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阴谋是可能的吗

源远流长的阴谋论

5岁之前,我唯一还记得清楚的情境是一次惨痛的失败经历。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有一个孩子王,拿着一柄木头做的红缨枪,带着我们七八个小伙伴上街抓阶级敌人。结果走了一两个小时,我们遇到的不是面目慈祥的大人,就是面目凶恶的大人。这面目慈祥的,不像阶级敌人;这面目凶恶的,就算他是,我们也打不过。我那时候就胖,走了一两个小时,累得气喘吁吁,一看夕阳西下了,大家就哄然而散回家吃饭去了。所以那次抓阶级敌人的任务就可耻地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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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虽然失败了,但这个目标却留在了我的心里,因为世界上总有坏人,总有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但他是谁,又在哪儿呢?怎么才能抓得住呢?随着成长阶段的不同,我得出来的答案就不同,形形色色。有的时候觉得是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或者资本家及其走狗;有的时候觉得是日本军国主义及其极右势力,有的时候觉得是美国人及其中央情报局;后来又觉得是房地产商,他们全是坏人。

不管答案是什么,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思维模式,叫阴谋论。我们认为那些坏人不是明目张胆跟我们作对的,他们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在某个密室里谋划一些小阴谋,总想在我们出其不意的时候蹦出来,祸害一下我们这个由善良人构成的世界。这就叫阴谋论。

在人类历史上,阴谋论的说法真可谓源远流长,最古老也最臭名昭著的一个,就是针对犹太人的阴谋论。在中世纪的欧洲,甭管什么屎盆子都可以扣在犹太人身上。比如说黑死病、大瘟疫,肯定是犹太人干的;经济危机就更没跑了,犹太人都是银行家,不是他们干的是谁干的呢?包括革命。十月革命的时候,西欧的太太先生们都觉得,犹太人果然发动了革命,你看,第一届苏维埃中央委员会的24个中央委员中有16个犹太人,托洛茨基、捷尔任斯基、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都是犹太人,所以这当然就是犹太人阴谋的总爆发。

对犹太人的迫害在二战时期达到了顶峰,纳粹德国对犹太人实施了种族灭绝政策。二战结束之后,由于纳粹德国的失败,迫害犹太人的声音就从主流舆论界淡出了,但是边边角角、零零星星依然多得很。

你们可能认为自己不相信阴谋论,确实,有些阴谋论扯得实在不像话。例如,有人说希特勒根本就不是德国人,有大量资料证明他是英国特工机构培养出来的一个特务。你看,德国让他祸害了吧!英国终于把世仇德国人给搞下去了吧!为什么敦刻尔克大撤退,希特勒不下令追杀,反而让英国人安全撤退?桩桩件件的历史事实都证明,希特勒就是英国人培养的。

这种低级的阴谋论你当然不信,但是我们往下看,有些阴谋论你会不会信。比方说,美国有一派人说,阿波罗登月是肯尼迪政府造的一个假象,美国人从来没有登月,都是在地球上拍的。你是信还是不信呢?人家手里可有大量的证据。

还有一套说法,说“9·11”事件也是假的,什么拉登、伊斯兰恐怖极端势力,都是扯淡,那就是小布什干的。美国人为了获取中东人民的石油,就得找借口出兵,所以策划了“9·11”事件,所以一切都是监守自盗,都是自导自演。这个你信不信?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还有一些阴谋论,我们很多人就半信半疑了。因为《罗辑思维》的受众当中,智商特差的估计没有,但是我们都有一颗自由主义的心,自由主义就是不相信任何权威。美国人一定没有骗人吗?当然有可能。

还有一些在中国流传甚广的说法,比如说全世界最大的种子公司孟山都在不遗余力地推广转基因食品,目的是什么?就是掌控住中华民族的命脉,什么时候想让我们的粮食绝收,我们就真的绝收了,这就是帝国主义的大阴谋。你信不信?

还有人说,美国人及其小伙伴正在构建一个针对中国的、扼制中国崛起的国际阴谋,想要祸害咱们中国人。你信不信?

