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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篇 宋词
普通我们说:汉赋、唐诗、宋词、元曲。词在宋代特盛,超越了唐代。
词在宋代特盛,超越了唐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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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认为文学是进化的,所谓新文学出,旧文学告退,这是不对的。到了宋代,诗仍是存在的,不过多了词,只可以说,支派加多了。
诗是文学的大宗,词是文学的小宗:后来又由词而分演出曲,曲又是词的小宗:故如后来分演出白话诗,但不能将古诗切断,它是连贯相承的。不懂诗的人,绝不会作词。
诗何以会分演出词?此两种体之不同,由于用处不同,对象不同,题材不同,即是诗所无法表达的,则由词来讲。
韩愈之所以有“赠序”“杂记”,因为他用这种文体可以表达此种人生。
词的题材与对象同诗及散文均有所不同,因为这类作品只能用词来描写;这是细腻的小题目,要低声婉唱,是阴性的美,与诗含有阳性的美不同,词是柔性的。
如有诗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此诗意境苍茫万象,但词则描写细腻而非豪放的。词是女性的、闺房的,而非如诗之具社会性。
《花间集》为中国第一词选,作者有温庭筠及前蜀王衍、后蜀孟昶,但李存勖不在集内,他是做戏之始祖,他有一首词曰:
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此词脱口而出,显见为诗的解放。
大词家李煜后主西元936至978年,为南唐时人,其父李璟亦能词,可见李煜是有家学。三国时代出人物众多,五代最差,不出人才,但仍有开创新文学的人物,显出中国文化的伟大。今日人们陷落于物质生活中,已不出人才了。
冯延巳有词: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李璟尝戏冯延巳说: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李璟之词如:
小楼吹彻玉笙寒。
上述两句均作得极好,上句形容春天水波;下句之“寒”字非凄凉意,乃是寂寥之意。
李后主煜为大词人,始为王,后亡国。后主亡国后被带到开封为俘虏时,所作之词更比前为佳。他为王时,有词《玉楼春》。曰: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被俘虏后,有词曰: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注:钱按:指离开江南故国。)。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李后主所作此词(注:编者按:指《相见欢》,即“无言独上西楼”一首。),是代替大众而讲的心声,是由自己内心悲伤发而为群众之声。中国文学的特征即是如此临空的。
凡是一首好的词,词中不宜表露出其身份,如“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此词描写凄凉之事,却讲得最热闹,但用到“上苑”两字,便显露出作者之身份,便不十分好。
又如“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此词由七言诗变成,词中“故国”二字仍带出背景,但以不带背景为妙。
又如以下一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此词未有透露作者本身之身份和背景,是临空写来,故比上两首为佳。
词亦不同于赋,故不宜描写“两都”“两京”。《诗经》和《楚辞》中的《九歌》本来可唱,汉赋不能唱,但乐府可唱,唐诗中之绝句可唱,如“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可唱的。且当时有专职的官伎,在宴会时用乐器伴唱出即席的赋诗。
词是从绝句演变下来,也可以唱,而且是女孩在房间中唱,细腻而温柔。李后主爱唱词,常雇用很多年轻女子来唱,后来他自己也编词。唐末至宋期间有《花间集》,是短词,此时人生之另一方面开始了,但仍然保存着诗和散文诸体,因为各种文体需要用在人生的各方面。
宋代的晏殊、寇准、范仲淹以及欧阳修等均会作词。词要会唱,后来变成长的词了。
欧阳修有位好友,因贬官经过长沙,听一位年轻的官伎唱的词正是他自己所作。他离开长沙后,此伎女不再接客唱词,等他再来长沙时,此伎女已死,成一哀艳凄恻的故事。
当时的伎女均通文字,会唱词。
词本属阴柔之美,但亦有人转换花样。苏东坡出,用韩愈、杜甫笔调作词,当然不是正宗的词。如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本来是讲儿女的温柔,但词中却是极大的气魄,成为词的变调。其词曰: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又如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词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某日,苏东坡问一歌伎道:我的词与柳屯田(注:编者按:柳永曾任屯田员外郎,故称柳屯田。)的词相比如何?歌女答道:柳词是要十八九岁小女孩儿来唱,但你苏先生的则要由关西大汉敲打粗的铁板来唱。(注:编者按:宋·俞文豹《吹剑续录》记载有此故事。原话为:“我词比柳词何如?”“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岁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因为苏词《赤壁怀古》是豪放的,柳词《雨霖铃》则是婉约的,其词曰: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又如柳屯田《昼夜乐》,其词曰: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意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苏、柳两人之词,前者为阳刚之美,后则是阴柔之美,截然不同也。
与苏东坡相同气魄作词的则为辛弃疾稼轩,他作的词是为国家民族,犹如岳飞作《满江红》一般。
辛弃疾为南宋第一大词人,也可说是最杰出的爱国词人。其《鹧鸪天》一词,说出其一生。其他如《西江月·示儿曹以家事付之》,其词曰:
万事云烟忽过,百年(注:编者按:“百年”,有的版本作“一身”。)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
这已是辛稼轩晚年的心态了。但他壮年时有恢复中原振兴大宋的壮志豪情,其《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一词曰: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此词字里行间,一片抗金壮志,与其另一杰作《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联成著名姊妹篇章。
到南宋时,姜白石夔是一位正宗词家,本人又懂得音乐,他有词谱传下,但今人已看不懂,唱法已经失传了。
至宋末,已经对词不懂得唱了。
今日有人能教词,但不能作诗。其实,今天已不适合用词,应该会作诗才对。诗才能描写慷慨激昂可歌可泣的故事;不然,就得再有像苏东坡、辛弃疾这类人才出现。
今天要唤醒国魂,非词的工作,而是需要诗,诗是歌唱人生的,而非咒骂的。
学文学要不怕老旧,要能传承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