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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尼说:“我表示,我真的很惊讶。”
他拍了拍乔迪的背,突然跳起单人踢踏舞来。
他放声尖叫:“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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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叫声在沼泽上空回荡,引得一只松鸦也跟着叫了一声,才飞走了。乔迪被他的兴奋感染,也尖叫道:“好耶!”老朱莉娅蹲下身子,也高叫着应和他们。里普则舔着伤口,不住地摇着它那粗短的尾巴。
彭尼荒腔走板地大声唱了起来:
“我的名字叫萨姆。
我什么都不在乎。
宁愿当个黑鬼,
也不做一无所有的白家伙。”
他又拍了拍乔迪。
“谁是一无所有的白家伙?”
乔迪大喊道:“我们才没有一无所有。我们猎到‘大笨脚’了!”
他们开心得又蹦又跳、又叫又笑,直到喊哑了喉咙,惊得周围的松树都吱吱乱叫。他们终于能松口气了。彭尼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从没这般大喊大叫过。我发誓,这么喊一场肯定对我有好处。”
乔迪的兴奋劲儿却还没过,所以又欢呼了起来。彭尼已经冷静下来,俯身去查看那头熊。它有五百多磅,毛皮非常棒。彭尼举起它那只缺了一根脚趾的巨大前爪。
他说:“好啦,‘大笨脚’,你虽然是个卑鄙的敌人,却值得我尊敬。”
他得意洋洋地坐在熊结实的肋骨上。乔迪抚摸着熊浓密的毛发。
彭尼说:“和这个比你、我、你妈和一头母牛加在一起还重的家伙,身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们可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了。”
他掏出烟斗,装上烟丝,悠闲地点燃了火。
“最好还是仔细研究研究吧。”他说。
但他如此高兴,所以在乔迪看来,对他来说,这个似乎无法解决的问题,不过是一个愉快的挑战而已。他开始盘算起来,但一半都在自言自语。
“瞧瞧,我们现在应该正处于熊溪和大河之间。往西是盖茨堡,往东是大河。我们可以把这位黑绅士从这儿弄到公马码头。那里一直都有往来的渡船。好啦,我们先把它的内脏清理了,再来想别的。”
要把它翻个身,简直跟一口气翻转一马车粗面粉似的。熊皮下厚厚的脂肪让它显得又软又滑,胖乎乎的很难抓住。
“死了都跟活着时一样难对付。”彭尼说。
内脏被他清除干净后,“大笨脚”就跟挂在肉铺中的一头整牛那般干净无害了。乔迪激动地拉着沉重的熊腿,以方便彭尼干活。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这双小手也能拉着如此巨大的熊掌。除了跟随爸爸那不屈不挠的瘦小背影,这次狩猎他没有半点贡献,但此刻他还是觉得无比强壮有力。
彭尼说:“现在,咱们来试试拖不拖得动它。”
他们分别抓住一只前掌,死命朝前拖。然而,要挪动这头死去的老熊,需要相当大的力气。无论两人怎么生拉硬拽,每次都只能挪动一英尺左右的距离。
“照这么下去,恐怕直到春天,我们都没法把它弄到河边,”彭尼说,“而且,我们还得饿死在半路上。”
无法抓牢满是光滑毛发的熊掌,是他们最大的障碍。彭尼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琢磨起来。
终于,他开口道:“我们可以步行去盖茨堡求助。虽然这会损失一些肉,却能让我们不至于累死。或者,我们可以做一个类似挽具的东西,把它拖到河边。但那估计会把我们累得半死。我们还可以回家,赶辆马车过来拉。”
“但马车不在家啊,爸爸。妈妈应该已经赶着它去河边参加圣诞活动了。”
“我几乎都忘了今天是平安夜。”
彭尼把帽子往后一推,挠了挠头。
“好啦,孩子,走吧。”
“上哪儿去?”
