坏的方面去想,都无法否定冷自泉真的又健康又快乐。虽然这时,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忧虑。
冷自泉后退了一步,他的动作,看来又是怪异的,他像是搂住了甚么人一样。
两位老人家盯著冷自泉,冷自泉又提出了他的要求:“我要大量的电,把可以弄到的发电机,全都弄来,越快越好!”
中国北方,电力供应在数十年前,除了几个大城市之外,并不是十分普遍。冷家的大宅,一直是以自己的小型电厂来发电的。
自然,冷自泉的要求,并不是做不到,但是两位老人家显然没有兴趣。冷大老爷一面抹著老泪,一面道:“自泉,两位异人说,你……不知用了甚么方法在保护著那……妖精……”
冷大老爷在这样说的时候,从冷自泉的动作上,可以肯定“妖精”就在冷自泉的身边,但是他还是大著胆子,说了出来。当他说出了“妖精”两个字之际,他不自由主,吞下了一口口水。
冷自泉陡然叫了起来:“是的,我保护她,我要用我的生命保护她!”
冷大老爷的声音极其沉痛:“自泉,你被她迷住了!你要为整个家族想一想,为你自己的前途想一想,为爱护你的人想一想!你怎么那么糊涂,那样不明白!”
冷二老爷也道:“自泉,你是在迷途中,快回头,没有人会怪你!”
两位老人家说得那么恳切,可以说是声泪俱下,冷自泉也知道他们两人所说的是衷心的。但是他听了之后,还是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十分淡然的、了解的微笑。
他道:“爸、二叔,你们不明白,你们所说的一切,固然重要,但是和爱情比较,却甚么也不是!你们不懂得爱情,世人懂得爱情的也不多,甚至有人说,世上根本没有爱情的存在。但是我懂,而且得到了,我绝对不想放弃,你们别多说了!”
冷二老爷又急又怒:“那你告诉我,甚么是爱情!”
冷自泉叹了一声:“唉,那是说不明白的,只有亲身体验了,你才知道。有了爱情,就等于有了一切,没有任何力量,不论是多高的权和位,可以替代!”
冷大老爷的声音,听来像是呻吟:“可是,自泉,你……爱的……是一个妖精!”
冷自泉向身边的宝狐看了一眼──宝狐一直偎依在他的身边,缓缓摇著头:“对我来说,只要是我所爱的,管她是甚么!”
两位老人家现出极度悲哀失望的神色来,像是在刹那之间,老了十年。冷自泉刚才的那一番话,说得如此恳切,全然是他的肺腑之言,但是两位老人家却根本没有从这方面去考虑。两人想到的只是:他被妖精迷住了!他被妖精迷住了!
这是一种悲哀──当人与人之间交谈之际,一方面出自肺腑的话,有时,听的一方,甚至连考虑也不加考虑,完全不为对方著想一下,而只是固守自己的利益、自己的认识、自己的立场!
冷自泉又道:“三天之内,一定要尽可能把电源弄来,越多越好!爸,二叔,答应我!”
两位老人家只是用十分失望的神情望著冷自泉,冷二老爷陡然叫了起来:“我们不会为迷你的那妖精做任何事,绝不会!你不是自己要用电,是那妖精要用!三天之后,那两个异人会来抓妖精,自泉,随便你现在怎么责怪我们,等你清醒了之后,你就知道我们是为你好!”
冷自泉陡地叫了起来:“不,不!绝不会──我现在十分清醒,比任何人都清醒,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完全知道自己在享受著甚么样的快乐。我不想放弃这样的快乐,你们的决定,会令我痛苦一生!”
冷二老爷词色严峻:“自泉,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责任!你要成为一个大人物、大英雄,没有人比你的条件更好,你别自暴自弃!”
冷自泉挥著手:“我不要做大人物、大英雄,我只要做一个快乐的人!做一个快乐人,有罪吗?”
两位大老爷站了起来,互望了一眼,他们已有了共同的决定:拒绝冷自泉的任何要求,因为冷自泉现在被妖精迷住了,不能让他间接帮妖精的忙。希望三天之后,那两个异人能把妖精抓走,那就甚么事都解决了!
所以,尽管冷自泉的眼神之中,充满了请求,两人还是硬起了心肠,再不说甚么,转身就走了出去。
冷自泉想去追他们,但是被宝狐拉住了,宝狐的声音十分平静:“由得他们去吧,不能怪他们,他们不会明白的。连我……以前也不明白,世上真有爱情,你爱得这样痴,这样深!”
冷自泉著急:“要是没有你需要的电,会怎么样?”
宝狐嫣然一笑:“没有电,我们可以点蜡烛,气氛更好!”
冷自泉苦笑:“宝狐!”
宝狐摇头道:“没有甚么大不了的──”
可以听得出,她竭力在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像是甚么也不在乎。可是,谁都可以听得出不能被掩饰的深切的悲哀!
冷自泉和她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冷自泉令宝狐枕在他腿上,他俯下头,和宝狐正面相对著。他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宝狐眼中的忧戚,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冷自泉感到心直向下沉:“事情最坏,会坏到甚么程度?”
宝狐伸出手臂来,勾住了冷自泉的颈。当她双手仰向上之际,衣袖褪下,露出她雪白细腻的手臂来。虽然在过去的一年多之中,宝狐的胴体的每一处,冷自泉已经不知恣意欣赏抚摸过多少次,有很多时候,甚至是带著兽性的虐待,但是这时,他看到了宝狐的手臂,这样撩人的姿态,他还是难免一阵心跳!
宝狐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把自己身子,靠得冷自泉更紧:“我一直没对你说过,我……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逃来的。”
冷自泉吸了一口气──宝狐从来也没有向他说过来历,在开始的时候,他自然觉得好奇,还曾问过几次,但是在得不到宝狐的回答之后,他也没有再问下去。反正和宝狐在一起,快乐得像是神仙一样,管它宝狐是甚么来历!
这时,宝狐忽然说起自己的来历来。对冷自泉来说,非但没有甚么好奇心的满足,反而立时有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他忙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宝狐浅笑著:“你总要知道的,是不是?”
他轻抚著宝狐的脸,没有再说甚么。宝狐又重复了一句:“我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逃来的。在我来的地方,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一个不被饶恕的恶人,是一定要被消灭的一种邪恶!”
冷自泉激动起来:“怎么会?怎么会?你?宝狐,绝不会和邪恶连在一起的!”
宝狐低叹了一声:“你听我说下去!”
她略顿了一顿,在那时,冷自泉已吻了她七十多次。宝狐道:“所以,那地方就派出了许多人来追我,不论我逃到甚么地方去,他们都要找到我,把我带回去消灭。我尽我的力量在逃,逃到了这里,遇到了你!”
冷自泉不再笑,吞了一口口水:“我会保护你,尽我一切力量保护你!”
宝狐深深地吸著气,把她的脸贴向冷自泉的脸,两个人的脸,都因为心情激荡而有点发烫。宝狐道:“是的,不是你的保护,我早已被他们抓回去了。正因为你全心全意爱我,所以现在我还在你的身边!”
冷自泉喃喃地道:“其实,我……也没有做甚么!”
宝狐充满了深情的眼光,简直可以使得冷自泉整个融化。她道:“你做得太多了,你全心全意爱我,那使得你的思想波,产生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得我可以抗拒他们的力量。他们本来不相信,我会获得一个地球人的感情,而这个地球人又是那样爱我,因为我是邪恶的代表,没有任何人会容忍我的!”
冷自泉越听越不懂,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在说甚么?甚么思想波?甚么地球人?
我一点都不懂!”
宝狐动人地笑了起来:“你不懂的东西太多了。不过不要紧,你懂得最重要的,你懂得爱情!”
冷自泉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宝狐说的话,他忽然不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宝狐却不给他再发问的机会──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一直没有。宝狐像是把所有的危机全忘记了,再也不提,只是和冷自泉调笑、享乐。当宝狐那样美丽的女人,笑语殷殷,活色生香之际,没有任何人可以抗拒她的意愿,也不会有任何人再去想别的。
三天过去了,对冷自泉来说,像是只过了三分钟。那天晚上,快到午夜时,宝狐突然道:“你有照相机,有兴趣替我拍照?”
冷自泉高兴得直跳了起来:“真的?”
接著,他又迟疑了一下:“不是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看得见你吗?怎么能替你拍照?”
宝狐微笑著:“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其实,你也是看不到我的,我根本不存在。
”
冷自泉瞪大了眼,不明所以。宝狐握住了他的手:“我根本不存在的,你能看到我,碰到我,感到我的存在,完全是我使你看到我,感到我!”
冷自泉迷惑地笑了起来:“宝狐,你越说越深奥了!”
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宝狐不要说下去,而他已把照相机取了出来。
宝狐坐了下来,十分安祥地坐著,让冷自泉拍照。冷自泉高兴莫名,心中在想:有了宝狐的照片,只要给他父亲和二叔看一下,两位老人家一定会同意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的。
宝狐一面还在不断地说著。她说的话,冷自泉仍然一句也听不懂,可是她说的每一个字,冷自泉还是记了下来,不论隔多少年,他都记得。当时,他也没有问,因为他根本不认为那些他听不懂的话,有甚么意义。
宝狐的语调相当慢,显然她是有意,要冷自泉记得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道:“我逃亡,一直在逃,逃到了这里,我立即明白了,这里的人,是十分容易对付的。我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我就立即使你把我当作是你心目中最喜欢见到的人,一个美丽出众,可以配得上你的女人。你在见我之前,一定不断在想著,要找一个可以配得上你的女人,是不是?”
冷自泉应道:“是,一个盛大的舞会,几乎是为我择妻而设的。但是,我在见你之前,没有一个人是合我意的!”
