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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爸爸病了
清爽宜人、阳光灿烂的三月到了。晚开的黄茉莉铺得满栅栏都是,馥郁的花香传遍垦地。桃树和野李子树也开花了。欧洲灰雀会从白天一直唱到傍晚,之后,反舌鸟又会接着高歌。筑好窝的鸠“咕咕”叫着呼朋引伴,纷纷到垦地旁散步,好似在沙地上投下了一片此起彼伏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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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尼说:“即便快死了,碰到这么好的天气,我也会坐下来好好欣赏一番。”
昨晚下了场小雨,日出时那层朦胧的雾气预示着入夜之前还会有场雨。但这个清晨,依然是灿烂明媚的。
“真是适合玉米生长的好天气啊,”彭尼说,“也适合棉花和烟草。”
“我就知道,这样的天气,你一定会喜欢。”巴克斯特妈妈说。
他咧嘴笑笑,吃完了早餐。
“现在,你才刚刚好一点儿,”她警告他道,“可不准下地,又把自己折腾死。”
“我感觉好极了,”他说,“简直能把任何会阻止我播种的东西都杀掉。我要种一天地,整整一天。今天要种,明天要种,后天也要种!把玉米、棉花和烟草都种下去。”
“听见啦!”她说。
他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她的背。
“还有豇豆!红薯!青菜!”
她忍不住大笑起来,乔迪也跟着笑。
“听听你这些话,”她说,“活像要把全世界的东西都种上似的。”
“那就太好了。”他一甩胳膊,“这么好的天气,我恨不得从这儿开始,一排排地种到波士顿,再往回种到得克萨斯。等我到了得克萨斯,我再掉头返回波士顿,看看那里的种子发芽了没有。”
“这下我总算知道,乔迪那满脑子童话故事是从哪儿来的了。”她说。
他拍了拍乔迪的背。
“孩子,你也有件美好的工作要干。你可以开始种烟草了。我如果不是一弯腰背就疼得要命,也不会把它留给你干。因为我真是很喜欢插秧苗,插下那一株株嫩绿的小东西,给它们机会茁壮成长。”
他吹着口哨干活去了。乔迪大口大口地吃完早餐,也跟了过去。彭尼正在烟草苗床那儿取出一棵棵柔嫩的秧苗。
“你一定要像对待新生婴儿般待它们。”他说。
他先插了十二棵做示范,然后一边看乔迪一行行地插,一边纠正他的动作。然后,他牵来老恺撒,套上小型耕犁,将它赶进地里,一边下料,一边筑垄,推出一条条犁沟,准备种玉米。乔迪弯着腰跟在他身后,走到双腿实在没力气了,就干脆跪下去。他不紧不慢地干着活,因为彭尼说活一定要干好,所以不能急。三月上午的太阳虽然越来越烈,但总有凉爽的清风拂过。他身后的烟苗虽然有些蔫蔫的,但夜晚的凉意又会让它们重新挺起身子。他边走,边给它们浇水。这让他不得不去灰岩坑挑了两次水。早餐后,小旗便跑得没影儿了。乔迪虽然很想它,但小鹿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早晨跑走了,又让他松了口气。它要是像往常一样待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它破坏秧苗的速度肯定比乔迪栽种的速度快。午餐时分,他终于把这活干完了。彭尼原本打算全用来种烟草的那块苗床,结果只种上了一部分。午餐后,彭尼带着他一起去查看时,满腔激情终于退了下去。
“孩子,苗床里没剩下秧苗?你都插上了?”
“每一棵都插上了,就连那些又细又小的,我也插上了。”
“看来——我得再种点别的了。”
乔迪急忙热切地提议:“我现在就能帮你种别的。或者帮你挑水。”
“水就不用挑了。看起来应该随时都会下雨。你就帮着插秧苗吧。”
彭尼已经把玉米地犁好。这会儿,他走在前面,用一根细木棍,不停地在长长的田垄上戳出一个又一个小洞。乔迪跟在后面,往每个小洞里撒两粒种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讨好爸爸,让他忘了那块缩水的烟草地。
他喊道:“爸爸,两个人干活就是要快一些,不是吗?”
彭尼没有回答。当早春的天空阴云密布,微风往东南方刮去时,显然,一场浇灌玉米苗,确保它们快快发芽的雨马上就要来了。于是,他又重新振奋起来。傍晚,他们遇上了那场雨,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反而冒着雨坚持种完那块地。那耕得平平整整的黄褐色土地似在轻轻滚动,挺着柔软的胸脯,尽情汲取雨水。离开烟草地后,彭尼一边靠在围篱上休息,一边又回头望了它一眼。他眼中有满意,也有不舍,仿佛被迫离开其杰作的他,只能盲目地相信老天不会辜负自己。
雨中,小旗欢快地从南面跑了回来。它来到乔迪跟前,任他挠着自己的耳朵。它绕着弯弯曲曲的栅栏跳来跳去,接着又突然奔到一棵桑树下,抬头去咬一根树枝上的嫩尖。乔迪坐在栅栏上,陪在爸爸身边。他转头叫彭尼看小鹿,看它伸着细长的脖子,去咬桑树新叶的模样。可爸爸端详着小鹿的表情,却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意味。他眯起眼,似在思索着什么,那模样就跟出发去追捕“大笨脚”时一样,完全成了个陌生人。一股寒意传遍乔迪全身,但这种冷,却并非是淋着雨的缘故。
他唤了声:“爸——”
彭尼转向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望向地面,仿佛在掩饰着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说:“你那只鹿长得可真快,已经不是那天晚上抱回来的那只幼鹿了。毫无疑问,它已经长成一头一岁的小鹿。”
这话并没有让乔迪高兴起来。不知怎的,他觉得爸爸脑中想的事肯定不是这个。彭尼突然伸出一只手,搁在儿子膝上。
“你们就是对小公鹿啊,”他说,“我可真难过。”
他们滑下栅栏,到畜栏干完杂活后,才回屋坐到炉火边烤干衣服。雨轻轻地敲在薄木屋顶上。小旗在外面呦呦叫着,想要进屋。乔迪哀求地望着妈妈,她却装聋作哑,一声不吭。彭尼觉得身上有些僵硬,背对着火,揉起膝盖来。乔迪讨了几块已经不新鲜的玉米面包,来到屋外。他在棚屋里铺了个新窝,用面包把小旗引进屋。他坐了下来,小鹿也终于叠起长长的腿,躺在他身旁。乔迪捧着它尖尖的耳朵,用鼻子去摩挲它的口鼻。
“现在,你已经是头一岁的小鹿了。”他说,“听到了吗?你已经长大了。听我说,你一定要乖乖的,因为你已经长大了。绝对不准再去踩烟草地。别让爸爸对你失望,听见了吗?”