再比如说,韩寒和他爹韩仁均,瞒天过海,欺天下无人,明明是他爹写的文章,非要说是韩寒写的文章。你信不信?

所有这些,你有没有相信一点点呢?有,那就说明你和我一样,这是我们人类从进化初期就带到今天的一个毛病—我们天性当中多多少少都是有点儿相信阴谋论的。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要简化世界。

构建阴谋论的一些手法

阴谋论为什么会长久存在?人们在用什么手法构建阴谋论?识破阴谋论的根本思维方式是什么?

其实构建阴谋论的手法很简单,无非就是几招。

比方说共济会,何新先生就在他的书里面铁口直断,说美国43个总统里面有41个都是共济会的,只有两个不是,一个是林肯,一个是肯尼迪,还都被刺杀了。这么说总得有点儿证据吧?没有,人家就是不告诉你证据在哪儿,一口咬定41个都是。而且还告诉我们,美国签署《独立宣言》的56个人,有53个都是共济会会员,所以美国就是一个由共济会控制的国家。证据在哪儿?人家从来不跟你扯证据。

再比如说,宋鸿兵先生写的《货币战争》里面有一个判断,说美联储表面上是个国家机构,其实就是个私人银行,它是有股东的,他们都在隐瞒这个事实。

真的是这样吗?真是这样,美联储真的是有股东的,可是美联储的股东都是什么人?这在1913年颁布的《美国联邦储备法案》里面写得清清楚楚,只要在美国联邦注册一家银行,就必须入股美联储。入股之后,可以享受到两个权利:

第一个权利,每年拿6%以下的股息。这是什么概念?细的推算咱们就不展开了,一家银行一年大概可以分到10万美金。对开银行的人来说,这点钱估计都看不到眼里,还不如中关村一个干得比较好的产品经理的年薪高呢。

第二个权利,可以参加地方美联储主任委员的选举。要知道,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7个人都是由总统任命的,跟选举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

所以,宋鸿兵先生在《货币战争》里这一整套推论,在事实上是站不住脚的。

阴谋论可以论证一切观点

我们再来总结一下阴谋论者的手段。第一,在论据上完全造假;第二,在论据的采用上,完全采用旁证;第三,在论证方法上,完全不可证伪;第四,跑到“爱国主义”的大旗之下,把头一蒙。请问,这样的阴谋论,我们如何去反驳它?不能反驳也就罢了,大家有没有意识到,只要用这四种方法,阴谋论可以论证一切观点。

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有趣的文章,有人仿造阴谋论的口气写的,论点是:早睡早起是一个大阴谋论,是集权主义者对我们的迫害。首先,他抛出了一个假论据,说20世纪70年代,美国有个教授发现了一个惊天的事实—人的脑部有一块区域的发育是跟集权主义相关的,这块区域发育得越健全,我们就越适应集权主义。这块区域要发育需要一种激素,叫褪黑素,而天光越暗,褪黑素就分泌得越多。

所以,证据就来了:原始人早睡早起,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灯,所以他们就愚昧,就倾向于集权,所以奴隶制就诞生了;等人类技术发展了一点,我们有火把有蜡烛了,人就睡得晚了,所以孔子、释迦牟尼、柏拉图这些智者就出现了,人类文明就进步了,我们就不再那么愚昧了;到后来,有了电灯,汽车、飞机、互联网就发展了起来。所以,人类摆脱愚昧跟睡得晚很有关系。

为什么有人要宣传早睡早起呢?就是希望我们睡得早一点儿,让我们适应集权主义的黑暗。不信我再给你一个证据,你看现在什么机构是希望人早睡早起的?军队。军队晚上10点钟熄灯,早上5点钟起床,这不就是证据吗?因为军队需要集权,需要服从,需要愚昧。你看那些需要对员工加强管理的大公司,都是早上9点上班,所以员工就不得不早睡早起。而那些需要创造性的IT公司呢?他们允许员工中午才到公司上班,然后熬上一夜,他们多有创造性啊!所以,只要哪个媒体宣传早睡早起,他们就是集权主义者的爪牙,就要迫害我们。

