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抬起鼻子嗅他。他伸出一只手，放在那柔软的脖子上，这样的碰触让他欣喜若狂。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直到足够近了，才伸出胳膊搂住它。它浑身一颤，却没有动。他温柔地抚摸着小鹿的侧身，仿佛这是只瓷小鹿，随时都会被他碰坏似的。它的皮毛比那只白化浣熊背包还柔软、光滑、干净，带着一股香甜的青草味。他慢慢地站起身，把小鹿从地上抱了起来。它还没有老朱莉娅重，它的腿软软地耷拉着，却出奇地长。于是，举着小鹿的他只得尽量抬高胳膊。

他担心看到或闻到妈妈，小鹿或许会又踢又叫。于是，他沿着垦地边缘，进入茂密的灌木丛。带着这样的负担，走起来很是艰难。不仅小鹿的腿老是被灌木丛绊住，他也无法自如地抬腿。他努力护住小鹿的脸，不让它被带刺的藤蔓扎到，它的头随着他迈开的大步一动一动的。乔迪惊奇地发现小鹿接受了自己，激动得心怦怦直跳。折上小径后，他死命加快脚步，一直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才放下颤巍巍的小鹿，停下来休息。转过这个十字路口，就是回家的那条路了。小鹿摇摇晃晃地看着他，呦呦直叫。

他着迷地说：“等我喘口气，再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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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爸爸说过，小鹿会跟第一个抱它的人走。他开始慢慢地走开，小鹿却只在后面呆呆地看着他。他走回去，抚摸了它几下，又慢慢地走开。它摇摇摆摆地朝他走了几步，可怜兮兮地叫着。它是愿意跟他走的，它属于他，只属于他！乔迪高兴得都有些飘飘然了。他想抚摸它，跟它奔跑嬉闹，把它唤到身边。生怕吓着它，他又伸出双臂，把它抱进怀里。他觉得，此刻走起路来似乎一点儿也不费力，他已经跟福里斯特家的人一样有力了！

手臂开始酸痛，他只得又停下来休息。再次出发时，小鹿立刻跟了上来。他让它走了一小段路，才又把它抱起。回家的那段路根本不算什么。这样抱着它，看着它跟上来，让他走到天黑都没问题。他已经浑身大汗，六月清晨的微风拂过，给他带一阵凉意。天空已经像蓝瓷杯里的泉水般清澈。他终于走到垦地，经过一夜的大雨，垦地一片青翠。他已经可以看见巴克·福里斯特扶着老恺撒身上的犁，在耕玉米地了，他好像还听见他咒骂那马的迟缓。他笨手笨脚地摸索着门闩，结果还是不得不放下小鹿，才终于把门打开。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让小鹿跟着直接进屋，到彭尼的卧室里去。但走到台阶前时，小鹿突然停住脚步，怎么都不肯爬上去。他只得抱起它，向爸爸走去。彭尼闭着眼，躺在床上。

乔迪大喊：“爸，快看！”

彭尼转过头。小鹿紧紧依偎着站在床边的乔迪。彭尼觉得，男孩的眼睛简直跟小鹿的眼睛一样明亮。看见他们，他也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说：“你找到它了，我真为你骄傲！”

“爸，它不怕我，它正躺在它妈妈为它做的窝里呢。”

“它们一出生，母鹿就是这么教的。它们躺着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一动不动。有时候，你走着走着，就能踩到一只小鹿呢。”

“爸，我是抱着它走的。可刚把它放下，它立刻便跟上来了，简直跟狗一样。”

“这难道不好吗？让我好好看看它。”

乔迪举高小鹿，彭尼伸出一只手，碰了碰它的鼻子。它呦呦地叫唤着，满怀希望地去够他的手指。

他说：“小家伙，真抱歉我夺走了你的妈妈。”

“你觉得，它会想妈妈吗？”

“不，它想着它的吃食呢，而且也只知道这个。它还想着别的什么东西，但它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巴克斯特妈妈走进房间。

“妈妈，你瞧，我找到它了。”

“我瞧见啦。”

“它可真漂亮，不是么，妈妈？瞧那一排排斑点。瞧瞧那对大眼睛，真漂亮，不是么？”

