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飞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板广场。那广场的石板,在阳光下看来,洁白而有闪光。原振侠也看到了那四个大石墩,同时,也明白了黄绢保守秘密,何以会引起世界考古学者的抗议。因为在那广场四周,不但布满了军队,而且,至少有七、八架新型坦克驻扎著!

在这样的防守下,想要接近这个广场,非有一场战争不可!

直升机略一盘旋,就在广场上降落了下来,立时有一辆满载士兵的中型吉普车,疾驶而来。汉烈米向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一起下机,士兵已整齐划一地自车上跳下,迅速列队,向两人举鎗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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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烈米指著不远处,那是广场中心,石板被移开的部分。在那里,另有二十个士兵荷著鎗在守著。

原振侠在汉烈米的叙述之中,对这个广场,以及陵墓入口处的情形,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时,他站在那个广场之上,亲身经历,毕竟和只听叙述不同,只觉得建筑之伟大神秘,简直难以形容。

在那一块一块的石板之下,又蕴藏著不可测知的古代的秘密,更使人心头有一种异样的刺激之感。

所以,虽然在十几小时的旅程之中,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但这时,他也丝毫没有疲倦之感,他甚至走在汉烈米的前面。

当他来到入口处之际,守卫的士兵又向他行礼。他略等了一会,和汉烈米一起走下了石板。

当他看到了那个陵堂之际,他才知道,这不能怪汉烈米的形容本事差。事实上,是人类的语言文字,不论你如何运用,都难以形容出这个建筑在地下的陵堂的宏伟!

从上向下看去,可以看到陵堂之中,大约有十个人在。那些人也正仰著头在向上看,原振侠甚至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黄绢。

可是从上面看下去,那些在陵堂中的人,给人的感觉,是如此之渺小。那是陵堂建筑宏伟所造成的一种对比印象,可能是建造这座陵堂的古代设计师故意的设计。

原振侠心中立时想到的是,就算伟大如沙尔贡二世,坐在石台上,置身于这样的陵堂中,从这个角度看来,他也同样会给人以十分渺小之感。

这是不是古代的艺术家,故意作出这样的设计,来表示对权位的一种抗议呢?

原振侠所想到的问题,不容易有确切的答案。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上,各种各样的野心家,沉湎于权力的争夺之同时,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和文学家,也在致力于对野心家反抗和鄙视,这一点倒是有定论的。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看到,黄绢在向他挥著手。

所有的人都在那石台附近,那石台从上面看下去,还不怎样,越往下走,越觉得一块大得那样的石头,真有点不可思议。

原振侠走完了石级,踏足在陵堂的地上,他迳自向黄绢走了过去,心头思潮起伏。

黄绢看来一点也没有甚么紧张,她伸出手来,听来有点客气:“你来了?”

原振侠和她握著手,他要竭力克制著,才使自己的声音不致于发抖:“你好!”

他说了两个字之后,立时转变了话题:“这里有一点怪事发生?汉烈米博士说得不是很详细,究竟是甚么事?”

黄绢缩回了手,指向那块大石:“在这块大石之中,有著……有著……”

显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所以她又指向一组萤光屏。萤光屏一共有六幅,有的大、有的小。

原振侠一眼就看出,在发现了那块大石的内部有怪异之后,一定已增设了除了声波探测仪以外的其他各种探测设备,因为各个不同的萤光屏上,显示的波纹并不一样。

有一幅萤光屏,一看就知道是利用X光,想看到石头内部的情形。可是显示在萤光屏上的,却只是一片灰白。

原振侠盯著那些萤光屏──虽然波形不一,但那是不同方法探测的结果,而相同的是,那些波纹,都在作有韵律的、有规则的跳动。

这种波形的跳动,难怪汉烈米解释不清楚。这时,原振侠看著,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在注视著医学上的脑电图,或是心电图。整个情形就是这样,波形在跳动著,每一次相隔的时间也是相同的!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这种情形,其实是说明了一种情形:这块大石是有生命的!或者说,在大石之中的东西,是有生命的!

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石头是没有生命的,在石头之中,也不会有有生命的东西,这是人类智识范畴之内的事。

可是从波形的显示看来,不但是有生命,而且这样的跳动,还不是一个微弱的生命,而是强有力的生命!

原振侠怔呆著,过了好一会,黄绢和汉烈米才一起问:“怎么样?”

原振侠的喉际有点发乾,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哑:“看起来……看起来……倒像是这块大石之间,有著一颗心脏,在不断跳动!”

原振侠的这种话,如果在别的场合之下说出来,一定会引起哄堂大笑。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所有的人,互望著,没有人有轻率的神情现出来。

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沉声问:“照你的意见,那是甚么形式的生命?”

原振侠深深吸著气:“我不敢说,可是各位,一定是长时期从事探测工作的了?”

几个人都点头,原振侠又问:“请问,如果是一株巨大的古树,那是有生命的,在试用各种探测仪器的过程之中,会不会有这样的波形显示出来?”

原振侠的问题,在足足沉默了一分钟之后,才有人陆续回答:“不会!”

那半秃的中年人补充道:“植物生命,在各种探测仪的萤光屏上所显示的波纹,另有规律。精密的探测,甚至可以测出植物细胞输送水分时的运动,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一种运动。”

原振侠摊了摊手,向汉烈米和黄绢望去:“那么,至少可以排除植物生命了。”

各人都点著头,也都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他不能肯定那是甚么性质的生命,就先排除不可能的。在所有不可能的因素都被排除之后,剩余下来的,自然是可能的因素了,这是逻辑上的简易法则。

原振侠又道:“是不是,有某种性质特别活跃的矿物,或者说,是性质非常不稳定的元素,会现出这种波形来?譬如说,放射性元素,有几种是十分不稳定的,几乎每秒钟都在发生变化。”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有好几个人一起摇头:“如果是不稳定的放射性元素,一定有辐射量的显示,可是所有指示辐射量的记录都是零。”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又排除了一种可能性,这块大石,各位可能凭感觉感到在震动?”

黄绢道:“当然没有!”

原振侠向汉烈米望去:“博士,那似乎只有两个可能了。第一个可能是,这块石头是活的,石头本身,就是一个生命……”

陵堂之中静了下来,刹那之间,静得有点异样,几乎人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道:“这是无法接受的!”

原振侠作著手势:“我也只是提出可能,事实上,令我自己也不能接受。而第二个可能是,在这块大石中,有著一个生命存在。”

又是好一会沉默,汉烈米道:“还是不能接受。”

黄绢忽然笑了一下:“有一位先生,曾经记述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灵魂,因为某种原因,被困在一块木炭之中,会不会在这块大石之中,是──”

她显然觉得再讲下去实在太荒诞了,而且也是对考古学的大不敬,所以她就住了口。

汉烈米博士却并不在意,他大动作地摇著手:“别告诉我沙尔贡二世的灵魂,在这块大石之中!”

黄绢来回踱了几步,有了决定:“把大石剖开来,就可以知道在里面的是甚么了!

原振侠忙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一昂首:“你还有甚么更好的办法?”

原振侠道:“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好办法!”

黄绢低下头一会:“为甚么呢?”

原振侠停了片刻:“在我的感觉上,这种探测到的跳动,像是……人体的心脏跳动。我们不会为了……要弄清楚人体心脏结构,而把人体剖开来的,是不是?”

黄绢立时道:“照你这样说法,医学上应该没有解剖学了!”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解剖学只解剖死人,不解剖──”

黄绢一抬手,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解剖活的生物──中学生在生物实验室中,就已经开始解剖活的青蛙、活的兔子,而且,你又怎能担保,对科学有求知欲的科学家,没有解剖过活人?”

原振侠感到身子一阵发热,他显得十分激动:“如果有这样的科学家,他不是对科学有求知欲,他不是刽子手就是疯子!”

黄绢呆了一下,声音变得轻柔:“别去讨论那些。这块大石,就算是一个生命,把它剖开来,也并不造成甚么不道德。”

原振侠盯著那块大石,过了好一会,他才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决定都行,我不明白,为甚么你要把我从万里之外叫来?”

黄绢在这时候,突然用了一句中国话:“我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对你说。”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汉烈米博士绕著那块大石,不断地转著圈子:“两千七百多年前的陵墓之中,居然有生命存在,所有考古学的教材,都可以彻底改写了!”

黄绢扬了扬手,神情在突然之间,变得十分严肃:“各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极度的秘密,卡尔斯将军不会容忍任何秘密泄露。解剖这块大石的工作,会由卡尔斯将军属下的工兵部队担任。”

原振侠仍然望著那些有波形显示出来的萤光屏,他可以肯定,波形变化的韵律,是生命的韵律。可是那究竟是甚么形式的一种生命,怎么会和一块大石结合在一起?

他在黄绢和那些专家商议著,如何进行把那块大石剖开来的工程之际,慢慢踱步到了那件黄金缀成的战袍之前。

虽然经历了两千七百多年,可是仍然金色灿然,而且镂金工艺是那么完美,令得他不由自主赞叹:“这……件战袍,只怕是世上所有古物之中最名贵的了!”

黄绢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响起:“不,最有价值的,应该是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黄绢一定站得离他极近,近到了他几乎可以感觉到黄绢的体温。这令得他的身子发热,不由自主地低叹了一声。

他虽然未曾出声,可是黄绢还是敏感地想到了他在想些甚么,向后面略微退开了一些。原振侠刚才因为紧张而捏著的双手,这时才缓缓松了开来。

他并不转身,用一种十分镇定的语调说:“关于那椅子的事,博士已向我详细说了!”

黄绢的声音十分低沉:“我一定要得到那张椅子!”

原振侠缓慢地吸著气:“你所拥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黄绢闷哼了一声:“只有笨人,才会认为自己拥有太多,聪明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

原振侠在心中又叹了几口气,他竭力遏制著自己心头的厌恶感:“你不是为自己要那张椅子,是为那个畸人!”

黄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我喜欢你嫉妒,但那不是君子的行径!”

原振侠陡然转过身来,盯著黄绢。黄绢昂然站著,神态十分高贵优雅,那是足以令得任何男人都会为之气窒的一个美女。

原振侠望著她,或许是由于她面对著那件黄金战袍的缘故,在她本来澄澈明亮的双眼之中,闪耀著一片异样的金光。

原振侠忙移动了一下脚步,黄绢跟著他,半转了身过来。她双眼之中的那种金光消失了,但是原振侠的心中却更失望,甚至有一阵无可避免的刺痛──他在黄绢的双眼之中,接触不到美丽,所看到的,只是追求权力的一种贪欲。这种贪欲,令她美丽的双眼,看起来,甚至是一片浑浊,无法凝视。

原振侠偏过头去,黄绢笑了一下:“根据你和南越的几次接触,你能不能判断,那张椅子,是不是在他手里?他藏在甚么地方?”

南越把那张椅子藏在甚么地方,原振侠自然不知道。而黄绢居然连那张椅子是不是在南越那里,都无法知道,原振侠感到十分诧异。

他倒是可以肯定椅子在南越手上,因为南越曾以为他拥有椅子的资料,而来找过他。

原振侠几乎要把南越来找他的那件事说出来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黄绢已经道:“如果椅子在他那里,我叫人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说你有那椅子的资料,他应该来找你的!”

原振侠心中又感到了一下刺痛──又是狡狯的手段,实在太多权术,太多狡狯了!

也就在那一刹间,他突然改变了主意,用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自然而然的口吻回答:“没有,他没有来找我,我想那张椅子,根本不在他那里!”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没有因为说谎而脸红,而且还直视著黄绢。

原振侠并不是擅长于说谎的人,但这时候,他却欺骗了黄绢,欺骗了他内心深处深爱著的黄绢。

原振侠当时只想到了一点:黄绢是为卡尔斯将军在寻找那张椅子的,他不能让这个畸形的狂人,有无限制扩展权力的力量!

本来,原振侠绝不相信一张椅子会有这种神奇的力量。他也奇怪,何以像黄绢这样的聪明人,竟会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但是,他到了这座陵墓之中之后,心中自然而然,受了古代宏伟建筑的影响,而且,那块大石还有那么奇异的现象显示出来。环境有时会给人心理一种压力,使人趋向神秘,人进了宏伟的庙宇或教堂之中,特别容易倾心宗教,就是这个原因。

原振侠对那张椅子的一切,可以说仍然一无所知,但是他想到的是,不能让黄绢得到那张椅子!他没有力量把黄绢从追求权力的深渊之中拉出来,至少也不能把她更推下去!

就是因为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才决定,不把南越来找过他的事告诉黄绢。

黄绢现出失望而焦急的神情来,来回踱了几步:“那么,这张椅子上哪儿去了?”

原振侠装成不经意:“谁知道,或许是和那所大宅中的废物垃圾,一起抛掉了!”

黄绢像是被人重重踩了一脚一样,愤怒地叫了起来:“不会,绝不会!南越这个古董商人,应该知道那张椅子的价值!”

原振侠冷笑一下:“不一定,就算知道了,他如果不想做君主,对他来说,也没有甚么用!”

黄绢似怒非怒地望著原振侠,忽然道:“我们出去走走?这里充满了古代的神秘,是散步的好地方!”

原振侠低下头:“如果可以远离那些士兵,的确是好。”

黄绢发出一阵动听的笑声,向外走去。原振侠望著她款摆的细腰,飞扬的长发,身不由主地跟在她的后面。

一离开了陵墓,黄绢便登上了一辆吉普车,原振侠坐在她的身边,车子向前疾驶而出。

这时,正是日落时分,残阳如血,天际一大片血红的晚霞。极目望去,黄土平原延绵伸展著,一直和天际的边缘相连。

原振侠在车子一停下之后,立时跳了下来,俯身拾了一把泥土,又让泥土自他的指缝之中滑落下来。

这一大片黄土平原,曾经孕育了人类古代文明,是极度辉煌的人类文明的发源地。

黄绢默默地走过来,靠在他的身边。风吹起了她的长发,拂在原振侠的脸上,原振侠也不躲避。

天色迅速黑了下来,当天际的晚霞,转成了一种看来凄艳莫名的深紫色时,两人谁也不开口。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黄绢才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以为你很了解我,原来我错了!”

原振侠声音乾涩:“对也好,错也好,有甚么改变?有甚么不同?”

黄绢踢著泥块:“对,不会有甚么不同。”

然后,两人又静了下来,眼看著上弦月在天际显现出来。

这时,原振侠的心头一片茫然。他不知道黄绢这时在想甚么,但至少可以知道,黄绢也极其享受这种宁静的相聚。

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之极了。黄绢是这样手握大权的一个人,而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身分截然不同,本来是绝无可能出现像如今这样的场面的,可是居然出现了!

