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和恐惧让他颤抖起来。他对自己说他并没有迷路,因为河水会从北流出乔治湖,直达杰克逊维尔。他只要跟着水流走就对了。但水面如此宽阔,河岸线又那般混乱……他歇了好长时间,才开始靠近柏树丛生的陆地,沿着无穷无尽、或曲折、或呈锯齿状的河湾,慢慢朝北划。饥饿的腹中传来阵阵绞痛。他开始狂热地想象平时巴克斯特家的餐桌。他看见了热气腾腾、金黄酥脆、正往下滴着油的片火腿。他还闻到了那香甜的味道。他看见黄褐色的素饼、表皮已烤成深色的玉米面包和一大碗飘着咸肉丁的豇豆汤。他肯定闻到了炸松鼠的味道,口水都快淌下来了。他喝到了特丽克西那带着泡沫的热牛奶。此时此刻,他甚至可以跟狗儿们争抢它们盘里冷掉的粗粮粥和肉汁。

这,就是饥饿,就是妈妈所谓的“我们都会挨饿”。当时,他还笑话她,觉得自己知道饥饿,认为那不过是一种虚弱的愉悦感而已。此刻,他才知道这就是一种欲望,是另一种东西。这东西无比恐怖,有个能将他一口吞下的巨大的胃,还有能夺走他生命的尖利爪子。他与这新的恐慌奋力搏斗。他对自己说,他很快就能抵达一座小屋,或看到一座渔夫的帐篷。继续赶路前,他一定要厚颜无耻地讨些东西吃。没人会拒绝多一分口粮的。

整整一天,他都沿着溪岸朝北行进。傍晚时分,灼热的太阳又让他的胃难受起来。但除了喝下去的河水,他也呕不出别的东西来了。前方林中露出一间小屋,他满怀希望地划了过去。然而,那只是间被废弃的屋子。他像只饥饿的浣熊或负鼠一样,悄悄潜进屋中。布满灰尘的架子上虽然有几个罐子,却都是空的。他在一个瓶子里找到一杯已经发霉的面粉,用水拌了拌,便吃起面糊来。即便如此饥饿,这东西也毫无味道,但至少平息了腹中的绞痛感。树上有鸟和松鼠,他试图用石头打几只下来,却只能将它们赶跑而已。筋疲力尽的他有些发烧,肚里的面粉又让他昏昏欲睡。小屋好歹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于是,他找来些破布,替自己铺了张床。一边铺,破布里一边跑出好些蟑螂。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做了一夜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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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他又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那种痉挛之感好似五脏六腑都被几根指甲尖利的手指反复抓拧着。他找到几颗松鼠埋的隔年橡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那未经咀嚼的坚硬碎片,好似刚磨过的刀,在他依然紧缩的胃里磨来磨去。他头脑昏沉,几乎再也无法强迫自己拿起桨来。此刻若非顺流而行,他觉得,自己肯定再也无法前进半分。上午,他只划了一小段路。下午,三艘船从航道中心驶过。他连忙站起来,挥舞着胳膊放声大喊。他们没有听见他的喊声。等它们全都消失在视野中时,他再也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他决定划离岸边,截住下一艘船。风已经停了,水面一片平静,反射出的阳光灼烧着他的脸、脖子和赤裸的手臂。太阳火辣辣的。他的头突突直跳,眼前一会儿发黑,一会儿金星乱跳。一阵微弱的嗡嗡声传入他的耳中。然后,那声音突然停了。

再次睁开眼时,他只知道天已经黑了,而他正被某人抱着。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他没喝醉。是个孩子。”

另一个人说:“把他放在那边的铺位上。他病了。那艘独木舟,就拴在后面吧。”

乔迪抬头往上看。他应该正躺在一艘邮船的铺位上。墙上有盏摇曳的灯。一个男人俯身看向他。

“小家伙,你怎么了?黑乎乎的,我们差点把你的小舟撞翻。”

他试图回答,唇却肿得根本没法动。

上方传来一个声音:“给他点东西吃试试。”

“孩子,你饿了吗?”

他点点头。此刻,船已经开动了。舱里的那个男人在炉灶前弄出一阵声响。乔迪看见一个厚厚的杯子递到自己面前。他抬起头,咬住了它。杯里是浓稠的冷汤。刚开始的一两口没什么味道,但随着嘴里分泌出唾液,他的所有感官似乎都集中到了这一处。他大口大口地猛灌着,被肉渣和土豆块噎得直咳嗽。

那人好奇地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我不知道。”

“嘿,船长,这小家伙连自己多久没吃过东西了都不知道。”

“让他吃个够,但要慢点喂。别一次喂太多,不然他会吐在我的铺位上。”

那个杯子又被端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素饼。他努力控制自己,却因那人过于漫长的喂食间隙而颤抖起来。第三杯的味道无疑比第一杯好,但在那之后,别人便不肯再继续喂了。

那人说:“你打哪儿来的?”