宝狐伸了伸舌头:“还好,那算是运气。如果在见我之际,你心中想的,只是要有一头好狗,那我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合你意的一只狗了!”
冷自泉笑了起来:“小坏蛋,你在说甚么?”
宝狐笑著,一点也没有胡闹的意思,虽然她的笑容,看来有点顽皮:“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不存在的!你看起来,我是容貌最美丽的女人,那是你的想法;你感到我的肌肤柔滑无比,那是你的想法;你感到和我谈话最愉快,也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男女之欢,也是你自己的想法!”
冷自泉越听越不懂,他放下了照相机:“宝狐,你不是认真地想要说明甚么吧?”
宝狐略一蹙眉:“是,我是很认真地想说明甚么!”
冷自泉道:“那你至少用我听得懂的话说!”
宝狐侧头想了一想:“我的意思是,我在你的心目中是那样美好,那全然是由于我知道你心目中,你思想中理想的女人是怎样的缘故!”
冷自泉笑了起来:“我还是不懂!”
宝狐哼了一声:“本来,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利用你,利用你来掩护我。可是,谁知道你的爱情是那么深,那么真挚,我竟被你感动了!”
宝狐说到这,略顿一顿,现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容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著名的邪恶之灵,竟然会被一个地球人真挚的爱情感动了!这是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事,难怪他们不相信!”
冷自泉过去,轻拧著宝狐的脸颊:“你是著名的邪恶之灵?”
宝狐用她那双深邃无比的大眼睛,望向冷自泉,缓缓地点著头:“是的,你绝不能想像我是如何凶邪,地球上再凶再坏的人,和我相比,不及万分之一!”
冷自泉呵呵笑了起来,一个劲儿摇头。宝狐叹了一声:“我应该有力量可以使你明白我究竟是怎样的……但是我做不到,因为你是那么爱我,在你的整个思想中,我是──”
冷自泉不等她讲完,就用嘴唇封住了她的唇。在长长的一吻之后,才接下去道:“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一个小女人,我的小女人!”
冷自泉一口气讲到这里,一瓶酒已喝完了。他走动了几步,打开了另一瓶酒,和原振侠一起呷了一口。然后,他问原振侠:“刚才我复述宝狐的话,每一个字,都和她当时所讲的一样。”
原振侠“嗯”地一声:“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冷自泉的样子,看来是一种十分焦急的企盼,他道:“可是这许多年来,我一直不明白她的那些话是甚么意思。你自称有过许多奇异的经历,你能提供一个我可以接受的解释吗?”
刚才,原振侠在听他的叙述之际,已经在不断思索著,他的确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冷自泉这样问,原振侠立时道:“冷先生,这一番话,我的理解是,绝不能用普通的逻辑、道理来解释!”
冷自泉现出相当兴奋的神情来,作了一个手势:“随便你怎么解释,我听著。”
原振侠道:“首先,宝狐说她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你的思想概念,你认为她来自多远?”
冷自泉睁大了大眼睛:“多远?一千里,一万里之外?她明明是中国人,你看到过她的照片,会从哪里来?南至海南岛,北至大戈壁,至于尽头了吧?”
原振侠大摇其头:“她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她的样子如何,是你想出来的,你心目之中最美丽的少女是中国少女,她就是中国少女。如果你心目之中,最美丽的少女是北欧姑娘,她就是金发碧眼的了!”
冷自泉有点恼怒,陡然站了起来,“你在开甚么玩笑?”
他在说了一句之后,怒意消失,又道:“不过……你的话……和宝狐的话是一样的,一样令人难懂!”
原振侠真怕他一怒之下,不让自己再讲下去,所以不由自主,缩了缩了身子。等冷自泉又坐了下来,他才继续道:“冷先生,宝狐说得对,她是不存在的。她只是你想出来的,一个完全合乎你理想的女人!”
冷自泉这次真正发怒了,叱道:“胡说!”
原振侠站了起来,作著手势:“你听我分析下去,好不好?是你自己要问我的意见的!”
冷自泉幸然道:“我再也没有听到比你的意见更荒谬的意见过!”
原振侠沉声道:“别忘记,那正是宝狐的意见!”
这句话的力量十分大,令得冷自泉镇定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喘著气,转过头去,不看原振侠。原振侠想了一想:“有一句话,叫‘幻由心生’,你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冷自泉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原振侠道:“对,存在于你的思想之中!”
冷自泉道:“胡说,我能看到她,摸到她,她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原振侠问:“那为甚么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她呢?”
冷自泉怔了一怔,原振侠的问题,令得他一时之间,无法回答。但是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一怔,接著,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不止我一个人见过她,义庄的那两个男女流氓,也曾见过她!”
这一下,轮到原振侠无话可说了。他呆了片刻,才道:“你还未曾把事情的经过全说出来,我只知道了一半,或许现在来听我的意见太早了。请你再继续讲下去,我的意见会比较成熟些。”
冷自泉摇头:“不,我先听你的意见。”
原振侠来回踱了几步,才站定了身子,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首先,我肯定她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的意思,和我们平时想像的不同,真是很远,远到了根本不在地球上,是远离地球的另一个星体!”
冷自泉先是一怔,但随即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来。同时,自鼻子中发出“哼”的一声,表示不信。
原振侠平心静气地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她在说话之中,一再使用了‘地球人’这个词?”
冷自泉道:“我本来就是地球人!”
原振侠回答:“是啊,我们之间的对话,谁会用到这种说法?”
冷自泉默然,原振侠又道:“她说你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地球人,我根据她出现时的情形,有一个设想。她,根本只是一组……一组电波,或类似的一种形式,我们还无法确知,就用‘一组电波’来作为代表好了。”
冷自泉睁大了眼,怒视著原振侠。
原振侠自顾自说下去:“一组电波,从遥远的星空,来到了地球,降落在你家的花园之中。人的感觉迟钝,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一组电波来了,但是狗的感觉比人敏锐得多,它们感觉得到了。你所养的狗都感觉到了,但由于这是它们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所以它们全都吓得不敢动,不敢叫。只有那只叫哑哑的沙皮狗,最勇敢、最异于别的狗,它凭自己的感觉,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就狂吠起来!”
冷自泉瞪著眼,原振侠的分析,显然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振侠又道:“它甚至知道那组电波在甚么地方,所以一直追了过去,那时,你跟在后面。当时,那组电波──我必须解释一下的是,那组电波只不过是我的称呼,实际上,它根本是一种生命的形式,一种没有形体,只有思想存在的生命形式,那是一种极高级的生命形式!”
冷自泉的神情之中,充满了疑惑。显然,他和世界隔绝得太久了,“没有形体的生命形式”,这是连普通稍具想像力的中学生,都可以接受的一种说法,但是他显然完全不了解。
原振侠又花了一些功夫,向他解释这种生命形式存在的可能性──当然,原振侠的解释,也只不过是幻想式的一种假设。
冷自泉总算接受了原振侠的说法,“嗯”地一声:“请你再解释下去!”
原振侠的语气强有力:“当时,这个生命才来到地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未曾和地球人接触过,但是他一见你之后,就知道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十分落后,十分容易控制。他先要令你喜欢他,于是,他就影响了你的思想,使你看到了一个美女,一个美丽得你一见就倾心的美女!”
冷自泉闷哼了一声,低声斥道:“荒谬!”
原振侠不理会他的指斥:“他既然能有力量影响你的脑部活动,使你看到他,自然也有能力使你听到他的话,使你感到他的存在,使你以为真有那样一个美女,和你情投意合!”
冷自泉仍然喃喃地道:“荒谬!荒谬!”
原振侠很沉著:“当然,一切全由你的脑中产生的印象,所以,这个女人在各方面给你快乐,是无与伦比的。一切都符合你的要求,他使你的脑中,产生了一个完美的形象!”
冷自泉“哈哈”笑了起来:“听起来很有趣,但是,我自己的感受,我岂有不知道的!”
原振侠道:“任何人的任何感受,都是由这个人的脑部活动来决定的!”
冷自泉用力一挥手:“对不起,你的假设,十分新奇有趣,但是我却没有法子接受。如果说,宝狐根本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只是存在于我的脑部活动,存在于我的思想之中,那么,我怎么拍到她的照片?”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那或许是他有某种力量,可以使一个形象,发出一种光,或者有一种刺激感光剂的力量,使形象留下来!”
冷自泉又问:“那么,何以人人一看到相片,都惊于她的美丽?”
原振侠立时道:“那倒容易解释了,你心目中理想的女人,当然是一个美女!”
冷自泉大摇其头,原振侠有点无可奈何:“以后的事情如何发展?我在知道了全部事情之后,或者可以作进一步的分析!”
冷自泉沉默了下来,默默地喝著酒,口中喃喃地叫著:“宝狐!宝狐!”
他开始的时候,叫得很低声,声音之中,充满了怀念、爱恋和哀伤。突然之间,他大声叫了起来:“宝狐!”
冷自泉陡然大声叫了起来:“宝狐!”
他忽然大叫,是因为他在照相机的观景器中,看出了宝狐的神情,突然变得极其惊恐。他立时放下照相机,宝狐抬头望向上,声音听来有点尖利:“他们又来了!”
冷自泉忙道:“我应该怎么做?”
宝狐投进他的怀中:“抱著我,用你的全副心意保护我!”