“盖茨堡。”
彭尼料得不错,往西走了还不到两英里,便看见通向河边那片小居民区的路。从沼泽和丛林转上开阔的沙土路,感觉真是不错。虽然吹来一阵冷风,阳光却慷慨地洒满大地。彭尼在路边找到一丛琴叶鼠尾草。他折下茎干,让那有治疗效果的汁液滴在里普的伤口上。他很健谈,一路上,他又从那些快被世人遗忘的传说故事中,找出一段很久以前的猎熊传奇。
彭尼说:“我跟你差不多个头时,我的叔叔迈尔斯从乔治亚来看望我们。一个像今天这样的冷天,他把我带到一片我们每天都会穿越的沼泽。我们并没特意寻找什么,只是随意闲逛。然后,我们前方的一个树墩上好像有只红头美洲鹫正在啄食着什么东西,于是,我们就凑了上去。你猜我们看到了啥?”
“不是红头美洲鹫?”
“压根就不是。原来是只正在跟地上的孪生兄弟嬉闹玩耍的小熊。
“迈尔斯叔叔说‘这下,我们可以抓对小熊崽回去了。’它们看上去很温顺。他走向树墩上那只,抓住了它。但之后,他却发现没有装熊的东西。要知道,要是不把这些家伙装进口袋,它们可是会咬人的。住在内地的那些人在冬天都会穿内衣。于是,他脱下裤子,扒掉贴身穿的长衬裤。然后,他拎起衬裤裤脚打了个结,做成一只袋子,把小熊放了进去。就在他伸手拿外面的裤子,正准备重新穿上时,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折断的声音,然后就是低吠声和重重的脚步声。一头老母熊从里面冲了出来,径直奔向他。结果,他扔下小熊,撒腿就往沼泽外跑。熊妈妈不仅抱起小熊,连那条衬裤也一起拿走啦。但它几乎就在他身后,所以它一脚踏上一根藤蔓,便害得他一个踉跄,直接跌进了荆棘和悬钩子丛。莫尔婶婶是个糊涂又温和的女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么冷的天,他丈夫回家后怎么既没了衬裤,还刮伤了屁股。但迈尔斯叔叔总是说,这事还不算难懂,那位熊妈妈才永远都弄不明白小熊身上的衬裤是什么东西呢。”
乔迪哈哈大笑,直笑得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抱怨道:“爸爸,你脑子里有这么多故事,都不讲出来。”
“这个嘛,我得看到发生这些故事的沼泽,才想得起来啊。还是在同一片沼泽,在一个非常寒冷的三月天,我记得,那儿又来了对小熊。它们被冻得呜呜直叫。新生的小熊不仅比老鼠大不了多少,还光秃秃的。那两只也没长出多少毛来。它们在一丛红月桂丛下搂在一起,像人类小孩般哇哇直叫……快听!”
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
“太好了,这下不用去盖茨堡寻求帮助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两人闪到路边,看清来人竟是福里斯特们。
彭尼说:“这简直跟我会叫错自己名字一样不可思议。”
巴克带头骑在前面。他们一路疾驰,每个人都醉醺醺的。然后,他们勒住了缰绳。
“唷,瞧瞧,是老彭尼·巴克斯特和他的小崽子啊!嗨,彭尼。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彭尼说:“我在狩猎,而且是场势在必得的狩猎。我和乔迪出来追捕‘大笨脚’。”
“啊哈!徒步追踪吗?兄弟们,这可真比一对小鸡去扑老鹰还厉害哪!”
“我们已经抓到它了。”彭尼说。
巴克浑身一震。整个队伍似乎都猛地清醒了过来。
“可别胡扯。它在哪儿?”
“往东大约两英里,就在熊溪和大河之间。”
“它或许真在那儿。但这附近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被它耍了。”
“它死了。”
“我怎么知道它死了呢?”
“因为它的内脏是我挖的。我和乔迪正打算去盖茨堡,找人帮忙把它弄出沼泽。”
巴克虽然依旧一脸醉态,却神情严肃,态度坚决地说:“你面前就有全县最棒的运输队,你还要去盖茨堡找人搬运‘大笨脚’?”
莱姆喊道:“我们要是帮你把它运出来,你拿什么谢我们?”
“一半熊肉。无论如何,我也打算给你们的。毕竟,它也让你们损失惨重。而且,巴克还特意来跟我示警。”
巴克说:“彭尼·巴克斯特,我们是朋友。我向你示警,你也会向我示警。坐到我身后来指路吧。”
米尔威尔说:“不知道今天上沼泽后,我是否还激动得想去巴克斯特岛地。我满脑子都是狂欢盛会。”
巴克说:“彭尼·巴克斯特,你也想去参加盛会的吧?”
