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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波诺从未注意过自己的葡萄酒有什么特别神奇的地方,因为他们自己已经习惯了。不过那一车醇厚的美酒随着工匠们流到了外面的世界,终于在许多时日之后偶然间引发了一股疯狂。一位颇有头脑的酒商偶然在手下的一个雇工那里听说了一种奇妙无穷的葡萄酒,尝过那仅存的一点已经有点变味儿的葡萄酒之后他立刻意识到一个空前的机会在等着他。于是一伙专业的人员跟着这个叫作坎贝隆的商人,根据工匠们模糊的描述,在那片密林中绕了几个月。最后,失去了耐心的酒商派人运来了一包包的足以掀平半个城市的炸药,彻底扫除了那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密林。从那以后,再没什么能阻挡,卡波诺永远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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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贝隆先生脸上发着油光,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干净整洁的城市里竟然没有政府机构,于是什么也没说就占领了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房。他来不及擦掉身上的尘土,就喊着要村民们卖给他一点葡萄酒。出于礼貌,人们拿出了一桶陈酿的红酒送给了他。坎贝隆先生身上发散着一股永不消散的火药味儿,冷淡地说了声谢谢,就命人把酒抬尽了那间房子。

 

接连几天,这群人忙着在他们带来的瓶瓶管管中分析着酒的成分、土壤的组成、泉水的性质等等。最后他们发现,原来卡波诺人酿造葡萄酒的时候要加一点从村民们称之为圣井的古井中取来的水,而美酒的秘密就在这里。于是酒商拿出大把大把的金币,向村民们购买圣井的所有权。

 

人们面面相觑,这时阿木法长老又一次从人群中走出,代表全村人宣布:卡波诺欢迎每一个客人,但圣井是神圣的,不能出卖。

 

坎贝隆先生的头脑灵活机敏,善于随机应变,他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就一声不吭地带着随从离开了。

 

对于此事,卡波诺人觉得新鲜和困惑,而上校则有一种所谓的预感。他知道人的欲望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动力,它已经并且将一直准备着去摧毁一切脆弱的文明成就,从坎贝隆的炸药中已经可以预见到风暴的气息。就在大家还猜测着酒商将有什么阴谋的时候,那位当时第一个跳下水去救兰库的中士有一天早晨平静地对上校说:“长官,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上校第一次对自己听到的事感到怀疑:“什么?”

 

很快,包括上校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人都陆续地做了同一个梦,他们梦到了父亲。其实这可能是一段隐藏起来的视频文件,它经过某些刺激后被激活,不过他们觉得称之为梦也未尝不可。梦里的父亲微笑着对他们说:“我希望有这么一天。你们也许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其实当这段录像出现时,你们已经醒来了。”

 

这无疑是个意外发现,但弄清出其中的意义需要时间和思考,不过再次回到卡波诺的坎贝隆使他们无暇多想。这回和酒商一道前来的还有鲁比萨城的总督迪多卡公爵以及一支装模作样的政府军。公爵在军队的护送下趾高气扬地进了城,对于马路两边张目结舌的百姓不闻不问,带着人马径直来到空无一人的旧总督府,然后召集了全城的百姓到礼堂集合,向他们高声宣布卡波诺已经成为鲁比萨城管辖下的一个二级城邦,并任命坎贝隆先生为该城的最高行政长官。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嘘声,在场下一直沉默的上校这时走上讲台,礼堂顿时安静下来。

 

上校用他那少见的冰冷语调质疑:“您这么做是符合规定的吗?”迪多卡公爵显然赶到自己受到了冒犯,怒目大喝:“你是谁?胆敢如此无礼!”上校的回答毫无感情:“神圣帝国第二步兵团特种部队最高指挥官,只服从国王的直接指示。”公爵怒冲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冷漠:“我听说过你,怎么,还没死掉吗?”站在公爵身后的几个拿着大棒的贴身侍从大笑起来,然而整个会场一片安宁,于是他们尴尬地打住笑声,因为感觉到自己的愚蠢而更加恼火地敌视着上校。上校没有理睬:“如果您没有陛下的手谕,我将判定您的行为是不合法的。”见惯了风雨和阴谋诡计的公爵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国王的手谕?哼,您会得到的。”

 

尽管上的部队在严密地监视,坎贝隆先生依然肆无忌惮地往卡波诺城运来一车车的器材和工具以及一队队的工人。为了不过早地村民们发生直接冲突,工程师仔细地研究着圣井周围一带的地质条件,然后打井工就开始在圣井附近一带日夜不停地打起井来。卡波诺人被他们夜间工作使用的照明灯和叮当不绝的挖掘声搞得心神不宁,但大家还是忍耐着。很快围绕着圣井就出现了一圈新井,坎贝隆的工人从新井里提出一桶桶的井水,交给技师们去分析。结果让酒商大失所望:似乎只有圣井的水才具有那种非凡的品质。于是坎贝隆先生一边坐立不安地等着公爵的消息一边加紧筹划,实验证明圣井的水如果运送出城就会很快变质,因此必须就地加工。在酒商考虑着如何把卡波诺建立成一个葡萄酒王国时,一辆在平原上飞驰而来的四轮马车载着神通广大的迪多卡公爵和皇帝陛下的神圣手谕回到了卡波诺。