冷自泉紧拥著她:“你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当他毫不犹豫,准备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宝狐,留宝狐在他身边之际,突然,房间之中充满了强光。强光是从窗子中射进来的,窗子有厚厚的窗帘遮蔽著,可是强烈的光芒,还是透了进来。
那种光芒是如此之强烈,以致刹那之间,冷自泉几乎甚么也看不到。他双手紧抱著宝狐,所以只好尽量眯起眼来,对抗那种强光。
冷自泉感到,在自己怀中的宝狐,不断在发著抖,而且,在强烈的光芒之中,好像有两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房间之中。那是一种十分朦胧的感觉,冷自泉根本在强光下,不可能看到甚么,那两个人的身子,看来十分飘忽,只是闪忽的人影。
接著,便是一连串古怪、尖锐得难以形容的声音。那些声音,像是利刀一样,锉刮著每一根神经,令人产生一种极不舒服之感。
冷自泉竭力使自己甚么都不想,只想一点:我不能没有宝狐,我爱宝狐,她给了我那么大的快乐,不论发生甚么事,我一定要她,我能为她做任何事。不论所有的人看我是多么笨、多么傻,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宝狐给了我多大的快乐!快乐是无价的,除了她,我甚么也不要,甚么也不要!
冷自泉的身子,也因为激动,在剧烈地发著抖。他知道这时候,他努力去想要如何保护宝狐,是极其重要的,可以帮助宝狐度过难关。
突然之间,刺耳的声音,静了下来。冷自泉大喜过望,以为危机又过去了,但也就在这时,他听到宝狐的声音:“好了,既然是这样,我认为我们的对话,该让他听得懂!”
宝狐的声音,听来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过来的一样,那令得冷自泉吓了一大跳。他连忙低头去看他怀中的宝狐,可是光线太强烈,他根本无法看得清。但由于在感觉上,宝狐在他的怀中,不但他紧紧抱著她,她也紧抱著他,宝狐还在,这令得他放心了些。
在宝狐说了那句话之后,他立时又听到了一个十分冷酷的声音:“有这个必要吗?
”
宝狐的声音很沉著:“你们也可以肯定,他会毫无疑问,用他的生命来保护我,他有这个权利!”
那冷酷的声音道:“好,反正对事实,不会再有改变。你要跟我们回去,接受制裁!”
冷自泉听到这里,陡地大叫起来:“不!”
那冷酷的声音立时道:“冷先生,你心目中的美女,是一个邪恶之灵,他所犯的罪恶,地球上所有的恶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我们一直在追踪他,他也一直在逃,现在,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冷自泉又惊又怒:“有我在,休想!”
宝狐低叹了一声:“现在你们相信,地球人真是有爱情的了!”
那冷酷的声音道:“爱情是地球人崇高的感情,但是我们不相信,像你这样的邪恶之灵,也能欣赏地球人这种崇高的感情!”
宝狐再低叹,她的叹息声,听来是那样凄迷、遥远而不可捉摸,令得听到的人,心直向下沉。然后,她道:“这说明你们,还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么大。我本来也不相信,甚至为我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奇怪。但是,我领略到了爱情能给生命的快乐,我也在享受著地球人,他对我的爱情!”
冷酷的声音原来不止一个,冷自泉同时听到了两下表示不信的乾笑声。宝狐又道:“我到地球已经很久了,你们对我的破坏力,不应该有怀疑,对不对?可是我一点也没有行动,这和我的邪恶是很不调和的,是不是?我竟然没有发挥我的力量,来造成大破坏!”
在宝狐的这番话之后,那两个声音沉默了片刻。冷自泉把宝狐搂得更紧,道:“宝狐,别对他们讲那么多。运用你的力量,加上我的力量,把他们赶走!我们可以有无数的快乐日子!”
冷自泉感到宝狐润湿的、灼热的唇,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宝狐的声音是如此伤感:“没有用了,这次他们动员的力量太强。本来,我以为我们如果有强大的电源,或许还可以对抗,但那是我想错了,再强大的电源也没有用,我逃不了!”
冷自泉急得全身发抖:“宝狐,你是在吓我,在吓我!你不会离开我的,不会──”
宝狐的声音听来更令人心酸:“你好好保重,一定要,因为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的!本来,我是一定要被消灭的,但是我相信,你对我的爱,使我有了改变,也可以使他们知道,我不再是邪恶之灵,那样,我就有机会再和你在一起。你记著,我会回来的,尽我一切力量回到你身边!”
宝狐的话还没有说完,冷自泉已陡然叫了起来:“你在胡说甚么?我一天也不离开你,一天,一秒也不离开你!你是我的,你──”
他才讲到这里,那冷酷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先生,如果他真的不再是那么邪恶,一切真如他所说,我们会考虑他的悔改!”
冷自泉吼叫了起来:“你们是甚么东西,有甚么资格把她带走?”
那两个声音同时叹了一声:“很难向你说明白,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冷自泉从来也没有那么激动过,他陡然骂了起来:“放你的狗屁!”
可是那声音继续著:“他逃到哪里,哪里就引起灾殃,他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我们也很惊讶,他没有在地球上引起灾殃──”
冷自泉大叫著:“胡说!胡说!胡说──”
他陡然停了下来──令得他陡然停了下来的原因是,突然之间,强光消失了,眼前变得一片黑暗,黑得那么浓,那么厚,令得他无法看到任何东西。而更令得他遍体生寒,整个人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一样的是,他在那一刹间,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自己!
本来在他怀中,在微微发抖、香馥柔软的宝狐的身体,突然不见了!
冷自泉霍地站了起来,双手摸索著,叫著!由于眼前是这样的黑暗,而他的心中,又是那样慌张和惊恐,他步履不稳,跌跌撞撞,不知碰倒了多少陈设。他的摸索,并没有使他碰到宝狐,他的叫声,也没有回答。
他全然无法记忆他这样子过了多久。直到他双手乱抓乱摸,把丝绒窗帘扯了下来,外面微弱的星月光芒,映了进来,他才可以看见房中的情形──房间中乱成了一团,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在,宝狐不见了!
宝狐不见了!冷自泉抓起一张椅子来,用力向窗子砸去,窗上的玻璃,被砸得粉碎!有些碎玻璃,溅到了他的脸上,把他的脸割破,流出了血来,但是他全然未曾在意,只是扑向窗口,继续叫著:“宝狐!宝狐!”
他从窗口攀了出去,在院子中踉跄走著、叫著,整个人像是疯了一样。
那时,他真是陷入疯狂的境地之中。在事后的记忆中,他只记得自己叫著,奔出了他住的那个院子之后,有很多人围上来,其中还有几个人,企图抓住他,但是全被他推了开去。
他的气力变得极大,几乎没有人可以制得住他,他疯狂地叫著:“宝狐!宝狐!”
两位冷老爷在接到报告,说“少爷疯了”时,正是他们极高兴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们记得那两个异人所说的“三天之后再来”的诺言。和冷自泉见面的结果,他们更相信妖精迷得冷自泉极深,那两个异人是唯一的希望了。
到了午夜时分,“异人”并没有出现,但是却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那两个“异人”
的声音,像是从半空中传来,宏亮而清楚:“所有的人都进屋子去!所有的人都进屋子去!会有强烈的光芒,最好把眼睛闭起来,会有各种声响,不必惊慌!”
这样的话,重复了两遍,接下来,便是强烈得连眼也睁不开来的强光,和各种尖锐刺耳的声响。没有人知道强光自何处而来,像是从天上射下来的。
(冷自泉后来调查过,那天晚上,附近百里范围内的人,都看到有一股强光,自天空中射下来,罩住了冷家的大宅。)
(当时,乡人奔走相告,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是甚么异像。一直过了很久,仍有人在谈论这件事。)
在十分钟之后,强光消失。两位冷老爷正不知是吉是凶之际,那两个异人的声音又在耳际响起:“两位,我们已把妖灵带走了!”
两位老人家大喜过望,由于刚才的强光实在太甚,他们要好一会,才能适应眼前的黑暗。而就在这时,好几个人奔过来报告:“少爷疯了!”
两位老人家急急奔了出去,看到冷自泉披头散发,神情可怖之极,正践踏过一大丛花。一面四面看著,一面在叫著:“宝狐!宝狐!”
两位老人家呆住了──看冷自泉的情形,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狐狸精,的确已不在他的身边了!可是如今,他的情形是如此可怕,神情是如此痛苦,声音是如此嘶哑,他整个人,像是才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一样!那种情形,和狐狸精在他身边之际,他的那种满足、快乐,简直是两个人!
两位老人家真正呆住了,不知如何才好。冷自泉直奔到他们之前,尖声叫了起来:“现在你们知道,没有了宝狐,我会变得怎样了,是不是?宝狐走了,你们满足了没有?”
最后那两句话,他简直是撕心裂肺般叫出来的!他的声音是如此可怕,就像是从地狱最深处冒出来一样。
当他叫完之后,他的身体再也不能支持他崩溃了的精神,身子一晃,就昏死了过去。
两位老人家甚么也叫不出来,只是一齐跺著脚,叫道:“医生!医生!快找医生!
”
医生来到之后不久,冷自泉在注射下醒了过来。当他睁开眼来的时候,人人吓了一大跳。
冷自泉睁开眼来,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以致他的整个眼白,看来是鲜红色的。他才一醒过来,就叫了起来:“宝狐,你们……有没有看见宝狐?”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人见过宝狐!
冷自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抽搐,整个人都在抽搐!痛苦从四面八方挤压他,像是要把他挤成碎片,才肯干休。
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他就没有讲过一句话,不论他的父亲和叔父对他讲甚么,都没有回答。他被送到大城市的医院,疗养了好几个月,又被送回来。
自从那晚,他自窗口冲了出来之后,没有人敢进那间房间。所以当他又回到了老家,像是行尸走肉一样,走进了那间房间之后,房间中还是原来的样子。
几个月下来,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额上青筋暴绽,面色灰暗,身子会不能控制地发抖。当日那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青年将军,如今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活死人。而他心中的痛苦,也根本无法形容,他每时每刻,都在想著宝狐,可是宝狐却不在了!