“怎么了?”
“你还打算去卢西亚镇参加圣诞活动吗?”
“我们要是能及时把熊弄回去,再考虑这事吧。我们已经迟了。”
“上马,坐到我身后来指路。兄弟们,等我们把熊弄出来,就去卢西亚镇参加圣诞活动。他们要是不想让我们参加,就让他们试试能不能把我们赶走!”
彭尼犹豫了。要想从盖茨堡获得帮助,尤其是平安夜这天,着实非常困难。但那般庄重的聚会,一定不会有人欢迎福里斯特们参加。他决定让他们帮着搬运那具巨大的尸体,然后再看是否能幸运地把他们劝回去。他坐到了巴克身后。米尔威尔伸出一只手,把乔迪拉到了自己身后。
彭尼说:“谁能好心地帮我带上那只斗牛犬?它受的伤虽然不重,但已经奔波战斗很久了。”
加比捞起里普,把它放在面前的马鞍上。
彭尼说:“我们出来的那条路也跟这条一样好走。你们马上就能看到那地方了。”
步行时显得那般漫长的路,在福里斯特们的马上简直不算什么。巴克斯特父子突然想起,自从早餐后,他们便再没吃过东西。两人从背包里拿出内莉·金怀特替他们准备的面包和肉,大嚼起来。彭尼那无忧无虑的心情,似乎也染上了几分福里斯特们身上的醉意。
他冲身后大喊道:“昨晚,我可是在以前一个老相好家过的夜。”
后面的人立刻拍着手连连起哄。
“只不过,她不在家。”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从容悠闲的乔迪不禁又想起内莉·金怀特那令人愉快的气质。
他冲米尔威尔的背影说:“米尔威尔,如果我妈是另一个人,我还会是我吗?或者,我是不是也会变成另一个人呢?”
米尔威尔冲前方喊道:“嘿,乔迪想要个新妈妈啦!”
他顿时猛捶米尔威尔的背。
“我不要新妈妈。我就是想了解一下。”
即便是清醒的米尔威尔,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而醉醺醺的米尔威尔,就更说不出什么体面话了。
彭尼说:“现在,只要穿过那片低矮狭长的硬木林,就能看见那头熊。”
他们跳下马。莱姆厌恶地啐了口唾沫。
“你这牧师的小崽子,真够幸运的——”
“只要愿意耗,任何人都能抓到它。”彭尼说,“或者像我一样疯狂地追踪也行。”
大家在如何分肉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巴克说为了让人印象深刻,应该就那么整个抬走。彭尼努力说服他那完全不可行。最终,巴克终于被众人说服,同意遵循剖大熊的惯例,将其一分为四。每块去了皮的肉都有一百磅。他们是先剥皮,再分的肉,所以带着巨大熊肉和弯曲利爪的熊皮是完整的。
巴克说:“往那边挪点,我有个寻乐子的好点子。”
众人传着酒瓶喝了一轮,然后把割下的熊肉分别放在四匹马上,熊皮放在第五匹马上,便出发驶回了大路。要运走“大笨脚”,的确需要福里斯特这般庞大的家庭和巴克斯特父子同心协力。一路上,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前呼后喊,好不快活。
天黑后,他们才抵达巴克斯特岛地。房门紧锁,栅栏也都合着。屋里黑灯瞎火,烟囱里也没飘出一丝烟。巴克斯特妈妈已经赶着马车赴河边聚会去了。小旗并不在附近。福里斯特们跳下马,又喝了轮酒,然后便扯着嗓子要水喝。彭尼建议做点晚餐吃,他们却一心要去卢西亚镇。众人把熊肉挂进熏房。巴克倔强地抓着熊皮,不肯放手。
在黑暗中绕着自家紧闭门窗的屋子走,给了乔迪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住在这里的并非巴克斯特一家,而是别的什么人。他绕到屋后,放声大叫:“小旗!快过来,小家伙!”那尖尖的小蹄子蹬地而来的声音并没有响起。他又提心吊胆地唤了一声。接着,他转身回到大路上。小旗从林子里疾驰而来。乔迪把它搂得那样紧,终于让它不耐烦地挣脱了开去。福里斯特们大叫着催促他。虽然很想把小旗也带上,但它要是再跑开一次,他可受不了。于是,他把它领进棚屋,安全地拴好,并关上了抵御入侵者的大门。接着,他又跑回去,打开门,把背包里的所有食物都留给了它。听到福里斯特们已然变成咆哮的怒吼,他赶紧再次关好门,飞奔过去,心满意足地爬上马背,坐在米尔威尔身后。他应该相信小旗的,它果然会回到他身边。
当福里斯特们尖着嗓子,像群在栅栏上一字排开的乌鸦般放声高歌时,他也跟着唱了起来。
巴克唱道:
“我去看我的苏珊。
她在门口将我迎。
她说我根本不必来,
以后也如此。”
米尔威尔大喊:“哈哈,莱姆,这歌怎么样?”