一阵倦意向他袭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不禁随着那摇曳的灯火转来转去。他闭上眼,像陷入那大河中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艘小轮船停靠时的动静让他醒了过来。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还躺在独木舟里,随波逐流。他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看见炉灶后,他想起汤和素饼。腹中的疼痛已经消失。他登上几级台阶,来到甲板上。天即将破晓,邮袋正被卸往下方的码头。他认出这是卢西亚镇。船长转过身来,望向他。

“小伙子,你可真是幸免于难哪。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想去哪里了吧?”

“我要去波士顿。”他说。

“你知道波士顿在哪儿吗?它在遥远的北方。像你这么走,估计走到死才能抵达那儿呢!”

乔迪呆呆地望着他。

“好啦,赶紧说吧。这是政府的船,我可不能等你一整天。你家住哪儿?”

“巴克斯特岛地。”

“在这条河上,我可从没听说过巴克斯特岛地。”

大副开口了。

“船长,那不是座真正的岛,而是丛林中的一块地方。沿着这条路往上走,估计有十五英里远。”

“孩子,那你想在这儿上岸吗?波士顿?哦,见他的鬼去吧。你还有亲人吗?”

乔迪点点头。

“他们知道你上哪儿去了吗?”

他摇摇头。

“离家出走啊?我要是个跟你一样眼睛大大、瘦骨嶙峋的鼻涕虫,我就待在家里。除了你的家人,没人会为你这种穿着破旧衬衫的男孩担心。乔,把他扔到码头上去。”

一双强壮的手臂将他放了下去。

“放开他的小舟。拉住了,孩子。我们走吧!”

汽笛长鸣,侧轮翻动,邮船突突地逆流而上,带起一片水花。一个陌生人提起邮袋,甩上肩头。乔迪蹲在地上,拉着独木舟的舟头。那个陌生人瞥了他一眼,便扛着邮袋朝卢西亚镇走去。第一缕朝阳洒在河面上,远处堤岸上的鳄百合像一个个白色杯子般,盛住阳光。水流不停地拽着独木舟,让他拉着小舟的手臂越来越酸。那个陌生人的脚步声从路上消失了。除了巴克斯特岛地,他已经无处可去。

他跳进独木舟,拿起船桨划到西岸,将小舟拴在那儿的一根木桩上。他回头望了眼对岸,冉冉升起的朝阳照在赫托家焦黑的废墟上。他顿时喉头发紧,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他转过身,沿着大路慢慢地朝前走。虽然浑身无力,肚子又饿了,但昨晚的食物依然让他恢复了一些,恶心和疼痛的感觉都消失了。

他漫无目的地朝西走去。别的方向都走不通,只能向西。巴克斯特岛地如磁铁般吸引着他。除了垦地,其他一切都是虚幻的。他艰难地走着,心里却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敢回家。他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他们很可能已经不想要他了。或许他一走进厨房,妈妈就会像赶走小旗般赶走他。他无法给任何人带来好处。他只会偷偷溜走、到处瞎玩、毫无节制地胡吃海塞。他们已经受够了他的鲁莽和贪吃。而且,今年赖以生存的口粮,也被小旗毁了一大半。几乎可以肯定,要是没有他,他们一定能过得更好。所以,他一定是不受欢迎的。

他沿着大路闲逛。阳光很烈,冬天已经过去。他模模糊糊地想,此时一定已经四月了。一片春色的丛林中,鸟儿们在灌木丛中求偶和高歌。全世界只有他无家可归。他曾经进入一个沼泽和柏树环绕,多变荒凉得宛如噩梦的世界。上午时分,他停在大陆和北上小路之间的岔道口休息。这里植被低矮,完全没有遮阴的地方。他不禁开始头疼,只得站起来,继续往北朝银谷走去。他对自己说,他不想回家。他只想到溪边去,躺在凉爽幽暗的岸边,在奔腾的溪流中待一会儿。北上的路高低起伏,沙地灼烧着他的光脚,满面尘土的脸汗珠滚滚。爬上坡顶后,他看见了下方东面的乔治湖。它离他很远,蓝得那般清澈冷冽。那些细细的白线,就是曾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回岸边的阵阵波涛。他继续艰难地往前走着。