是不是最主要的是,他是男人,黄绢是女人?还是黄绢的内心深处,对他还是有著爱意?

当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时,他几乎忍不住,要在黄绢的耳际轻轻地问:“你是不是爱我?”

不过,他当然没有问出口。他不再是初恋的中学生了,他知道,问了之后,不会有任何结果。

黄绢挺了挺身子,向前慢慢地走著,原振侠跟在她的身边。黄绢在走出了不远之后,才低声道:“你不觉得这个古代的陵墓,充满了神秘?”

原振侠点头:“是的,据汉烈米说,找不到任何有关陵墓建造的资料。”

黄绢道:“是啊,这样大规模的工程,绝不是三年五载可以造得起来的,也绝不能秘密进行,何以竟然会没有记载?”

原振侠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当皇帝不想让一件事,在历史上留下记载之际,他有许多方法可以达到目的。最简单的办法是,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都杀掉!”

他说的是人类历史上卑鄙残酷的一面,是人类文明上的污点。可是黄绢听了,却一点也没有震惊的表示,只是略扬了扬眉:“那的确是最简单的方法!”

原振侠心中苦笑了一下。黄绢当然是明白这种方法的,或者,她曾经使用过这种方法!

他感到无话可说,两个人走出了不很远,又转身走回车子。黄绢自言自语地说:“那块大石中,会有甚么东西?”

原振侠仍然不出声,因为那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要弄明白那块大石之中,究竟有些甚么东西,工程还真不简单。

要剖开一块大石,可以有很多方法。最原始的自然是使用人力,把石头一下一下锯开来,这种方法早已不用了。

比较先进的是“水刀”,利用高压,将水射向石块,可以使石块碎裂开来。

而更先进的,是使用裂石的化学剂,可以最快、最安全地把大石随心所欲地剖解。

汉烈米采取的就是这个方法,裂石专家带著一应器材,在三天之后赶到。

在这三天时间内,原振侠一直和汉烈米在一起。自从那天晚上,黄绢和他散了一会步之后就离开了,再也没有来过。

汉烈米自然力邀原振侠留下来,原振侠也确然留了下来。可是他真不敢肯定,自己是对考古工作有了兴趣,是这座神秘的帝王陵墓吸引了他,还是他的心中另有秘密的愿望,希望黄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这三天之中,汉烈米和原振侠交换了不少意见。原振侠对这座陵墓,没有文字记载这一点,提出了他的看法,和汉烈米讨论过。

他道:“中国的秦始皇墓,你是知道的了?”

汉烈米立时又兴奋了起来:“当然知道!最近的发现说,这个皇帝的陵墓,在地下的面积,竟达到五十六点二五平方公里那么大,真是不可思议!这可以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座陵墓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要在五十六平方公里的地下,遍建通道、陵室,以及各种用途的坑室,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需要多少时间?只怕秦始皇一开始做皇帝,陵墓工程也开始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大工程,历史上有关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

汉烈米点头:“是啊,而且当时在中国,文字已经发展得十分充分,可以记录任何事件了!”

原振侠道:“帝王对自己的陵墓,都十分重视,怕被后世的人发掘。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权力,随著生命的消失,不会再存在。所以,对于他们的葬身之所,就一直要严守秘密。”

汉烈米大表赞成:“对!尤其对沙尔贡二世来说,他甚至在死后,还想保持权力,自然会把陵墓建造过程之中,曾经参与的人──”

他讲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和原振侠相对无言。那自然是他们两人,都想到了当时为了保守秘密,一定曾有过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之故。

三天的时间,汉烈米也做了不少工作。他先测得那座石台的高度是两公尺,但还有一公尺,是埋在地底的,那也就是说,石块比预计的还要大得多,重量甚至超过五百吨。

化学剂裂石的专家,本来想要把整个石台起出来,再进行裂石工程的。但是要去找那么巨大的起重机,就是绝大的困难,有了起重机,也无法运进这个陵堂来,所以只好作罢。

专家在大石上,先画出了许多格子,准备照画好的格子,把大石剖开来。

然后,专家又清洗大石,用的也是化学剂。大石的表面,本来呈现一种相当洁白的色泽,才一开始用化学剂去清洗,化学剂一喷了上去,所有在旁看著的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呼声来!

化学剂是很普通的洗石剂,作用是可以把石头表面轻微腐蚀一下,使得石头表面的积尘清除。很多用石块建成的大厦,就是用这种化学剂来喷洗,使之翻新的。

可是这时,石块表面,曾被化学剂喷上去的地方,却发生了异常的变化。化学剂一和石面接触,立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和泛起泡沫来。而且可以看得出,石块的表面,迅速地被蚀了下去!

汉烈米首先大叫道:“停止!停止!”

裂石专家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极度不知所措,立即停止了喷射。大石表面上,已有一大块蚀去将近三公分,现出一个浅浅的坑来。

汉烈米、原振侠一起奔过去看,残剩的化学剂还在冒著泡沫。原振侠出声叫了起来:“天!这座石台,有一层外皮!”

汉烈米的脸色,甚至变成了惨白色,那是由于极度的兴奋而产生的。因为他看到,在石台的“外皮”被化学剂蚀去了之后,显露出来的部分,是一模一样的岩石,已经谁都可以看到,在石上,有巨大的楔形文字刻著。在已显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到三、四个字,每一个文字的大小,足有一平方公尺!

裂石专家的脸色也白得可以──在这之前,他做了不少工作来检查这块大石,也就石头的质地,发表了不少伟论,可是他竟然未曾发觉,整座石台是有著一层“外皮”的。

“外皮”相当薄,只有三公分,而且,十分容易被腐蚀。显然不是岩石,而倒像是一种甚么涂料,涂在石台外面,只不过看起来和岩石完全一模一样而已。

这对于一个专家来说,自然是一种羞辱。他的双眼睁得极大,挣扎了半晌,才道:“不可能!不可能!”

汉烈米则已经大叫一声,转过身来,扑向专家,把他紧紧抱了起来。

裂石专家大吃一惊,急急为自己的地位争辩:“古代人不知用甚么方法,把我……骗了过去!”

汉烈米的脸色,已转成异样的红色,他用尽了气力在叫嚷:“不但把你骗了过去,把我也骗了!可是你做得好,你做得好,你做得太好了!”

他兴奋地挥舞著双手,又冲过去抱原振侠,然后又叫嚷:“继续用那种化学剂,把石头的表皮全都弄走,我看秘密就快显露了!”

裂石专家吁了一口气,连忙又继续喷化学剂。半小时之后,发现事情和想像的略有不同──石台只是在向上的一面有一层“外皮”,其余的四面并没有这层“外皮”,向下的一面,由于埋在地下,自然不得而知。

“外皮”在外形上看来,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连裂石专家也无法分辨出来。整个平台的向上一面,都刻著巨大的楔形文字。

由于刻在石台上的文字是如此巨大,因此,站得近是无法阅读的。汉烈米和几个考古学家,一起奔上了石阶,站在入口处,居高临下,向下看来,才能看得清楚。原振侠不会读楔形文字,所以他没有跟上去,只是抬头向上望去。

汉烈米和考古学家们,一定一下子就看懂了那些文字,因为他们人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瞪著眼,张大口,一副惊诧莫名的神情。

所有在陵堂中的人,都抬起头向上看著,一时之间,静得出奇。

原振侠首先打破沉寂:“上面刻了些甚么?”

汉烈米吞咽口水的声音,连在下面的原振侠,都可以听得到。他没有立时回答,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自石阶上走了下来,那几个考古学家,跟在他的后面,几个人的脚步,都显得十分沉重。

到了石台的附近,汉烈米仍然不出声,双手捧著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工程人员,探测人员请先撤退,这里的一切,暂不进行!”

裂石专家道:“我可以立刻开始工作!”

汉烈米看来十分疲倦地挥了挥手道:“暂时停止,请离开这里!”

汉烈米是总指挥,他一再下令要各人离开,各人当然服从。不到十分钟,陵堂中只剩下了五个人──汉烈米、原振侠和三个考古学家。汉烈米又道:“通知黄将军,等她来决定!”

原振侠指著石台的表面:“上面刻著甚么?是一种咒语?”

古代的帝王陵墓,常常留有神秘的咒语,惩罚擅自进去的人。埃及有很多金字塔,就有这样的咒语,所以原振侠才会这样问。

汉烈米又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是不是咒语,但至少可以肯定,是一个警告。

汉烈米这样说的时候,向另外三个考古学家望去,三位学者神情严肃,一起点头。

其中一个沉声道:“可以说是严重警告!”

原振侠来到了石台边上,把手按在石台上。汉烈米陡然神情紧张地作了一下手势:“原,最好……离它远一些!别碰……它!”

原振侠吃了一惊,缩回手来:“那警告……说连碰都不能碰吗?”

汉烈米摇头:“不,上面的话,其实很简单。”

他顿了一顿,才把石台上所刻的楔形文字,译读了出来:“当这些文字显露时,不论是任何人,作为已经超过了天神订下的界限。立刻离开,再也别碰天神的宝座,否则将有难以估料的巨大灾祸,这种巨大的灾祸,是任何人任何力量所不能抗拒的。”

汉烈米读得十分缓慢,当他读完了之后,他摊开了双手。原振侠忙问:“天神的宝座?那是甚么意思,这石台,是天神的宝座?”

对于原振侠这个问题,汉烈米和三个考古学家,都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汉烈米才道:“我也不明白,这块大石……这座石台真是怪异透顶!这一段警告……像是刻上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有人把石台的表面那一层‘外皮’弄去一样。”

原振侠道:“如果有甚么人,要剖解、弄碎这座石台的话,当然会先从上面著手。

而那层‘外皮’又十分容易被毁,所以,总可以看到这段警告的。”

汉烈米盯著石台:“看到的人,就一定会被这段警告吓倒的吗?”

那三个考古学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如果像我那样,根本看不懂楔形文字,自然不会理会!”

汉烈米的右手无目的地挥动著,显得他的思绪十分紊乱,他陡然道:“不论如何,一定要把这块大石剖开来看看!”

汉烈米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之后,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的。而在第二天,黄绢赶到之后,汉烈米在讨论会上,仍然坚决地这样主张。

黄绢的神情很犹豫,她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考虑了一会,才道:“我不是专家,这座石台的怪异现象,我也无从解释,我只是从想像的角度,表示我自己的意见!”

汉烈米喃喃地道:“的确要依靠想像!”

原振侠续道:“既然在这里,有我们不能理解的事,而且,已经有明明白白的警告,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会有巨大的灾祸,那可能是不可测的巨灾。所以,我主张还是放弃行动算了!”

汉烈米陡然叫了起来:“这,太没有科学研究精神了!”

原振侠摇著头说:“博士,科学研究精神,绝不等于轻举妄动!”

汉烈米仍然坚持:“我不相信把一块大石弄开来看看,会造成甚么恶果。”

原振侠叹了一声:“博士,我不是要和你争辩,在这块大石之中,有我们不明白是甚么的东西在,它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是──”

那座石台不是一块普通的大石,这是可以肯定的了,然而它是甚么呢?原振侠却又说不出来。

所以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在他身边的黄绢,突然接上了口:“它是天神的宝座,石台上明白地刻著,它是天神的宝座!”

汉烈米闷哼了一声:“没有人再比从事考古工作的人,更明白古代文字的含义。古代文字的表达能力不强,又惯作夸张的用语。天神的宝座,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最好的解释是,这座石台,是用来作为某一种神的宝座的,就像许多希腊、埃及的庙宇,被称为天神的宫殿一样。”

汉烈米的解释,在学术上,当然是成立的,而且也是最易被人接受的解释。除此之外,“天神”还能作甚么别的解释呢?

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汉烈米继续道:“当然,是不是继续进行下去,等黄将军决定!”

黄绢神情犹豫,她保持了片刻沉默之后,忽然转了话题:“我早已说过,这个陵墓,可以研究的地方极多。那石台有一层表皮,又怎知其他石块的表面没有?如果有的话,可能有更多的文字刻在石块上,可以给我们有所适从,所以──”

汉烈米有点不耐烦:“将军,你的意思是,暂时不去剖解那座石台?”

黄绢点头:“是的,等我们知道得再多一些,再来动手。”

汉烈米顶了一句:“如果没有新发现了呢?”

黄绢扬眉:“博士,在石台表面的文字未曾发现之前,你也曾说不会有新发现了!

汉烈米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才道:“好,我们去研究陵墓每一块石头的表面,看看是不是可以剥下表皮,但如果真的没有发现了,那又怎样?”

黄绢没有直接答覆,只是道:“到时,我自然会决定该怎么做!”

这次讨论,可以说在并不融洽的气氛之下结束。等参与讨论的其他考古学家离开之后,黄绢留下了汉烈米和原振侠,她道:“我有一种感觉,或者,只是我的想像。我觉得,这座石台,和那张不知下落的椅子,有著极其密切的关系!”

汉烈米道:“当然!”

他一面说,一面指著石台上的那个圆孔:“椅子的唯一椅脚,就是插在那座石台上的。”

黄绢绕著石台,缓缓转了一圈:“椅子是天神所赐,石台是天神的宝座,两者都和天神有关。”

汉烈米挥了一下手:“古代文字中的天神──”

黄绢的声音有点严厉:“别低估了古代文字的形容能力,天神就是天神,来自天上的神!”

汉烈米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他们不明白何以黄绢如此激动,如此固执。可是,随即,他们就明白了──黄绢自始至终,都相信那张椅子的神奇能力,可以令得卡尔斯将军的权力,随心所欲地扩张。

原振侠忍不住闷哼一声:“祝你成功!”

黄绢指著石台:“天神已经展示过神迹,沙尔贡二世在世时的权力,就是证明!”

汉烈米和原振侠同时叹了一口气,汉烈米摊了摊手:“好,你是老板,随便你怎么说。”

黄绢指著陵堂的四周围:“博士,有很多秘密等你去发掘,这个陵堂之中蕴藏的秘密,我相信是无穷无尽的!”

汉烈米喃喃地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黄绢又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勉强笑了一下:“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我想我还是回去做我本份工作的好。”

黄绢想了一想:“有南越的消息,请你和我联络一下。我想那张椅子,至少他是知道下落的!”

原振侠不置可否,含糊答应了一下。黄绢掠了掠长发,原振侠实在无法设想她心中在想些甚么,她又道:“你要离开,我可以派飞机送你。”

原振侠点头:“请你安排,我想立刻就走。”

汉烈米过来,紧握原振侠的手:“虽然最后我们意见不同,但是我实在很高兴认识你。我想请你,如果终于要剖开这块大石时,你能够在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的,我……尽可能赶来!”