巴克继续唱道:
“她已经爱上鲁弗斯,
那家伙跟安德鲁·杰克逊一样有名。
我盯着她的脸说:
‘再见,苏珊·简小姐!’”
“哈哈哈!”
加比唱了首哀叹婚姻的歌,每一节都以这几句副歌结尾:
“我又娶了个妻子,
一个像魔鬼奶奶的凶女人。
我真希望能再打光棍啊!”
众人的笑闹声,在丛林上方回荡不止。
晚上九点,他们抵达河边,扯着嗓子呼唤渡船。过河后,他们骑马直奔教堂。那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的大树下,全都拴着马、马车、牛和牛车。
彭尼说:“我们穿成这样,太不适合参加教堂里的活动了。不如就让乔迪进去,把我们那份餐食领出来吧?”
可福里斯特们压根不听劝,已经不管不顾地走了上去。
巴克说:“快,都过来帮帮我。我要把教堂里的那群魔鬼都吓出来。”
莱姆和米尔威尔替他披上熊皮。他趴在地上。因为是从肚子上开始剥的皮,所以那沉重的大熊头不可避免地往前耷拉,没能完全达到他想要的逼真效果。彭尼已经等不及要进去,好让巴克斯特妈妈安心,福里斯特们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他们凑出两三对靴带,将熊皮紧紧绑在巴克胸前。这下,效果达到了。他宽阔的肩背把熊皮塞得满满的,看上去几可乱真。他尝试着咆哮了一声。然后,众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教堂台阶。莱姆推开门,把巴克放了进去,然后又拉上门,只留下一道足以窥视的缝隙。刚开始那会儿,谁也没发现他。巴克摇晃着身子往前爬,他那一起一伏的步态像极了熊,乔迪觉得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巴克咆哮了一声,正在聚会的众人都转了过来。巴克停住脚步。现场有片刻的呆滞,接着,众人如一阵刮掉橡树叶的狂风,纷纷跳窗而逃,教堂瞬间便空无一人。
福里斯特们推门而入,放声大笑。彭尼和乔迪也跟了进来。彭尼突然扑向巴克,一把扯开熊头,露出里面那张人脸。
“巴克,快把这东西脱了。你想被打死吗?”
