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火浴(1)

往地下走了不知多深，走过无数尚未修整完全、爬满巨蚁的迷宫般甬道，在一间石室外，康德听到一个女孩清脆的喊杀声。他走进那间石室，看见中心下陷的角斗场中，一位女剑士正在和巨足昆虫们奋力拼杀。她纤细的身材、手中细长的银剑与那些被魔法与药剂催大的巨虫们不成比例，几次看她被裹入巨钳大口之下，但银光闪耀处，钳飞足断，那小小身影里似乎有着巨虫们无可奈何的力量。而石室的一边，巨工蚁们正忙着把堆成小山的各种魔兽尸体清理搬走。

骑士皱眉摇了摇头：“百亚，你练得这么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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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骑士阁下！”一声欢呼，那个女孩已跃出夹击，来到康德面前，而坑中巨虫们还在为失去目标而发愣。

“你不把我带在身边，我只好拼命锻炼。这段时间我想我的技能又提升了，若下回剑士行会考核，我能评为金徽剑士吧？那样，以后我就能保护你，不会再有坏人敢靠近你！”

“保护我？”康德暗自长叹一声，“如果我将来和魔族作战呢？”

最后一剑……百亚，只愿你最后一剑刺入的不是我的胸口。骑士心中暗暗说道。

此时在堡中黑暗的另一处，赫立丹正和一个阴影谈着话。

“康德来这儿了？”

“是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计划呢？”

“耐心，机会一定会来临。圣骑士必须死，毕斯麦大人要靠我们拯救依亚！”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来求我制女神之泪了。”湖边木屋中的老医祭说，同时偷眼望了一下窗边的信鸟。

云迪却在一边怔怔地出神。圣水的力量使她现在散发着青春的光焰，可是却掩不住她眼中的沧桑。

“但女神之泪需要制很长的时间……”

“所以……”云迪上前用短刀逼住了老医祭，“这次你带上药材和我走吧。”

又一天过去了，在湖后面林子的深处，云迪紧紧握住手中瓶里那几滴圣洁的药水。女法师想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失败，她的生命将毫无意义。

骑士醒来，他发现自己已开始分不清梦里梦外，同样在无边的黑夜里行走，前方只有若隐若现的点点星辰。梦里自己是孤身一人，梦外虽有武士部下守护，可一旦自己失去这圣骑士的外壳，他们中还有多少人会留在自己身边？所有人都倾慕战甲上的光辉与力量，他们远远地站在台阶下仰视着，却触及不了他真实的身体。康德想起，自己的手竟然许多年没有触碰过他人了。

落魄佣兵团被送去疗伤，人们把九头蛇放入魔力的泥沼。看着卡夫娜慢慢沉入泥中，康德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见到她。

骑士独自来到地下最深处为自己预留的居室里。这里没有家具，空空四壁，如同坟墓，这的确是一个亡灵最适合待的地方。骑士静坐在房间中心的土台上，感受着大地深处的寂寞，久久不动。过了很久，他开始解下自己那身圣骑士战甲。

康德轻抚着闪亮的甲胄，他看见自己缠满绷带的手在精美的暗纹上滑过，抚过火鸟、圣泉和星座——人们相信这些银纹是神秘力量的来源。而康德知道，因为离开了这盔甲中的黑暗力量，身体中朽灭的计时沙漏又开始启动，即便在阴冷的地下，腐臭已开始逸出。如果他离开这战甲睡上一觉，也许人们再找到他时，就只能看到一堆皮骨了。

可他是多么希望抛开这沉重的外壳，抛弃一切的重量。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渴望扑向大地，渴望散化成沙，融入泥土，消失无痕。那时世上再没有康德，这世界的存亡、人心的爱恨，再与他无关。是这战甲，这战甲阻拦着他！把他与呼唤他的大地隔开。他能听见他内心的声音，如地心巨龙的沉吟，呼喊着，欲冲破这坚硬的囚笼，要融入大地！要融入黑暗！

如果一个人被锁入一个人形的铁箱，无法动弹，却又不会窒息死去，那么也许不出一刻时间，他便会发疯；只需两刻，他就仇视这世上所有的人；三刻后，他便会诅咒让世界与他一起毁灭。而康德的灵魂在这铁箱中关了五年。他对所有人漠然，他冷酷无情，他不在乎身边人的生死，战场上的尸骨也不会令他动容。他知道没有人比他更理解魔王，因为任何人被锁在这样的铁箱里，他都会变成魔王！

无数次在人前，不论是皇宫还是广场，他都有着疯狂的欲望，想要掀开这光华闪闪的甲壳，以腐朽之躯疯狂大笑，在人群中奔跑，让民众尖叫，然后倒在长矛与火焰之下。但人们所看到的，只是圣骑士冷峻地走过。

内心的痛苦使他扭曲着身体，他听见自己的骨头在格格作响，发出碎裂的声音，却又不知疼痛。他尖枯的手指握紧，又极力地张着、抖动着，像与一种力量对抗。他听见那黑暗的声音在地心大笑。

“云迪……”看着自己的手，骑士又想起了这个名字。

她改变了他的生命，她投入了自己的全部。如果有一天她发现，未来无法被改变，她所剩下的是否只有仇恨？她所做的一切，是否只是为了十年后的那个人，那个自己的影子？她是这世界上惟一知道他的秘密还愿意亲近他的女子，也可能是最想毁灭他的仇敌。如果他还有欲望握住一个人的手向他（她）倾吐心中的沉郁，那就是她。

康德开始后悔那天那样地伤害了她，如果他能战胜自己在她面前的不安与自卑，他也许该与她静静相处，告诉她自己所有的苦痛。可这时，敲门声打断了康德的遐想。有人喊道：“骑士，有一个女子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