小旗却只默默地嚼着东西。
“好吧。等我们插完所有秧苗,我就又可以跟你出去啦。你一定要等着我。今天,你出去太久啦。还有,可别因为我说你已经是头一岁小鹿,就变野了。”
看着小旗满足地留在棚屋里,他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进厨房时,巴克斯特妈妈和彭尼已经开始吃晚餐。对于他的迟到,两人都没说什么。大家默默地吃完饭后,彭尼立刻便上了床。乔迪突然觉得很累,连满是尘土的脚都没顾得上洗,就躺倒在床上。等妈妈走到房门口提醒他洗脚时,他早已一手搂着枕头睡熟了。她站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身走了,并没有叫醒他。
清晨,彭尼又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今天是棉花日!”他说。
小雨在夜里就停了。这是个露水连连的清晨。田野是玫瑰色的,而那遥远朦胧的边际处,又氤氲出一片淡紫。反舌鸟在围篱上唱响了美妙的乐章。
“它们在催那桑葚快快成熟呢。”彭尼说。
播棉籽的小洞是按列随意钻出的,之后还要用锄头为每株棉花分出一英尺的间距。乔迪还是如之前一样跟在爸爸身后,不停地撒下那些闪亮的小种子。他对巴克斯特家新种的这些庄稼非常好奇,没完没了地问问题。小旗虽然早餐后不久便没了影儿,但上午时就一路小跑,向两位播种者奔来。彭尼又开始打量它。它那尖尖的蹄子深深地陷入柔软潮湿的土里,但种子埋得够深,所以并不会受到伤害。
“它果真一想念你,就会跑来找你。”彭尼说。
“就像狗一样,不是吗?爸爸,它粘我,就跟朱莉娅粘你一样。”
“你也经常想它,是吧,孩子?”
“怎么?当然啊!”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爸爸。
彭尼说:“好吧,那我们走着瞧。”
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乔迪转头就忘了。
播种整整持续了一周。播种完玉米和棉花后,便开始播种豇豆,豇豆之后是红薯。屋后的菜园里种上了洋葱和萝卜,因为块根作物必须在月色阴暗时下种。彭尼因为风湿被迫错过了应该种下羽衣甘蓝,以免之后再下种的二月十四日。他虽然很想现在去种,但鉴于多叶作物最好在月盈时下种,所以他还是决定等一周左右。
他每天都起早贪黑,毫不怜惜地驱使着自己干活。虽然种子都已经播完,他还是不满意。他狂热地干着春季的农活,因为这时的天气最适宜,全年的收成都要仰赖此时的成果。他把两个装满了水的沉重木桶,一次又一次地从灰岩坑挑回来,用那水浇灌烟苗和菜园。
巴克·福里斯特留下的一个树桩在新棉花地里腐烂了,让他十分恼火。他在木桩周围又挖又砍,接着拿拖链将它缠住,让老恺撒用力往外拖。老马死命往外拖,两肋因为用力而不断起伏。彭尼也往树桩上缠了条粗绳,大喊着“起”,跟恺撒一起用力。乔迪看见爸爸的脸越来越白。彭尼按着下腹,猛地跪了下去。乔迪连忙跑向爸爸。
“没事,歇一会儿就没事了,我多半是——太用力了。”
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来翻去,嘴里喃喃道:“马上就会好的……把恺撒弄起来……等等……拉我一把,我骑着它回去。”
疼痛让他深深地弯下了腰,完全直不起来。乔迪把他搀到那个木桩上,让他从那儿爬上恺撒的背。他倾过身,把头搁在恺撒脖子上,抓住它的鬃毛。乔迪解开拖链,把马牵出棉花地,穿过栅栏门,走进院子。彭尼一动不动,乔迪只得搬来一张椅子让他踏着下马。彭尼滑到椅子上,接着又滑到地上,最后几乎是爬着进的屋。正在厨房桌边干活的巴克斯特妈妈转过身来,“哐当”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平底锅。
“我就知道,你非把自己弄伤不可。你从来不知道休息!”
他拖着脚挪到床边,猛地扑倒下去。她跟上来,帮他翻过身,往他头下垫了个枕头,替他脱了鞋,盖上薄被。他这才松了口气,伸展开双腿,闭上眼。
“好了,噢,奥赖,很好。我马上就会好的。刚才我一定是太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