他和汉烈米还有一些话要说,可是碍著黄绢在一旁,说了又不方便,所以就住了口。黄绢没有再说甚么,只是道:“我叫他们立即去安排,安排好了,会有人来通知你,再见了!”

她向原振侠伸出手来,原振侠和她握著手,两人都有点不想放开手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放开了手,黄绢向石级走去,原振侠陪在她的身边。当他们两人一起走上石级之际,原振侠沉声问:“你是不是在承受著甚么压力,逼你非找到那张椅子不可?”

黄绢倏地扬眉:“你对我现在的地位估计太低了,他,只不过是站出来的一个傀儡,我才是幕后的主人!”

原振侠感到了一股寒意──黄绢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卡尔斯将军而言。他实在有点不了解,何以黄绢的野心可以这样无穷无尽、永无止境!

黄绢的神情,却像是对刚才那种答覆,还不感到满意,她又补充著:“近年来,我致力于组织世界各地的反政府力量,你不能想像取得了多大的成绩。我要把势力一直扩张开来,不是局限在落后的阿拉伯世界!所以,我需要那张椅子!”

原振侠实在已不想再说甚么了,这是他这次和黄绢在一起,第二次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当他向黄绢望去,看到黄绢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那种神情,十足是一个贫家少女,想要一件漂亮的衣服来装饰自己一样。他不禁想到,人的贪念,无分大小,实际上是一样的。对于没有的东西,总是想要,要了还想要,不会有满足的一天!

一个贫家少女,渴望得到一件漂亮的衣服,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一有了这件衣服,就会满足。但等她得到了之后,她又会想要更多!

黄绢现在,还有甚么是没有的呢?任何人看起来,她都应该满足了,可是只有她自己感到不满足!

这时,他们两人已快走到石级的尽头了,原振侠叹了一声:“那椅子的一切,不一定是真实的!”

黄绢笑了一下:“就算是不真实的,我去弄了来,又有甚么损失?”

原振侠也笑了一下,他停下了脚步。黄绢继续向前走去,当她走出出口之时,她回过头来,又望了原振侠一下,才翩然走了出去。

原振侠在石级上伫立了很久,上面士兵行敬礼的声音,隐隐传来。当他转过身来时,看到汉烈米也走了上来,原振侠和他一起在石级上坐了下来,俯视著整个宏伟之极的陵堂。

石台上刻著的巨大的字迹,从这个角度看来十分清楚,奇异的楔形文字,造成了一种十分诡异的形象。

汉烈米紧闭上眼睛一会,才睁开眼来,他的神态看来极其疲倦:“医生,我感到在这里的一切,已经逸出了考古学的范围了!”

原振侠缓缓点著头:“我早就有这样的感觉。博士,你看这块大石,一整块那么巨大的石头,现代的采石技术,可以做得到么?”

汉烈米双眉蹙得极紧:“更何况,这块大石的中心部分,还有著生命的韵律!”

原振侠想了一会,才道:“古代文字中的天神,虽然十分虚幻,但是也不能排除真有天神存在的可能。很多人类的古代文明,只有用曾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到过地球,才能解释。”

汉烈米“嗯”地一声:“有此一说,那些外星人,就是古代人心目中的天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指著那石台:“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台,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你如果真要作这样的假设,倒还有一点可支持你的说法。广场四周的那四个巨大的石墩,曾受过高达数千度高温的灼烧,照你的想法,就有可能是一艘巨大的外星太空船,利用这里起飞和降落,灼烧是太空船的喷射燃料所造成的!”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以为这样说只是开玩笑,那你就错了,我真的这样想。”

汉烈米望了原振侠半晌,才道:“那么,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协议,我还是从考古学的角度去处理,你从幻想的角度去尽量设想。”

原振侠和汉烈米大力握著手:“这块大石,暂时还是相信上面的警告比较好。”

汉烈米有点调皮地眨著眼:“甚至在它上面钻一个小洞,达到它的中心部分也不可以?”

原振侠的心中陡然一动──对于这个石台,他当然不是没有好奇心,石头中间,究竟有著甚么?钻一个小孔去探测,应该也是办法。

可是他还是摇了摇头:“博士,当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还是相信警告的好。”

汉烈米喃喃地道:“可是在甚么时候,我们才可以知道得多一些呢?”

这个问题,原振侠也无法回答。

原振侠的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设想。他注视著石台表面的那个圆形的小孔,他的想法是:如果得到了那张椅子,把那张椅子放进那小孔去,会有甚么事情发生呢?

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所以他只是沉默著。汉烈米又道:“砌成陵堂的大石块上,真还有可能蕴藏著秘密?”

他说到这里,陡然站了起来,向石级下直冲了下去。在地上,取起一个铁锤来,奔向一边,用手中的铁锤,向著石块用力敲著,敲得石屑四飞。不一会,就敲出了一个小小的凹痕来。

原振侠一面阻止著他,一面也向下奔了下去。

汉烈米这时,情绪可能激动之极。原振侠还没有奔到地上,他已经转过身来,奔向那石台,在奔过去之际,他高举著手中的铁锤。

原振侠大叫:“住手!”

可是汉烈米的动作极快,原振侠才一叫出口,他手中的铁锤,已经向著石台的一角,重重挥击了下去。

那铁锤有相当长的柄,锤头部分不是很大,但是却是专门设计来给考古学者或地质学家用来敲击岩石之用的。

而且,任何再巨大的石块,只要是呈立方形的话,石角部分,总是极容易因为敲击而碎裂的。

这时,情形也没有例外,铁锤一敲上去,“啪”地一下响,石台的一角,便被敲裂了下来。

那被敲下的一角石头,不会比一只拳头更大,被敲得飞了开去,落地之后,还滚动出了相当远。

汉烈米在敲下了那个石角之后,整个人立时僵立著不动,原振侠也怔住了。

在那一刹间,汉烈米心中在想甚么,原振侠不知道,他自己则感到了极度的震惊──石上所刻的警告,甚至不让任何人再接近,否则就会有巨大的灾祸,可是这时,汉烈米却敲下了它的一角来!

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的灾祸,是不是立即就要爆发了?在那一刹间,简直像是连空气都已经凝结了一样,原振侠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僵立著不动的汉烈米,开始转动著他的身子。当他的身子在转动之际,骨头发出“格格”声来。他好不容易转过身,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和他互望著,两个人都不出声。

有好几分钟之久,原振侠才从极度的紧张之中,渐渐松弛了下来。当他不再那么紧张之际,他突然感到了极其可笑!

刚才为甚么那么紧张,那么害怕?不但是他,连汉烈米也是。那当然是由于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刻在大石上的警告,以为敲下了石台的一角来,真的会有巨大的灾祸产生之故。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还没有甚么灾祸产生的现象。想起刚才那种全身僵硬的惊恐,不是太可笑了么?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不过他们的面部肌肉还是很僵硬,笑声也很乾涩勉强。

汉烈米道:“看来,我并没有闯祸!”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是啊,没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甚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说著,又“嘿嘿”乾笑了几声。就在这时,有人在入口处大声叫:“原医生,飞往机场的直升机来了,随时可以登机。”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汉烈米放下手中的铁锤:“工作压力太大,会令人情绪上不平衡。我知道刚才我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但还是忍不住!”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这石台倒也不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他一面说著,一面打著哈哈,伸手在石台的表面之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看他的情形,在拍打了两下之后,是还准备再拍打下去的。可是突然之间,他的手扬了起来之后,就僵在半空之中了。

同时,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盯著石台的表面,神情惊讶,恐惧到了极点!

原振侠忙也望向石台表面,因为若不是汉烈米发现了甚么,他不会现出这样的神情来的。

可是原振侠看出去,却一点也没有甚么异样之处,他忙叫道:“博士,你怎么啦?

看到了甚么?”

汉烈米扬起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之际,他整个人都给人以一种僵凝的感觉。直到原振侠连声追问,他才陡然震动了一下,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急急地道:“没有甚么,没有甚么!”

他一面说著,一面脚步踉跄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墙前,双手交叉著,按在墙上,把额头顶在手背上。

他的行动如此怪异,原振侠又大声追问──他可以肯定,在刚才那一刹间,汉烈米一定是看到了甚么。

可是汉烈米只是伏在墙上,背部在抽动。原振侠来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想去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汉烈米却已自己转过来:“没有甚么,或许,是我自以为闯了祸,心情太紧张,所引起的幻觉。”

原振侠立时道:“你看到了甚么?”

汉烈米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说:“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甚么样的幻觉?”

汉烈米还是不回答,指著上面的出入口:“直升机已经在等你了,快去吧!”

原振侠闷哼一声:“刚才我们还有过协议,一起研究这里的一切的!”

汉烈米道:“是啊,难道我违反了协议?”

原振侠指著石台:“刚才,你看到了甚么?”

汉烈米叹了一声:“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固执的人!好,告诉你,刚才我幻觉到,在石台的表面上,有一些难以形容的形象,像是云团一样的东西出现,色彩十分鲜明。你没有看到,是不是?我一定是太疲倦,也太紧张了!”

原振侠盯著他,想证明他所说的是不是实话。汉烈米看来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原振侠只好接受了他的说法,那可能是他一时眼花了。

汉烈米像是甚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反而有点兴高采烈:“来,我陪你去搭直升机。我想,我也需要休息一下了。”

原振侠和他,一起走出了陵墓。一直到直升机起飞,原振侠还看到汉烈米在广场上,不住向他挥著手。

直升机升空之后,原振侠再度自空中观察那个广场,和广场四角的那四个巨大的石墩。

从空中看下来,这样的建设,说是巨大的、有四只脚的太空船降落和起飞的场所,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的事!

当直升机越飞越高之际,那个石板广场也在迅速变小,只剩下了手掌大小的一块。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切奇幻的事,不能像是那个石板广场一样消失。他想到了黄绢对“天神”的固执信念,自然也想到,她会不择手段,去把那张椅子弄到手。如果那张椅子在南越手中的话,那么南越的生命,真是危险之极!

在接下来漫长的飞行中,原振侠一直在想著这件事。原振侠这时,还不知道黄绢已派出过许多特务去进行这件事,但是他知道,黄绢既然掌握著世界性的恐怖活动,当她不择手段的时候,就会极其可怕。

所以,当他回到了他居住的城市,还没出机场,立时就打电话给南越。接听电话的不是南越本人,但是原振侠一说出了名字,电话就由南越来接听。

南越的声音听来很焦切:“原医生,这几天,我每天都在找你!你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你!”

原振侠道:“我也要见你。”

南越道:“我立刻来看你!”

原振侠立时道:“不,不要在我这里,也不要在你那里,另外找一个地方……你知道有一个图书馆,叫小宝图书馆?”

南越“嗯”了一声:“听说过,是在郊外的?为甚么要到那里去见面?”

原振侠道:“见面之后,自然会告诉你。还有,绝不可以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绝对不能!”

由于原振侠的声音,十分严肃,南越也受了感染,连声道:“是!是!”

放下了电话,原振侠慢慢地离开了机场大厦。他预料会有人跟踪他,可是他留意了一下,却并没有甚么发现,可能是黄绢相信他不会欺骗她。

原振侠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欺骗了黄绢,如果黄绢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知道黄绢一直以为,他是不会对她作任何反抗的。当一个女人自己建立了这样的一种信心之后,她的一切行动就会十分自信。而当她明白了这种信心是不可靠之际,自然打击也特别沉重!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事实上,他对于自己为甚么要欺骗黄绢,还是十分模糊的。要不是相信真有一张那么灵异的椅子,他根本不必骗人,可是他又真不相信椅子会有甚么神奇的力量,他却又这样做了,究竟是为了甚么?

是潜意识中对黄绢的不满?是心底深处,不甘心做黄绢的俘虏,想要摆脱感情奴隶的地位?在他紊乱的思绪之中,他整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到达小宝图书馆的时候,南越还没有来。原振侠和职员已经十分熟稔,他吩咐了职员几句,走进了一个藏书室。

图书馆中,如常一样的寂静。原振侠在书籍排列的架子前,慢慢地走著,不时抽出一本书来翻看。

在这一列书架上,全是明、清两代的笔记、小说、野史一类的书籍。原振侠顺手翻阅的,都是明朝的,和宁王朱宸濠有关的一些。从记载中看来,这位王爷,如果不是野心勃勃想做皇帝的话,倒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幻想家,因为他几乎对任何不可思议的事都深信不疑。

有一则记载,说他相信有可以在天空飞行的“天船”,曾有一个人,对他说“天船”的故事,说了三天三夜。在这三天三夜之中,他不见任何人,甚至是他最宠爱的姬妾,都被他赶出来。

当他听了那个人关于“天船”的叙述之后,他立即接受了真有“天船”这种东西,于是下令建造,派那个人为总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造了一艘美仑美奂,看起来华丽无比的“天船”。

但当然,无法飞得上天,于是那个人就说,“天船”不能飞起来,是因为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这位王爷也相信了,“赠以黄金百斤,嘱其人寻找能令天船升天之法”。结果,“其人一去不复返”。

记载的作者,多半十分道学,在记载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总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例如甚么“轻信妖言,焉能不败”,“有更甚者,宁王一律照信无疑”,把朱宸濠写得看来像是最容易受骗的白痴一样。

可是原振侠在看了这种记述之后,倒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这个生活在明朝的王爷,一定是一个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所以才能在当时的环境之中,相信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情形,也正由于这样,所以也特别多“奇才异能之士”,投入宁王府之中。

像那则有关“天船”的记载,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不值甚么,普通的飞机,直升机等飞行工具,都是“天船”。

但是在当时,那却是十分新奇大胆的设想。那个向宁王说了三天三夜有关“天船”

的人,有可能是骗子,也有可能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发明家。

原振侠翻阅了一本又一本,大约半小时之后,职员带著南越走了进来。南越一见到原振侠,就十分激动,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越由于激动,在握住了原振侠的手之后,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原振侠忙低声道:“南先生,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甚么也不知道。但现在,我至少知道了那张椅子的一些来历。”

南越更激动,把原振侠的手抓得更紧,颤声道:“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南越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不过,你先要据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南越一副无助的样子,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问:“那张椅子,是不是在你那里?

