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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追捕“大笨脚”
奶牛在圣诞节前一周产下了小牛。那是头小母牛,这可让巴克斯特岛地欢腾了起来,因为它可以接替被狼群咬死的那头小母牛。特丽克西已不再年轻,所以很有必要赶紧养大一头小母牛,代替它的位置。除了即将来临的圣诞节,屋里几乎没有谈论别的事情。现在,小牛已经出生,全家人都可以在平安夜离开,隔天再回来。有了小牛,挤奶就再也不成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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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克斯特妈妈用最大的荷兰炖锅烤了个水果蛋糕。乔迪帮她挑山核桃肉。蛋糕烤了整整一天,但三天来,全家的生活都围着这个蛋糕转:一天准备,一天烘烤,还有一天用来赞赏。乔迪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蛋糕。妈妈也觉得无比自豪。
她说:“我并不常参加圣诞活动。可一旦要去,就不能只带一点儿东西。”
蛋糕做好的那天傍晚,彭尼把那块黑羊驼呢拿给了她。她看看他,又看看那块料子,激动地流下泪来。她一屁股坐进椅子里,用围裙蒙住脸,来回晃悠着,显得十分伤心。乔迪猛地担心起来,她一定非常失望。彭尼走到她跟前,伸手摸着她的头发说:“一直以来,我都没为你做过这样的事。”
乔迪这才恍然大悟,她原来是高兴得哭了。她擦擦眼睛,将那块料子拢在膝上,就那么搂着它坐了好长时间,还不时来回地摩挲一遍。
她说:“这下,我得像乌梢蛇那么利索,赶紧把它赶制出来才行。”
她日夜兼程地赶了三天工,眼里全是光彩和喜悦之色。试穿时,她非得彭尼帮忙不可。彭尼谦恭地跪下身,嘴里含满大头针,按她的指示一会儿把衣服举起来别好,一会儿又撤针放下来。乔迪和小旗在旁边都看入了神。裙子终于做好了。为了保持干净,它被罩上一层布挂了起来。
圣诞节前四天,巴克·福里斯特顺道来访。见他一副心情愉快的样子,彭尼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多心了。“大笨脚”再次光顾福里斯特岛地,在附近的硬木林里杀掉了一头两百五十磅的青毛公猪。这场杀戮并非出于觅食,而是一场争斗。他说,那头公猪反抗得非常厉害,周围几码内的土全都被翻了起来。公猪断了一根尖牙,另一根上满是“大笨脚”的黑毛。
“遇上那头公猪也不错,”巴克说,“那家伙就该受些伤。”
搏斗发生后第二天,他们才发现这场杀戮,因此已经来不及追踪那头熊了。彭尼对他带来的消息表示了感谢。
“我想,就为了吓吓它,我也会在畜栏旁设个陷阱。”他说,“我们都要去河边参加圣诞活动。”他犹豫了片刻,接着问道,“你们去吗?”
巴克也犹豫了。
“应该不去吧。我们很少跟卢西亚镇那些家伙混在一起。如果不能喝醉酒,也没什么意思。而且,莱姆很有可能跟奥利弗的一些朋友打架。不,我想,圣诞节我们还在家里开怀畅饮吧。或者,也有可能去盖茨堡。”
彭尼顿时松了口气。他都能想象得到,福里斯特们要是闯入庄严的基督徒聚会,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替最大的一个捕熊陷阱上好油。他说,这架陷阱宽六英尺,将近六石重,仅铁链就重两石。他打算把奶牛和小牛都关进马厩,然后堵住门,把陷阱布设在门口。“大笨脚”要是趁他们不在,前来拿这头新出生的小牛当圣诞大餐,那就得先尝尝这陷阱的滋味。这天在一片忙碌中结束了。乔迪又替那串切罗基豆项链抛了次光。他希望妈妈能穿着那条黑羊驼呢裙子,戴上这条项链。他没替彭尼准备礼物。他既担心,又困惑,下午便去了一处低洼地。那有能制烟斗的接骨木。他割了段接骨木做烟斗柄,又从玉米芯中挖出一块来配那柄。彭尼曾经告诉过他,印第安人住在这儿时,便是用接骨木做烟斗柄的。而且,他也一直都想替自己做一个。乔迪想不到该送什么给小旗。他承认,要是能得到一块额外的玉米面包,小鹿应该就很满足了。最后,他决定用槲寄生和冬青给它做个项圈。
那天晚上,乔迪上床后,彭尼还没睡。他在忙着做件神秘的东西,又敲、又打、又切。毫无疑问,这件东西跟圣诞节有关。总之,圣诞前的三天,似乎跟一个月般漫长。
那天夜里,没人,甚至连狗都没有听见半点动静。第二天早晨,彭尼到畜栏给特丽克西挤完奶,然后到小牛的畜栏引它到妈妈身边喝奶时,却发现它不见了。起初,他以为是小牛撞倒了栅栏。可栅栏完好无损。接着,他凑近畜栏柔软的沙地,仔细研究地上的足迹。在一片纵横交错的牛蹄印、马蹄印和人的脚印中,一条笔直的足迹横穿而过——是“大笨脚”的足迹!彭尼立刻跑进屋,向大家报告了这个消息。因为愤怒和沮丧,他的脸一片惨白。
“我真是受够它的欺负了,”他说,“即便要追到杰克逊维尔,我也要抓到它!这一次,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他说干就干,立刻开始给枪上油和准备弹药。他神情严肃,动作十分麻利。
“奥赖,往袋子里给我装点面包和烤红薯。”
乔迪怯生生地问:“爸爸,我能一起去吗?”