这套论证看起来没问题,但是仔细一对照,用的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阴谋论的四大招。如果按照这种方法,你完全可以论证,我罗胖这么胖,就是一个阴谋,我就是想联合全世界的胖子把地球压垮。有这种可能吗?你可以试着论证啊!罗胖在何时何地讲过要减肥,这说明他想减肥,可他想减肥又不减,这说明他有阴谋,想干坏事。然后你可以找出一万张我在各种场合大吃大喝、把自己喂得肥肥的照片当论据。罗胖还经常请朋友吃饭,要把他们也养成胖子,他的目的就是把地球压垮。如果你得出了这套论断,我又怎么申诉呢?我真的是百口莫辩。

听了我上面的话,有些朋友可能已经按捺不住了—罗胖你什么意思?本来还挺喜欢你的,结果你净替美国人和韩寒这些坏蛋说话。

我并不知道韩寒是坏人还是好人,有没有代笔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目前拿出来的证据不足以证明这一点,我的论证仅止于此。如果你用这个旁证就一眼看穿我拿了美国人的钱,跟韩寒勾搭了,或者我自己想炒作,对不起,你的思维方式就叫阴谋论。

阴谋论思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古往今来就有,往后也会有,它是无法灭绝的。所以,我真没打算跟阴谋论抬杠,把它驳倒。没有用,它永远会存在。

那我到底想干什么?《罗辑思维》之所以提到阴谋论这个话题,其实是想问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是由谁、由哪一种力量来控制的?阴谋论的前提就是这样,只要一小拨人足够团结,有足够的智商,策划的时间足够长,且计划足够严密,控制的资源足够多,那么理论上这拨人就可以控制整个世界。

真相是不是这样的呢?如果把这一点驳倒了,阴谋论的理论基础是不是就倒塌了呢?

我们来看人类历史,人类从有文明一直到现在,能够整合的社会力量只有两种。第一种,以暴力为后盾的权力;第二种,以自由为前提的市场。仅此两种而已。越往前追溯,市场越不发达,权力越发达;越往后看,你就会发现,市场起到的作用越大,权力的作用就越萎缩。这个分水岭就出现在20世纪。

我们知道20世纪以冷战为基本态势,实际上人类做了一个大实验,一方面是苏联东欧集团,他们用集中的权力,试图通过中央的计划经济、集中权力这样的一种安排,给人类造出一个天堂。但是这个实验在1992年前后就整体失败了,人类发现这条路好像走不通。

1992年,我们中国人干了一件事,那一年小平同志南巡,我们坚定地朝着市场经济方向走去。这说明整个人类在1992年的时候形成了一个共识,原来靠权力、靠集中来造天堂这种方式可能不大行,我们还是要试试市场这一条路。

但是你发现没有?历史越往前追溯,权力起到的作用就越大;而权力的作用越大,阴谋论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中国历史上就发生过这么两件事,一件是公元835年,唐文宗觉得身边的太监太跋扈了,企图控制自己的身家性命,那怎么行?于是他心生一计,说要去一个大臣家看天降甘露,结果就跟大臣勾搭好,把那群太监全部给杀了。太监头子叫仇士良,这哥们儿特别精明,没上当,反而把皇帝带回皇宫,把大臣全杀了,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甘露之变”。

又过了几百年,1457年,明朝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叫“夺门之变”。明英宗那时候在南苑当太上皇,有一个将军叫石亨,一个太监叫曹吉祥,这两个人跑到南苑把太上皇拥立到皇宫里来,取代了当时在位的明景帝,这就叫“夺门之变”。

这两件事情都是阴谋,阴谋为什么起作用呢?因为社会是由权力来控制的。权力本来就是一种中心化结构,中心的中心不就是皇上嘛,只要把皇上拿住,只要控制了皇上,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阴谋论在历史上确实有对的一面,因为历史越往前追溯,权力就越能控制人类。

市场经济中,阴谋论还管用吗

可是当1992年整个人类发生了大转折,市场成为协同人类的最重要的手段之后,阴谋论的思路还管用吗?