南越呆了一呆,他大约呆了半分钟左右,才给了肯定的答覆:“是!”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拉著他,到藏书室的一个角落上,坐了下来。那个角落,是供拣到了自己合意的书的人,坐下来阅读之用的,座位十分舒适。

这时,藏书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很难再在这个大都市之中,找到更静寂的谈话之所了。

当原振侠点燃了一支烟之后,就把那张椅子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他说得十分详细,凡是他知道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隐瞒,而且,他还加上自己的意见。

南越用心听著。当原振侠开始叙述之际,他反倒显得十分安静,皱著眉,并没有发出甚么问题,只是用心听著。

原振侠足足花了两小时左右,才把所有的细节告诉了南越。南越紧抿著嘴,仰起了头,将头搁在椅背上,瞪著眼,望著天花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样子,他正在沉思,但原振侠也无法知道他在想些甚么。

过了好一会,南越仍然一动不动。原振侠用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南先生,我把这一切经过全告诉你,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强大的势力,正不惜一切代价,想得到那张椅子!”

南越直到这时,才喃喃地道:“我不会放手!”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个势力,可以轻而易举发动一场战争,颠覆一个国家的现有政权,你是绝对无法与之对抗的!”

南越缓缓低下头来,盯著原振侠:“你的意思,是劝我把那张椅子交出来?”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你错了,我的意思恰好相反。我不想……那张椅子落在那个野心集团的手中,虽然我并不相信,那椅子有这种灵异的力量!”

南越乾笑了一下,在这时,原振侠发现这个古董商人,实在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他道:“你这样说,不是自相矛盾么?既然你不相信那椅子有甚么神奇力量,就算给野心集团得了去,又有甚么关系?”

原振侠叹了一声:“你可能不了解,这张椅子,有著极其奇特的历史背景,它是如何来的,甚至有著灵异的传说。我不相信,但有人会相信,当一个野心家相信椅子有灵异的力量时,他的野心就会得到一种信心的支持,本来不敢做的,就会放胆去做!”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卡尔斯将军,如今在世界上搅风搅雨,已经接近疯狂状态了。如果他的野心再得到信心的支持,再作胆大妄为的扩张,那世上不知道要添多少灾难!”

南越的声音听来仍然很乾涩:“医生,想不到你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思想!”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当然还有私人的原因,他不想黄绢在无底的深渊之中,再进一层!

不过,他没有把这一点讲出来,他又道:“而且,你保有这样的一张椅子,对你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原振侠并不是在虚言恫吓,他知道卡尔斯将军和黄绢的行事作风,所以他说得十分认真。

南越的眉心打著结,望著原振侠,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所以我的意见,是将这张椅子,秘密地彻底毁去,让它在世界上消失!”

南越又昂起头来(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他特别喜欢昂起头):“把它毁掉?”

原振侠俯身向前:“相信我,留著它,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南越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来,口唇掀动著,几次欲言又止。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凛,南越的这种神情,分明是在表示他有许多事隐瞒著!他隐瞒著的是甚么事?有关那张椅子的?

南越在犹豫了好一会之后,才道:“原医生,你把一切全都告诉了我,我很感激你。那张椅子……我这样急切想得到有关它的一切资料,是……因为它……越来……越怪了!”

原振侠陡地一呆,甚么叫“越来越怪”?一定是本来就怪,现在更怪了,那才能说“越来越怪”。那么,这张椅子原来有甚么怪呢?

许多疑问涌了上来,原振侠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问才好。

南越沉声道:“我会让你知道一切,首先,是不是要研究一下,那张椅子,何以会在那所巨宅的一个密室之中?”

原振侠立时道:“这慢慢再研究吧,先告诉我,那椅子有甚么怪?”

南越盯著原振侠:“你信不信都好,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会动……会摇……”

原振侠的思绪一片混乱,他打断了南越的话:“等一等,会动会摇,那是甚么意思?它是一张摇椅?好像不对吧!”

南越深深吸著气,把那张椅子会摇晃的情形,详细告诉了原振侠:“我用尽了方法,也无法知道它是怎么摇动的。”

南越曾用过种种方法,想弄明白那张椅子是怎么摇动的。他用的方法极多,一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及过。

原振侠听了之后,略想了一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坐在那张椅子上久了,会有摇晃的感觉?”

南越分辩道:“不是感觉,是真的摇动。”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人体的平衡器官,是在耳朵内的半规管。半规管中的液体,如果有一点异变,就会使人有摇动,甚至天旋地转的感觉。”

南越摇著头道:“不是感觉,是那张椅子,真的在摇动,真的!”

原振侠不想再争下去:“好,你说开始的时候,它摇动,现在更怪了,它怎么样?

跳舞了?”

他看出南越的神情十分紧张,而且他始终不相信,一张有著一个坚硬椅脚的椅子会摇动,所以他想令得南越轻松一点,才故意这样说的。

可是南越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好笑的样子,他吞了一口口水:“不,它……说话!”

原振侠一听,陡然跳了起来,也顾不得小宝图书馆之中,要遵守静默的规定,大声叫起来:“甚么?”

南越的神情本来就紧张,被原振侠这样大声一叫,他也直跳了起来:“你……这样大声干甚么?你……声音轻一点好不好?”

原振侠也感到自己失态,可是刚才,他实在没有法子控制自己。他甚至可以接受再荒谬的事,可是一张椅子会说话,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这个更不可被接受的事情了!那真是太荒谬了!

在南越的低声哀求下,原振侠总算坐了下来。他叹了一声:“南先生,我们是在讨论一件十分严肃的事,和你的安危有极大的关系,希望你不要开玩笑!”

南越发起急来,举起了手:“我和你开玩笑?”

他在一急之下,甚至讲话也粗俗了起来:“妈的,我要是和你开玩笑,我是乌龟王八蛋,不是人!”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好,那么请你解释,一张椅子会讲话,那是甚么意思?”

南越又昂起了头,望著天花板,神情很是犹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原振侠又问:“别告诉我这张椅子开口,或者有别的发声器官!椅子会讲话,它用甚么语言?两千多年前的亚述语,还是明朝时候的中国江西话?还是──”

原振侠还要继续讲下去,可是南越已经以极激动的神情,双手紧握著拳,用力挥著,几乎是在低声吼叫:“住口!”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只是望著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张著,急速地喘了一会气,才略微恢复了平静:“我会讲给你听的。”

原振侠等著,过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摇动的情形,我已经向你说过了。”

原振侠点头,南越又道:“它说话……就是近几天的事,你还记得那天你在散步,我来找你?”

原振侠又点头。那天,就是汉烈米找他的那天,不过是三天之前的事。

南越用手抹了抹脸,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著鼻子的上端。通常,这样的动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

他道:“我那么急来找你,是由于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振侠挥著手:“这经过我已经知道了,我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曾来找过我。不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经遭到火箭的袭击!”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摇动,我还不会那么焦急想知道它的来历,可是,就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前──”

那天,南越照样又坐在那张椅子之上。当他想到昨天和那个年轻医生相见的情形时,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医生(他甚至忘记了原振侠的名字)对椅子感到兴趣,是甚么意思呢?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张这样奇特的椅子?

南越想了一会,无法得出结论──那年轻医生愤然离去,那表示他不是真为那张怪椅子而来的。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感到那张椅子在摇晃。南越的心中虽然觉得奇异莫名,但由于次数多了,他也不再那么骇异,反倒有点习惯了。

他放松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摇摆著。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十分奇异的声音。当他才一听到那种声音之际,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声音,可是他却可以肯定,声音是这张椅子发出来的。

这种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张旧的木椅或竹椅之上,旧椅子发出声音来。坐在椅子上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声音是由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怔了一怔,这张椅子,看起来是一个整体,不应该有甚么声音发出来的。然而,那声音还在持续,开始是一阵“搭搭”声,像是在按动甚么键盘发出的声响一样,接著,南越突然听到了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刹间肯定,这句话,和那种“搭搭”的声响一样,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

在那一刹间,南越并没有想到椅子会发出声音来的别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觉上,感到那张椅子,忽然会讲话了!

一张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摇晃,已经是怪到极点了吧,可是,一张椅子会讲话,这真是超乎人类想像力之外的事了!

在一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南越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一面跳起来,一面他也不由自主问了一句:“你说甚么?”

那句话,其实他是听清楚了的。他还这样问,那只不过是由于他的惊骇实在太甚之故。

他跳了下来,立时转身,盯著那张椅子。

椅子还是椅子,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南越盯著那张椅子,遍体生寒,冷汗像是许多条冰冷的虫一样,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动,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著抖。

他的声音发颤:“刚才……是你在说话?”

他在说了一句之后,立时感到对著一张椅子说话,是绝无意义的事。所以,他又抬起头来:“刚才……是谁在说话?”

他的问题,并没有回答,四周围静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

南越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自己告诉自己:这里没有人说过话,刚才那句话,一定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甚么,才以为听到了有人这样说的。

可是他立时苦笑,那句话,他记得十分清楚:“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他连这句话是甚么意思都不明白,又怎么会去想它?

南越僵立著,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声音苦涩:“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是甚么意思?”

他仍然没有得到回答,这使他立时想到了一点:是不是要坐在那张椅子之上,才能听到它讲话呢?

经过了刚才那种极度的震骇之后,南越真有点不敢再去坐那张椅子──椅子会讲话,会不会突然之间,张大了口把他吞下去?

幻想一张椅子会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谬的,但是一张椅子会讲话,又何尝不荒谬?

南越犹豫了相当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张椅子,心跳得十分剧烈。他尽量使自己集中精神,口中不断喃喃地道:“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是甚么意思?”

当他这样做了近十分钟之后,他又听到了语声:“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惊得像兔子一样,又自那张椅子上跳了下来,盯著那张椅子看著。

前后两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从那张椅子上发出来的声音!

他全然不知道那两句话是甚么意思,极度的震骇和疑惑,几乎已超过了他精神所能负担的范围。他脚步踉跄地跨出了那个空间,来到了书房中,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黄绢安排的,一个自称领事馆的人,告诉他,原振侠有一张怪椅子的资料。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侠了。

在南越述及那张椅子怎样“讲话”之际,原振侠用心听著。

南越即使在叙述,他的脸色也白得惊人,可知当时他的惊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侠本身,在一听到椅子会“讲话”之际,也曾直跳了起来。

不过这时,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刚才那么惊讶。他向南越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别太紧张。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著原振侠。原振侠道:“南先生,你的经历,其实不能说是‘一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么,是甚么?”

原振侠道:“这种情形,只能说,你听到了语声,语声可能是由一张椅子发出来的。”

南越闷哼了一声:“那有甚么不同?”

原振侠耐著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来看,就有好几种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著甚么发音装置,譬如说一个小型的扬声器,就可以有声音发出来了。而照你的说法,椅子在讲话,那么,就变成了这张椅子本身会讲话,这是不可思议的!”

南越听了之后,半晌不出声,显然是在郑重考虑原振侠所说的话。但是在几分钟之后,他却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仍然觉得,应该是那张椅子在讲话!”

南越坚持这一点,这倒令得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他无可奈何:“好,椅子在讲话,那两句话是──”

原振侠才说到这里,心中陡地一动。南越刚才在叙述的时候,重复了那两句话几次,但是由于“椅子会讲话”这件事本身太异特了,所以原振侠反倒对讲话的内容,未曾加以特别的注意。

这时,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陡然想了起来,这两句话是有特殊意义的。照时间来推算,第一句话“他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说的时候,正好和汉烈米无意之中,发现那个大石中心,有著异样的反射波形的时间,是相吻合的。

刹时之间,原振侠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发现了一块大石之中,蕴藏著甚么不可测的秘密,远在几万里之外的一张椅子,怎么会知道?

虽然这张椅子,原来极可能是放在那个石台之上的(插在石台上的一个小圆孔中的),算是两者之间,有过某种联系。但是这种联系,也已经中断了两千七百多年了!

就算两者之间,还有著联系,一张椅子,怎么会有感觉,会知道发生了甚么事,而且还会讲出来!

这时,原振侠思绪紊乱,一点头绪也抓不住,神情变得十分怪异。南越望著他,骇然问:“原医生,你……怎么了?”

原振侠挥著手,只是示意南越别打扰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话:“希望他们别再进一步去探索究竟!”这一句话,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学药品蚀去了之后才显露出来的。何以那张椅子,会早知道了呢?

关于那个大石台的事,原振侠并没有向南越提起过,因为他觉得那和这张椅子无关。可是如今看来,石台和椅子之间,显然是有关联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关联,而是十分奇妙、怪异之极的关联!

由于一开始未曾提及那石台的事,所以这时,原振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释才好。南越满脸疑惑地望著他,过了好一会,原振侠才缓缓吁了一口气:“这……这张椅子,真有点古怪!”

南越的声音,兴奋得有点发颤:“岂止有点古怪,简直古怪之极了!原医生,我看这张椅子,是稀世奇宝,我绝不会将之毁去!”

原振侠又吁了一口气:“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张椅子。”

南越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情来。

他已经认定了那张椅子是稀世异宝,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舍得让人家去看它。原振侠看了这种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实实地警告他:“南先生,这张椅子越是异宝,你就越是危险了!”

南越喃喃地道:“没……没有王法了吗?”

原振侠“哼”地一声:“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为现在谋夺这张椅子的是甚么宵小强盗?那是整个阿拉伯集团的势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动,都是由他们指挥的,发动一场战争,都在所不计!王法?苏联军队打进了阿富汗,日日在杀阿富汗人,有王法吗?”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动,一口气说完,几乎要重重打南越两个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

南越被原振侠的这番话,说得不断眨著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振侠也无法知道。

过了一会,他才道:“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说……谁知道这张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道:“就算我不说,这张椅子曾在古宅出现过,是人人知道的,一定会从你那里先查──”

原振侠说到这里,心中又凛了一凛:奇怪,黄绢应该早已派人来查了,为甚么她还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

原振侠自然不知道,黄绢早派出了极能干的人来查过,只不过因为另有原因,所以才不能肯定这张椅子现在在甚么地方!

原振侠心中奇怪了一下,没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阴晴不定,又考虑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不过,我绝不肯……毁掉它!”

原振侠心中暗骂了一声:难道你也想做皇帝?

原振侠只是心中在这样想,并没有讲出口来,可是南越却已经道:“我倒并不想做甚么君主,可是那张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权力得到随心所欲的扩张,它就一定还有别的灵异能力!”

原振侠陡然吸了一口气:“你……相信,那张椅子确然有这样的灵异能力?”

南越昂起了头:“是你告诉我的!”

原振侠苦笑:“我告诉你的,只不过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么说!”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能责备我愚昧。你想想,现在已有那么大势力的人,当然不会是笨人,他们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记载,就已经相信了,我是确实知道那张椅子有怪异之处的,怎么会不相信?”

原振侠听得南越这样说,只好苦笑。真的,怎么能怪南越确信了椅子有特异的能力呢?他是确切知道那椅子的怪异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缓缓摇著头:“你希望那椅子能给你甚么?你又不想当君主──”

南越一下子就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人的欲望,千千万万,除了做君主之外,还想健康长寿,还想富甲天下,还想长生不老,还想事事如意,还想男欢女爱,各有各的欲望,而且没有止境!”