这时,他走进了房间,心情直向下沉,在门口,他闭起了眼睛──和宝狐在一起,在这间房间之中,曾经有多少欢乐!宝狐银铃一般的笑声,宝狐娇艳的脸庞,宝狐令人心醉的身体,那样的欢愉,那样的狂热,那样的如在云端的冲击,每一件事,每一个动作,宝狐的一颦一笑,全都涌上了心头!
可是,宝狐不在了!
他用破碎的声音喃喃叫著:“宝狐!宝狐!”
而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跌在地上的那只照相机。他陡然震动起来,全身像筛糠一样地发著抖,把那只照相机拾了起来,紧紧抱在怀中,就像是当日拥抱宝狐一样。
然后,他就进了黑房,把照片冲洗了出来。当照片在显影液中,渐渐显露出来之际,他发出嚎叫似的声音,再叫著宝狐的名字。
他提著湿淋淋的照片走出黑房,他的父亲和二叔,在他一回来之后就一直跟著他,他把照片送到两位老人家的面前:“看,这就是宝狐!”
两位老人家在一看之下,也怔住了,立时失声道:“天下竟有那样美丽的女人!”
冷自泉心中一阵又一阵发酸。宝狐消失了之后,他还没有哭过,直到这时,盯著宝狐的照片,他的泪水像是水缸破了一个洞一样,疾涌了出来!
那是一场天昏地暗的嚎哭,他哭得全身抽搐。他哭得这样伤心,以致在他身边的人,全都受了他的感染,连两位老人家,也不禁潸然泪下!
冷自泉讲到这里,两行情泪,已经流了下来。他并不去拭抹眼泪,只是离座而起,走了几步,打开了一个柜门,按下了一个掣钮。
刹那之间,原振侠也呆住了。客厅中的灯光在一明一暗之后,所有的墙上,全都出现了宝狐的照片。那是幻灯片投影的效果,看起来,就像是有几十个宝狐,一起在向人浅笑。
冷自泉又坐了下来:“有了这帧照片──”
原振侠叹道:“真美,你当晚,不是拍了很多照片?怎么只有这一款?”
冷自泉茫然道:“我不明白,只有这一张是洗得出来的。其余的,没有人,只是房间中的背景!”
原振侠口唇动了一下,但没有说出甚么来。本来他是想说:她根本是不存在的!可是他的假设,又有一些疑点无法澄清,所以他只好保持沉默。
冷自泉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可以想像得到,在宝狐消失了之发,那么长久的悠悠岁月之中,他不知曾这样叹息了多少次。
他一面叹著,声音也变得极低沉:“自此之后,我活著,就和死了一样,我……”
冷自泉在宝狐消失了之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连他自己也有点模糊,一切彷彿全成了模糊的一片,时间也不知怎么失去了意义。每一件事,每一种声音,任何一种感觉,都使他想起宝狐──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人,和她在一起,那么快乐的时光,一切都变成了追忆中的事。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空空洞洞,甚么也摸不到,甚么也抓不住。
他整个人根本已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他的躯壳,还在活动著。
他的父亲和叔父,用尽了方法想令他快乐。来自世界各地的美貌女子,不断在他身前晃来晃去,希望吸引他的注意,可是他却连看也懒得看上一眼──没有人可以和宝狐相比较,没有,根本没有!宝狐是天地间唯一可爱的女人,唯一的!
冷家在政坛上的势力开始瓦解,这其间,曾经经过几场激烈的战争。本来,冷自泉的军事指挥天才,可以得到发挥,可以令得他的家族,在战争之中得到上风。
可是冷自泉却全然不将这一切放在心上,当他的父亲和叔父,要求他在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重要战役发表意见的时候,他只是茫然道:“胜败有甚么关系?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自己,我连自己都没有了,还理会甚么战役的胜败!”
他二叔怒气冲天,拍著桌子骂:“你这没有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妖精,甚么都不要了!”
冷自泉仍是茫然:“妖精也好,人也好,她是我生命的一切。没有了她,我再也没有快乐,一个人连快乐都没有了,还要出息干甚么?”
结果,冷家控制的军队溃败,冷氏家族退出了政坛,烟消云散。不过幸而他们的财产,大部分保留了下来。冷自泉已被人遗忘了,他在全国各地旅行,希望能再见到宝狐。
他记得宝狐在消失之前讲的那句话:“记得,我会回来的,我会尽一切的力量,回到你的身边!”
冷自泉在国内旅行了几年,一无结果,他就离开中国,到了美国。在美国,冷自泉过的全然是隐居的生活,他不和任何人接触,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甚至于他父叔死了,他也没有去参加丧礼。
他在移居美国之前,在沿海的一个城市之中,起了一座“宝氏”义庄。找了一具空棺,把他第一次见到宝狐时,宝狐所穿的那套月白色衣服,请人缝制了一件一式一样的,放在棺中,又把宝狐的照片,放大了放在棺前。
沉闷的日子,对冷自泉来说,只是回忆,他的住所中,布满了宝狐的照片。他曾一再请最好的雕塑家,根据那张照片,塑造宝狐的像,可是在超过三十个塑像之中,没有一个是令他满意的。塑像尽管已十分生动,可是比起一蹙眉,一抿唇,就能叫人心花怒放的宝狐来,却不知相去了多少!
冷自泉不定期地从美国来到义庄。开始的几年,他对于宝狐的诺言,还寄以极大的希望,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四十多年过去了,每晚惊醒,希望宝狐娇媚地倚在身边的梦,不知做了多少万次,冷自泉已经绝望了!而就在这时,一对男女流氓,却声称看到了宝狐!
冷自泉在听得刘由和十三太保,说他们看到棺材中躺著一个看来是睡著了的美人之际,他心情的激动,真是难以言喻!他狂喜,呼叫,直奔进了义庄的那间房间之中,推开了棺盖,可是棺中只是一套衣服,并没有宝狐!
这对于冷自泉来说,实在是再残忍不过的事。经过了那么多年痛苦的折磨,他已经绝望了,可是却又挑起了新的希望,接著,又再绝望!
人,再痛苦,一生至多死一次,可是如今的情形,对于冷自泉来说,他等于死了两次──两次忍受著零碎的宰割,流出来的血,没有人可以看得到,只有他自己可以感到,体内的血早已流乾了!
泪水在不断涌出来──冷自泉不是有意要哭,对他来说,生命也早已乾瘪了,哪里还会刻意流泪!泪水是自然而然涌出来的,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横七竖八地淌著。
坐在他对面的原振侠,默默地望著他,心情也沉重无比。他知道人间有爱情,但是却再也想不到,人类的爱情,可以深刻到这一地步。
他低声道:“刘由和十三太保……他们看到了宝狐……这是不是……说宝狐……已经回来了呢?”
冷自泉发出了一下十分乾涩的笑声:“你刚才还说她是不存在的,现在又改变了主意?”
原振侠的神情十分严肃:“我没有改变主意,我的意思是说,她既然有力量,能通过影响你的脑部活动,而使你感到她的存在,自然也有力量去影响别人的脑部活动,使别人感到她的存在!”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冷自泉就陡然站了起来,指著原振侠,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抖:“你……是说她……没有忘记她的诺言?她会回来?我还能和她在一起?你……别戏弄我……我不能再有多少年可活了……我……”
他讲到这里,喉际像是被甚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再也发不出声来,原振侠忙过去扶住了他。
冷自泉用颤抖的手,拿起酒瓶来,对著瓶口,大口地喝著酒,酒顺著他的口角流了下来,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在大口喝了几口酒之后,他才喘著气:“这些年来,只有酒是我的最好伴侣,我每天都在酒精的麻醉之下。有时酒喝得多了,恍惚之间,像是宝狐又在我身边!”
原振侠听了,心中陡然一动,想到了一些甚么。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所想到的概念,还是十分模糊,但是他立即有了进一步的想法。
他挥著手,示意冷自泉不要打断他的话头:“你在喝醉酒的时后,会恍惚觉得宝狐就在你的身边──”
冷自泉不理会原振侠的示意,立时道:“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了,可是我告诉你,幻觉和实在,完全不同。我知道甚么是宝狐真的在我身边,甚么只是我的想像!”
原振侠沉声道:“宝狐自己也说,她是不存在的,只是她影响了你的思想之后的结果!”
冷自泉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悲哀:“那么,她为甚么不再来影响我?为甚么走了?
”
原振侠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她不是自己愿意走的,是被人带走的!她是一个邪恶的……罪犯,从她所在的地方逃出来,有人追捕她,把她捉了回去!”
冷自泉痛苦而缓慢地摇著头:“她不是,她不是!”
原振侠实在无话可说──冷自泉有他自己的感受,他曾经和宝狐“在一起”,有过那么快乐的时光。他的感受,旁人无法替代的,也是无法触摸的,他甚至不能理智地去判断一切发生的事。
可是原振侠却可以──在听了冷自泉的详细叙述之后,原振侠已经可以把事情,归纳出一个大致的梗概来。
原振侠的归纳是这样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定是不可测的宇宙的某一个星体,远离地球),有一种生命形式十分高级的生命存在著。这种生命,已经没有了形体,或者,他们可以随意脱离形体的束缚,能以思想的形式单独存在。
(这种设想,对地球人的生命来说,也不是不可想像的。道家的“元神”,佛家的“灵魂”,都是生命脱离了形体之后的一种存在。高级生命重要的是思想,并不是身体。)
在那个星体上的高级生命,也有善恶之分。其中一个穷凶极恶的,被目为邪恶之灵的,在和其他生命的斗争中落了败,所以逃了出来。在漫长的逃亡过程之中,到了地球上。
这个邪恶之灵一逃走,那个星体上,制裁邪恶的力量立即派出人来追捕。宇宙是如此之浩淼,追捕者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去追寻,终于发现了这个邪恶之灵。
可是这时候,这个邪恶之灵,在地球上遇上了一个地球人。他在初遇地球人之际,有的是甚么心思,很难猜测,但他既然是邪恶之灵,当然不会安甚么好心。
邪恶之灵在初见地球人之际,立时感到地球人是一种十分容易被控制的生物。他立时发出影响力,使这个地球人,感到自己是遇到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这种影响力,甚至在地球人对地球人之间,也不是不能办到。“催眠术”就是通过一个脑部活动力较强的人的影响力,对普通人造成影响的结果。而在现实生活中,一些人受某一恶人的影响,那是最普通不过的事!)