“你要是能跟上我的速度,别嚷着中途退出,就可以跟着去。你如果没力气了,那就只能躺在原地等,或自己一个人走回来。天黑之前,我是绝不会停下来的。”
“我一定要把小旗关起来吗?能带它一起去吗?”
“我不管谁要跟着去。只要有难时别向我求救就行。”
他走进熏房,割了几条喂狗的鳄尾肉。一切就绪!他再次步履沉重地穿过庭院,到畜栏追踪那条足迹。然后,他吹口哨唤来狗儿们,让朱莉娅去嗅那足迹。它顿时大叫着冲了出去。乔迪惊恐地望着爸爸的背影。他的枪还没上好膛,鞋子没穿,而且,还忘了自己把外套放哪儿了。但看着彭尼背上的工具,他知道要求他等一等是毫无希望了。他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大喊着妈妈也往他的弹袋里放点面包和烤红薯。
她说:“你也要骑虎难下了。我了解你爸,这次,他多半非要跟那头熊死磕到底不可。”
他唤来小旗,接着便发疯般追赶爸爸和狗儿们。他们走得很快。赶上他们时,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道新鲜的足迹让老朱莉娅雀跃不已。它的声音、摇得正欢的尾巴和那轻快的步伐,无不显示这正是它最爱干的事。小旗也撒开四蹄,跟它并肩跑在一起。
“‘大笨脚’要是突然跳到它面前,它就不会这般欢快了。”彭尼恶狠狠地说。
往西走了一英里后,他们找到了小牛的残骸。也许是被福里斯特家那头公猪伤到的缘故,这头老熊在最近的狩猎中都吃得很多。而且,它也用各种垃圾将吃剩的尸体好好地掩藏了起来。
彭尼说:“它一定躺在不远处,盘算着随时回来。”
那家伙却不遵循任何常规,足迹仍在继续,几乎一直延伸到福里斯特岛地,然后猛地转向西北方,绕过霍普金斯草原,往北而去。从西南方刮来的风很大,彭尼说,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大笨脚”就在前方不远处,并且已经嗅到他们的气味。
他们如此快速地走了这么长的路,临近中午时,即便彭尼,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狗儿们虽然想继续追踪,但从一起一伏的侧腹和拖在外面的舌头,都可以看出它们也十分疲倦了。彭尼在一个维吉尼亚栎岛地停了下来。这里地处草原,旁边还有一汪清澈的水塘,可以让狗儿们喝点水。而他自己,则一言不发地躺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乔迪躺在他身边,狗儿们也趴了下来。只有小旗不知疲倦,在岛地上跑来跑去。乔迪看着爸爸。他们从未如此艰难迅速地赶路。这次已完全丧失追捕的快乐,并非一场人类动动脑子,就能轻松愉快地对抗野兽的狡诈和速度的狩猎。它已经成为一场充满怨恨和复仇的追捕,没有丝毫乐趣可言。
彭尼睁开眼,翻了个身,打开弹袋,拿出午餐。乔迪也拿出了自己的午餐。两人一言不发地吃着。素饼和冷掉的烤红薯几乎味同嚼蜡。彭尼扔了几条鳄尾肉给狗儿们,它们倒是吃得心满意足。彭尼狩猎无论是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还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对它们来说都毫无区别。狩猎就是狩猎,除了香甜浓烈的足迹,就是最后那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彭尼坐直身子,站了起来。
“好啦,是时候出发了。”
这次午休实在太短,乔迪依然觉得脚上的鞋异常沉重。那条足迹深入丛林,又穿了出来,再次折向霍普金斯草原。“大笨脚”似乎在竭力摆脱狗儿们的追踪,它依然能闻到它们的气息。下午,彭尼不得不又停下来休息了两次。他都快气炸了。
他说:“狗已经追踪到它了,现在我可不能停下来。”
然而,他每次重新出发,都走得太快,把跟在后面的乔迪弄得筋疲力尽。然而,他什么也不敢说。只有小旗依然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对于它的长腿来说,这次长途跋涉,不过一场闲适的远足而已。足迹几乎一直延伸到乔治湖,接着又突然再次折向南方,又折向东方,然后便消失在了黄昏的沼泽中。太阳正在落山,朦胧中,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
彭尼说:“嗯哼,它又想回去吃小牛了。我们回家,等着诱它上钩吧!”
