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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的漫漫旅途
这羊皮手稿上所写的事情过去不曾有,将来也永远不会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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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
part ⅰ
a
当国王再也不能从远方传来的胜利消息中获得快慰时,不断送来捷报的马蹄声只是让他感到无聊,随之而来的,是对这种毫无悬念的单调旋律的厌倦。如今国王只热衷于棋盘上的厮杀,这样每一次胜利或者失败之后,他都可以从头开始。
有时候,国王甚至会羡慕棋盘上的那个王,至少那里的疆土是一目了然的,而自从把战争交给那些家伙之后,国王再也没有离开过皇宫。对那些不断纳入帝国版图的陌生的土地,国王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担心自己的帝国已经过于庞大了。
国王的忧虑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在翻阅那些远方呈递的长长的奏折时有时会显出无聊的神色。即使当宰相恭敬地提到今天的捷报将会是最后一份时,国王仍旧不动声色,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难道说,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最远的城市也插上了陛下的旗帜,如今帝国不再需要边界了。”
于是国王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不快的神情:千秋大业完成的时刻就这么在他不留神的时候到来了,他体味不到那瞬间的快乐,甚至没有来得及捕捉到这一刻,帝国就已经完成了。
国王已经放弃了去感受喜悦的努力,只好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发布公告,明日开始庆贺。”国王的职责就是发布命令。
“是。”宰相也时刻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但是要懂得措辞的微妙:“另外,您的勇士,帝国的英雄,已经归来,正等待着您的下一个命令。”
国王知道自己迟早得面对这个问题,但只是站起身,走到棋盘前坐了下来,于是宰相恭顺地坐在了对面。直来直去或者斜线出击,国王喜欢这种有规则的战斗,他通常选择出奇制胜:他知道自己在棋盘上略逊一筹。国王一边出击一边观察着对面这位忠实而智慧的宰相。宰相也在观察国王,两个人在互相观察,揣度对方的心情和计划。不过宰相知道,此刻国王心中想着别的事。
“下一个命令?”毫无威胁的一着将军之后,国王陷入了沉思,回想起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为了一统天下,找到了两个异士来制造这些不死的战士,而这些怪物就真的被造出来了。当那两个异士保证,没有任何外在的因素可以杀死这些战争机器时,国王并不相信,但是帝国的版图不停歇的扩张证实了这一点:这是一群正宗的不死者。从战场上归来的人描述了这些妖怪的可怖:他们可以随意改变自己身体的形状,谁也没法消灭他们。有人甚至说,国王请来了魔鬼为他效劳。如今这些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家伙征服了四海,完成了使命,正一声不响地守在外面,等着国王的下一项命令。
国王得到保证:不死者永远服从他的命令,但他仍然不知该如何安排这些令人不安的机器,没有人能消灭他们。其实国王早已厌倦了他们那套不败的神话,也不打算供养他们,如果真的有神灵,国王倒是愿意打发他们去与诸神厮杀。
国王知道自己会输,也猜到宰相会故意走错棋,而宰相知道自己会赢,也明白国王猜测自己会故意走错,于是,他反而一下子把对手的王将死了。
棋盘上的王已经动弹不得,只等着死亡的命运,国王则坐在原处不动。宰相于是恭敬地说:“陛下……”
国王站起身,脸色阴沉,转身离开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让他们去死吧。”
b 第 一定律
“必须绝对服从国王的命令。”
——不死者第一定律
在宇宙中,普遍存在着一些基本的法则,我们必须认识到这些法则,并遵从它们行事,其中一些法则优先于其他。我们称凌驾于他者之上的最高法则为第一定律。因此,这里并不存在任何荒谬和怪诞,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基于国王的如下指示:你们去死吧。
为了更好地完成这一任务,我们必须首先就其内容做出严谨正确的理解。作为不争的事实,省略了最后一个无实意助词后,这个命令是由一个主谓短语构成的祈使句来表述的。“你们”指我们这些人,作为任务的执行者,我们被要求完成谓语部分“去死”表述的行为。困惑从这里开始:我们尚不理解这一行为。
不错,我们一直在和死打交道。我们曾经赐予他人死亡,但仅限于对那些敢于违背国王意志的敌人。对于这些有违帝国利益的人,我们被要求消灭他们的一切反抗,该指令的定义为通过武力方式解除敌人的全部战斗能力,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目的。
人类是脆弱的,他们由一些柔软的器官精细地构成,他们的构造远非严谨,有些甚至存在严重的漏洞,造成了相当程度的不和谐,既他们称之为“丑陋”的形式。然而这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称作灵魂的东西就存在于其中。构成他们的材料可以说毫无防御力,一旦整个结构遭到破坏,人类将被还原为一些破败的物质。因此,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轻易地终结他们的生命,使之不再具有任何潜在的威胁。
我们依照宇宙的基本法则行事,人类的情感对我们是陌生的。怜悯是一件极为复杂的行为,它看起来与坚定的信念和刚毅的作风相悖,但我们对此并不确定。也许,利益的最优化要求考虑某些模糊的因素,这种考虑超出我们目前的理解范畴。所以,是否一劳永逸地赐予敌人死亡,或者冒着一定的风险仅仅解除他们的武装,完全取决于命令。我们谨记自己的职责,坚定地贯彻国王陛下的意志是我们的使命。