原振侠的心情十分苦涩,因为南越所说的,全是真实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驳的。

他只好道:“并没有记载说,那张椅子可以满足人的欲求!”

南越急速地眨著眼睛:“你怎么知道它不能?它能满足君主的欲求,为甚么又不能满足一个古董商人的欲求?”

原振侠有点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好,就算它能满足你的欲求,你要甚么?”

南越不断眨著眼,可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道:“振侠,这算是甚么问题?真要是有甚么力量能满足欲求的话,一个人所要的欲望,不知凡几,没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这个问题来的!”

那人突然出现,原振侠和南越都吓了一跳。南越立时用充满了敌意的神情盯著那人,原振侠却早已看到,来人是苏耀西,小宝图书馆的负责人,他的好朋友。

原振侠一面和苏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应该这样问。”

南越紧张得拉住了原振侠的衣袖,原振侠向苏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这位先生,在谈论一件十分秘密的事,他在紧张你听到了多少!”

苏耀西摊开了双手:“就是一句,你问这位先生想要甚么的那一句!”

南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可是还是十分疑惑。苏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对于探听人家的秘密,不是很有兴趣,因为我自己的秘密已经够多了!”

南越的神情十分尴尬,苏耀西拍著原振侠的肩头:“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职员说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你。你对明朝的历史有兴趣?职员说你在找这一方面的书。”

原振侠叹了一声:“明史那么浩繁,我有兴趣的,只不过是其中宁王造反的那一小节!”

原振侠只是随口一说,可是他这句话一出口,苏耀西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望定了原振侠。他的这种神态,令原振侠也觉得怪异,忙问:“怎么了?我说错了甚么?”

苏耀西摇头,神情还是很怪异:“不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这样一批孤本的?”

原振侠一时之间,还真弄不明白苏耀西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在一旁的南越,毕生从事古物买卖,对“孤本”这样的名词,有著特异的职业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甚么意思?可是和宁王造反有关?”

苏耀西看来并不想回答南越的问题,只是仍然望著原振侠。原振侠摇头:“我不知道你有甚么孤本,也不以为你藏的那些孤本有甚么用处。”

“孤本”,用在书籍上,是一个专门名词。表示这本书早已失了流传,只剩下仅传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侠自然不会对之有甚么兴趣。

苏耀西笑了一下:“或许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书,全是手抄的,来源很值得一说,是几十年前,小宝图书馆才创办的时候,从几个住在一所据说是明朝时建造的巨宅之中的少年手中买来的!”

苏耀西这几句话一出口,原振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声,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苏耀西接著道:“那些书的纸张都极其残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数记载著明朝江西宁王府中发生的事,甚至有帐簿──”

苏耀西才讲到这里,南越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苏耀西的衣袖,哑著声音叫:“卖给我!卖给我!”

南越这种长相的人,不会给人以甚么好的表面印象,这时他的行动又如此怪异,要不是看在原振侠的份上,苏耀西早已把他赶出去了。

这时,苏耀西挣脱了他的手,神情还是忍不住厌恶:“对不起,小宝图书馆的藏书,是不出卖的!”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还面对著南越,加重语气:“而且,也绝不随便出借!”

南越碰了一个大钉子,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面说著,一面用哀求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侠。原振侠缓缓地道:“如果我要借来看看呢?”

苏耀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实在感到好笑,所以连他自己,一时之间,也忘了图书馆的规则。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振侠,这是甚么话?你要看,随便你看多久!

十年八年,只管慢慢研究!”

原振侠还未来得及道谢,在一旁的南越已经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耀西又道:“不过那一批书,已经十分残旧了,必须在温度和湿度都适当的地方翻阅,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会进一步的损坏──”

原振侠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我会在图书馆的恒温室中看它们。”

苏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侠挥著手:“我会吩咐下去,恒温室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放!”

他走了出去,南越颤声道:“还等甚么?快去看那批书!唉,真可恶,要不是几十年之前,这批书叫人卖了,我买了宅子,那些书自然是我的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为在那些书中可以找到甚么?”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经可以肯定,造这所巨宅的人,是当年宁王府的一个总管。他在宁王还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宁王府许多宝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这个当时极度荒凉的小岛之上。”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南越的神情,又兴奋又神秘:“你想想,那张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么秘密之处发现的,一定是他当年偷到手的最宝贵的东西。

既然那些书中,有许多关于宁王府的记载,我们一定可以从那些记载之中,进一步获得这张椅子的资料!”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侠“嗯”地一声道:“有可能的!”

南越双手握著拳:“甚么有可能──只要这批记载,不是散佚太甚的话,一定可以找得到!那批记载,记的全是宁王府中发生的事,我估计是王府总管的手记,那是极有价值的文献!”

原振侠道:“苏馆长答应了给我看,我随时可以看。”

南越忙道:“让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让我一起看!”

原振侠答应得十分爽快,道:“好,不过,我要先去看看那张怪异的椅子!”

南越搓著手,望著原振侠,把原振侠当成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哄著:“何必来来去去呢?先看了资料,对那张椅子如果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张椅子,那不是更好吗?”

原振侠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摇著头。南越有点恼怒:“为甚么?”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已把这张椅子的最早来历告诉了你,我觉得应该轮到你为我做点甚么。也就是说,该我得到点甚么了!”

南越叫了起来:“我也告诉了你那张椅子的怪事!”

原振侠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怕你得到了进一步的资料之后,不肯给我看那张椅子了!”

南越立时举起手来发誓:“要是我有这样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张椅子上,快去看那些记载吧!”

南越发了这样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这样诚恳,原振侠毕竟不是很善于和人讨价还价,坚持自己利益的那类人,何况,他虽然急于要去看那张椅子,同样也急于去看那些记载──事情那么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记载,会在图书馆之中,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原振侠终于点了点头,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图书馆中的恒温室。

恒温室的温度,永远维持在摄氏二十度,相对湿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这样的温度和湿度中,书籍纸张,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

所以,放在恒温室中的,全是极罕见的名贵善本或孤本。

当职员领著他们进了恒温室,南越看到书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国善本书之际,他这个识货的人,已经双眼发直了。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辈子看到过的古籍,加起来也没有这里多!”

职员谦虚地道:“我们图书馆由于经费是无限制的,所以收购起书籍,比较方便一些。”

南越不住发出赞叹声,可是一直到他来到了一只相当高大的、镶著螺钿的紫檀木柜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间发出十分怪异的声音:“天!天!这是明朝工艺大师祝立三的杰作,这柜子,天……我想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一件了!天!”

他一面叫著天,一面用手轻柔地抚摸著那只柜子。看起来,他对于古物真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那职员道:“根据记录,这柜子,和柜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时买进来的。”

职员说著,打开柜门:“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实在太残旧了,被虫蛀得不像样子。我们已经尽力补救,总算未曾再蛀下去。”

柜门一打开,原振侠向柜子内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则涨红了脸,狠狠地说著:“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蠹虫!”

蠹虫就是银鱼,也就是专门蛀蚀纸张(尤其是中国传统纸张)的一种小昆虫。

这种小昆虫,会在纸张上钻出曲曲折折的“隧道”。它们就以纸屑为粮食,在那些“隧道”之中生长繁殖,直到厚厚的一叠纸,完全变成了一堆碎纸,甚至一堆纸屑为止。

这时,柜门打开之后,柜子内是许多格抽屉。职员顺手拉开一个抽屉来,原振侠和南越所看到的,已经只能说是一堆碎纸而已!

那是被蠹虫蛀蚀了一大半去的纸张。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错,都有著文字,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写下来的,因为隔了那么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光深黑,一点也不模糊!

可是蛀成了那样,文字已经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如何一页一页来翻阅呢?一经翻动,那些纸,只怕全会成为纸屑了!

原振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著面上的那些纸。可以看到上面写著“支银……两”,“付讫……”等字样,那可能是一叠支付的帐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望向那职员:“全部都是这种样子?”

要是全部都是这样子的话,那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职员道:“有一部分比较好一点,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只银盒子里的,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读得通。我曾经看过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记载著宁王府中,购买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或是人家贡献来的宝物的,可以说包罗万有。”

原振侠已经想问:有没有关于一张椅子的记载?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问甚么一样,就在这时轻轻碰了他一下,不让他发问。

然后南越问职员:“请问,那一部分记载在哪一个抽屉?”

那职员拉开了柜子底部的一个抽屉,抽屉中,是一只和抽屉一样大小的银盒子,盒子盖上,镌著“异宝录”三个篆字。

南越一看就道:“这三个字是宁王亲笔题的,我研究过他的笔迹!”

那职员道:“真不简单,当年宁王府中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南越道:“被王府总管偷了出来,又被总管的不肖子孙卖了出来!”

原振侠轻轻揭开了盒盖,吁了一口气。盒中的册籍,也蛀得很厉害,但总算纸张还是纸张,不至于变成碎纸。他道:“我们会十分小心翻阅,你请便吧!”

那职员走了出去,南越压低了声音:“天,这里每一张纸,就算是碎纸,经过裱糊整理之后,也都是宝物!”

原振侠不禁又起了一阵厌恶之感:“你已经有了稀世异宝了,还羡慕这些?”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点忸怩:“宝物,总是越多越好的。”

原振侠揭开了写著“异宝录”的封面,接连几页,是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字迹十之八九可以辨认。文章是宁王朱宸濠自己写的,全文引述自然没有意义,大意是说天下之大,奇珍异宝之多,不可胜数,唯珍宝皆有数、缘,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宁王朱宸濠,天皇贵胄,天命所归,所以才可以拥有那么多珍宝云云。

从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来,宁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

南越抢著要来翻揭,但原振侠却把他推了开去,因为虽然纸张还完整,但要是不小心,还是十分容易损坏的。

原振侠自然不想有甚么损坏,他小心翼翼的翻著。接下来,便是记载著得到各种各样珍宝的经过,例如“和阗来客,献径尺羊脂白玉盘一双”等等。

也有的记载,却不知是真是假。径尺的羊脂白玉盘,自然是罕见之极,但不是没有,可是有一则关于珍珠的记载,就玄得很:

“百粤合浦来客,献珍珠百颗,每颗浑圆洁白,色泽形状,世所罕见,径三分,尤可贵者,有夜明母珠一颗。夜明珠世间奇珍也,母珠亦世间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为一,敢称举世无双。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时值午夜,窗门密封,固漆黑如胶,而此珠一出,荧然若星,映人须发皆银。置于盘中,恒留盘之中央,再倾以他珠百颗,他珠皆绕母珠而转,终聚于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胶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万珠之母,天下凡珠皆来归附,诚大祥大吉之物。王闻而大悦,赐赠黄金千斤,并许来人,世代领有合浦产珠之海域……”

这样的一则记载,不是玄妙得很吗?

这样的记载,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风格接近的杂记,可知当时这一种文风相当盛。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这时,只不过是封地在江西的一个王爷,他有甚么权力,可以许诺一个人世代拥有一片海域呢?当然在那时候,他已经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心了。

而且,那颗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颗珍珠聚在周围的能力,很合乎一个想做皇帝的野心家,希望“天下来归”的心理,所以他才会赐上黄金千斤之多!

在原振侠看来,这段记载,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实录,其中也大有问题。因为根据记载看来,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个手法高超的魔术家,就可以弄出这样的玄虚来了。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发光的物质,如磷,来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铁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

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宁王的造反心理,民间看得相当明白,所以常有人来献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宝物,宁王都一律厚赐。

一页一页揭过去,都没有发现有一张椅子的记录,原振侠和南越两人都有点失望。

到了只剩下几页时,突然,一页上只有三个字:“灵椅记”。

一看到这三个字,连原振侠也一下子就认出,那和封面的“异宝录”三个字,是同一个人写的。也就是说,那是宁王朱宸濠所写的!

两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南越兴奋紧张得身子发起抖来,声音也在发抖:“在……在这里了!灵椅记……在这里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也把不住有点微微发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页揭过去。

〈灵椅记〉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页之多,大约有三千多字,原振侠和南越迅速地读著。文章写得极好,词情并茂,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记述得十分生动,而且所记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张椅子。文章记的,是这张椅子如何进入宁王府的经过。

(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会详细介绍。)

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椅子是如何到了宁王府的经过,再明白也没有。而且,对这张“灵椅”的灵异和它的一些历史,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张灵椅,如何会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个姓符的总管,在卷逃之际带走的。

那个总管也知道这张灵椅有它的灵异之处,是非同小可的宝物,可是又对它存有极大的忌惮。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间几乎不能被发现的密室,把这张灵椅放在其间。

那总管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张灵椅了,却不料宝藏的传说,加上先进的科技,使得灵椅重见天日!

看完了那一篇记载之后,原振侠和南越两人,呆立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自然最好是趁他们呆立无语之际,介绍一下那篇记载的内容了。记载是用文言文记下来的,在此把它译成白话文,自然,无关紧要之处就略去了,只拣重要的说。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过了年,又在准备元宵的灯饰,城里一片喜气洋溢。

南昌是宁王府的所在地,宁王已有意在举事成功之后,就定南昌为一国的首都,所以早已刻意经营。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华为荣。

宁王府气派轩宏,美仑美奂,那是不必说的了。除了未在门檐上公然装上飞龙,一切也和皇宫的体制,差不了多少了。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卫兵,照例自两边角门鱼贯而出。袍甲鲜明,步伐整齐,刀枪映日生光。

走出来的卫兵,接替了夜班的卫兵。两班卫兵的首领,在交接之际,夜班的首领对日班的首领道:“那边有一个人,说是有天下第一异宝献给王爷,他来的时候,正是三更,我就叫他等著,你可以著他进去。”

日班卫兵首领一听,就循他所指看去。

日班卫兵首领看到的,是一个肤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胡人以贩卖珠宝著名,王爷又喜欢搜罗奇珍异宝,所以王府的卫兵,以前也见过波斯胡人。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边,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当大的东西,卫兵也看不出那是甚么。

日班卫兵首领,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过来,问了几句,就把他带进了王府之中。

王爷才起来,兴致又好,正在花园之中,和几个奇才异能之士在谈论天下大势。一听到又有人来献宝,立命晋见。

卫兵首领带著波斯胡人进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个形状看来十分奇特的东西,带在身边。见了王爷之后,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礼,这令得王爷大是心悦,于是,一面捋著长髯,一面发问。

(这场面,倒有点像舞台剧!)