邪恶之灵的原来目的如何,并不重要,可能他想在地球上,引起一场亘古以来未尝有过的灾难──那并不重要,因为他结果并没有再做甚么。
而他甚么也没有做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地球人真挚的爱情,使他感到了极度的震撼。这个地球人对他爱得那么深切,使他感到了生物的感情,可以达到这一地步,即使他是邪恶之灵,他也被感动了!
或许,在无限的宇宙中,在其他星体上的各种生命形式,不管多么高级,但是却从来没有“爱情”这种感情存在?所以邪恶之灵,一接触到了爱情,也变成了完全没有抗拒的能力。
冷自泉对宝狐的爱意,甚至使得追捕宝狐的力量,遭到了挫败。但后来,由于追捕的力量强大,邪恶之灵终于被捉了回去。于是,宝狐在冷自泉的思想中消失了!
整件事的经过,用可以解释的假设来看,就是这样子。
宝狐在临走之前,要求用冷自泉可以听得懂的语言来作交谈,是极具深意的。她曾自称是“狐狸精”,那自然是一个玩笑,但在当时的情形下,她也只有自称是狐狸精,才能使冷自泉接受她的那许多“法力”。
宝狐的法力,包括可以使人看不见她──她只要不去影响别人的脑部活动,人家便自然看不到她了;包括了可以自由来去,没有甚么东西可以阻挡她──她根本是没有形体的一种存在,自然没有甚么东西可以阻挡她;她也可以令人迷路,在原地打转──有了影响人脑部活动的力量,理论上来说,可以做任何事;她也可以忽然之间,产生强风,那或许是她有聚集某种能量的力量。
这一切,也都可以作出假设来解释。
宝狐说过一定要回来,她为甚么不回来呢?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看冷自泉如今的情形,他是不是还有生命可以再等下去,真是疑问!
原振侠把他的设想,都讲了出来,冷自泉用心听著,并不表示甚么意见。
等到原振侠讲完,冷自泉才摇著头:“你作这样的分析,是没有意义的事。你不明白,我根本不管她是甚么来历,是宇宙中的邪恶之灵,或者狐狸精,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要她在我身边,我只要我所爱的人,在我身边!”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集中精神的思考,曾帮助过她,你可曾试过集中精神想念她?”
冷自泉像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一样,大声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声之中,却充满了悲苦和凄酸:“我可曾想过她?自从她离开之后,每一秒钟,我都在想她!你是想说,我只要想她,她就会知道?”
原振侠有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冷自泉一挥手,伸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地抹著,他看起来神态极疲倦:“我的事情已经讲完了,多少年来,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原振侠喃喃地道:“谢谢你,我听到了一桩人间最美丽的爱情。冷老先生,我坚信宝狐临走时的那句话,她会再来到你的身边的!”
原振侠的话,讲得如此诚恳,以致冷自泉在刹那之间,双眼之中,又射出了希望的光辉来。可是随即,他双眼又变得那么灰暗。
原振侠心中在急速地转著念:他已经知道了冷自泉的全部经历,如何才能帮助他呢?如何才能使宝狐又回到他的身边呢?
当然,冷自泉是没有法子驾驶著一艘太空船,去作无涯的星际航行,在浩淼无际的宇宙中,一个一个星球去寻找他所心爱的宝狐。那是不可能的事,地球上的人类,科学水准低到了只不过使人到达了地球卫星而已,星际飞行,还属于神话!
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宝狐来,宝狐曾经来过,就可以再来!
但是,又有甚么法子可以使宝狐再来呢?看起来,只有等待,但是冷自泉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了!
原振侠感到一筹莫展,除了同情和欣赏冷自泉那份深切的爱情之外,他发现自己根本甚么也帮不了!
冷自泉苦笑著:“她说过,她很怕狗,所以,我一直没有再养狗。她为甚么会怕狗呢?”
冷自泉听来,完全是自己在问自己。原振侠也答不上这个问题,他顺口道:“也许,狗的脑部活动,和她的那种生命形式,有抵触之处?”
冷自泉苦笑了一下:“谁知道,我倒宁愿她是狐狸精,宁愿是……不论她是甚么,我只要她在我身边,我……我……”
他说到这里,又现出一种扭结的,再也化解不开的痛苦神情来:“我的遭遇,和你以前的奇异的经历全然不同,是不是?”
原振侠点头:“是的,完全不同。和外星上的生命接触,你或者不是第一个,但是,能以地球人的恋情,令得外星生物感动的,还未曾见过第二个例子。”
冷自泉没有说甚么,又拿起了酒瓶来,原振侠按住了他的手:“我不能帮你甚么,但是你不妨想想,你一生之中,有过一年多这样快乐的时光,已经是别人所没有的了,又何必一直这样自苦?”
冷自泉苦笑了一下:“正因为欢乐是那样极度,所以痛苦也是一样的……我……有时甚至觉得,我的苦难,不会那么快便完,因为我曾有过的快乐,是如此之甚!”
他说著,缓缓站了起来。原振侠跟著站了起来,道:“冷先生,刘由和十三太保看到了宝狐,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冷自泉震动了一下:“可是,我没有看到她。为甚么她可以让别人看到,不能让我看到她?”
这个问题,原振侠当然答不上来。真的,如果宝狐又来了,为甚么不立刻出现在冷自泉的眼前?
冷自泉的身子又发起抖来,挥著手,要原振侠离去。原振侠有点犹豫,冷自泉苦涩地道:“你放心,这种日子我已过惯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冷老先生,你多保重!”
他走向门口,转过头来,看到冷自泉双手抱著头,把自己深埋在沙发之中,全身的每一处,虽然一动也不动,但是都散发著痛苦。
原振侠又向四壁上,宝狐的许多照片看了一眼,那么美丽的女人──这样的美女,真的是只应该存在于男人的想像之中!
而根据冷自泉的叙述,宝狐不但美丽,而且和他情投意合,又在生理上能使他感到最大的欢乐。难怪失去了宝狐之后,冷自泉就跌进了痛苦的深渊!
原振侠叹著气,已经准备转身走出去了,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真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又确确实实,发生在他的眼前,那令得他张大了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振侠看到,在墙上,那幅最大的宝狐的照片,照片上的宝狐,忽然“活”了!本来是浅浅的微笑,笑容正在加深,眼波在流动。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才知道宝狐的照片,美丽的程度,不如她本人万分之一!
照片怎么会“活”了呢,是宝狐来了吗?原振侠张大了口,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那可不是眼花,宝狐的眉梢眼角都在动著,她是活的,不是幻觉,甚至于,她的手也缓缓扬了起来!
原振侠所受的震动,是如此之甚,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神情之诧异,也到了极点。连沉浸在旧日的欢乐,又失去了这种欢乐几十年,而感到深切悲哀的冷自泉,也发现了原振侠的神态有异。他立时觉察到,原振侠盯著他的身后,在他的身后,一定有著极怪异的事发生了!所以,他立时转过头去。
可是,就在他转过去之后,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宝狐的照片,还是照片,刚才的一切活动,都静止了。冷自泉又转回头来,望向原振侠:“你……怎么啦?”
原振侠的思绪,紊乱到了极点。他刚才看到照片“活”了,对普通人来说,很容易解释成为“幻觉”。
但是他是一个专业人员,一个医生,他知道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绝不是幻觉。至少,是他的脑部组织,真正接受了某种刺激,使他看到了形象──这种情形,和幻觉,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
简单地来解释,幻觉,是一个人脑部组织自发的活动的结果,一个人如果在幻觉中见到了甚么,他见到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全是他自己的想像。
但如果脑部受了外来的刺激而看到了甚么,看到的甚么,也有可能是不存在的,但那却不是他自己的想像,而是外来力量刺激的结果。
原振侠可以肯定,那不是自己的想像。因为他绝对想不出这样美丽的一个女人来,那是超乎他的想像之外的一种形象!
也就是因为他可以肯定这一点,所以他的思绪才紊乱了起来──宝狐又来了!刘由和十三太保见过她,自己刚才也见过她!
可是,为甚么对她情深如海,数十年如一日的冷自泉,反而见不到她呢?这其中还有著甚么样的障碍?
当冷自泉问他的时候,他本来想把看到宝狐的情形说出来。可是,当他一抬头间,他整个人又怔住了,他又看到了宝狐!
他再次看到了宝狐,不是宝狐的照片,而是活生生的宝狐!
宝狐的照片,被放大的和真人一样大小,可是照片是照片,宝狐是宝狐──原振侠看到宝狐正以一个十分娇俏动人的手势,把她的手指,放在她诱人的唇上。这个手势的意思,是小孩子都明白的:不要说话!
原振侠在一怔之后,心中充满了疑惑,忍不住喃喃地道:“为甚么,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知道那绝不是原因。宝狐若是在经过了那么久之后,还要给冷自泉一个惊喜,不肯立即出现在他面前的话,那实在太残忍了!
