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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瘟疫
整整两周,彭尼都忙着抢收地里的庄稼。红薯原本还要两个月才能挖,但它们已经开始腐烂,要是再不挖起来,肯定就彻底毁了。每天,乔迪也长时间地待在红薯地里忙活。挥动红薯叉时,他必须要非常小心,既要挖得足够深,又不能太靠近田垄中心。接着,他得小心翼翼地提起红薯叉,才能完好无损地挖出一叉红薯来。红薯都挖出来后,巴克斯特妈妈将它们都铺在了后门廊上,希望能尽可能晒干和救回一些来。但经过仔细检查,几乎一半的红薯都得扔掉。结果,腐烂的那头都被切了下来,混着其他发育不全的红薯,一起放到一边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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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全倒了,却毫无办法补救,因为它们都还未成熟。蔗节上已经长出根须,但过段时间还是可以通过修剪将其挽救回来。
豇豆杆全毁了。它们本来已经快成熟,但放在地上泡了一周后,全都发霉烂掉了。巴克斯特家唯一保存下来的豇豆,只有剥了壳的那部分。洪水退去三周后,一连晴了好些天。彭尼拿着镰刀到如今那个被他称为“鲻鱼草原”的地方砍了好些沼泽草回来,留着备用。
“这真是艰难时期里的好饲料。”他说。
草原上的水已经退去,除了阵阵恶臭,已经不见半点鱼儿们的踪迹。乔迪很少遇到无法容忍的臭味,也被这种恶臭弄得很不舒服。死亡的气息似乎已经蔓延到每一处。
彭尼担忧地说:“肯定出事了。臭味应该早就散了才对。死亡一定还没结束。”
十月,也就是洪水退去后一个月,他又跟乔迪赶着马车,到“鲻鱼草原”割已经晒好的沼泽草。里普和朱莉娅一路小跑着,跟在马车旁边。彭尼这次也同意让小旗一起出来,因为只要一把它关进后面的棚屋,它就大吵大闹个不停。小旗欢快地跑着,时而冲到老恺撒身前,时而在路面够宽时跟它并驾齐驱,时而又落到后面,跟狗儿们嬉戏玩耍。它已经学会吃蔬菜草木,时不时就会停下来啃一片嫩芽。
乔迪说:“爸,快回头瞧瞧它。它真是长大了,都会扯嫩芽吃啦!”
彭尼微笑着说:“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小鹿呢!”
老朱莉娅突然放声大叫,“嗖”地蹿进右边的灌木丛。里普也跟着冲了进去。彭尼只得停住马车。
“乔迪,去看看那两个傻瓜在追什么。”
乔迪跳下车追了过去。没走几码,他便认出了那串足迹。
他回头大喊道:“没什么,就是只野猫。”
听见朱莉娅的叫声后,彭尼立刻提起号角,鼓励狗儿们进攻。同时,他也跳下车来,冲进茂密的灌木丛。狗虽然已经把野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但双方还没有厮打起来。他走了过去。乔迪一脸迷惑地愣在那儿。野猫侧身躺着,并未遭到攻击。朱莉娅和里普虽转着圈,时不时冲过去咬上一口,对方却并不反击。野猫龇着牙,甩着尾巴,却一动不动。看起来,它又憔悴又虚弱。
彭尼说:“这家伙快死了。随它去吧。”
他唤回狗,返身回了马车。
乔迪问:“爸爸,什么叫快死了?”
“怎么,动物也会像我们那样死去。它们要是没被敌人杀死,也会变老,直到再也无法替自己找到吃食。”
“但它并没有像老动物那样掉光牙啊。”
彭尼看着他。
“孩子,你已经学会真正的观察,我真高兴。”
然而,他依旧没有解释那只野猫为何如此虚弱。他们抵达草原后,装了满满一车沼泽草。彭尼计算了一下,发现再装三趟就够了。沼泽草虽然又粗又韧,但等到落霜后的牛筋草变得又干又硬时,恺撒、特丽克西和母牛犊就会很乐意吃它们了。两人驾着车,悠闲地朝家里走。老恺撒加快了步伐,就连朱莉娅也迫不及待地冲到前面。它们像所有家畜一般,都渴望尽快回到家里。穿过灰岩坑旁的那条小径,走到第一排栅栏的转角处时,朱莉娅突然扬起鼻子,大叫起来。
彭尼说:“大白天的,那不会有什么动物。”
朱莉娅却依然狂吠着越过栅栏。停住之后,吠叫声变得更加尖利刺耳。里普也攀过栅栏,但身为斗牛犬的它,姿态可就没猎犬那么轻巧了。此后,它也凶猛地叫个不停。
彭尼说:“我还不至于质疑一只好狗的直觉。”
他停住马车,拿起枪,带着乔迪越过栅栏,朝狗儿们追去。一头公鹿躺在拐角处。它摇着头,甩着角做出威胁的样子。彭尼举起枪,可接着又放了下来。
“这头公鹿也病了。”
他凑近了些,那头鹿依旧垂着舌头,一动不动。
朱莉娅和里普简直要疯了,它们无法理解一头活生生的猎物为何既不逃跑,也不奋起反抗。
“没必要浪费子弹了。”
他从刀鞘里抽出刀,走到公鹿面前,一刀划破它的喉咙。它死得很平静。饱受折磨的它,离死亡本就只有一步之遥。他赶开两只狗,仔细查看那头鹿。它的舌头已经发黑肿胀,眼睛泪汪汪、红通通的。而且,它也跟那只垂死的野猫一样瘦弱。
他说:“情况比我想象的还糟。瘟疫正在这些野兽中传播,瞧瞧这发黑的舌头。”
乔迪听过人类的瘟疫。在他看来,野兽们似乎是有魔力的,绝不会受任何人类疾病的侵扰。动物要么死于捕猎,要么丧生于另一头更强大、更凶猛、更具毁灭性的动物之口。丛林中的死亡都是干净而暴力的,绝不存在慢慢病死的情况。他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下方的死鹿。
他说:“我们不会吃它的,对吗?”