王爷问:“你是来献宝的么?我这里奇珍异宝已经很多了,若不是甚么特异的物件,免了献丑,可到外面等著,发放盘缠算了。”

(宁王一定相当豪爽,就算是“献丑”,也有盘缠可拿!)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庄严,一言不发,先把那包东西,重重在地上一顿,那东西竟直立在地上。

(这一段描写,十分生动。那张椅子是单脚的,地点又是在花园的泥地上,那波斯胡人重重一顿之下,椅子的单脚,插进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

波斯胡人接著,又以十分严肃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开。刹时之间,连宁王在内,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来。因为显露出来的,看来是一张形状十分丑陋,甚至不能坐的椅子。

这样的一件东西,当然不能算是甚么奇珍异宝。宁王也不生气,一面笑著,一面挥著手,令那波斯胡人把东西带走。

那波斯胡人却在这时,十分恼怒,甚至忘记了礼仪,把脸涨得通红,大声道:“王爷,世人都说你能识宝,原来不是,我来错了!”

宁王反问:“你这算是甚么宝物?去!去!去!”

当宁王这样下令之际,卫士已上来,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

这时候,一个方士道:“王爷,很多宝物,外观毫不起眼,且听这胡人如何说!”

(宁王不但喜欢搜罗珍宝,也爱奇才异能之士,这个方士是来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

宁王一听那方士这样说,觉得十分有理。便命卫士松开那波斯胡人,著他说出这椅子为何可以算是宝物来。

那波斯胡人却望著众人,欲语又止。宁王笑道:“但言不妨,这里都是我的亲信。

波斯胡人于是道:“这是一张天神所赐的灵椅,天神从天庭把它带下来之后,已有许多君主坐过,所以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权力,就得以随心所欲,这灵椅是君主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宁王当时一听,就怦然心动。但是另一个王爷的亲信,却陡然叱喝:“胡言乱语,莫非是北边来的奸细吗?”

(宁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闻,也曾派人来探听过,所以那亲信这一问是必然的。)

那亲信一喝,宁王也省觉,立时也问:“哪有这样的宝物?”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愤:“王爷,我说了没有用,我把这椅子留在王府三天,王爷你找一间密室,在地上凿一个恰如椅脚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三天之后,如果王爷觉得椅子有灵异之处,我再进一步来说这椅子的好处,若然没有灵异之象,我也没有面目再来见王爷。”

波斯胡人这一番话,倒也令得宁王心动,就点头答应。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爷别看轻这椅子,这是从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处来的!”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云云,宁王闻所未闻。但当时在场的,有一个博学多才的异人,立时应声道:“是,巴查则特大君,曾于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败东罗马军,又曾于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极西三方,三大国家联军,该三国为匈牙利、法兰西、德意志。”

波斯胡人一听,大是叹服,道:“王爷身边,有这样见识广博的异人,天下无人能及!”

王爷也大是高兴,可是那异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则特大君,于建文四年,被蒙古帖木儿所擒,败得一败涂地,这又怎么说?”

波斯胡人从容不迫道:“帖木儿知道大君有这张灵椅,所以才无往不利,便命人将灵椅偷去,所以大君才会溃败。”

那异人没有再说甚么,波斯胡人也告辞离去。

宁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独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

两天之后,波斯胡人还没有来,宁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寻找这波斯胡人,有要事与之相商。

要找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难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总管,总管带著他,漏夜进了王府。

(宁王在两天之后,就急著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灵异之处。

可是,记载上却没有提及,那究竟是甚么灵异。)

波斯胡人一进入王府,王爷热烈欢迎,欢迎程度之热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为诧异。因为王爷平日虽然以礼贤下士著名,但是也从来未曾看到他对人这样恭敬地欢迎过。

波斯胡人被迎进了王爷只招待得力亲信的一个书斋之中。王爷首先道:“灵椅虽然灵异,不过希望能把它进一步的灵异之处显示。”

波斯胡人于是侃侃而谈,谈这张椅子,到了谁的手中,谁就能登上君主的宝座。自从亚述帝国的君主之后,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个君主曾拥有过它。也曾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间不知何处,然后又突然出现。

这一番话,把宁王听得如痴如醉,深信天命所归,他将成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亲信,自然也纷纷向他道贺,令得宁王大是兴奋。

然后,那波斯胡人又道:“这张灵椅,固然有这种灵异的力量,但还是美中不足。

因为灵椅原来是和一块巨大的天外飞石有密切联系的。如果灵椅放在那天外飞石上面,那么,君主的权力,简直可以随心所欲。”

宁王听了之后,更是怦然心动,先许了波斯胡人为“国师”,然后,又给了波斯胡人许多许多金银珠宝──多的程度,一定极其惊人,甚至没有详细的数字,在记载中只说:“几倾王之所有。”

那是说,几乎把王爷所有的珠宝金银,都给了那波斯胡人了!

(对一个密谋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来说,金银珠宝,实在是不算甚么的。他需要的是权力,那灵椅既然能给他权力,他倾其所有来交换,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于是,那波斯胡人,用了三辆大马车,把王爷的赏赐带走了。而王爷感到十分满意,天赐灵椅,那简直已等于是皇帝的龙椅了!

终于“起事之议,三日后议定矣”。也就是说,如何举兵,在得了灵椅后五日才正式决定的。

明朝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并没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乱,一举成功,宁王被擒,杀了头,这是史有明文的事实。

原振侠和南越,在看完了这段记载之后,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侠才道:“事实上,灵椅并未能帮助宁王,他的造反失败了!”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灵椅被人偷走的缘故。”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的,灵椅被偷走了,所以宁王的皇帝梦就做不成。偷走灵椅的,是王府的总管,那总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

在那总管把波斯胡人又带进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经先从波斯胡人那里,知道了灵椅的一切呢?当然有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总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爷知道的更多。因为他可以以总管的身分,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爷面前,甚么可以说,甚么不应该说,波斯胡人自然会听从他的安排。

可是,总管为甚么要偷走那张椅子呢?

这已经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测起来,也不外两个原因。

一、总管自己想做皇帝。

这个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爷和皇帝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身为王爷,进一步想做皇帝,这是自然的事。王府总管的地位极低,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再做梦,也不会梦想自己会有资格做皇帝的。

二、符总管早已偷盗了王爷的许多珍藏,早已准备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宁王能做皇帝。

要是宁王做了皇帝,权力和势力都是无限制的,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力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所以,他不希望宁王成功。宁王造反只要一败,非死不可,他究竟盗走了王府中多少财物,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追究了。

这个可能性最大──符总管当年逃走的时候,将灵椅也带了走,目的并不是想自己在灵椅上得到甚么好处。他的目的是破坏,是不想宁王得了灵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宝座!

也正由于这一点,所以他逃到了荒岛之上后,造了巨宅,就把灵椅密封在一个小空间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宝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对之有一种恐惧神秘之感,所以才想把它藏起来,从此不再被人发现。

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

原振侠把自己的设想,向南越说了一遍,想听听南越的意见如何。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发生的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实在无法确知,你的设想,已经够合情合理的了。”

原振侠看出南越有点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当时在经过了两天之后,宁王知道了灵椅的甚么灵异,也是晃动和会讲话?”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还不止,因为他是一个有资格做君主的人,灵椅所给予的,和给普通的人不同……那……记载中提及的‘天外飞石’,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陵堂中的那个石台?”

原振侠连想也没有想:“当然是。”

南越口唇掀动著,想说甚么而没有说出来,原振侠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你是在想,把灵椅放在石台上,会怎么样?”

南越身子震动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牵动著,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冷笑:“不论怎样,我绝不信有甚么力量,可以使一个古董商人变成皇帝的!”

南越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可是他却没有说甚么。

原振侠无法确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么。又看了一下柜子中其余的资料,看起来,在残破不全的碎纸中,已经没有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了,该去看看那张灵椅了!”

南越转过身去,点头答应。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时,夜已很深了。

从图书馆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当远。一路上,原振侠提了三次:“那灵椅对你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个王府总管,当年得了之后,就把它封藏了起来,那是他的聪明。如今,灵椅非但不能给你有任何好处,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听我的话,把它毁掉算了!”

前两次,南越都没有回答,到了最后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灵椅不知道是甚么东西制造的,十分坚硬,要毁掉它,不是容易的事!”

原振侠道:“那还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来,抛到海底去,就谁也找不到它了!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

原振侠本来以为南越一定不肯答应的,自己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答应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没有再说甚么,车子一直向前驶著,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来。然后,他们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

在巨宅门口,南越用钥匙开了门。他两个仆人已经睡了,那么大的一所宅子,四处都是黑沉沉、静悄悄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南越带著原振侠向内走,一直走到了他的书斋之中,他才著亮了灯。

原振侠打量著书斋中的布置,所有的布置都是明朝或明朝以前的古物,所以置身其间,使人有极强烈的时光倒流之感。

南越指著一幅挂著的绣幔:“灵椅,就在这幅绣幔的后面。”

原振侠不由自主,心跳加剧。一直到这时为止,他对那张灵椅的来龙去脉,已经再清楚也没有了,可是,灵椅究竟是甚么东西,他却还是说不上来。

当然,如果他肯接受灵椅是天神自天庭上带下来,赐给人间君主的东西,那就甚么问题也没有了。

可是,这种说法,原振侠认为是神话,是传说,不是事实。所以,他实在无法确知灵椅究竟是甚么!

那么怪异的,在人类历史之中曾起过神秘作用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多少令得他有点紧张。

他来到了绣幔之前,吸了一口气,伸手撩起了那幅绣幔来。

绣幔一撩开,他就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是他却只看到,那小空间的地上,有一个小圆孔,并没有看到甚么灵椅!

原振侠陡然一怔,而就在那一刹间,他的后脑之上,突然挨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令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双手没有目的地向前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那幅明朝的绣幔。在那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他还能急速地想著──自己要昏过去了,那是由于后脑突然受了袭击,袭击自己的,自然是南越!

原振侠甚至还滑稽地想到:南越用来袭击的,不知是甚么东西?是唐伯虎用过的铜纸镇,还是祝枝山用过的那一方端砚?

他当然不会得到答案,事实上,他连转过头来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当他的双手,才抓住了那幅绣幔之际,身子一晃,便已倒了下去。

当他倒下去之际,连把那幅绣幔扯裂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就昏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南越的手中,还拿著一只铜香炉──原振侠料错了,南越用来重重打了他后脑一下的,不是铜纸镇,也不是砚台,而是一只宣化铜香炉,那是世上有名的明朝古董!

原振侠的身手十分灵敏,而且警觉也一直很高,要在背后偷袭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是南越的偷袭,实在太出于意料之外了!

不论原振侠怎么想,都想不到南越会卑鄙到在背后偷袭,而且一下子就打中了他后脑的要害──他全然不曾提防!

再加上,当南越动手的时候,他正撩开了绣幔,一心想要看看那张灵椅,而又甚么也未曾看到,正在极度愕然之际,自然更不提防!

当原振侠倒地之后,南越的手中,还拿著那只宣化香炉。他的脸色苍白,身子也在不住发著抖,这样子对付另一个人,南越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勇气做到这一点的!

他喘著气,跨过了原振侠倒在地上的身子,匆匆忙忙,抛开了手中的香炉,踏过了本来是他最心爱的那幅绣幔,跨进了那个空间。

在这里,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原振侠没有看到那张灵椅,在原振侠眼中看出来,甚么都没有。但是,当绣幔一撩开之际,南越就看到那张灵椅在。

南越不但看到那张灵椅在,而且还清清楚楚,听到灵椅在讲话:“快把他打昏过去,不然,就会被他弄到海底去了!”

南越虽然有背信的想法,可是把原振侠打昏过去,在听到那句话之前,他连想都未曾想到过。但在一听到了那句话之后,他一下子就拿起了香炉,重重敲在原振侠的后脑之上!

当他跨进了那个空间之后,他双手抓住了那张椅子,将之举了起来──椅子不是很重,南越足可以把它举起来。然后,他转身,又跨过了倒在地上的原振侠,一直举著那椅子,出了书斋。

原振侠的健康状况十分好,虽然重击令得他昏了过去,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他就开始醒了过来。

当重击突然而来之际,他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了后脑被击处传来了一阵剧痛,再接著,他就睁开了眼来。

当他睁开眼,伸手按住了后脑被击处,手心上有碰到浓稠鲜血感觉之际,他已经完全想起了发生了甚么事。

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声音,一跃而起,叫道:“南越,你给我滚出来!”

他一面叫,一面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原振侠当然是有理由愤怒的,他把一切经过全都告诉了南越,南越却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他!

但是原振侠立时知道,自己在这时发怒,是没有用的,因为南越显然已经不在了!

原振侠喘著气,先撕破了衣服,把后脑的伤处扎了起来。当他反手在绑扎著布条之际,他一直盯视著那个小空间在看著──没有椅子,里面是空的。

这时,里面当然没有椅子,因为椅子已经被南越拿走了。可是,当南越还没有把椅子拿走的时候,为甚么原振侠也看不到那张椅子呢?为甚么,黄绢派出来的那么干练的特工人员,他们在暗中对这所巨宅的每一处进行搜索,也没有发现那椅子呢?

灵椅,有著神秘的灵异力量,可以使要对它不利的人看不到它!

当时,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一直要到后来,事态逐步发展,他才明白。

当时,原振侠肯定南越已经离去,他首先想到的是:南越答应把灵椅毁灭是假的,他早有预谋,把自己打昏过去之后,他就带著那张灵椅躲起来。那张灵椅,根本不在巨宅之中!

原振侠这时的想法,只想对了一半。

他重重顿了一下脚,他绝对可以肯定,灵椅在南越手中,对南越来说,会构成极度的凶险。但是这时,在极度的愤怒情绪之下,他却一点不为南越著急,反而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南越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付了他,应该有点报应!

原振侠自然不希望灵椅落到卡尔斯将军手中,可是如果他已经尽了力,事情在他的力量不能控制的情形之下,有了意外,他也无法可施。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但愤怒,而且懊丧之极!

他并没有在那巨宅之中停留。摸著黑,他总算离开了那巨宅,又从黑暗的小路上,回到了车子里。

当他发动车子之际,他心中又在想:自己的遭遇,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别相信任何人!

他驾著车,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先到了医院,请他的同事,把他后脑的伤处消毒并重新包扎。同事取笑他:“争风吃醋,和人打架了?”

原振侠只是苦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离开了医院之后,原振侠才驾车回家,车子是租来的,明天一早还得去归还。本来和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忽然之间扯上身来,会弄得他如此烦恼和狼狈,这多半就是“造化弄人”的写照。

一张会摇动,会讲话,有著那么神秘悠久历史的椅子……这一切,全令得原振侠有头昏脑胀之感。他在推门进自己住所之时,神思恍惚,连脚步也有点不稳。

当他进了住所,关上了门之后,不由自主,背靠在门上,喘著气。就在这时,像是身在梦幻中一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轻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了?觉得不舒服?”