他一眼便瞥见窗户上枪管闪烁的微光,连忙起身,让那张熊皮滑落到地板上。嬉闹的人群又涌了进来。屋外,一个女人的尖叫怎么劝也劝不住,还有两三个小孩也因恐惧而哭嚎不已。再次聚集起来的人们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
一个男人喊道:“真是庆祝平安夜的好方法,都快把小孩吓傻了。”
但节日的气氛非常浓厚,福里斯特们醉酒后的愉快心情又是那般富有感染力。人们的兴趣很快集中到那张巨大的熊皮上。不时有人发出哄笑,最后,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致同意巴克比“大笨脚”更像头熊。那头大熊已经为祸多年,它的名头几乎人所共知。
围着彭尼的大多都是男人和男孩。他妻子问候过他后,便匆匆跑去端了盘食物来。他坐在一条教堂长椅边上,背靠光秃秃的墙壁,试图吃点东西。刚吃了几口,他便被男人们热切的问题缠住了。他只得把食物放在膝上,滔滔不绝地讲起那段狩猎经历,再也没能吃上一口。
教堂里的颜色和光亮对乔迪来说都是陌生的。他怯生生地四下打量着。这间小教堂到处都装饰着冬青、槲寄生、各家捐赠的室内花草、无核葡萄、天竺葵、叶兰和锦紫苏。沿墙的架子上燃着一盏盏煤油灯。天花板被悬挂的绿、红、黄三色彩带遮住了一半。教堂前部用来举行仪式的布道台上摆了棵圣诞树。树上挂满闪亮的金箔片、成串的爆米花、各种图案的剪纸和几个“玛丽·德雷珀”号船长送的闪亮小球。大家已经交换完礼物,树下落了一地包装纸。小女孩们把新得到的碎布娃娃紧紧搂在那穿着格子裙的小胸脯上,一脸迷醉地四处晃悠。那些小得对彭尼并不着迷的男孩,都在地上玩。
食物都摆在圣诞树下的几张长条凳上。赫托婆婆和他妈走到他跟前,将他领了过去。在一片甜蜜的芳香中,他发现自己也沾了猎熊的光。女人们都围了过来,不断地往他手里塞吃的。她们也向他打听狩猎的情形。起初,他惊得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又冷又热,还把盘子里的沙拉都弄洒了。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攥着三个不同口味的蛋糕。
赫托婆婆说:“好啦,快别烦他了。”
他突然觉得,要是错过回答这些问题的机会,那股胜利的荣耀感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他飞快地说:“我们跟了它将近三天,期间跟它斗了两次。我们还陷入了泥沼,爸爸说那里可危险了。不过,我们最终还是挣脱出来了——”
她们都一脸崇拜,听得十分专注。乔迪满怀激情地从头开始讲,还努力模仿他心目中彭尼的说话方式。可讲到一半时,他低头看了眼蛋糕,突然就没兴趣再继续说下去了。
“然后,爸爸便开枪打死了它。”他硬生生地结束了这个故事。
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蛋糕,围观的女人们赶紧转身给他送来更多糖果。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要是现在就开始吃蛋糕,待会儿便什么也吃不下了。”
“我不想吃别的。”
赫托婆婆说:“奥赖,由他去吧。他还有一整年的时间吃玉米面包呢。”
“我明天就吃,”他保证道,“我知道你希望我越来越喜欢玉米面包。”
他依次把每种口味的蛋糕都吃了一遍,然后又从头开始吃。
他问:“妈妈,你出门前,小旗回来了吗?”
“昨天天黑时,它就回来了。我要说的是,它回来了,你却没回来,可把我担心坏了。今天晚上,内莉·金怀特来过一会儿,把你们的情况告诉了我。”
他赞赏地望着她,心想,她穿这条黑羊驼呢裙子真是很漂亮。一头灰发梳得溜光水滑,脸庞因满足和骄傲而光彩红润。其他女人都十分尊敬地跟她说话。他想,做彭尼·巴克斯特的家人,真是件非常棒的事。
他说:“我有件很漂亮的东西要送给你,就在家里。”
“真的吗?是那串又红又亮的东西,对吗?”
“你找到了!”
“我时不时就得打扫屋子嘛。”
“你喜欢吗?”
“漂亮极了。我本想戴上它的,但又想着你估计想亲手送给我。想知道我藏了什么东西给你吗?”