返回巴克斯特岛地的路并不长,乔迪却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走不到了。若是其他任何一次狩猎,只要他说出来,彭尼一定会耐心地等他。现在,爸爸却如离家时一样,固执而顽强地拼命赶路。虽然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彭尼还是立刻将那架巨大的捕熊陷阱放上滑橇,让恺撒拖去小牛残骸处。他允许乔迪坐在滑橇上,自己则在一旁牵着恺撒。乔迪终于放松地伸展开酸痛不已的双腿。小旗已经没兴趣再出去,只不住地在厨房门口徘徊。
乔迪喊道:“爸爸,你难道不累吗?”
“我如此生气的时候,是不会累的。”
乔迪替爸爸举着松脂火把,好让他用木棒把小牛尸体挑进陷阱,以免留下人类的气息。彭尼把尸体放好后,找了些树叶和垃圾将其盖好,最后还在上面放了根松枝。然后,彭尼扔掉缰绳,蹲上滑橇,让老恺撒自己找路回家。拴好马后,他十分感激地发现巴克斯特妈妈已经挤好牛奶。他们一起走进屋。热气腾腾的晚餐已经摆在桌上,他飞快地略微吃了点,便径直上床了。
“奥赖,能拿些豹油来给我擦擦背吗?”
她拿来豹油,用她那有力的大手帮他按摩,令他舒服地连连呻吟。乔迪站在一旁看着。彭尼翻了个身,头靠到枕头上,满足地叹了口气。
“孩子,感觉怎么样?已经受够了吧?”
“吃过饭之后,感觉好多了。”
“哈,奥赖,一个男孩有没有力气,全都得仰仗他的肚皮啊!”
“什么?”
“我想黎明前就吃早饭。”
他闭上眼,睡着了。乔迪爬上床,浑身酸痛地躺了一会儿,也睡了过去,压根没听见巴克斯特妈妈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为那顿早起的早餐做准备。
早晨的第一波声响并未把他吵醒。醒来后,他依然昏昏沉沉的。他伸了个懒腰,还是觉得浑身僵硬。然后,他听见爸爸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彭尼的心情显然还跟昨天一样沉重,甚至都没想到要叫醒他。他跳下床,穿上衬衫和裤子,拎着鞋,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耷拉在眼前。
彭尼说:“伙计,早上好。准备好再干一场了吗?”
他点点头。
“这才是好样的!”
他困得都没吃多少东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拨弄着食物。
他说:“现在去看是不是太快了点?”
“等我们到那儿,它也很快就要来了。我打算悄悄迫近,因为它一定会起疑心,在周围嗅来嗅去。”
彭尼站起身,在桌边靠了一会儿,苦涩地笑了。
“我的背要是没疼得就要裂成两半,估计会感觉好些。”他说。
黑漆漆的早晨特别寒冷。巴克斯特妈妈用从杰克逊维尔带回来的毛料替他俩做了套狩猎穿的外套和裤子。他们觉得那衣服太好了,还舍不得穿,慢慢穿过松林时,两人却开始后悔没穿上那套衣服。狗儿们依然疲惫困乏,所以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脚边。彭尼把手指伸进嘴里舔了舔,然后举起来测试风向是否有所变化。发现一切如常后,他继续直奔布设陷阱的地方。陷阱位于一片相对开阔之地,因此,他在几百码外便停了下来。东边天际泛出了一抹晨光。他轻轻拍了拍狗,让它们趴在地上。乔迪已经快冻麻木了。穿着薄衣和破外套的彭尼也冻得瑟瑟发抖。乔迪觉得,每根树桩和每棵树后,似乎都可以看见“大笨脚”。太阳终于十分缓慢地升了起来。
彭尼低语道:“它如果落入陷阱,肯定已经死了,因为我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举着枪,慢慢往前爬。陷阱还跟前天晚上布设出的一样。此刻的光线还不足以看清地上的足迹,所以无法确定那狡猾的野兽是否已经来过,却因为怀疑又离开了。两人把枪靠在一棵树上,挥手跺脚地暖着身子。
“如果它已经来过,”彭尼说,“就肯定还在附近。那样的话,老朱莉娅早跳起来追它了。”
阳光渐渐洒满整片林子,却毫无暖意。彭尼往前走了几步,弯腰瞅向地面。朱莉娅也嗅了嗅,却没作声。
彭尼说:“该死,我可真该死!”
即便乔迪也看出来了,这里只有一天前的老足迹。
“它不在附近,”彭尼说,“不按常理出牌总能救了它的命。”
他直起身,叫上狗儿们,转身回家。
“无论如何,”他说,“我们至少知道它昨天离开了那儿。”
直到返回家中,他都没再说一句话。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单薄的旧衣服外,套上了那身新的毛料狩猎装。
然后,他冲着厨房喊道:“乔迪他妈,把玉米粉、熏肉、盐、咖啡和你替我煮好的食物都放进背包。再给我烘些破布,塞进火绒角里。”
乔迪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我也要穿上新衣服吗?”