原振侠在听到了那声音之后,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后脑所受的那下打击太沉重了,竟令得他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可是,就在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那又令得他震动了一下,他并没有亮著电灯,如何会突然有光亮出现的?

他眯著眼,向前看去。黄绢修长的身形,在才一映入他眼帘之际,还是相当模糊的,但是立即变得十分清晰。

一点也不错,是黄绢,站在他的面前,离得他极近。使他不但可以闻到自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淡的幽香,而且气息可闻!

原振侠把眼睛睁得老大。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接连而来,从他和南越的对话,图书馆中看到了记载,后脑挨了重击,现在又是黄绢的突然出现。一连串的意外,一个接一个冲了过来,这令得原振侠再次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而黄绢也在这时,失声叫了起来:“你……受了伤!你应该在六小时之前到的,你到哪里去了?一直在跟人打架?伤得怎么样?”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黄绢在责问他,但是他也可以听出,黄绢在语气之中对他的那份关怀。那令得他十分激动,他仍然背靠在门上,张开了双臂,在等著黄绢投进他的怀中。

黄绢只犹豫了极短的时间,就靠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抱住了她,轻抚著她的长发。两人偎依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不想讲话。

原振侠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大叫:抛开权位,不要再去追寻甚么灵椅,就这样靠在我身边,永远靠著,你会在平静之中得到快乐!

原振侠没有把心中的话叫出来的原因,是他知道,叫出来,随便他叫得多么撕心裂肺、声嘶力竭,都是没有用的!

原振侠急速地吸著气,就在这时,靠在他身前的黄绢,头向后略仰,道:“汉烈米博士疯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后脑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一时之间,他还不明白“汉烈米博士疯了”是甚么意思,黄绢又已道:“他要见你,看来他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原振侠这时,只感到心头一阵剧痛,他喃喃地道:“是他要见我,不是你要见我?

黄绢把他推开了一些,凝视著他,用十分冷淡,但也十分坚决的声调说:“我们实在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不必对我……再有任何幻想?”

原振侠的心情更苦涩:“可是,你为甚么又总是在我面前出现?”

黄绢半侧过身去,长长的睫毛急速地颤动著,看起来,她的心境也十分矛盾。原振侠伸手,在柔软的长发上轻轻抚摸著。黄绢在开始时,一动也不动,但接著,她就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原振侠的手。

她也不再避开原振侠的眼光,看起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感到自己不能和原振侠再在感情上纠缠下去。正如她刚才所说的,她和原振侠,实际上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之中的!

她沉著声:“汉烈米企图用强烈的炸药,把整座陵墓全都炸毁,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疯子!”

原振侠双手捧著头,呆了一会。他也明白了黄绢所说的那一点,那使他的身心都感到一股异样的疲倦。

虽然他对汉烈米博士很有好感,他还是道:“那似乎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

黄绢有点怒意:“可是,你曾和他如此接近,难道你不想听听,还有甚么意外的发展?”

原振侠作了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他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令得黄绢更加生气,但是她却还是抑制著怒意:“在你走了之后不久──”

在原振侠走了之后不久,汉烈米显得十分暴躁不安,他把所有人都赶离陵墓,又吩咐警卫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

然后,再要负责警戒的军官,替他运五百公斤烈性炸药来。那军官一面答应著,一面自然立刻用最快的方法,通知了黄绢。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真正吃了一惊──五百公斤烈性炸药,足以毁坏一切了!

她不知道汉烈米要作甚么,下令照汉烈米的吩咐,供应他所需的一切,但是如果汉烈米要引爆那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就绝不能使他达到目的!

这个命令是十分容易实行的,要引爆烈性炸药,需要相当繁复的手续,一定要通过雷管来引爆。军官接到了命令之后,就照汉烈米的吩咐,给了他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和二十支雷管,只不过所有的雷管,都拆除了其中作为起爆药的过氧化铅,使得所有的雷管,根本失去了引爆的作用。

汉烈米在得到了供应之后,他的行动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而且立即报告给黄绢知道。

他把五百公斤炸药,分成了二十份,分布在陵墓的各处,在炸药上插上雷管,再把引爆线联结在一起。

他的这种行动,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甚么了──他要把整座陵墓炸毁!

而他把炸药布置得那么均匀,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在同时引爆,那不但可以把整个陵墓炸毁,也足以把陵墓上的那个大广场上的石板,全都炸得飞向半空而碎裂,使这里的一切,在一刹那之间化为乌有!

当黄绢接到这样的报告之际,她实在无法相信──汉烈米是这样狂热的一个考古学家,对任何古物的破坏,对他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恶行!

可是如今,他却要亲手彻底毁灭人类在考古学上最大的发现。

黄绢是兼程赶去的,当她赶到时,迎接她的军官道:“一切装置都弄妥了,可是看博士的样子,似乎不能决定在甚么时候下手。”

黄绢闷哼一声:“他不是不让人接近么,你又怎么知道他在干甚么?”

那军官道:“在送炸药和装备进去的时候,我命人暗中布置了多枚电视摄像管在里面,所以可以看到他在做甚么事!”

黄绢跟著军官,进入了一辆卡车的车厢。那车厢中有著相当完善的各种电子设备,有四幅萤光屏,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看到那陵堂中的情形。

四幅萤光屏上,都有著汉烈米,汉烈米蹲在引爆装置之前,右手按在一个按钮上。

萤光屏上看起来,汉烈米在发著抖,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著,盯著那块大石。在大石四周,至少有一百公斤的炸药在。

黄绢一看到这种情形,就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天,他疯了!要是真的炸了起来,他自己会变得甚么也不剩下!”

军官道:“不但是他,连我们这里,也会波及!”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一定是疯了!我不信他真的会──”

就在这时,她就看到汉烈米陡然站了起来,用力按下了引爆的按钮。虽然黄绢明知道爆炸不会发生,但是在那一刹间,她还是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爆炸当然没有发生,汉烈米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站立著不动。

接著,他冲向一堆炸药,把雷管拔了出来,看了一下,重重摔了开去,转身向外便奔。

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他奔上了石级,他一定是发觉受了骗,正在向外冲来。黄绢连忙跳下了卡车,卡车停的地点,离那个广场不是很远。

黄绢才一下车,就看到汉烈米已经冲了出来,挥著手,发出极度愤怒的吼叫声:“滚出来,躲起来的人全给我滚出来!”

黄绢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冷冷地道:“没有人要躲起来,博士,你为甚么要把这里的一切全都毁去?”

汉烈米一看到黄绢,就向她直冲了过来,样子完全是在疯狂的状态之中。黄绢毫不退缩迎上去,几个军官急忙跟在黄绢的身后,已经把佩鎗拔在手中。

黄绢和汉烈米在广场的边缘上相遇,汉烈米一伸手,极度失态地抓向黄绢胸前的衣服。黄绢翻手一拍,将他的手拍了开去。

汉烈米大声责问:“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行动!”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是我阻止了你的破坏行动!”

刹那之间,汉烈米的神情更是激动之极,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你阻止不了,阻止不了!我一定要令这里的一切,全都毁灭──”

当他叫到这里时,他双手扬起,向著黄绢直扑了过来。黄绢向后一退,但没有退开,汉烈米的双手,已然紧紧掐住了黄绢的脖子。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黄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汉烈米扭曲了的脸离得她那么近,她感到呼吸紧迫,张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鎗声响起!

鎗声一共响了三下,黄绢只感到灼热的鲜血迸溅开来,洒得她一头一脸。同时,也听到了汉烈米撕心裂肺的呼叫声。

黄绢甚至连视线也被血溅得模糊了。

一个世界著名的学者,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行凶,这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当她感到汉烈米的手已经松开了她的颈子之际,她又后退了几步,抹去脸上的血。

她看到汉烈米就在她的身前,他一共中了三鎗,两鎗中在他双臂上,一鎗中在他的肩头,中鎗处,鲜血在不断地涌出来。

可是他还是活著,还举起了中了鎗的手臂来,伸手指著黄绢,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叫著:“对了,你就是这个样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就是这样子!”

接著,他急速地喘起气来,但仍然在叫著:“你自己喜欢这样,你那个卡尔斯喜欢这样,不能让别人也这样!”

黄绢又骂又怒:“你是一个疯子!”

汉烈米在嘶叫:“我不是疯子,你才是,卡尔斯才是!你们才是疯子!”

几个军官已经把汉烈米抓了起来,黄绢喘著气:“把他送到医院去!”

汉烈米在剧烈挣扎,但还是被人推上了车子,疾驶了开去。

黄绢转身走向一辆车子,她陡然在车子的倒后镜中,看到了自己一脸的血污,样子十分可怕!

那当然不是她的血,可是一脸的血污,看起来真是怵目惊心。她也想起了汉烈米的那两句话,她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一小时之后,黄绢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她进了病房,去看汉烈米。汉烈米睁著双眼,直直地望著天花板,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叫原振侠来见我!”

黄绢在听了几十遍之后,没有说甚么,就离开了病房。她知道,除非自己亲自去走一遭,否则,原振侠是不会来的。

原振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著颤。汉烈米博士为甚么要将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彻底毁去,真正的原因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和自己要把那张灵椅毁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种超乎人类想像和知识范畴之外的事物,会带来甚么结果,全然没有人知道。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根本不让它们再存在下去!

他勉力镇定心神:“为了汉烈米要见我,你才来的?”

黄绢掠了掠长发,想了一下才道:“不是,我觉得汉烈米已经洞悉了陵墓中的秘密,可是他绝不会对我讲,他要见你,一定会对你讲!”她顿了一顿:“我要你把他的所知,转述给我!”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会──沙尔贡二世陵墓的秘密,说穿了,就是如何使帝王君主的权力,可以得到随心所欲扩张的秘密。

原振侠更可以肯定,汉烈米要毁掉一切,目的是不希望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他陡然之间,感到了一阵冲动,疾声问:“汉烈米在中鎗之后,指著你说的那两句话,是甚么意思,你懂不懂?”

黄绢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直截地道:“不懂!”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我倒可以略作解释,你追求权力,一直追求下去,到最后,难免头破血流,那是你的事!可是就在你追求权力的过程之中,有多少人先要流血?”

黄绢冷冷地道:“这种话,一点也不新鲜,对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原振侠凝视著她,还想说些甚么,她已抢先道:“汉烈米一定要向你倾诉他心中的秘密,你去不去?”

原振侠道:“我去!”

他答覆得那么爽快,倒大大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立时又道:“我去,不是为了听他向我诉说秘密,而是去听听一位好朋友的愿望。要是他有甚么愿望不能达到的话,我可以尽力帮助他去达成!”

黄绢的神情十分难看。原振侠这样讲,两人之间的敌对地位,已经再明显也没有了!

可是她立即想到,只要原振侠肯去就好了。就算原振侠不肯向她转述汉烈米的秘密,她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在他们交谈之际偷听得到。

所以,她一挥手:“走吧!”

原振侠走过去,打开了门,他也心急想见到汉烈米。门一打开,外面有四、五个彪形大汉在,这种场面,原振侠早已习惯了。

黄绢跟著走了出来,一个大汉连忙趋向前,向黄绢低声说了几句。黄绢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转头道:“他们已找到了那个古董商人,和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在心中暗骂:南越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的警告是虚言恫吓,竟然出手袭击自己,现在,他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了!

而那张椅子,终于落到了黄绢的手中!黄绢说“找到了”,自然是轻描淡写,南越一定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恭喜你!”

黄绢又用阿拉伯语,下了一连串命令,原振侠不是很听得懂,只知道黄绢要她手下把南越带走。

利用外交特权,黄绢要胡作非为起来,带走一个人,那简直是一件小事了。

当原振侠登上专机之际,他却没有看到南越,可能南越是在后面的机舱中。因为他看到,在起飞之后,过了很久,黄绢才从后舱走过来,神情十分冷峻。

黄绢一来,就道:“那卖古董的,甚么都对我说了,那张椅子现在属于我了!”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声不出。他看不见黄绢的神情,但是黄绢像箭一样的冷笑声,却不断传进他的耳中。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你要把灵椅毁去?原来你也知道了那么多,可是一点也不告诉我!”

原振侠只是缓缓地吸气,在他听来,黄绢的声音越来越是狂妄。虽然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动听,但一时之间,原振侠有一个错觉,竟然分不出黄绢的声音和卡尔斯将军有甚么不同来。

黄绢在说著:“这张灵椅,一定有特殊的能力,你早已知道这一点的。它能令权力永固,能令权力扩张,能令理想实现,能令──”

原振侠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接了上去:“能令人变成疯子,能令疯子更加疯狂!”

黄绢又发出了一下冷笑:“你等著瞧吧,卡尔斯将军的理想,可以藉著神异的力量而实现!”

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黄绢是一副扬扬自得的神情。可是在感觉上,原振侠却感到,从来也未曾面对过一个令他有如此强烈憎恶感的女性过!

这是黄绢吗?是他所爱的,那么美丽动人的黄绢吗?他一再问自己,可是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得不到答案。当然在他面前的是黄绢,可是又不是!

黄绢也瞪视著原振侠,她在继续著:“这是无可抗拒的!人类的历史,因此会改变,也可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照这个规律发展下去。卡尔斯将军和我,会成为全人类的统治者,全世界的人都等著我们把他们从罪恶之中解救出来,现在,这一点可以达到了!”

原振侠尽量抑制著一种极度要作呕的感觉,冷冷地道:“将军,作为一个医生,我可以绝对肯定,你的精神状态,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黄绢哈哈大笑了起来:“疯子?历史上所有想征服全人类的伟人,全是疯子吗?”

原振侠的回答,来得又快又肯定:“是!全是可怜可悲的疯子!”

黄绢止住了笑,沉著脸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又冷笑道:“远到亚历山大大帝,近到响应马克思号召的,疯子绝不会成功的!”

黄绢伸出手来,直指著原振侠:“我会,我和卡尔斯会!历史是人创造的,我就是创造历史的人!”

原振侠终于忍不住了,一张口,剧烈地呕吐了起来,一直吐到吐出的全是清水为止。

黄绢在原振侠开始呕吐时就已经离开,进入了后舱。在整个飞行途程中,原振侠没有再见过她。

飞机一著陆,原振侠就由两个军官陪著,到了医院,见到了汉烈米。

汉烈米的情形十分差──虽然他中了三鎗,但伤势不能算是太严重,可是他的精神极差,原振侠见了他,几乎认不出他来。除了他深陷下去的双眼,仍然带著那股固执的神采之外,整个人都脱了形!