“快告诉我。”
“我给你买了袋薄荷糖。你爸用鹿腿做了个刀鞘,就用来装奥利弗送给你的那把刀。而且,他还给你的小鹿做了鹿皮项圈。”
“他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只要睡着了,他再给你盖条被单,你就都不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身心都觉得无比满足。他看看手中剩下的蛋糕,把它们全塞给了妈妈。
“我不想吃了。”他说。
“你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又害羞起来。一个角落里,厄拉利·博伊尔斯正跟那个偶尔摆渡、几乎不说话的男孩玩“跳房子”游戏。乔迪远远地注视着他们。他都快认不出她了。她穿一条带蓝色褶边的白裙子,马尾辫上也系着蓝色缎带打的蝴蝶结。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怨气,却并非对她,而是对那个摆渡的男孩。长久以来的某种感觉让乔迪认为,厄拉利应该是属于他的。他爱怎么对她都可以,即便朝她扔土豆也行。
福里斯特们自成一伙,全都聚在教堂后面靠近门的那处。几个胆大的女人也给他们端去了食物。但要是多看福里斯特家的人一眼,都有可能招来流言。双方的嬉闹声越来越大,酒瓶也重新传了一轮。福里斯特们的声音比庆祝活动的声音还大。提琴手们纷纷到外面拿来他们的乐器,拨音调弦,欢快得拉了起来。众人呼朋引伴地跳起方块舞 。巴克、米尔威尔和加比哄那些咯咯直笑的女孩做舞伴。莱姆则在人群外皱眉头。福里斯特们组织的这场舞蹈疯狂又喧闹。赫托婆婆都退到了远处的一条长凳上,黑眼睛里满是愤怒。
“早知道那些黑魔鬼要来,你就绝对不会在这儿看到我。”
“我也是。”巴克斯特妈妈说。
两人冷冷地并肩而坐,头一次如此和谐一致。乔迪被喧闹声、音乐声、蛋糕和兴奋的心情弄得头晕脑胀。外面的世界虽然寒冷,教堂里却因为熊熊燃烧的炉火和人们不断出汗散发出的热气,变得又热又闷。
又来了一个人——推门进来的是个男人,一阵冷风随着他灌了进来,因此,每个人都抬起头来一探究竟。几个人注意到,莱姆·福里斯特跟他说了几句话,那人也回应了。而且,莱姆又跟他的兄弟们说了些什么,福里斯特们便立刻出去了。此刻,围着彭尼听狩猎趣闻的人们已经心满意足,纷纷讲起自己的故事来。跳方块舞的人越来越少。有些姑娘跑到猎人们这边,抗议他们一门心思聊天。那个新来的人被带到依然堆满食物的桌前。他是从一艘汽船上下来的游客,那艘船正停在河边的码头装木材。
他说:“女士们,我刚才告诉那些小伙子,还有对乘客也在这儿下了船。我想,你们应该都认识他们——奥利弗·赫托先生和一位年轻的小姐。”
赫托婆婆站了起来。
“你确定他叫这个名字?”
“怎么,当然啊,夫人。他说他的家就在这儿。”
彭尼推开人群走了过来,将她拉到一边。
他说:“你已经得到消息。恐怕,福里斯特们已经上你家去了。我一定要过去,努力解决掉麻烦。你要去吗?有你在那儿羞辱他们,他们或许还能稍微收敛点。”
她赶忙拿起披肩和软帽。
巴克斯特妈妈说:“我也跟你一起去。我也要给那些流氓一点颜色看看。”
乔迪跟在他们后面。众人爬上巴克斯特家的马车,掉头朝河边驶去。天空异常明亮。
彭尼说:“一定是哪儿的森林着火了。噢,天哪!”
起火的地方他们绝对不会看错。就在大路拐角,那条夹竹桃小巷的尽头。熊熊大火直冲云霄——赫托婆婆家着火了!他们拐进院子时,房子已经燃成一堆篝火,各个房间在火光中清晰可见。“绒毛”夹着尾巴,冲到他们跟前。众人赶紧跳下车来。
婆婆放声大喊:“奥利弗!奥利弗!”
房子周围数码的距离根本无法靠近,眼看着婆婆要往大火里冲,彭尼赶紧把她拉了回来。
他也放声大喊,声音压过了咆哮的火焰声和房屋的爆裂声。“你想被烧死吗?”
“奥利弗在那儿啊!奥利弗!奥利弗!”
“他不会在里面的。他肯定已经出来了。”
“他们打死了他!他一定在里面!奥利弗!”
他拼命拽住她。明亮的火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地上纵横交错的马蹄印。然而,福里斯特们已经纵马离开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真是没有那些黑心的红头美洲鹫干不出来的事!”