巴克斯特妈妈拿着背包来到门边。彭尼停下穿衣服的动作。
“孩子,我非常欢迎你跟着一起去。但你得想想,好好想想。这不是一次愉快的狩猎。天气很冷,路上可能很艰苦,或许还要露营挨冻。要是打不到那头熊,我是绝不会回家的。现在,你还想跟着去吗?”
“嗯。”
“那赶紧准备好吧。”
巴克斯特妈妈瞥了眼罩在那条黑羊驼呢裙子外的布。
“你们今晚不回来了?”
“很有可能。它已经比我多走了一晚上的路。明天晚上或许也不回来。这周都可能不回来。”
她咽了口唾沫,无力地说:“埃兹拉,明天是平安夜。”
“没办法,我一定要趁足迹还新鲜时追上去抓住它!”
他站起身,系紧裤子的吊带。瞥见妻子满面的愁苦,他不悦地噘了噘嘴。
“明天是平安夜,是吧?乔迪他妈,要是白天把马车赶到河边,你不会害怕的,对吗?”
“不,白天不去。”
“那我们要是明天不能及时赶回来,你就套上马去吧。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来参加圣诞活动。走之前记得先把牛奶挤了。我们要是赶不回来,那你隔天早晨还得赶回来挤牛奶。眼下,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她眼睛都湿了,却还是一言不发地装好背包。乔迪静静地等待机会,直到她去熏房替彭尼拿肉,他才赶紧偷偷地从木桶里舀出一夸脱粗粉,藏进自己那个用小豹皮做的新背包,打算留给小旗。这是他第一次背这个包。他抚摸着它,感觉它虽然没有送给威尔逊医生那个白化浣熊皮包柔软,但那蓝白相间的斑点,却几乎跟那个包一样漂亮。巴克斯特妈妈拿着彭尼要的肉回来,装完了背包。乔迪犹豫不决地站在那儿,他非常想参加河边的圣诞活动。现在,他却要错过那场盛会了。他要是陪着妈妈的话,她一定会非常高兴,还会认为他这么做十分光荣,甚至无私。彭尼把背包往肩上一甩,提起他的枪。乔迪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愿留下来过任何节日。他们要出去杀掉“大笨脚”。他也把小背包往穿着暖和毛料新衣的肩膀上一甩,提起枪,轻松愉快地跟着爸爸走了。
他们径直往北走,从头天晚上足迹消失的那处开始继续追寻。小旗一头扎进灌木丛。乔迪打起尖利的呼哨。
“即便在圣诞节,狩猎也是男人的活动,对吗,爸爸?”
“对。”
足迹依然新鲜,老朱莉娅无须半点停顿,便轻而易举地跟了上去。它从他们昨天离开的那处往东延伸了一小段距离,便突然转向北方。
“昨晚没接着追踪也好,”彭尼说,“它正奔向别的区县。”
接着,那条足迹往西一转,再次朝向霍普金斯草原,直奔西面湿地。如此一来,追踪便困难起来。老朱莉娅“哗啦啦”地涉水而过,时不时舔口水,似乎在感受熊的味道。然后,它又将长长的鼻子凑到灌木丛中,眼里满是迷茫,仿佛在判断熊擦身而过的是哪边的灌木丛。过了一会儿,它又重新出发了。有时,它会完全失去熊的气味。这时候,彭尼便会回到坚实的地面,沿着湿地边缘寻找巨大熊掌的踪迹。要是他能赶在朱莉娅之前找到,就会吹响狩猎的号角,让它过来继续追踪。
“姑娘,它去那儿了!快,追上它!”
里普甩着小短腿,跟在彭尼身后。小旗则到处乱跑。
乔迪紧张地问:“爸爸,小旗不会妨碍到我们的,对吗?”
“一点也不会。就算闻到鹿的味道,熊也不会搭理它,更别说绕回来捉它了。”
无论彭尼的心情有多么糟糕,这场狩猎似乎又开始拥有往日的那种乐趣。天色已经放亮,清新而明媚。彭尼拍了拍乔迪的背。
“这比圣诞节玩偶好多了,不是吗?”
“当然。”
中午,冷冰冰的食物吃起来竟比大多数热气腾腾的午餐还美味。他们坐着吃完东西,又在烈日下休息了一会儿。两人解开外套。再次起身赶路时,背包似乎都变重了。但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再次适应了。有段时间,“大笨脚”似乎想绕一个大圈子,要么返回福里斯特岛地或巴克斯特岛地,要么继续穿过灌木丛,去克瓦哈寻找新的觅食地。
“它要真被福里斯特家的公猪伤了,”彭尼说,“也肯定不会介意。”
午后时分,那条巨大的足迹又不合常理地折回湿地,往东而去。路开始难走起来。
“这让我想起去年春天,我和你一起追着它穿过朱尼珀溪的情景了。”彭尼说。
傍晚时,他说他们已经离盐泉的下流河段不远了。老朱莉娅突然放声大叫起来。
“它很有可能在这样的地方筑窝!”