冷自泉呆了一呆:“你在说甚么?”
原振侠如梦初醒一样,忙道:“没有甚么,我没有说甚么!”
冷自泉苦笑著,慢慢站了起来。原振侠感到他真是老了,自从宝狐离开他之后,他的心可能早已枯槁了,在经过了那么多年之后,他枯槁了的心,唯一复活的机会,就是宝狐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但,即使宝狐再出现,他那已经衰老的身体,还能维持多久,来享受欢乐?
原振侠想到这,不禁一阵难过。他再向冷自泉身后的墙上望去,看到宝狐正蹙著眉,像是知道他心中在想些甚么一样,十分有同感地颔著首。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几乎想脱口大声问:“你为甚么不让他看到你?”
可是他才吸了一口气,还未及开口说话,宝狐不见了。应该说,宝狐又变成了照片。
原振侠知道,宝狐肯让他看到,一定会再度和他接触的,他心中的疑问,一定可以得到解答。
由于他神情的奇特,冷自泉又转身望了一眼。他自然看不到甚么,他叹了一声:“我的故事,你听完了,有甚么感想!”
原振侠由衷地道:“我很感动,你对宝狐的爱情,真叫人感动!”
冷自泉的双眼润湿,他半转过头来,语言哽塞:“宝狐……你能告诉我,宝狐她……是甚么?我实在不能相信,她是一个成了精的狐狸,这些日子来,她被甚么术士捉了,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盒子中!”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先生,宝狐是甚么,实在她已对你说得相当明白了。
我相信我提供的解释,是十分接近事实的,她,是一个外星人!”
冷自泉转过头,盯著原振侠。原振侠不由自主,又抬头向对面墙上看了一眼,他又看到了宝狐,宝狐在点头,表示同意。
那令得原振侠充满了信心,他又道:“我也相信,她没有忘掉她的诺言,她一定会再来见你的!”
原振侠的话,令得冷自泉现出十分兴奋的神情来,他的声音甚至也在发颤:“你……肯定?可是……可是……”
他讲到这,像是气球泄了气一样:“可是……我还要等多久呢?人的生命有限,我还要等多久呢?”
原振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再向墙上望去,想得到宝狐的一点指示,可是他却只看到了相片。他只好叹了一声:“冷先生,你别心急,不会很久了,真的不会很久了!
真的……”
也许是由于原振侠讲那几句话的时候,语意特别诚恳,所以冷自泉在呆了一下之后,喃喃地道:“只要真有这一天,我……不怕等!”
原振侠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冷自泉苦笑著:“现在先别把我的事讲给任何人听,可是答应我,等我死了之后,要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好让很多很多人知道,这世上真是有爱情的,没有了一个自己所爱的人,生命就等于是一段朽木!”
原振侠安慰他:“别胡思乱想,你要好好活著,等宝狐再出现。”
原振侠这样说,是十分自然的,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这样说。事后,原振侠不知道自己这种空泛的安慰话是多么愚蠢,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在原振侠向外走去的时候,冷自泉并没有送出来。他重又把身子陷进了沙发中,把他的思想沉进了回忆之中,看来,像是一尊塑像,不像是一个人。
来到了门口,原振侠再回头向墙上看了一眼,他看到的只是宝狐的照片。他心中实在不明白,何以宝狐不让冷自泉看到她!
出了门口,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花园中间,那尊粉红大理石的雕像。雕像是根据宝狐的照片雕出来的,来的时候,原振侠惊讶于这雕像的美丽,但这时,他已经见过宝狐,所以这时看起来,那雕像,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
上了车,他把车缓缓驶出了花园,然后,渐渐加快速度。在听了冷自泉的叙述之后,他心中感慨万千,不由自主,不住地叹著气,好令心口的重压减轻些。
当他转上了公路,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突然之间,他耳际响起了一个美妙动听之极的声音:“你别怕,我就要出现在你的身边。”
原振侠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宝狐的声音,但是这时候,他连万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就可以肯定,那动听的声音,就是宝狐的声音!
刹那之间,他心头的震动是如此之甚,他陡然踏下了刹车,车身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宝狐。宝狐就坐在他的身边座位上,望著他,微笑著,全身都散发著高雅大方的气息!
原振侠真的不知所措了,他张大了口,连呼吸也停止。他知道宝狐会来和他接触,但是想不到,她会来得那样快!
在他怔呆之中,宝狐先开口:“我的故事,你全都知道了。”
原振侠陡然吞下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仍然说不出话来。宝狐低叹了一声:“你的假设能力很强,或许是现在,地球人的科学进步了,比较能接受外星人这个观念。像他那个年代的人,是很难接受这种想法的!”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讲得出话来:“是,是!这五、六十年来,地球人的科学,以几何级数在进步著。”
宝狐微微一笑,看她的神情,像是为了礼貌,所以不便过苛地批评地球人的科学程度。在这时候,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宝狐,你既然回来了,就请立即实行你的诺言,回到他身边去,让他看到你,你应该知道他是多么想念你!”
宝狐听得原振侠这样说,紧蹙著眉,发出一下十分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并不回答。
原振侠一说开头,心中越来越是激动,也就不断地说下去:“你为甚么不去见他?
难道你真是邪恶之灵,这样捉弄了一个地球人,令他在有了快乐之后,再一辈子浸在苦痛之中,你就感到高兴?”
宝狐扬了扬眉,虽然她有责备的神情,可是看来还是那样温柔动人:“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要在地球上兴风作浪的话,第一次来的时候就那样做了。其实,如果不是我一到地球就遇到了他,接触到了一种感情,叫作爱情的话,我也不会放过地球。事实上,我曾毁灭过不少星球!”
她讲得那么认真,令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盯著她。宝狐的神情十分认真:“你现在可以看到我,全是我对你脑部活动影响的结果!”
原振侠有点迷惑:“这……真是难以想像,你明明在我的面前。”
宝狐嫣然笑著:“我影响你脑部的视觉部分的活动,所以,你只能看到我,却不能碰到我!”
原振侠现出极度不相信的神色,扬起手来:“我可以碰一碰你?”
宝狐的神情有点调皮:“你碰不到的!”
原振侠慢慢伸出手去,他想在宝狐黑得发亮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一下,那是兄长对妹妹的一种善意和亲热的表示。宝狐一直微笑著,原振侠眼看自己的手已经碰到她的头发了,可是在感觉上,那全然是空的,宝狐并不存在!
他的手向下一沉,宝狐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虚影一样,根本不存在,他根本碰不到她。可是看起来,宝狐却又明明在他面前。这种经历,真是奇妙到了极点!
宝狐问:“现在,你相信了?”
原振侠缩回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你根本是不存在的!”
宝狐摇著头:“不对,我是存在的,不过是以和地球人生命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方式存在。”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可以接受这样的观念。”
宝狐的神情有点怅惘:“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原振侠忙不迭道:“愿意!当然愿意!”
宝狐想了想,才道:“前半部分的事,你是全知道的了,我讲得简单一些。我来自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远到你不能想像。我是一个恶灵,是邪恶的代表,在我自己的地方,由于敌不过和我敌对的力量,被逼逃亡,经过了遥远的历程,到达了地球。一到地球之后,我遇到了他,在这以前,我从来不知道生物之间有一种感情,叫作爱情,从来也不知道!”
原振侠十分感慨:“地球人虽然落后,但却有著先进生物没有的感情?”
宝狐神情迟疑:“谁知道,或许正因为地球人有了这种感情,才导致了落后的?”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表示那是无法达到有结论的一个问题。
宝狐低叹了一声:“需要说明的是,我一出现,就控制了他的思想。在他的心目中,我是那样可爱,那全是他的一种想像。”
原振侠有点不明白,宝狐解释著:“我在他的心目中,没有任何缺点,正因为我的一切,全是照他思想的形象来塑造的。他认为怎样可爱,我就是怎样,他认为甚么样才是真正的快乐,我就让他感到他所需要的真正快乐。”
原振侠更加惘然:“这……这样说……他爱你,不是爱得没有意义了?”
宝狐的声音,听来使人有一种悠远的感觉:“不,爱情的意义还是存在的,如果真有一个他理想中的女子,他就会这样爱她!”
原振侠苦笑:“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理想中的异性,可是,到哪儿去找?”
宝狐意义深长地道:“所以,当一个人,如果找到了一个理想中的异性时,就绝不要放弃,因为那太不容易了。放过了一个,以后一辈子也难遇到了!”
原振侠不由自主,想起了黄绢这个美丽、充满了野性、在世界上可以叱吒风云的女郎,是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的异性?
他不禁苦笑一下,宝狐美目流盼:“你心目中是不是也有一个?”
原振侠苦笑著:“别说我的事,你──”
宝狐缓缓点著头:“开始的时候,我还完全不能领略到爱情,但是渐渐地,我懂了。他变得那么高兴,一切都不在乎,他尽他的所有力量来保护我,每分每秒和我在一起。终于,我明白了甚么是爱情,因为我也爱上了他。”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著头,宝狐的话,实在是很难接受的。虽然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当然可以爱上像冷自泉这样的男人。可是实际上,原振侠却又知道,宝狐的生命形式,是全然没有形体的──没有形体,当然连性别也没有,一个没有形体的外星生命,爱上了一个地球男人,这真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
宝狐淡然笑著:“我知道你觉得难以理解,我想,我们的生命,在原始形式中,多半也有爱情的,后来,进化成没有形体的形式之后,就连爱情也不再存在了。对我来说,是我们生命之中,一种原始的爱情重生了!”