越往东走,植被越茂密。小溪就在附近了。他转向通往银谷的小径。陡峭的溪岸突然降到缎带般的小溪旁。这条小溪向南汇入大溪,两条溪的源头都是一样的。他浑身的骨头都酸疼不已,口渴得似乎舌头已经跟上颚粘到一块去了。他跌跌撞撞地冲下溪岸,扑倒在清凉的浅水边,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水在他的嘴唇和鼻子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他一直喝到肚皮发胀,才终于停下来。他觉得有些难受,翻身仰躺着,闭上了眼睛。待那阵恶心的感觉过去后,一股倦意侵袭而来。疲惫让他昏昏沉沉,他就那么躺着,好似悬在某个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既无法前进,也不能后退。有些东西已经结束了,却又像什么都还没有开始。

他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他坐起身,这才发现头顶那棵木兰树已经早早地开了花。

望着那白蜡般的花朵,他想:“真的已经四月了。”

他突然想起,一年前,一个明媚温和的日子,他来过这儿。跟现在一样,他也在溪中喝过水,也如此刻一般,躺在蕨类植物和青草丛中。那时,他觉得生活是可爱又美好的,他还给自己做了架小水车。他站起身,突然冲动地想再找到那个地方。似乎只要找到那儿,其他所有消失的东西也会跟着回来。那扑扑转动的小水车不见了,溪水已经将它冲走。它那快乐旋转的模样,已经一去不复返。

他固执地想:“那我就再造一架。”

他砍下树枝做支架,从野樱桃树上割下枝条做转轴。他满腔热情地一点一点削着树枝,又割下灌丛棕榈叶做水车的叶片。他把做好的支架插入河床,安上叶片。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小水车转起来了。银色水珠四下飞溅,但扫过水面的,不过灌丛棕榈叶而已,那转动已经没有任何魔力,小水车无法再给他任何安慰。

他说:“就是个小玩意儿——”

他一脚将它踢烂,碎片顺着溪水流了下去。接着,他猛地扑倒在地,伤心地抽泣起来。现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慰藉了。

还有彭尼。对家的思念顿时如潮水般涌来,他突然觉得,看不见彭尼简直是件难以容忍的事。他必须要听到爸爸的声音不可。他如此渴望看见爸爸那佝偻的肩膀,那迫切的心情,甚至超过饿极时对食物的渴望。他爬起来,跑上溪岸,开始沿着大路朝垦地跑去。他边跑边哭。爸爸或许已经不在那儿了,他可能已经死了。庄稼毁了,儿子跑了,他或许已经绝望地收拾好行李搬走了。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呜咽着说:“爸爸——等等我。”

渐渐落山的太阳让他越来越害怕。他担心自己无法在天黑前赶到垦地。尽管已经筋疲力尽,他还是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心也怦怦直跳。最后,他还是只得停下来休息。离家还有半英里时,天突然黑了下来。但即便在暮色中,地标依然那般熟悉。垦地上那些高大的松林已经依稀可辨,它们甚至比悄然降临的黑夜更黑。他走到木围篱边,摸索着栅栏往前走。终于,他推开栅栏门,进了院子。他从屋子一侧绕到厨房,踏上门阶,光着脚,悄无声息地靠近窗户,往里张望。

炉子里燃着小火。彭尼弓着背,裹着被子坐在旁边,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乔迪走到门口,拉开门闩,踏了进去。彭尼抬起头。

“奥赖?”

“是我。”

他以为爸爸没听见。

“是乔迪。”

彭尼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仿佛那个衣衫褴褛,一脸憔悴的男孩不过是个渴望向他一述衷肠的陌生人。他那脏兮兮的脸上又是汗,又是泪,乱七八糟的头发下,一双大眼睛都瘦得凹了下去。

他喊了一声:“乔迪!”

乔迪垂下眼帘。

“过来。”

他走过去,站在爸爸身旁。彭尼伸出手,拉过他的手,把它翻过来放在自己掌心,慢慢摸索着。乔迪感觉到他的泪珠如温热的雨水般,滴到自己手上。

“孩子——我真是把你弄得筋疲力尽了。”

彭尼抚摸着他的胳膊,抬起脸望向他。

“你还好吗?”

他点点头。

“还好——既没死,也没一去不回。还好。”他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真好!”

乔迪觉得难以置信,他还是想要自己的。

他说:“没办法,我只能回家来了。”

“怎么,你当然该回家来。”

“我说恨你——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那焕发出光彩的脸立刻绽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你当然不是存心的。我小时候,也会说孩子话。”

彭尼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

“橱柜里还有食物,去吃点吧。你饿吗?”

“我只在昨天晚上吃过一顿饭。”

“只吃过一顿饭?那你现在一定已经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了。”火光中,乔迪看见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饥饿——它比‘大笨脚’更面目可憎,不是吗?”