朱莉娅猛地冲了出去。彭尼撒腿就追。
“它追上它了!”
前方密林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仿佛狂风刮过一般。
“姑娘,抓住它!咬住!咬住!太好了!”
那头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移动着,把会拖慢狗儿脚程的那些灌木丛都撞毁了。它就像河中的一艘汽船,那些茂密的荆棘、刺藤和倒下的各种木头,便是奔涌在船下的湍流。彭尼和乔迪大汗淋漓。朱莉娅也一阵狂吠,发泄着心中的失望。它没能得手。湿地太湿、太密,他们的靴子陷入泥里,还得一寸一寸地拔出来。而且,除了能拉扯菝葜藤,也没有别的借力之物。这里还长着很多柏树,它们尖利的根膝隐蔽又湿滑。乔迪突然陷入泥沼,湿泥瞬间就没过了他的屁股。彭尼连忙转身拉他。小旗则绕了一个圈子,左转寻找更高的地势去了。彭尼停下来喘气,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异常沉重。
他气喘吁吁地说:“它估计又要溜了。”
呼吸稍稍顺畅了些后,他又出发了。乔迪虽然落在后面,但穿过一片低矮的硬木林后,路变得好走了些,他才总算追了上去。这里满是月桂、梣树和美洲蒲葵,还有不少可用作踏脚石的小土包。中间是条棕色的清流。前方,朱莉娅突然放开喉咙,高声狂吠。
“姑娘,抓住它,抓住它!”
前方渐渐由林地变成了草地。穿越这片开阔地后,“大笨脚”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它如一股黑旋风般朝前急掠,朱莉娅一个闪身,出现在它身后一码处。盐泉湍急的水流闪闪发光,熊冲入水中,奋力游向对岸。彭尼提起枪,开了两次火。朱莉娅停了下来,蹲着身子,高高地抬起鼻子。它悲伤地仰天长鸣,显得无比失望和痛苦。此时,“大笨脚”已经爬上对岸。彭尼和乔迪急忙冲过潮湿的溪岸,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圆乎乎的黑屁股。彭尼抓过乔迪那杆前装霰弹枪就开了火。熊猛地一跳。
彭尼大叫道:“我打中它了!”
“大笨脚”依然继续奔逃。有一阵,灌木丛中传出一阵它辟出新路的“噼啪”声,接下来,却连那声音也消失了。彭尼死命催促狗儿们, 它们却拒绝去蹚那条宽阔的溪流。他失望地一甩手,一屁股坐到湿漉漉的地上,连连摇头。老朱莉娅猛地站起来,嗅嗅岸边的足迹,接着又坐了下来,继续哀叫。乔迪气得浑身发抖,他想,这次狩猎估计就这么结束了。“大笨脚”又溜了。
彭尼站起身,一把擦掉脸上的汗水,再次给两杆枪装上弹药,沿着宽阔的溪流朝西北方出发时,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觉得,爸爸一定是知道一条更好走的回家之路。然而,左边都开始出现开阔松林时,彭尼还是继续沿着溪岸走。他不敢发问。小旗已经不见了,这也让他十分担心。根据事先说好的,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小鹿,他都不能哭鼻子。彭尼那狭窄的背虽然因疲惫和失望而佝偻,却依然坚定如磐石。乔迪只得忍着酸痛的脚掌和双腿,继续跟着走。肩上的前装霰弹枪越来越重。彭尼突然开口了,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而非跟他儿子说话。
“啊,我想起来了,她的房子似乎就在这儿——”
溪岸从这里开始升高。橡树和松树如高塔般耸立在夕阳下。他们走到一处高高的断崖,下方是奔腾的溪流。崖顶有座小屋,屋下有片垦地。彭尼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一路爬到小屋的门廊前。门是关着的,烟囱里也没有烟冒出来。小屋没有窗户,几个方形洞孔上木制百叶窗,便权当窗户了。此刻,那些百叶窗也是关着的。彭尼绕到屋后,那有扇半开着的百叶窗。他凑上去望了望。
“她不在,但我们还是能进去。”
乔迪满怀希望地问:“今晚我们从这儿回家吗?”
