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就像所有走向文明的城市一样,卡波诺后来经历过许多磨难。那些可怕的天灾人祸给它留下了岁月的伤痕,但不论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卡波诺人都顽强地支撑着,并且竭力保护着那座以上校的名字命名的图书馆。经过几次大规模的翻修,它从最初简陋的资料室变成了卡波诺的神圣殿堂,每一代卡波诺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要去那里接受文明的洗礼,获得对世界的最初认识。当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眼下这里不过是一间朴素的木房,只有上校一个人在里面长久的沉思。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工匠们离开之后,那条通往外界的大道又一次迅速地被新长出来的灌木掩没,那片密林重新封锁了卡波诺,人们虽然再也不必跑到井边打水,但是生活似乎又朝着一片安宁的沉闷之中慢慢地滑了过去。部队的努力看来又要被那种无形的力量消解了,对此上校倒是不在意,他和士兵们整日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读着他们新买回来的书籍,研究着人类的生活,对那些涉及到死亡问题的著作看的尤其仔细,不时地进行读书讨论会。

 

在空闲的时候,布列多和其他的孩子经常跑来戏耍。他们和上校互相学习:上校给孩子们讲一些历史和物理知识,孩子们教上校说俏皮话:“不用说‘是的’或者‘不’,你可以冲着讨厌的人大喊‘见你的鬼去吧’,这样听起来可带劲了。”然而上校觉得这样的口气有损于军人的威严,所以始终没有学会。

 

现在人们已经无意识地把上校当作了实际的首领,而年迈的阿木法长老则变成了卡波诺的象征。更多的皱纹爬上了长老的脸,在纵横交错的褶皱中,智慧和安详找到了足够栖息的地方。每天下午从午睡中醒来后,在已经变得不那么刺眼的阳光下,长老习惯于悠闲地走在新的卡波诺那整洁的路上,在斑驳的树影和整个城市上空那叮咚作响的泉水声中游走,很满意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个地方变得如此美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不死者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什么概念。不过上校注意到,孩子们已经长高了一大截,声音也变得更低沉。如今这些壮小伙子成了卡波诺的支柱,他们继承了祖先种地的使命,但不少人渴望着有一天能出去,到上校给他们描述过的那个世界去闯荡。

 

布列多的喉结凸现了,双肩变得更宽厚了,一头不变的乱糟糟的卷发暗示出内心的狂野,现在这位小伙子沉浸在对一个姑娘的爱恋中不能自拔,经常魂不守舍地盯着上校给他的一本书,长久地发呆,然后忽然抬头对着上校,两眼迷乱地唱起了自己编的小调:“特洛伊,特洛伊,就为一个美女,多少好汉倒地,女人哭泣,老人叹息,山上的众神啊,你们从不讲道理。”

 

每逢这种半疯的状态出现,上校就会想,自己是否应该为此负责:也许他教授的那些神话虽然对自己那颗永远冷静的头脑无害,却搞乱了布列多的神经,让他的内心过分敏感了?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坐在充满了一股沉闷湿气的资料室里,上校一个人在昏暗之中仰头望着窗外纷飞的细雨,一阵有气无力的敲门声响起。上校打开门,看见衣衫不整的布列多两眼失神地站在大雨中,被雨水淋的浑身通透的年轻人发着高烧,嘴里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她嫁给了别人,嫁给了别人……”

 

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后,布列多那仿佛在燃烧的躯体终于慢慢降了温,期间一直守在一旁的上校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胡话。上校一边细心地照顾着自己这位不幸的学生,一边思忖:“爱情,看来是一种病。”

 

布列多康复了,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梳理了头发,刮了胡子,看起来清爽多了,似乎那一场高烧烧掉了他的狂热,让他一下子获得了一种沉着和冷静的中年智慧。其实在内心深处布列多还沉浸在忧伤中,他恳求上校带他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他想忘记这一切,渴望自己成为一名像上校一样优秀的军人,到战场上去厮杀,去赢得那虚幻的荣誉。然而,已经对各种表情运用自如的上校微笑着说在神圣的帝国里已经没有战争了。

 

不过没过多久,还在梦中的布列多和所有卡波诺的人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火药爆炸的声音。士兵们也感到脚下的土地在隐隐震动,多年来从未松懈的警惕让他们立刻拿起武器,跟随着上校来到建设时期经过修固的城墙上。那里聚集了许多睡眼朦胧的人们,大家都看着河对岸的那一番景象发愣:那片只有上校的部队才不会在其中迷失的密林这时好像一锅放在火炉上烧开了的水一样:炸药把低矮的灌木炸的满天飞。从对面吹来的一阵风送来了阵阵的火药味儿,而这种炸光一切障碍来解决问题的粗暴举动让在场的村民感到恐惧。通常在没弄清敌情之前上校是不会随便开口的,眼下他还不知道这一回来的,是怎样赤裸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