原振侠“嗯”地一声:“到了你们互相相爱的时候,悲剧也就开始了!”
宝狐声音黯然:“是,追捕者来到了,我靠著他的帮助,把追捕者击退了两次。”
原振侠问:“这其间过程,我实在不明白。”
宝狐笑了起来:“你当然不明白。我们可以有力量,把充满在地球上的能量,加以运用,运用得最多的是磁能。当他全心全意要保护我的时候,他的脑部活动加强,放射出脑电波来,我就把我自己和他的脑电波混在一起,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要伤害我,就连带要伤害他。而他们是善的代表,不会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地球人,所以就败退了,未能把我捉回去。”
原振侠尽量使自己适应宝狐的语言,他尽量想把这些过程弄通,可是都不成功。
宝狐微笑著:“你闭上眼睛,我设法让你看到当时的情形。”
原振侠立即闭上眼睛之后不久,他真的“看”到了一些情景。他“看”到的是,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突然有两股闪耀的光纹,看来是全然没有规则的,在急速地活动著。不一会,在那两团光纹之间,又冒出了另一团光纹来,那两团光纹似乎要把另一团光纹包围起来。
三团光纹,都是亮白色的。眼看两团光纹可以将另一团包团住了,忽然又有一团暗黄色的光纹,加了进来,和第三团光纹,混杂在一起。那两团亮白色的光纹,只在两团混杂的光纹之外,迅速移动,却没有再接近。
那种景象,看起来,简直就是仙侠小说中的法宝大战一样!
再接著,所有的光纹,全部消失了。宝狐的声音响起:“现在,你可有一个比较具体的印象了?”
原振侠睁开眼来,再把刚才“看”到的情形,想了一遍:“你们的形式,是……一团光纹?”
宝狐摇头:“不是,那只是积聚了能量之后的形态。他的脑电波,就是你看到的另一团光纹!”
原振侠疑惑地问:“照这样情形看,只要他肯保护你,你永远可以不被捉回去。他们不想伤害冷先生,你就安全!”
宝狐幽幽地道:“本来是这样,但在我两次击退了追捕者之后,他们赶回去商量,商量得出的结果,令我不能不和他分开!”
原振侠扬了扬眉,宝狐低嚷著:“由于我是必须被消灭的恶灵,所以,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宁愿牺牲一个地球人,也比由得我继续在宇宙间作恶好!”
原振侠一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呆住了──当追捕者有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以后所发生的事,是可以推测得到的!
原振侠感到一阵激动:“你为了他不被伤害,所以自愿被追捕者捉回去!”
宝狐没有说甚么,只是缓缓地点著头。原振侠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指著宝狐:“你……你……”
宝狐用十分诚挚的声音道:“因为我爱他,不要他受到伤害!”
原振侠陡然长叹了一声,除了长叹一声之外,他实在不能再有甚么别的反应了!
宝狐的声音,听来和冷自泉在叙述往事的时候,十分相似:“所以,在最后关头,我是自己摆脱了他的保护,投进了追捕者的罗网之中的。”
她略停了一停,才又道:“我的这种行动,令得追捕者感到了极度的诧异。因为在上一次的追捕行动中,我为了保护自己,把一个小星球中所有的生命,全都牺牲了,只是为了自己能够逃脱!”
原振侠盯著宝狐,他实在有点难以想像,眼前看来那么温柔可爱的一个少女,会是邪恶之灵!
当然他知道,如今在他眼前的美丽形象,只不过是自己脑部活动受了刺激之后的结果,宝狐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原来是甚么样子的呢?是一团光纹,还是根本没有样子的?这是十分难以想像的事。
宝狐继续著:“他们感到诧异,还以为我另有阴谋,所以在捉了我回去之后,曾对我进行了审问。我就向他们解释,甚么叫作爱情,和爱情力量的伟大,告诉他们,地球人为了爱,可以做出许多平时做不出的事来。也使他们知道,我受了一个地球人的感染,也有了爱,所以宁愿自己就逮,也不愿自己所爱的地球人受到伤害!”
原振侠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宝狐的话,真是十分动人的,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他喃喃地说了一句:“他们相信了?”
宝狐摇著头:“他们起先不相信,说生物和生物之间,不可能有这种感情的,后来,他们去作了一番调查,终于相信了。可是他们的结论却是:地球人有这种感情存在,那实在太落后了,一定要组织一种力量,把地球人的这种感情消灭。那么,地球人就可以摆脱无穷无尽感情上的纠缠,在科学上的发展,就至少比现在快十倍,甚至更多!”
原振侠听到这里,陡然吃了一惊:“这……怎么可以?他们决定这样做了?”
宝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们的决定之后,反应也和你一样,大吃了一惊。我尽我的一切能力告诉他们,绝对不能这样做,爱情是地球人快乐幸福的泉源,真正的爱情,有一种巨大的推动力。我以我自己为例子,我保证我从此以后,不再是邪恶之灵,因为我有了爱心,那会使我产生了彻底的改变!”
原振侠仍然极紧张:“你成功了?”
宝狐点著头:“过程极其艰苦,但是我成功了。我不但使他们相信我不是邪恶,而且,我还运用了我的力量,做了不少好事。本来,要把我彻底消灭是早已决定了的,也因此延迟。终于,他们取消了消灭我的决定,而且,恢复了我的自由,使我可以又来到地球,因为我已经以我自己的行为,使他们相信,我已经由恶改变为善了!”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冷先生等待的几十年中,你在努力奋斗!”
宝狐感叹地道:“我使他们明白,宇宙中有一颗极小的星球,那星球对整个宇宙来说,是微不足道的,那个星球的生物,在整个宇宙中的高级生物看来,也极其落后。可是这种生物有一种奇妙的感情,是任何宇宙间其他高级生物所没有的!”
原振侠拍了两下手:“这个微不足道的星球,就是地球。那种奇妙的感情,就是爱情!”
宝狐发出了一下悠长的叹息声,原振侠便忍不住问:“你知道冷先生想你想得肝肠寸断,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为甚么不在他的面前出现?”
讲到这里,原振侠也不禁激动了起来。因为他立时想到,经过了数十年痛苦煎熬的冷自泉,如果陡然之间,见到了宝狐,他不知道会怎样,他一定会兴奋得全身发抖,可能会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原振侠问的这个问题,十分重要,他一见到宝狐就问过,当时没有得到答覆。现在他又问,看到宝狐低下头去,沉吟不答的情形,他不禁著急了起来:“不是……还有甚么障碍吧?”
宝狐抬起头来,望著原振侠:“我要求你的帮助!”
原振侠立时道:“只要我做得到,只要能使你和冷先生再在一起!”
宝狐又叹了一声:“你猜得好,其中,的确还存在著一些障碍。”
原振侠愤然道:“那些自命高级的宇宙生命,还不信地球人的这种奇妙感情?”
宝狐立时摇头:“不,不,你别误会,他们已经完全相信了。只不过……我忽略了一点,我忽略了地球人有形体的生命,期限很短,而且越到后期,就越是脆弱,脆弱得……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明白宝狐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略想了一想,他就明白了,明白了之后,他又感到十分惊讶:“你是说,他老了?”
宝狐默默地点著头,原振侠立时道:“你爱他,他老了,又有甚么相干?”
宝狐笑了起来:“你又误会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那么,你想表示甚么?”
宝狐叹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这样一来,现在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身体机能,绝对负担不了这种过度兴奋的刺激!”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医生,他自然知道宝狐的话是有道理的。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痛苦的煎熬之后,突然之间,梦寐以求的景象出现了,他的高兴,可能只能维持一个极短的时间。然后,一切都会消失,他的生命也不再存在!
可是,原振侠也立时感到,这绝不应作为宝狐不去见他的理由,因为这是有办法补救的。原振侠在想了一想之后,道:“我可以先去告诉他,让他有了心理准备,那么,突如其来的兴奋,就可以化为比较平淡了!”
宝狐低叹一声:“是,当然这个问题容易解决,但是他的生命,还有多少年呢?”
原振侠怔住了,他已经听出宝狐的话中,另外有意思在。可是一时之间,还不是十分理解,他望著宝狐,现出疑惑的神色来。
宝狐的声音,变得十分热烈:“我的意思是,而且我也取得了同意,把他接到我那边去,在我们那边,生命几乎是永恒的。”
原振侠由衷地叫了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太好了!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完全摆脱了时间的限制!”
宝狐点头:“可是,你要明白一点,他的形体,是不能去的。地球人的形体,限制了地球人的活动,这是地球人最大的缺点之一。”
原振侠真正愕然了,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不知该作如何表示才好。他总算明白宝狐的意思了,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的意思是,要他摆脱形体?这……就是要他死亡?”
宝狐吸了一口气:“地球人对形体的存在与否,看得太重了!”
原振侠苦笑:“对不起,我觉得你的话有点矛盾。你刚才还怕你突然出现,他身体机能承受不起,现在又要他抛弃形体!”
宝狐解释著:“有很大的不同,只有在一种情形之下,我才能把他带走──这其间的过程十分复杂,无法向你解释,我要带走的是──”
原振侠接上了口:“我想我多少可以明白一点,你要带走的,是他的‘灵魂’,或者是他的脑电波?”
宝狐连连点头:“你的理解力,在一般地球人之上。当然,那是最简单的理解,他,他必须在──”
她讲到这里,终顿了一顿,才用十分严肃的神情和声音继续著:“他,必须在对我的爱情和他的生命之间作一抉择,坚决相信,他在抛弃了形体之后,就可以几乎永恒地和我在一起!”
原振侠再度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心情莫名地紧张。他完全明白了宝狐的意思了,宝狐是在说:冷自泉必须要在为了爱情而结束自己的情形之下,宝狐才能用她的方法,把他带走!