“它真小，还要喝很久的奶啊。我要是知道它这么小，一定不同意。”

彭尼说：“奥赖，有件事我得说清楚。现在说了，以后就再也别提。在这所房子里，这只小鹿和乔迪一样受欢迎，它是他的了。别抱怨牛奶或食物，我们要养着它。我已经表态，以后，可别让我再听见你为这事吵吵闹闹。这是乔迪的小鹿，就像朱莉娅是我的狗一样。”

爸爸如此严厉地对妈妈说话，乔迪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妈妈一定很熟悉这种口气，因为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住地眨眼睛。

她说：“我只是说，它太小了。”

“好吧，就这样。”

他闭上眼睛，说：“如果每个人都满意了，那谢谢你们，让我休息了吧。说这么多话，我的心都开始怦怦直跳了。”

乔迪说：“妈，我会负责它的牛奶，不需要你操心。”

她没说话。乔迪走向厨房，小鹿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橱柜上放着一盘早上的牛奶，乳皮已经浮上来了。他把乳皮撇进一个罐子里，用衬衫袖子擦掉溅出来的几滴牛奶。如果他能让小鹿不给妈妈添麻烦，她或许就更不会介意了。他往小瓢里倒了些牛奶，把瓢伸到小鹿跟前。闻到奶味，小鹿立刻撞了过来。乔迪小心翼翼地护住牛奶，才没洒到地板上。他把小鹿引到院子里，重新尝试起来。然而，它还是不肯喝瓢里的牛奶。

他用手指蘸了些牛奶，然后把手指探入小鹿柔软湿润的口中。它贪婪地吮吸起来。他刚抽回手指，小家伙就呦呦地叫个不停，直往他身上撞。于是，他又蘸了点牛奶，趁小鹿吮吸时，慢慢地把手指伸进牛奶里。小鹿喘着气，边吸，边打着响鼻，难耐地踏着小蹄子。只要乔迪的手指在牛奶下面，它就很满意。它陶醉地闭起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舌头正舔着乔迪的手，它简直欣喜若狂，小尾巴不住地左摇右晃。终于，最后一滴牛奶在翻飞的泡沫和啧啧的吮吸声中消失了。小鹿虽然还呦呦叫着撞个不停，但它显然已经从兴奋中平静下来。乔迪很想再去弄点牛奶来，但即便有爸爸支持，他也不敢太得寸进尺。母鹿的乳房跟一岁的小母牛一样大。小鹿喝下去的牛奶，肯定已经跟它妈妈喂的一样多了。它猛地躺了下去，一副疲惫又满足的样子。

他专心致志地为它做了个窝，因为根本不用多问，把它带进屋这么过分的要求，肯定是没戏的。他来到屋后的棚屋，在沙地上清理出一块角落。接着，他到院子最北端的维吉尼亚栎下抓了把铁兰，在棚屋里做了个厚实的窝。旁边是个鸡窝，一只母鸡睁着亮晶晶的圆眼睛，怀疑地看着他。它刚下完蛋，“咯咯”叫着飞出了门。那个鸡窝也是新的，里面有六个鸡蛋。乔迪小心地拾起蛋，拿去厨房给妈妈。

他说：“妈，你一定会很开心的，有多的鸡蛋！”

“要是没有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才是好事。”

这话他就当作没听见。

他说：“新鸡窝就在我为小鹿做的窝旁边。小鹿待在棚屋里，绝对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

她没吱声，于是，乔迪走出屋子，来找躺在桑树下的小鹿。他抱起它，走进黑乎乎的棚屋，把它放进了窝里。

“现在，你要听我的话。”他说，“就跟我是你妈妈一样。你乖乖躺在这儿，等我回来。”

小鹿眨巴着眼睛，舒服地哼哼了几声，垂下头去。乔迪蹑手蹑脚地出了棚屋，他想，没有一只狗能如此听话。他走到柴堆旁，把松脂饱满的柴火劈成片，好用来生火。然后，他把柴火整整齐齐地码好，抱起一堆马里兰栎，放进妈妈厨房里的那个柴箱。

他说：“妈，我乳皮撇得对么？”

“嗯。”

他又说：“‘草翅膀’病了。”

“是吗？”

“莱姆不让我见他。妈，生我们气的只有莱姆，就是为了奥利弗女朋友的事。”