彭尼转过身看着他。
“回家?今晚?我告诉过你,我一定要抓到那头熊不可。你可以自己回去……”
他从没见过爸爸如此固执冷酷的样子,只得顺从地跟在他身后。狗儿们躺在屋旁的沙地上直喘气。彭尼走到柴堆前,开始劈柴。他劈了一堆柴,然后从那扇半开的百叶窗把它们扔进屋。接着,他也跟着爬了进去,从里面拉开厨房的门闩。乔迪回到柴堆旁,又劈了一把饱含松脂的木片,将它们带进屋,放在地上。一个平炉前,或放或挂地摆着一口荷兰炖锅和几口铁锅。
彭尼生好火,放上一口浅锅。然后,他打开地上的背包,拿出一块熏肉,切成片,便扔进锅里。肉开始慢慢地滋滋作响。接着,他从外面那口露天井中用辘轳打了一桶水。然后,他从厨房架子上取下一个已经变了色的咖啡壶,烧好咖啡,放在熊熊燃烧的炉火边。在取下借用的第二口锅里,他拌了一锅玉米饼,又拿了两个冷的烤红薯,放在锅边烤热。熏肉煎好后,他把剩下的玉米糊刮入油中,一直翻转到棕黄成型,才把锅端开,算是完成了这项烘烤任务。咖啡已经沸腾了。他从摇摇晃晃的食橱里拿出杯子和盘子,将它们放在未上漆的松木桌上。
“来吧,”他说,“晚餐已经好了。”
他狼吞虎咽地吃得很快。看样子玉米饼会剩下,于是,他把它拿到外面喂狗,又给每只狗扔了两条鳄尾肉。乔迪觉得,刚才的情景比这寒冷的夜色更冻人。他真讨厌爸爸如此沉默的样子,那感觉就像在跟一个陌生人吃饭。彭尼用做饭的锅烧热水洗了杯子和盘子,将它们放回食橱。咖啡还剩了些,于是,他把咖啡壶放到了炉火边。扫完地后,他走到屋外,从一棵维吉尼亚栎上抓下几把苔藓,在屋角一个隐蔽处替狗儿们搭了个窝。夜幕降临,周围静悄悄的,寒意逼人。他从林子里捡了些木头,扔了两根到火里,但把顶端留在了外面。然后,他像黑人一样时不时地往里添上一根。他装好烟斗,卷起背包当枕头,在火边的地板上躺了下来。
他温和地说:“孩子,你最好也这么躺下。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出发。”
此刻他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乔迪这才鼓起勇气发问。
“爸爸,你觉得‘大笨脚’会回到这里吗?”
“不会。所以我并不想在这儿多等。我十分肯定,它已经受伤。我要顺着盐泉一路往上,横穿源头,然后回到对岸今天傍晚它消失的那片灌木丛。”
“那段路可不短啊,不是吗?”
“嗯,是挺长的。”
“爸——”
“怎了么?”
“你觉得,小旗会受到伤害吗?”
“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如果要它跟来,应该怎么办?”
“我没忘,我只是——”
彭尼突然心软了。
“它不会丢的,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你绝不会在丛林中弄丢一只鹿。它要是不想变野,就一定会回来。”
“爸爸,它不会变野的,永远都不会。”
“不管怎样,它已经不小了。这时候,它估计正在折磨你妈。快去睡吧。”
“爸爸,这是谁的屋子?”
“以前是个寡妇的。我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儿了。”
“她会介意我们闯进来吗?”
“她过去只是常常住在这里,但并不是屋子的主人。娶你妈之前,我经常到这儿来追求她。好啦,快去睡觉。”
“爸——”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再问我可要揍人了。而且,要是问得太无聊,我也要揍人的。”
乔迪犹豫了。他想问的是,彭尼是否觉得他们还有可能赶上明天晚上的圣诞活动。他终于决定,这是个很没意思的问题。追踪“大笨脚”似乎是一辈子的事。他又想起小旗。他想象它饿着肚子在林中迷了路,身后还有一头穷追不舍的豹子。它不在身边让他觉得非常孤独。妈妈是否也这般担心过他这个独生儿子?对此,他表示怀疑。他带着几分悲伤,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院子里的马车轮子声给吵醒的。狗儿们叫了起来,接着是一声陌生的狗叫。他坐起身。彭尼已经站了起来,正摇着头努力清醒脑子。他们睡过头了。玫瑰色的朝阳已经照亮这座小屋,火也燃成了灰烬。只有最初那两根木头烧焦的顶端,还支在炉外。空气冷得像冰。他们呼出的气全都像霜云般悬在空中。冷意似乎已经浸入骨头里。彭尼走到厨房门口,拉开门。一阵脚步声后,一个中年女人踏进屋里,她的身后跟着个年轻人。
她惊呼道:“看在上帝的份上!”
彭尼说:“好啦,内莉。看来,你还是摆脱不了我啊!”
“埃兹拉·巴克斯特,你可以等着我邀请你啊。”
他冲她咧嘴一笑:“这是我儿子乔迪。”
她飞快地瞥了眼乔迪。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身材丰满,气色红润。
“他倒有些像你。这是我侄子阿萨·雷维尔。”
“不是马特·雷维尔的儿子吗?我发誓,孩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估计比那泥蜂大不了多少呢!”
他们握了握手。年轻人看上去很是羞怯的样子。
女人说:“巴克斯特先生,你现在可真有礼貌。能跟我说说,你怎么就擅自住进了我的房子呢?”