当原振侠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他也知道那是宝狐要他去做的事!
过了好一会,他才苦笑了一下:“你为甚么不自己去向他说明这一切。”
宝狐低叹著:“我不敢冒险,不敢!我等待和他重聚的心情,和他一样焦切。但只要我一出现,他的生活、思想,都无法想像另一种境地,他会不肯到那个永恒的环境去。一错过了那个机会,我们就再也无法重聚了!”
原振侠保持著沉默,宝狐又道:“这情形,就像地球上的星际飞船,要重回地球的时候,它只有一个机会,在一个一定的角度切入大气层。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只有永远在太空飘浮了!”
宝狐的这个比喻,多少使原振侠明白了一些情形,他仍然沉默著。
宝狐用深邃黑漆的眼睛,凝视著他:“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在经过了那么多年痛苦的等待之后,不让他再见你一下,就要他……去死……我对这种情形,的确很难理解。”
宝狐微笑著:“那是你们太执著于形体的缘故。”
原振侠坐直了身子:“他在叙述之中,曾不止一次提及过生理上的那种极度欢愉,如果他没有了形体,这种欢愉──”
宝狐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她的那种神态,极其动人。她道:“衰老的形体,已不能带来欢愉了。欢愉,来自他的想像和感觉,当他能永远和我在一起之际,各种的欢愉,也是永远的!”
原振侠仍然感到十分为难,宝狐的双眼,看来也有点湿润:“你不肯帮我们,就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了!”
原振侠想了片刻:“如果你现在现身──”
宝狐苦笑:“就算他禁受得起兴奋的刺激,他的生命不会再有多久,他的形体迟早会消失。我们的相聚,很快又要变成分离,而且,这是永远的分离,我再也找不到他,他也不能感觉我的存在!”
原振侠双手托著头,宝狐诚恳的声音,又在他的耳际响起:“地球人的脑电波,或者说,地球人的灵魂,要透过某种十分坚决的意念,才能集中起来。要他有了绝无反顾的决定,我们才能再在一起,请你别再犹豫了,请你帮助我们!”
原振侠抬起头来,他要十分用力,才能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好──”接著他又道:“我去试一试……如果他不肯,那……我……”
宝狐叹了一声:“我相信他真的爱我,爱得极深,所以我倒并不担心这一点!”
原振侠一言一顿地道:“尽我的力量去做!”
宝狐现出十分喜悦的神情来:“谢谢你,地球上有关爱情的故事很多,有一对男女,在形体消失了之后,传说中他们化作了一对蝴蝶,从此快乐地永远在一起了!”
原振侠点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宝狐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个传说,证明了地球人对形体的一种浅见。为甚么要化为蝴蝶?蝴蝶也是一种形体,只有没有形体,才是永远的!”
原振侠喃喃地道:“我不能理解,真的不能理解!”
宝狐的声音极其甜美:“慢慢你会懂的,地球人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又向原振侠甜甜地一笑。然后,她整个人,像是在电影中的“淡出”镜头一样,先是渐渐模糊起来,接著,就消失了。
虽然宝狐已离去了,可是原振侠仍然瞪大了眼睛!
☆尾声
当原振侠在一条乡间的公路上,看到了一个样貌十分庄严的老者,用他的手杖在追打一个小流氓之际,无论他如何想,都难以设想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而他又会直接地参加了这件事。而且,还要去做一件对他来说,十分困难的事!
他呆了好一会,苦笑著,既然答应了宝狐,那总要尽力去做。起先他想拖上几天,但是他想到,冷自泉已经受痛苦的煎熬几十年,应该让他早一点和宝狐在一起了!
所以,他在静寂的公路上转了一个方向,又向冷自泉的屋子驶去。
原振侠又和冷自泉见了面之后的经过,讲故事的人不准备讲出来了,因为那是超乎一般地球人所能理解范围的事。连原振侠也曾一再犹豫过──是不是要照宝狐的话去做,要冷自泉放弃形体。
但是原振侠还是照宝狐的话去做了,因为他相信宝狐和冷自泉之间的爱情。
原振侠和冷自泉这次见面,并不是很久,他在大约半小时之后,再度离开。向著黑暗,他喃喃地道:“宝狐,你料得对,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他甚么都可以做。”
回到医院的宿舍之后,原振侠根本没有法子合上眼。他抬起头望著天空,星星在黑暗中闪耀著,说不出的美丽和神秘。
在黑暗的天空中,彷彿有一个极美丽的少女,正在向他微笑,表示感激。但是原振侠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幻觉,宝狐并没有再出现,并没有再令他“看”到她。
一直到天亮,原振侠精神恍惚,想著宝狐和冷自泉之间的事。他的这种精神状态,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傍晚。
当他打开晚报的时候,看到了显著的头条新闻:“一度叱吒风云 晚年生活神秘大富豪冷自泉驾驶私人飞机撞崖 人机齐化火球”
新闻的内容是:“一度是极其著名,手握大权的冷自泉,在度过了数十年神秘的隐居生活之后,今晨驾驶他的私人飞机,在飞行时,撞向山崖,人机俱毁,绝无生还之望,连搜寻遗体都不可能。
“据目击者称,小型的飞机在天气良好,能见度极佳的情形下,以异常的高速,向山崖撞去。即使是不懂飞行的,也可以看得出,这是驾机者一种故意的行动,并非意外。
“而机场控制塔的工作人员,更可以证明这是一宗自杀的行为。在飞机撞山之前的一分钟,驾机者,冷自泉通过通讯设备大叫:‘宝狐,我爱你……’在他叫了两遍之后,飞机便已撞山。
“从驾驶者冷自泉的叫喊声中听来,像是一种因爱情而发生的悲剧。但本报记者用尽方法,无法知道被称为‘宝狐’的女性是甚么人。而冷自泉先生已届七十高龄,照理推测,那可能是多年之前的一宗恋情。
“冷自泉先生拥有极多财产,他在撞机事件中丧生之后,他的财产会如何处理,很引起各方面的揣测。”
在新闻之旁,还有一个专栏,是介绍冷自泉在隐居之前的一些历史的。原振侠对之再熟悉也没有,所以没有仔细去看。
他只是怔怔地对著那则新闻,心中只想到一点:“他终于和宝狐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在和冷自泉分开的时候,他也想不到冷自泉会采取甚么方法。看来他是早有了决定,他一面高叫著,一面消灭了形体,那种高度意志力的集中,一定可以使他和宝狐在一起了!
由于他盯著报纸太久了,报纸上细小的字,渐渐模糊了起来。就在那一刹间,原振侠恍惚看到了宝狐和冷自泉,两人手握著,在报上出现,正向他在微笑,然后迅速变小,像是投进了不可测的另一个空间之中一样。
原振侠忙定了定神,在他眼前的,仍然只是那段新闻。他不能肯定刚才是真的“看”到了甚么,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若干时日之后,原振侠有机会和一个他曾见过几次的有很多怪遭遇的人见面,原振侠忍不住把这个故事讲了出来。
那位先生听完之后,向他身边,他那位美丽的妻子望了一眼,说道:“很美丽的一个故事,但是我不排除从头到尾,都是那位冷先生幻想的可能性!”
原振侠不同意:“有宝狐的相片!”
那位先生道:“相片是可以根据画像拍摄的,而画像是可以根据印象画出来的。我相信那幅相片,一定更接近画像,不像是真人,是不是?”
原振侠想了一想,觉得自己无法否定那位先生对于相片的说法。他只好道:“几十年之前拍摄的相片,当然不如现代相片那样传真,可是……那相片,看起来的确是一个稀世美人!”
那位先生对于他自己的见解,充满了自信心,他笑了一下:“根据你所说,冷自泉这个人,绝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那么,他理想的异性,自然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美人,这一点,是根本不必加以讨论的!”
由于这位先生的词锋十分锐利,原振侠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住,他吸了一口气,才道:“一切全是冷自泉的幻想?这……似乎不十分可能……我倒觉得他所讲的一切,全是真的!”
那位先生“哈哈”笑了起来:“你误会了,年轻人,你叫甚么名字,原振侠?你是一个医生?我只是说,不排除一切是他幻想的可能性。你既然是一个医生,当然知道医学上最新的发现,美国加州大学脑研究所的医生,曾对精神分裂症患者作长期的研究──精神分裂的病徵是产生幻觉,这种幻觉,对别人来说,是全然不存在的事、物、人,但是对患者来说,都像是真实发生的事一样。一个严重的精神分裂患者,可以从发病开始,一直到他死亡,都认为他的幻觉是真的!”
原振侠沉声道:“我知道这一点,我自己也曾作过研究──”
那位先生看来十分性急,不等原振侠讲完,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个研究所最近的发现是,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是先天性的。在他们是胎儿时期开始,脑部深处原来排列得秩序井然的细胞,就有变异的排列现象所造成的!”
原振侠道:“你是说──”
那位先生再次打断了他的话:“研究证明,脑部海马趾内的细胞排列不整齐,就会产生极度的幻觉。通常,海马趾内的细胞,呈金字塔形排列,稍有排列不整,就是一个严重的精神分裂患者,冷自泉可能就是这样。你是一个医生,相信不必我再解释,甚么是脑部的海马趾了吧?”
原振侠有点狼狈:“当然当然,那是人脑的一个组成部分,和记忆、想像有关。可是,先生,我也曾见过宝狐,和她交谈过!”
那位先生盯著原振侠看,脸上的表情,十足把原振侠也当作了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但总算好,他只是道:“医生,幻觉会传染的,你应该知道集体幻觉这种事!”
原振侠只好苦笑!
讲一个故事,故事叫“宝狐”。
故事讲完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