“嗯哼。”

“米尔威尔说，只要莱姆一离开，就马上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趁莱姆不在家的时候，溜去看看‘草翅膀’。”

她哈哈大笑：“你今天怎么像老太婆一样啰唆。”

她朝炉子走去，经过他身边时，轻轻摸了下他的头，说：“我感觉好极了。我还以为，你爸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厨房里一片安宁。一阵马具的叮当声传了过来，巴克从地里回来了。他经过厨房门口，穿过小路，把老恺撒拴到畜栏里午休一会儿。

乔迪说：“我最好去帮帮他。”

其实，是小鹿诱得他离开这间令人满足的屋子。他溜进棚屋，为自己拥有这只小鹿而惊叹不已。和巴克从畜栏出来时，两人一直都在谈论那只小鹿。乔迪招呼巴克跟上。

他说：“别吓着它了，它躺在那儿……”

比起彭尼，巴克的反应让他没那么满意。巴克已经见过太多“草翅膀”来来去去的宠物。

“它可能会变野，然后跑掉。”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洗脸架洗手，准备吃午餐。

乔迪顿时打了个哆嗦，巴克真是比妈妈还会剥夺他的快乐。他抚摸着小鹿，在它身边逗留了一会儿。小鹿摇晃着睡眼惺忪的脑袋，直蹭他的手指。巴克肯定无法明白这种亲密的感觉，还是把它当作一个秘密藏起来更好。乔迪离开小鹿，也到洗脸架旁洗手。摸过小鹿后，他手上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他虽然很不想洗掉这味道，但还是觉得，那估计会惹妈妈不高兴。

为了这顿午餐，妈妈特意弄湿头发梳了一遍。她这么做并不是卖弄风情，而是出于骄傲。她还在自己那身棕色印花布衣服外，罩了条干净的粗布围裙。

她对巴克说：“只有彭尼一个人干活，所以我们家的食物没你们家足。但我们吃起东西来，都干净得体。”

乔迪连忙看向巴克，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巴克往盘子里舀了一勺粗玉米粥，然后在中央挖出一个洞，好放煎蛋和肉汁。

“奥赖太太，你就不用替我操心啦。今天晚上，我会带着乔迪出去，给你弄堆松鼠回来。没准儿，还能打只火鸡。我在豇豆地边看见火鸡的脚印了。”

巴克斯特妈妈为彭尼盛了满满一盘食物，又加了杯牛奶。

“乔迪，把这给他端去。”

乔迪把东西端到爸爸面前，彭尼看着盘子直摇头。

“儿子，我看着这些东西就恶心。放那儿吧。喂我几勺粗玉米粥和牛奶。看着它们，我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脸已经消肿，胳膊却还是正常大小的三倍，呼吸也依旧沉重。他吞了些柔滑的玉米粥，喝了几口牛奶，就示意乔迪把盘子挪开。

“你一直都跟你那宝贝在一起？”

乔迪连忙把给小鹿做苔藓窝的事说了出来。

“你挑了个好地方，给它取名字了吗？”

“我不知道该取什么，但我想要个真正特别的名字。”

巴克和巴克斯特妈妈走进卧室，坐下来探视彭尼。天气很热，烈日当空，所以不用急着去干任何事。

彭尼说：“乔迪正为该给新巴克斯特取个什么样的名字烦恼呢。”

巴克说：“我跟你说，乔迪，等你见到‘草翅膀’，他一定会替你想出名字来的。他擅长这个，就像有些人擅长拉小提琴一样，他一定会替你取个非常棒的名字。”

巴克斯特妈妈说：“乔迪，去把你的午饭吃了。那只斑点小鹿，真是让你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他赶紧到厨房装了满满一盘食物，端去棚屋。小鹿依旧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他坐在它身边，吃起午饭。他用手指沾了点儿浮着油脂的玉米粥，伸向小鹿。可它只是闻了闻，便转开了头。

他说：“除了牛奶，你最好学着吃点别的。”

椽上的泥土哔啵作响。他刮干净盘子，把它放到一边，靠着小鹿躺了下来。他伸出一条胳膊，揽过小鹿的脖子。他觉得，自己似乎再也不会感到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