人类肉体的缺陷迫使他们求助于计谋和锋利的武器。在他们彼此之间的杀戮中,这两者造成以较小的损失获取对方较大的损失并最后赢得胜利的常见方案。但这一套在我们面前毫无用处:身体的构造决定了我们的不可磨灭。父亲①说过,凡是符合“宇宙第一定律”的事物,都将具有永恒的特征。父亲穷尽一生发现了它,这是一组闭合方程,它保证系统所有的参数和谐一致,使系统不会出现错误。我们就是根据“闭合定律”建造的,因而我们的存在是严谨的,“令人战栗的可怕完美”,我们体现了宇宙真理的完满。
所以,即使我们偶尔中了敌人的圈套,也无所谓:说到底,阴谋最终是为了使对手受到损失,而我们显然没有任何可以损失的东西。或许会有重创,可是人类只懂得在形态上毁灭对手,而我们的身体即使被炮弹炸的四分五裂,各部分立刻在一种凝聚力的召唤下恢复原样,这就是真理的意志,闭合性永远保护着我们。那些第一次看见这种力量的敌人,总是露出惊恐无助的神色,当他们终于明白我们是无法被消灭的时候,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我为他们——人们大概会这样说——“感到悲哀”。
因此,死亡对于我们完全是陌生的概念。为了明白其中的含义,我们不得不开始思考了。全体将士一起讨论,仅仅得出了一个仍然不明确的结论:“去死”是一件行为,我们要去干这样一件事,它能带来死亡。但什么是死亡呢?死,似乎和闭合定律相冲突,但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军人应该果断,是时候上路了。即使这一任务将耗宇宙的全部时间,我们也要努力完成。
国王陛下的意志就是我们存在的唯一根据,毫无疑问,我们必须去死。
——《上校日志》
①父亲:不死者的创造者。
c 在 路 上
“不论白天或黑夜,任何时候他都是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赛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
——《不存在的骑士》
1
在过去,对上校来说,白天或黑夜并无区别。无论是太阳暂时地驱走一切黑暗,还是满天的繁星静静地闪烁,都不会影响他的部队果敢坚毅的品质。光明从来只对他的敌人们影响深远,那些人在白天的时候勇敢地挥着宝剑作战,丝毫不惧怕命定的死亡,而在黑夜,他们则守在自己的营地和城堡里,乏力地卸下沉重的盔甲休息,变得一个个脆弱的肉体,甚至一阵幽怨的笛声都会使他们感到悲凉,而上校则从未体验过类似的感情。
其实每一次战斗结束后,他的部队只要稍微的修整就完全可以重新走上战场,不过国王那时候还年轻,沉浸在战争的艺术中,喜欢御驾亲征,带领着他的铁骑,冒着被丛林中的瘴气和蚊虫叮咬的风险在七月的酷暑或者连绵不绝的细雨中行军,在寒冬的风雪和冰霜中艰难地跋涉,有时候甚至带着令敌人恐惧的战象,把大军开到一座座异域的城市下。这些被征服大军的脚步惊得战栗的城市,有许多国王甚至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因为这些陌生拗口的发音听起来总是那么相似。国王愿意按照规矩出战,派出自己的骑兵与敌人在旷野上厮杀,让大地去震动。到了夜晚,国王也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然后从容不迫地消灭他们。除非陷入不可收拾的僵局,或者由于各样的原因而感到厌烦,国王不轻易命令上校的特种部队出战。不死的军队一旦行动起来,将无人能敌,这扫了国王的兴致,让他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有一种在游戏中作弊的羞耻感。就是在那些随军行进而不能出战的夜晚里,上校开始对夜晚有了一些机械的感知。
直到由于身体的不适,或者因为对整个这场战争感到彻底的厌倦,国王才把剩下的战争交给了不死者们。在战争后期的那些日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有力的抵抗了,这时候上校闲暇的时间更多起来。每晚部署好行军计划后,他习惯地走出帐篷,在星空下站立,仰望着满天星斗。上校在头脑里绘制出一幅星空图,标出每颗星星的位置,确定他们的坐标,描绘出它们运动的轨迹,或者为它们连上线,按照人们说的那样用星座来给它们分组:这儿一只琴,那儿一只熊,然后把线条和真正的物体相比较。上校很难发现两者有何相似,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他只是为了消磨掉夜里的时光,就像手下的其他人一样。那些战士,有的在静静地观察着帐篷灯下乱哄哄飞舞的小虫,有的在侧耳倾听旷野中各种奇怪的叫声,有的则一副认真的模样读着人类的著作,但只是为了分析句子的语法结构。很多人像上校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客观世界的一切,认真地记录,换算成一些数学运算,然后又把这一切数据统统消抹掉,继续默默地等待着黎明到来时重上战场,与敌人交锋,或者说把胜利这件事完成。因此谈不上什么游戏,只不过为了打发夜里漫长的时光。毕竟,对于不死的人来说,时间是有点嫌多的。
可是现在,国王不再给他们供给,上校的部队只能依靠太阳能了。夜晚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艰难的时刻:白天储备的能量必须谨慎地使用,合理地安排,做每一份计划之前都要预留出一些能量。关于这份不动产,上校在最近新颁布的临时补充条例中做出了明确的规定:除非别无选择,不得擅自使用预留能量。虽然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但军人的严肃不允许凭任何侥幸心理来行动。只要大地还在夜神的挥杖下,耗尽能量的人就有失去行动能力的可能。不错,太阳会升起来,你还能“活”过来,但是整个部队的行动将受到影响,国王的命令不能尽快并顺利地完成。因此,没有看到曙光之前,谁都得谨慎行事,纪律必须要严守。
因此,撤掉补给的第一个夜晚,上校没有休息,他认真地检查着军营中的每一处岗位,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执勤的士兵向他致意,上校平静而严肃地向他们点点头。这时候,其他人都安守在自己的营房中,虽然每个人都储备了足够的能量,但大家尽量不做太耗能的事,有的干脆把自己调整到最低耗能的状态,学着人类的样子休息。就像冷血动物一样,夜晚终于对他们具有了特别的意义。如今,他们战胜了所有的敌人,自己却变得脆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