“是挺可怕的。”

“那有素饼。去把蜂蜜打开。瓢里应该还有牛奶。”

乔迪在盘子中摸索了一阵。他就站在那儿,狼吞虎咽地吃着,还把手伸进一盘煮好的豇豆,捞起来就往嘴里送。彭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说:“你不得不体会这种感觉,我真难过。”

“妈妈在哪儿?”

“她赶着车去福里斯特家换玉米种子了。她想再试着种些庄稼,所以带了几只鸡去换种子。她虽然觉得很伤自尊,但还是不得不去。”

乔迪关上屋门。

他说:“我该洗个澡,真是脏死了。”

“炉子里有热水。”

乔迪往盆子里倒了些水,擦洗脸、胳膊和手。用过的水黑得甚至无法用来洗脚。他把水泼到门外,新倒了些,坐在地上开始洗脚。

彭尼说:“我很想知道你都去哪儿了。”

“我一直在河上。我想去波士顿。”

“原来如此。”

裹在被子里的他,看上去显得更加瘦小。

乔迪说:“爸爸,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彭尼盯着炉中的灰烬,看了很久。

他说:“告诉你真相也好。我估计再也打不了猎了。”

乔迪说:“等我干完活,就去给你请医生。”

彭尼仔细打量着他。

他说:“这次回来后,你好像变了。你已经受到惩罚,再也不是一岁的小鹿了。乔迪——”

“是的,先生。”

“我要跟你谈谈,来场男人跟男人之间的对话。你认为我背弃了你。但有件事,每个男人都得知道。或许,你已经知道。毁掉的不仅是我,不仅是你那头一岁的小鹿。孩子,背弃你的是——生活。”

乔迪望着爸爸,点了点头。

彭尼说:“你已经见过成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知道成人的卑劣。你见过死神玩弄的把戏,也曾被饥饿玩弄于股掌之间。每个人都想过轻松安逸的生活。孩子,这种想法很好,非常好,却并不容易实现。生活总会把一个人击倒,等他站起来,又再次把他击倒。我这辈子一直都过得很不容易。”

他边说,边用手摆弄着被子上的褶皱。

“我曾希望你能轻松自在地生活,至少要活得比我轻松。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得不面对现实,知道你也会像我曾经那样痛苦挣扎,大人的心是很疼的。我很想尽可能长地保护你,让你跟那一岁的小鹿嬉闹玩耍。我知道它减轻了你心中的孤寂,但每个人长大之后,都是孤寂的。届时,他该怎么办呢?被生活击倒时,他该怎么做呢?没办法,只有挑起重担,继续前进。”

乔迪说:“我很羞愧,自己竟然逃跑了。”

彭尼坐直身子,说:“你已经大到可以做出选择。如果喜欢,你也可以像奥利弗一样出海。有些人似乎生来就适合待在陆地,有些则适合待在海上。但你选择了垦地上的农耕生活,我真为你骄傲。要是有一天你能挖出一口好井,让女人再也不用被迫到山坡上的水槽洗东西,我一定会更骄傲的。你愿意做这事吗?”

“我愿意。”

“握握手。”

他闭上眼。炉中的火已渐渐燃成余烬,乔迪用灰把它们盖住,以确保那木炭能烧到天明。

彭尼说:“现在,你得帮我一把啦,把我扶到床上去吧。看样子,你妈今晚不会回来了。”

乔迪用肩膀撑着彭尼沉重的身体,将一瘸一拐的他扶到床上。然后,乔迪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孩子,食物和饮水将你带回了家。好啦,你也上床休息去吧!晚安。”

这话让乔迪浑身都暖洋洋的。

“晚安,爸爸!”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脱掉破烂不堪的衬衫和裤子,钻进温暖的棉被。他的床柔软又舒适。他伸展开腿,舒舒服服地躺着。明天,他一定要早起,给牛挤奶、捡柴、种庄稼。但工作时,小旗再也不会在他身旁嬉戏玩耍。爸爸再也无法干重活。没关系,那些事,他一个人也能做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是那头一岁的小鹿,它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还是在卧室墙角的苔藓小床上动个不停?然而,他永远也不会再听见它的声音了。他想,妈妈会不会往小旗的尸体上倒垃圾?或者,小旗已经被秃鹰给啃得一干二净了?小旗——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不会再爱上任何东西了。无论男人、女人,还是他自己的孩子,他都不会像爱这头一岁的小鹿般爱他们。他将孤独一生。但身为男人,就得挑起这份重担,继续前进。

睡意朦胧间,他大喊了一声:“小旗!”

但那喊声不是他的声音。那是一个男孩的声音。灰岩坑那头,一个男孩和一头一岁的小鹿并肩跑过那棵木兰树,永远地消失在了维吉尼亚栎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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