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假如美国的登月工程阿波罗计划全是假的,是美国政府捏造的。那么,搞这个阴谋的人必须要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把所有参与这个计划的人的嘴全部封牢。稍有点儿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你跟闺密讲的话都会被传出去,何况上千人的大工程,上至科学家下至看门的老大爷,想让他们都把嘴全部扎严不跟外人说,用什么方法才能做到呢?

要知道,当一个气泡越吹越大的时候,任何一个小爆破都可能造成整个气泡的崩溃。如果给每个人发钱买他的嘴,新闻机构要用多少钱来封嘴?这是没法博弈的,要出比别人能出的最高价多几千倍的钱,这怎么可能做到?

更何况有的人根本就不在乎钱,就怕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临死就忍不住向全社会公开。所以,封闭这个信息的可能性是几乎没有的。很多人说“9·11”事件是小布什自导自演,我从来没有赞赏过小布什的个人道德,他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即使他是坏人,他也做不到。自导自演那么大的工程,得多少人配合他?让这些人封口、住嘴,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情。

第二件事情,所有阴谋论者,如果有一个控制全世界的阴谋,他必须要有一种能力,就是要对世界上所有人、所有机构、所有企业的反应,每一个时机的反应,做出精准的预测。为什么鲁迅先生说《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状诸葛多智近妖”?因为,事事料敌先机,能够把所有人的动态都想明白,这不是人能干的,只有妖精才能做到。

没有妖术,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庞大的信息呢?我随便举个例子,一个美国农民现在有几百亩地,今年要种玉米还是种大豆,请问他怎么判断?如果他整天到处搜集信息,哪个地方玉米市场怎么样,哪个政府用玉米提炼油的计划到底有没有破产,中国人接不接受转基因大豆……那么,这个美国农民无论组织多大的班子,都不可能把这些信息搜集完全。搜集完全之后再做决策,黄花菜都凉了,下种的时机早就过了。

这就是阴谋论的一个根本难题,在一个开放的自由市场上,想封闭信息和了解全部信息的真相,都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那请问,市场经济是怎么来完成对这个世界的控制呢?很简单,用两个方法。第一个方法叫分头决策,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利益做自己的决策;第二个方法叫用价格信号来调整每一个人的行为。

我们再来看刚才那个美国农民,要种几百亩地,种玉米还是种大豆?不知道。决策方法很简单,到期货市场上看价格。玉米和大豆的期货价格哪个高就种哪个。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因为期货市场上的价格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数字,它的实质是什么?实质是全世界关于玉米和大豆的复杂信息,通过市场交易的机制,最后浓缩成价格这一个信号。北京市到底哪个企业污染,哪辆车不达标,我们不知道所有的信息;我们只知道,今天PM2.5多少值,这就是最终合成的信号。

今天早上要不要出门锻炼身体?看看PM2.5数值就可以了,没必要说今天有多少辆检验不达标的车从我们家门口过,这些信息你是不可能掌握的。这就是市场的优越作用,分头决策,最后加一个非常精妙的、集成的价格信号。

价格是由消费者自己来决定的

很多人其实并不了解什么叫市场经济,尤其在价格这个问题上。比方说到现在为止,中国和外国很多媒体都在讲央行决定利率,我们经常在各种财经评论里头听到,央行该不该升息,什么时候升息,大家都盼着呢,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央行在决定。当年格林斯·潘每天夹一个公文包到美联储开会,大家都说,要根据他公文包的厚度判断,他到底是要升息还是降息。

我要告诉你,根据经济学理论的分析,格林斯·潘每根本没这权力。权力在哪儿呢?权力是市场给的。央行—不管是中国人民银行还是美联储—能干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跟在市场的屁股后头,想办法把市场已经决定好的那个利率表达出来,仅此而已。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什么是利率?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现象。简单地说,构成利率最重要的因素是人们对于未来通货膨胀的预期。比如说我预计一万块钱到明年只能买一盒火柴,那我现在最理智的行为是什么?赶紧找所有朋友借钱。因为明年一万块钱就只值一盒火柴了,明年买几盒火柴还给他们,我就赚了。