彭尼摇摇头。
“不能吃。”
狗儿们开始沿着栅栏往远处嗅去。朱莉娅又叫了起来。彭尼顺着它所在的方向望过去,又看见一堆动物的尸体——两头老公鹿和一只一岁的小鹿死在了一起。乔迪很少看到爸爸面色如此严肃。彭尼查看了一番那头死于瘟疫的鹿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大片大片的死亡似乎已经显现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爸爸?是什么东西杀了它们?”
彭尼依旧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导致舌头发黑。或许洪水因为浸泡无数尸体,染上了毒素。”
恐惧如一把滚烫的匕首,直插入乔迪心里。
“爸爸——小旗,它不会染上瘟疫的,对吧?”
“孩子,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他们回到马车上,继续一路驶到畜栏,卸下沼泽草。乔迪浑身无力,觉得难受极了。突然,他听见了小旗呦呦的叫声。他走过去,一把揽过它的脖子,紧紧地搂住了它,直到小鹿为了喘气挣开他为止。
乔迪低语道:“别得病,求求你,千万别得病。”
屋里,巴克斯特妈妈麻木地接受了新消息。看到庄稼全都毁掉时,她也曾哀嚎痛哭。太多孩子的夭折已经榨干她的情感,所以现在动物们死亡,不过是另一件无法抗拒的变故而已。
她只是说:“最好用高处饮水槽的水喂家畜,别让它们喝塘底那些渗透水。”
乔迪觉得小旗有希望了。他决定只喂它自己吃的东西,不让它吃被污染的草,并让它喝巴克斯特家的饮水。他悲伤又满意地想:小旗要是死了,那大家也活不了。
他问:“人的舌头也会发黑吗?”
“只有动物的舌头才会发黑。”
他非常坚决地把小旗拴在棚屋里,才再次乘马车去运沼泽草。彭尼也把狗儿们拴住了。乔迪问了无数问题,那些沼泽草会被污染吗?这场瘟疫会永远持续下去吗?还有会猎物幸存吗?他以为,几乎无所不知的彭尼肯定能给出答案。然而,爸爸都只是无奈地摇头。
“孩子,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乱动了行吗?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谁能知道答案呢?”
爸爸让他独自把沼泽草装上马车,自己则解开恺撒,去福里斯特家打听消息了。孤零零地待在沼泽边缘让乔迪觉得既不安又难受。整个世界似乎都空了,只有几只红头美洲鹫在天空盘旋着,伺机捞点好处。他急急忙忙地干着活,早早地收了工,爸爸却还要很久才会回来。他爬上草堆,仰躺在上面凝望天空。他觉得,他们居住的这个世界真是非常奇特,总是无缘无故地发生一些事情。有些事根本讲不通,却会带来伤害,比如熊和豹。然而,熊和豹至少还有饥饿这个借口。对于这个世界,他真是无法赞同。
遇到这些令人不安和警醒的事,小旗总算能成为他的安慰。当然,爸爸也能。但小旗一直是他长久空虚、痛苦的内心中,一个十分隐秘的存在。他觉得,小旗要是能挺过这场瘟疫和洪水,这个世界还是有些趣味的。他知道,自己即便活到彭尼、赫托婆婆和福里斯特妈妈那样的年纪,也绝不会忘记这场似乎无穷无尽、既恐怖又充满魅力的暴风雨。不知道鹌鹑会不会死于黑舌头。再过一个月,爸爸就会告诉他,或许可以用交叉的树枝做个捕集器,捉几只鹌鹑吃。捕捉那种小家伙,不值得浪费昂贵的子弹。但彭尼不准他用捕集器去捉还没长大的鹌鹑,并坚持每年都要留下两三对鹌鹑,让它们继续繁衍。火鸡会死吗?松鼠、狼、熊和豹也会死吗?种种猜想不禁让他入了神。
听出远方隐约的声响就是老恺撒的马蹄声时,所有不安的情绪似乎都消失了。彭尼还是像之前那般严肃,跟福里斯特们聊过之后,却显得放松和振奋了许多。两天前出去狩猎时,福里斯特们便发现了这种情况。他们说,没有任何动物能幸免于难。他们发现,猛禽不是死在它们的猎物身旁,就是濒临死亡。最后,无论强弱,无论有没有尖牙利爪,都逃不过死亡这个共同的结局。
乔迪问:“每一种动物都得死吗?”
彭尼厉声说:“上次我就告诉过你,别问我这些问题。就跟我一样,等等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