她的语气是愉快的,这让乔迪对她很是喜欢。他想,女人也跟狗一样,有类别之分。她跟赫托婆婆一样,都属于那种能让男人觉得舒服的女人。两个女人说出同样的话,意思却可能并不相同。正如两只吠叫的狗,可能一只在表示威吓,另一只却在表达善意。
彭尼说:“我们先生堆火吧。我都要冷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跪在火炉旁,阿萨则跑到屋外取柴火。乔迪也跟上去帮忙。朱莉娅和里普则摇着僵硬的尾巴,围着那只陌生的狗打转。
阿萨说:“内莉姨妈和我差点被你家的狗吓死。”
乔迪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适,只得抱着柴火急匆匆地回了屋。
彭尼说:“内莉,你以前要不是天堂里的天使,昨晚上也是了。乔迪和我带上狗儿们,一连两天都在追踪一头大熊。那家伙一口气害死了我好多家畜。”
她打断他道:“是前掌少了根脚趾的那头熊吗?去年,它还把我的公猪都吃光了呢。”
“所以,我们从家一路追踪它而来。它在盐泉下游南面的湿地逃掉了。我要是离它再近十码,就能抓到它。我在它身后开了三次枪,但距离都太远。虽然最后一枪打中了,但它已经游到对岸,狗儿们全都不愿下水。好啦,内莉,除了上次你跟我说弗雷德想跟你在一起外,我还从没这般筋疲力尽过。”
她哈哈大笑,“噢,得了吧,你从没想过要娶我。”
“现在表白也太晚了——好吧,我要是知道你没再婚或搬走,就一定住在这儿附近。而且,我还知道,我用了你的地板和火炉,你也不会舍不得的。昨晚我躺在这儿睡觉前,我都暗暗祈祷过‘愿上帝保佑小内莉·金怀特’。”
她不由放声大笑。
“好吧,我也想不到还有谁比你更受欢迎。但下一次要是能提前说一声,我就不会被吓这么大一跳了。一个寡妇可不习惯院子里有陌生的狗,炉边还躺着一个男人。现在你打算做什么?”
“吃完早饭就出发。我打算从上游泉眼处横穿溪流,然后从另一边走回昨天我们看见它的地方,从那开始追踪。”
闻言,她额头都皱了起来。
“埃兹拉,没必要这么干。我这就有条独木舟,虽然年久失修,又破又旧,但还是能载你们过溪的。拿去用吧,也好少走几英里路。”
“太好了!乔迪,你听见了吗?这下,我还要再说一遍,‘愿上帝保佑小内莉·金怀特!’”
“已经不像你认识我时那么小啦。”
“虽然没有,但你现在更漂亮。你虽然一直都很漂亮,但那时候也太瘦了,那双腿瘦得跟公鹿磨角的小树似的。”
他们都笑了。她摘下软帽,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此刻,彭尼反而显得不那么着急了。用独木舟过溪节省下来的时间,可以让他们悠闲地吃顿早餐。他把剩下的熏肉都贡献了出来。她煮了粗燕麦粉,做了新鲜的咖啡和素饼。虽然没有黄油或牛奶配素饼,却有糖浆。
“我无法在这儿养家畜,”她说,“就算熊和豹不来,它们也会被鳄鱼叼走。”她叹了口气,“有时候,寡妇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啊。”
“阿萨不跟你住在一起吗?”
“没有。我们只是一起从盖茨堡回来。他要跟我参加今晚在河边的圣诞活动。”
“我们本来也要去的,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忘掉那事。”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过,现在我妻子应该正要赶去那儿。请你跟她说一声在这儿遇到了我们。这样,她应该就不会那么烦恼了。”
“埃兹拉,你还是这么贴心,会关心妻子是否担心。你虽然从没向我求过婚,但我常常为没鼓励你这么做而后悔。”
“我想,我妻子多半会因为鼓励我这么做了而后悔呢。”
“或许只有迟到无法挽回,我们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彭尼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早餐非常丰盛。内莉·金怀特也十分慷慨地喂饱了狗儿们,并坚持替巴克斯特父子做好了午餐。父子俩恋恋不舍地告辞,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暖洋洋的。
“那条独木舟就在离小溪上游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她在他们身后喊道。