赫托婆婆拼命挣扎,想摆脱束缚。
彭尼说:“乔迪,看在上帝的份上,快把车赶回博伊尔斯的店,看是否有人瞧见奥利弗下船后去那儿了。如果那儿没人,就去圣诞活动现场找刚才那个陌生人。”
乔迪爬上车座,调转马头,驱使恺撒回到刚才那条小巷。他的手似乎都冻木了,笨拙地抓着缰绳。他惊慌失措,完全忘了爸爸是让他先去教堂还是先去店里。奥利弗要是还活着,他一定再也不背叛他,即便在心里也不会。他转上大路。冬天的夜空星光璀璨。恺撒打着响鼻。一男一女正沿着大路,朝河边走去。他听见了那个男人的笑声。
他大喊了一声“奥利弗”,便从还未停稳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奥利弗也喊道:“唷,瞧瞧谁在独自驾车啊!你好,乔迪!”
那个女人正是吐温克·韦瑟比。
乔迪说:“奥利弗,快上车。”
“急什么?你的礼貌哪儿去了。先跟小姐打声招呼呀!”
“奥利弗,赫托婆婆的房子着火了。是福里斯特们干的!”
奥利弗把包往车上一扔,一把将吐温克举上座位,然后便撑着轮子跳上车,抓起缰绳。乔迪也爬了上来,在他旁边坐下。奥利弗伸出一只手,从衬衫里摸出一把左轮手枪,放在身旁的座位上。
“福里斯特们已经走了。”乔迪说。
奥利弗扬鞭催马。马一阵小跑,折进那条小巷。已经可以看见火焰中房屋的轮廓。那房子好似被装在一个盒子里一般。奥利弗喘着气说:“妈不在里面吧?”
“她在那儿。”
奥利弗停住马车。他们跳了下来。
他大喊道:“妈!”
赫托婆婆扬起手臂,朝儿子飞奔而来。
他说:“好了,放松点,老太太。别抖了,放松。”
彭尼也走了过来。
他说:“奥利弗,再没有人的声音比你更受欢迎了。”
奥利弗推开婆婆,盯着屋子。房顶塌了,一丛新鲜的火苗跳到维吉尼亚栎林上的青苔上。
他问:“福里斯特们往哪儿走了?”
乔迪听见婆婆低语:“噢,天哪。”
她振作起精神,大声说:“你现在找福里斯特他们干什么?”
奥利弗转过身。
“乔迪说是他们干的。”
“乔迪,你这傻孩子。只有男孩才会这么想吧。我走的时候有扇窗没关,窗前留了盏没熄灭的灯。一定是窗帘被吹过去点着了。晚上参加活动时,我一直都在担心。乔迪,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乔迪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他妈妈的嘴也张得老大。
巴克斯特妈妈说:“怎么,你知道——”
乔迪看见爸爸攥住了她的胳膊。
彭尼说:“是啊,儿子,你不能把这种事栽到几英里外的无辜之人身上。”
奥利弗缓缓地吐了口气。
他说:“不是他们干的最好。否则,我定要让他们一个都活不了。”他转过身,把吐温克拉到身边。“各位,来见见我的妻子吧。”
赫托婆婆犹豫了一下,接着走到那姑娘身边,吻了吻她的面颊。
“真高兴你们已经定下来了。”她说,“这下,奥利弗或许就有时间时不时来看看我了。”
奥利弗牵着吐温克的手,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婆婆猛地转过身,面向巴克斯特一家。
“你们要是敢说出去——你们觉得,我能为了一座已经被烧掉的房子,就让两个县都洒上福里斯特们的鲜血和我儿子的骨骸吗?”
彭尼伸出双手,按在她肩上。
“老夫人,”他说,“老夫人——我不是已经领会到你的意思了吗?”
她浑身颤抖。彭尼搂着她,直到她平静下来。奥利弗和吐温克回来了。
奥利弗说:“妈,别太难过了。我们会在河边给你盖一座最好的房子。”
她鼓足力气,“我不想要。我太老了。我想住到波士顿去。”
乔迪望向爸爸。彭尼的脸已经拉了下来。
她有些挑衅地说:“明天一早,我就想出发。”
奥利弗说:“怎么,妈——真打算要离开这儿?”
他顿时面露喜色,慢悠悠地说:“我向来都是从波士顿出发的。妈,我很喜欢那儿。但要放任你在那群北方佬中间,我可真怕你又挑起一场内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