他一看到了原振侠,就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道:“原,那张椅子……那张椅子……”

原振侠的心中极难过,他道:“那张椅子,已经落在黄将军手中了!”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从病床上弹跳了起来。接著,他的声音更加发颤:“那……千万不能……原,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那张椅子,放在那块大石上!”

原振侠苦笑,抬头看了那个面目冷森的护士一眼。他自然明白,在这里的每一句话,都立刻会传进黄绢的耳中。他沉声道:“别再说了,这里没有秘密!”

可是汉烈米的情形,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看得出,他已经处于一种昏迷的狂呓之中。他不断重复那句话之后,又道:“更不能叫卡尔斯和黄绢坐上去!”

原振侠摇著头:“太迟了,我没有力量可以制止他们。你为甚么要毁灭整个陵墓?

你一定曾感到甚么,是不是?你感到了一些甚么?”

汉烈米的神态,像是平静了一些。隔了好一会,他才道:“原……那真是来自天庭的,原来属于天神的东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别发呓语了!”

汉烈米叹了一声:“原,天庭和天神,只不过是一个名词!”他双眼向上翻,又困难地扬起一只手来,指向上:“你明白了?”

原振侠有点明白,可是他还是缓缓摇著头:“请你作进一步说明。”

汉烈米又沉默了片刻:“你记得我在击碎那个石台之后的情形?”

原振侠道:“是,我肯定你那时,看到了甚么。”

汉烈米摇著头:“不,我其实甚么也没有看到,只不过在那一刹间,我感到……感到……唉,我应该怎么说才好?你有没有经历过,在一刹那之间,忽然知道了许多许多事,就像这些事,原来就是你脑中的记忆一样?”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形……在人类如今的医学来说,还无法解释这种情形。再精细的解剖学,也无法找到人的思想究竟在何处,只不过可以知道思想是由哪些细胞活动而产生。所以,像你经历的这种情形,还是只能靠想像来解释。”

汉烈米迟疑著,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来:“我一直在疑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是当时的感觉,又是如此强烈和深刻,所以我才决定了要去做……要把一切全毁灭。一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肯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你有甚么想像的解释?”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因为那毕竟是相当难以解释的事。

汉烈米又急促地道:“如果我当时的感觉,全是实在的,那么我失败了一次,还要做第二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他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一会,才又道:“真……可怕……我拚了命,也要去做!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问他当时感觉到了甚么。他道:“我的解释是,如果有一种强势的思想电波,侵入了人的脑部,就可以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知道很多事了!”

汉烈米迷惘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原振侠作著手势:“人知道事情,是通过了不断对外界的接触而累积起来的。通过阅读和听闻等等的途径,在脑部积聚成记忆,然后,再根据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就有创新的意念出来。这情形,就和我们如今把资料输入电脑,使电脑有记忆一样。但是人脑的组织比电脑复杂了不知道多少,电脑只能接受输入的资料,不会有创新的意念。

原振侠顿了一顿:“你那种感觉,就好像把许多资料,一下子就输进了电脑之中一样。人和人之间,是无法用这种方法来交换知识的。”

汉烈米点了点头,仍保持著沉默。原振侠又道:“这种直接由思想和思想之间的交通,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我们现在,通过语言文字,使一个人接受基本微积分教育,可能需时一年或更久,但通过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可能只要百分之一秒!”

汉烈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当时,我在击碎了那块大石的一角之际,我……我怔呆了多久?”

原振侠回想著当时的情形:“不能肯定,当时,我想起了石台上所刻的警告,以为大祸将临,所以吓呆了。那段时间,不会很长……不会超过三分钟!”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那么久!那真是可以使我感到很多事了!”

原振侠缓缓地,终于把他早已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在那一刹间,你究竟感觉到了甚么?”

汉烈米闭上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我一击碎了石台的一角,就感到了一股极度的震撼,彷彿在那一刹间,遭到了电击一样,全身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也甚么都看不见了,不,不是甚么都看不见,而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看出去,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深蓝,一片无穷无尽的深蓝。接著,我就听到了一下暴喝声!

“那种暴喝声简直如同迅雷一样,令得我心神皆为之震动。那声音在喝著:‘你太大胆了,竟然敢破坏来自天庭的神迹!’

“那时,我神智还十分清醒。虽然我知道有甚么极其奇异的事发生了,可是我发誓,我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自己立时大声回答:‘甚么天庭来的神迹,你在胡说八道甚么?’原,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原振侠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到……可能那只是你在想。对方‘听’到了你的声音?”

汉烈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道:“那证明你和对方,是用思想交流的方式在沟通。”

汉烈米静了片刻:“大约是我一叫喊,立即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响,声音仍是那样令人心神俱震:‘你要是再胡作非为,巨大的灾祸就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快去找我的另一部分来!’

“我实在不知道那声音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就反问:‘甚么叫你的另一部分?甚么部分?你是甚么人?你……你是甚么?你就是那块大石,你究竟是甚么……我要把你剖开来!’”

汉烈米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起来,可是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原振侠发问。

接著,他又道:“那声音更响亮,简直令得我昏眩,它道:‘你不能知道我是甚么,我是来自天庭的,你们对天庭知道多少?我怎么向你解释?我可以令你们中有权势的人随心所欲,我是天神派来的,天神通过我,来统治你们。我的另一部分和我结合,就有无比的力量,就有你们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可以使人类听命于一个人,而这个人听命于天神!’”

汉烈米讲到这里,又急速喘起气来。原振侠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道:“另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就是那张椅子!”

汉烈米睁大了眼,望著原振侠。原振侠又道:“在以前,中国的帝王君主,自称天子,说是受命于天,天是通过了他来统治人类。”

汉烈米发起颤来:“这……只不过是一种假托。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使得一个人可以统治人类?”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道:“可是人类的历史上,不是有著数不完的千千万万人,受一个人统治的例子吗?这个人,何以能成为至高无上,权力集中的君主?实实在在,君主和普通人一样,只不过都是一个人!”

汉烈米也喃喃道:“权力的宝座,一个人在权力的宝座上,就能够为所欲为,驱使亿万人去服从他!”

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权力的宝座……这是文学上的修辞,实际上,就是那张椅子,那张……来自天庭的椅子!”

汉烈米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道:“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象徵吧?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君主,未必每一个都坐过这张椅子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历史上所有的君主之中,有多少个是称心遂意的?别以为做了君主,就一定十分快乐,权力扩张的野心是无限的,我相信所有君主的痛苦,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不能满足!”

汉烈米叹了一声:“那石台……和椅子的结合,就可以使一个君主,得到满足?”

原振侠继续苦笑:“我不知道,我未曾有过那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清楚!”

汉烈米挣扎著想起来,但是又颓然倒下去:“是,那声音告诉我,椅子放在石台上,坐了上去,就会由天庭给予无比的力量,使他成为人间权力最高的一个人,一个由天庭派来的统治人类的使者!”

原振侠想了片刻道:“这,可以阐释为那座石台、那张椅子,是一种组合,这种组合,是可以和太空之中某种力量发生联系的。”

汉烈米点头,道:“我也是那样想,所谓‘天庭’,当然是指某一处所在而言,而‘天神’,就是居住在这个所在的一种生命。这种生命有超级的力量,只要通过一个人,就可以统治全人类!”

原振侠双手托著头,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汉烈米瞪著他,显然是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甚么好笑的。

可是原振侠却笑了又笑,直到汉烈米忍不住喝止他,他才道:“真的好笑,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当他成为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之际,他一定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一个人了,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统治著全人类。可是实际上,他却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某种力量只不过是通过他来统治人类而已。他是工具,是奴隶,比被他统治的人还不如。被他统治的人,还能反抗,而他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沾沾自喜,心甘情愿,一直做著奴隶,这不是很好笑么?”

汉烈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但是接著,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在他们的笑声中,病房的门,“砰”地一声,重重打了开来。随著门的打开,黄绢像是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

汉烈米和原振侠两人都怔了一怔,黄绢满面怒容,指著他们:“一点也不好笑,你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至高无上的君主──”

原振侠立时道:“只不过是某种不可测力量的工具!”

黄绢厉声道:“可是,他还是全人类的统治者!”

原振侠反应更快:“不,是来自太空的某种力量在统治人类,不是他,他是一个傀儡!”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卡尔斯将军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

原振侠耸了耸肩:“外来的力量,总要选择一个傀儡的。是卡尔斯也好,是你也好,张三李四、阿狗阿猫,并无分别。”

黄绢怒道:“胡说!只有原来已经是有权位的人,坐上了那张椅子,权力才能随心所欲扩大。普通人就算坐上了那椅子,也一样没有用!”

原振侠听了,又由衷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当然,那种力量很懂得如何去选择它们的工具。已经有了一定权力的人,权力追求的无穷欲望,早已使得他们的心灵受到了腐蚀,在权力追求的过程中,早已丧失了人性,甚么样灭绝人性的事全可以做得出来。普通人,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就成为权力的俘虏!”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昂,汉烈米的双手移动虽然有困难,可是他还是用力在鼓著掌。

黄绢的脸色铁青,原振侠凝视著她,叹息地道:“看看你自己,自从卷进了权力的漩涡之中,变成了甚么样子!”

黄绢冷笑一声:“我好得很,不用你来关心!”

她讲了那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很多谢你们两人的讨论,使我对灵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很对,我同意你们的假设,那石台和那椅子是一个组合,是不知在甚么年代,由外太空某处,被送到地球上来的,是一种有给予权力力量的装置。”

汉烈米喃喃地道:“或许,有可能正是有了这个装置,人类才知道权力这回事──部落社会因之形成,本来是平等的人之中,分出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从此之后,人类自由自在的生活便结束了!”

原振侠并不看黄绢,像是在自顾自地说著:“可是人类的本性是追求自由自在的,历史上无数次的反抗,证明了这一点。”

黄绢用力挥著手:“整个装置被分散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才重组在一起。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椅子一直在南越的那所巨宅之中,可是它有著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得对它不利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振侠淡然道:“听来虽然神奇,但是它既然有和人思想直接交流的能力,要利用它的某种放射力量,影响一下人的视觉神经,使人视而不见,也就不算是甚么怪异的事情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卡尔斯将军已经启程了?甚么时候会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黄绢看了看手表:“快了,大约一小时之后。”

汉烈米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几乎是在嘶叫著:“阻止……阻止……他!”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他有甚么能力阻止?那一套装置──石台和一张椅子,照他的设想,是外太空某种力量通过它来控制人类的装置。

这种装置,对某些地球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那张椅子,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

可是,也正如汉烈米刚才所说,人类社会的结构,起了变化,从原始社会变成了部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是不是就是由于这套来自外太空,是某一种外星人想藉此控制人类的装置的影响呢?

而时至今日,这套装置的主人,可以说是极成功的。就算现在,这套装置被毁去,权力的欲望,也已经根深柢固地存在于人类的思想之中了!

卡尔斯将军就是一个例子──对卡尔斯将军来说,有这套装置,和没有这套装置,有甚么分别?他还不是一样,要运用一切一切疯狂的手段,去扩充他的权力欲?

当权力欲已成了人类思想的一部分时,沙尔贡二世也好,巴查则特大君也好,宁王朱宸濠也好,卡尔斯将军也好,他们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权力的扩张,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有资格统治全人类!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迟了!”

汉烈米更焦切:“迟了?那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把刚才所想的,讲了出来,又道:“太迟了,如果是这套装置才到地球来的时候,就把它毁掉,那还来得及。如今已过了几千年,有它和没有它,实在是一样的。

那套装置所能给予人类的力量,早已成为某些人的天性之一了!”

他讲到这里,向黄绢望了过去:“我的分析,或许很令你失望,但那是实在的情形!”

黄绢“哼”地一声:“那张椅子会摇动,会使人感到它在说话,有著极其灵异的功能!”

原振侠点头:“自然,它的制造者,在科学上,一定比我们进步了不知道多少,人类再过几万年,也可能比不上它们。不过,我相信它能影响人类的,不过是在人类的思想之中,注入狂热的权力追求欲。你和卡尔斯,早就有了这种欲望,还有甚么用?”

黄绢怒道:“历史上有不少君主,靠著它而烜赫一时!”

原振侠道:“当然,那时,人类的思想简单。当大多数人思想简单的时候,少数有强烈权力欲的人,自然容易得逞。但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像卡尔斯和你这样的人,互相牵制争夺,主观欲望再强,也没有太大作用了!”

黄绢连声冷笑:“走著瞧吧!”

她一个转身,向外走去,重重关上了门。

汉烈米又焦急又惘然地问:“怎么办?”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的判断不错,那套装置曾对古人起作用,当它已成功地灌输了权力欲给人类之后,现在根本已不起作用了!我们可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重复了黄绢刚才的一句话:“走著瞧吧!”

一个月之后,世界上最轰动的消息,是卡尔斯将军发动了他对邻国的战争,可是却失败了。

卡尔斯将军也企图召开一个多国的会议,讨论合并为一个大国,要成为世界上第三个超级大国,而由他来统治。

可是这个会议计画一提出来,就未被人接受──那些小国的统治者,正如原振侠的分析,也早就知道了权力是怎么一回事,扩张唯恐不及,怎肯放弃?

卡尔斯大怒之下,又对那些小国发动攻击,组织颠覆。可是卡尔斯的行动,一一失败,反倒使他更加孤立了。

从这种情形来看,原振侠的分析是对的。那套来自外太空的装置,能给予人类的,是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人类已普遍有了这种野心欲望之际,装置的作用已经等于零。

可是,如果人类的野心、欲望、侵占、掠夺,要一个人去统治亿万人,这种思想,如果是由这套装置带来的话,那么,外星某种高级生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看有记录的人类史,为了权力的争夺,演出了多少惨剧?

一直到今天,几乎所有人类大规模悲剧的根源,还是由此而形成的!

三个月后,原振侠又收到了一盒录影带,放出来一看,画面上是黄绢。

黄绢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思,甚至不怎么变换姿势。原振侠耐心地看著,一直到十分钟之后,黄绢才讲了一句话:“你说对了!”

汉烈米伤愈了之后,没有再继续沙尔贡二世陵墓的考古工作,只发表了一篇文章,约略地提了一下古代君主追求权力的梦,使他们采取了奇异的葬礼形式。

而南越在不久以后,也回到了他的那所旧宅,依然做他的“古旧物品买卖”的生意。

他好几次想和原振侠接触,可是原振侠十分鄙薄他的为人,每一次都严词拒绝,不和他来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