到处都是冰。柳枝稷上也裹了一层冰。那条老独木舟就藏在柳枝稷丛中。他们打散柳枝稷,把舟拖出来,推下了水。它已经很久没下过水了,他们舀水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漏水的速度。于是,他们放弃舀水,决定采取最快的速度过溪。狗儿们对这艘独木舟很是怀疑,所以刚被彭尼放入舟中,它们便立刻跳了出去。在浪费掉的这几分钟里,舟中又灌进几英寸冰冷的溪水。他们只得再次开始舀水。乔迪爬进舟里,在中间蹲了下来。彭尼揪着两只狗的后脖颈,把它们递给乔迪。乔迪紧紧抱着狗身,拼命抓住不断挣扎的它们。彭尼用橡木杆将舟撑离溪岸。一离开岸边的冰层,溪流就湍急了起来。独木舟打了个旋,被冲向下游。水很快便没过了乔迪的脚踝。彭尼发疯般地划着桨。水从舟底的一条裂缝汩汩地冒了进来。此刻,狗儿们反而都安静地站着,被这陌生的情景吓得瑟瑟发抖。乔迪也蹲下身,用两只手不住地划水。
这些小溪在夏天都是那般友善,他穿着薄薄的破衬衫和破裤子时,无论去往哪一边,船上漏进来的水都不过让他先凉快地游场泳罢了。但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沉甸甸的毛呢衣裤,就是最糟糕的伴侣。越积越多的水让独木舟变得既迟缓,又难驾驭。彭尼终于将它驶到对岸时,它也无可挽回地沉入溪底。水已经溅过筒靴,把他们的脚都冻麻木了。但他们终究上了岸,不仅跟“大笨脚”同处一边,还免去了好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狗儿们冷得直哆嗦,却仍望着彭尼,等待指令。他并没有下令,而是立刻沿着溪岸向西南方而去。遇到地势很低的湿地,他们还不得不折回沼泽,甚至地势更高的丛林。这片区域被乔治湖和圣约翰河继续北上的那条支流夹在中间,松软潮湿,异常难行。
彭尼停下来分辨方向。只要碰到熊的足迹,他就能依靠朱莉娅继续追踪,但现在不能把它逼得太急。他对距离有种奇怪的感应。他已经认出,对岸那棵枯死的柏树,就是他们跟丢那头熊后不久遇到的那棵。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仔细查看脚下的冻土。
接着,他假装发现了足迹,连忙召唤朱莉娅:“它从这儿过去了。抓住它。它过去了——”
朱莉娅抖抖身子,努力从冻僵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摇着长尾巴,大声地四处乱嗅。走了几码后,它发出一声细弱的尖叫。
“在那儿,它找到了!”
那巨大的足迹已经牢牢地印在淤泥里。即便肉眼,也能轻易追踪。被“大笨脚”闯过的地方,茂密的灌木全都倒了。彭尼紧紧跟在狗儿们身后。他非常肯定,那头熊一确定不再有追兵,便立刻停下做窝了。离溪岸不到四百码的地方,朱莉娅终于扑到那头熊身上。茂密的灌木丛中,几乎完全看不见它的身影,只能听见一声声沉重的跺脚声。彭尼无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开枪,因为狗儿们就在那皮糙肉厚的家伙脚边。乔迪希望爸爸能如湍急的溪流般,尽快冲入那茂密的湿地深处。
彭尼说:“我们自己是无法抓到它的,想都别想。把它留给狗儿们吧。我觉得,事实证明,慢慢来,有时反而是最有效的办法。”
他们缓慢而坚定地朝前推进。
彭尼说:“我们要坚信,它肯定已经筋疲力尽。”
他低估了敌人。对战仍在继续。
彭尼说:“看样子,它已经拿到去杰克逊维尔的车票了。”
熊和狗儿们都不见了,连声音也听不到了。彭尼依然能清晰地看见足迹。眼前一根断掉的树枝和一丛被压倒的草向他展开一幅清晰的图景,即便遇到没有足迹的坚硬地面,线索也没有断。午前,气喘吁吁的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彭尼用手拢住耳朵,努力在愈来愈猛烈的寒风中分辨动静。
“现在我好像能听见老朱莉娅的声音了,”他说,“在河湾那儿。”
他们再次有了继续前进的动力。正午时,他们终于追上猎物。他想,这下总算可以停下来决一雌雄了。狗儿们已经把它逼到绝境。它支起粗粗的短腿,一边不住地闪避,一边龇牙咧嘴地咆哮着。盛怒中,它的耳朵完全贴在了脑袋上。它转身欲继续逃离时,朱莉娅一口咬住它的胁腹,里普则绕到它身前,扑向那毛茸茸的喉咙。它用那巨大而弯曲的爪子将两只狗挥开,自己则连连后退。里普又绕到它身后,一口咬住一条熊腿。“大笨脚”放声尖叫,如鹰般迅速转身,一掌拍向那只斗牛犬。它用前爪抓住了狗,里普痛叫连连,却仍勇敢地跟熊搏斗,不让上方的那张大口咬住自己的脊梁。两颗头前后翻腾着,咆哮撕咬,都努力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想咬住对方的咽喉。彭尼举起枪,沉稳地瞄准、开火。“大笨脚”将里普紧紧抱在胸前,倒了下去。它的杀戮生涯,彻底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显得如此容易。他们追踪它,彭尼开枪杀了它。此刻,它就躺在那儿——
两人惊讶地对望了一眼,慢慢靠近那具趴着的尸体。乔迪膝盖发软,彭尼也走得踉踉跄跄。乔迪突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