 

手谕交代的简单明了,上校看的清清楚楚。公爵掩饰住得意的神色又强调了一番:“本城的治安将由政府的正规军接管,这儿没您的什么事儿了,您的部队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上校不失礼节地一躬身,然后平静地回答:“我们哪儿也不去。”公爵无所谓的摆摆手:“随您的便。”上校转身离去的时候公爵恶意地笑着说:“陛下让我问候您,上校。”

 

坎贝隆市长如今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干了,但是精明的他却不忙着建立工厂。市长先生首先找了几只跃跃欲试的商队,让他们彼此竞争,肯送上最多好处的就可以来卡波诺进行贸易。商人们纷纷涌进卡波诺,带来了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货物:上好的黄油和绵软的蔗糖、可以长久储存的奶酪和咸肉、优质的布匹和最新款式的衣服、味道古怪的水果和疗效神奇的草药、从异国他乡运来的提神的茶叶和手工精美的工艺品以及纯种的马匹和各种坚实耐用的改良农具。卡波诺的市场终于派上了用场,商人在那里大声叫嚷,吹嘘着自己商品的物美价廉,一见到稍微有意的顾客就马上纠缠不放,热情似火地展示自己的货物。卡波诺人看着那些从没见过的商品,心里痒痒的,有一种尝试和拥有的欲望。这时候坎贝隆市长拿出大把大把的金币和铜板向村民们购买挨着河边耕地的一小块价值不大的公共土地,人们抵不住心底的诱惑去找阿木法长老商量,睿智的长老知道一场无法阻挡的洪流已经到来,于是遵从了大家的心愿。卡波诺人事隔多年之后又一次开始使用金钱进行买卖了,而这一次,他们尝到了交换的乐趣和方便,有意留在这个新的时代而不再回到过去。

 

时机已经成熟,市长开始大张旗鼓地建起了酒厂。卡波诺并没有葡萄园,只在每户人家有一些葡萄架,这对市长的工厂来说远远不够。坎贝隆市长从临近的城市进购大量的优质葡萄,在自己的工厂里发酵成葡萄酒,当然少不了的是圣井里的水。市长派了专人守卫圣井,每天都有严加戒备的专车护送圣水运进工厂。卡波诺人对此有些微微的不满,难免发了几句牢骚,不过他们当时正醉心于享受商品交换的快乐,既然家家户户都能喝道山上引来的泉水,大家对圣井的使用问题不太过问了。

 

第一批出产的葡萄酒大伙成功,卡波诺连同它的美酒迅速在整个大陆名声大振,各色人物纷纷涌向这个小城。人们被这种能让人心旷神怡的红酒征服,于是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发现了卡波诺。商人们急忙赶到,宁可向政府交纳重税也要在这里进行商业活动。坎贝隆市长肥胖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一边忙着扩大生产规模,一边加紧城市建设:招募各地的工人来建立旅店和公共设施,修固城墙,向迪多卡公爵又借调了一个营的兵力维持治安,城门不再那样永远开放,严格检查过往行人。那段时间里,卡波诺迅速繁华起来,并且从来没有这样像一座城市过。

 

在这片如同节日般欢腾的气氛中,只有上校的部队还保持着清醒。市长不打算招惹这些前帝国时代的遗老们,让他们自在地呆在那几间小房子里,指望着某一天他们自己离开。就像任何时候一样,上校依旧保持着沉着的态度,冷静地看着这如云烟般飘来的繁华。他们曾经是这个城市的建设者,如今没人说一声谢谢,城市也不再需要他们。自委会倒是觉得他们遇到了一个深入观察人类生活的某些方面的好机会。大家认真地搜集着情报,读着各种书籍,总结着自己的心得,有时候还讨论一下他们做过的那个梦,对于其中不明确的含义仔细地琢磨。他们总是不缺少耐心,因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经历尘世间的兴衰荣辱。

 

不过,也有一些不好的影响:那些如洪流般席卷而来的人们也带来了各种毒素:无赖在街上招摇过市,骗子则捕捉着善良的人们,酒鬼寻衅滋事,从别的城市来的乞丐也拉帮结派。城里开设了赌场和妓院,那片灯红酒绿的肮脏世界里传播着能够想象出来的各种花样来腐蚀着人们的灵魂。卡波诺不再有宁静的时光,到处都一片喧嚣和污秽,人们不得不忍受着这些和文明共生的毒疮。让村民们不能容忍的是,这些外来的人们毫无顾忌,肆意地破坏城外的庄稼地,气愤的村民找到坎贝隆市长要求他阻止这种野蛮的行为。市长红润的脸上露出了一片为大家着想的善良,劝说人们放弃那没有多少收益的传统劳作,眼下葡萄酒制造业蓬勃发展,大家何不把土地卖给政府,到工厂里去干活?村民们这才明白,原来市长先生一直在打着那块祖祖辈辈供养他们的土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