所以利率的本质是人们对于未来通货膨胀的预期,就那么简单。央行行长、美联储主席能做的是什么呢?就是判断人们对未来的预期。由于这个预期全是分散的,所以他们要去想,人们对未来通货膨胀的预期,那个合适的点在哪里。因为这个决定很重要,如果把利率定低了,没有跟上市场,大家会拼命来借钱;如果定高了,没有人来借钱,会导致市场的银根不足。

所以央行行长的工作就是体察市场,寻找到、倾听到那个市场已经形成的利率,然后把它告诉公众,仅此而已。他们不是在决定利率,因为利率的本质是什么?是货币的价格。价格是不可被预测,而且不可被决定的,这是经济学的基本原理。

举两个例子,第一个,现在很多人都在说火车票价格、地铁车票价格、暖气价格应该怎么样,好像价格是能由谁决定似的。其实,价格从来不是由谁定的,甚至不是由商家定的,因为商家和顾客之间从来不是竞争关系,他们永远是合作关系。是谁在竞争?是消费者自己,价格是由消费者自己来决定的。就算是天上掉馅饼,也得看底下有多少人抢。天上掉下的馅饼本来是不要钱的,但是底下饿汉太多了,馅饼的价格仍然会涨。经济学的道理就这么简单。

第二个例子,如果你熟悉过去十几年中国的经济新闻,你可能听说过,2000年中国诞生了一个彩电价格联盟。因为国美、苏宁太不像话,把价格搞得太低,这个联盟坚决不降价,不停开会,还签下生死文书。后来呢,中国的航空公司也搞了个价格联盟,声称绝不打折。2007年,重庆洗车行业也有一个价格联盟,说10块钱洗车太便宜了,我们要涨到20块钱。

所有的价格联盟基本上瞬间就崩塌了,因为那十几年我都在做财经报道,在我印象中这些联盟结成一两周后就崩塌了。所以,商家若想多挣钱,控制价格是没用的。那政府把价格按住有没有用呢?我告诉你,一样没用,历史上这样的案例多了去了。最可笑的是,对于兰州拉面,政府都出过一纸公文,规定一碗拉面不准超过多少钱。

最典型的就是眼下对房地产的限价,请问有用没用呢?当然没用。为什么没用呢?因为大家误解了价格的本质。价格是什么?价格不是这个商品销售的价格,价格是指你要购买的一整套配套服务。你如果能理解前面两个价格控制和价格联盟崩溃的原因,你就能理解这个道理。

为什么航空公司的价格联盟没用?因为我们即使定下来北京飞深圳的经济舱多少钱,但是每个航空公司都有办法在私下里突破这道底线。航空公司可以不背弃联盟,但是它们可以把座位加宽点,把机舱的伙食变得好一点,还能免费送票上门,对70岁以上的老人免票,对一米以下的孩子免票,甚至还能把空姐弄得漂亮点,这都是在价格之外建立自己的竞争力。

所以价格联盟有什么用呢?价格是一整套服务最后的信息标签,你把这个标签定死了,后面的实质内容还是可以变的,所以价格联盟是控制不住的。政府限价是同一个道理,你可以限一碗兰州拉面的价,但你无法限制里面有多少根面,有多少块牛肉,牛肉是找贵的大厨做还是找街边的小工来做。你怎么控制?

最著名的案例发生在1973年,阿拉伯国家联合起来跟美国人对抗,要控制对美国的石油出口,导致石油价格飙涨。于是美国政府就做了一件事,限制汽油价格,结果呢?加油站大排队。你以为你到加油站买的是汽油吗?错,你买的是汽油周边的一整套组合服务,其中就包括买汽油,包括不排队买汽油,包括买汽油没有搭售。

结果政府一限价,汽油的价格是控制住了,但是要排队了。不排队买汽油这项服务不提供了;24小时营业的加油站就没有了,因为不挣钱,加油站为什么要24小时营业?我一天营业几个小时就可以了嘛!如果不想排队怎么办?有的加油站就开始提供一种服务,只要同时购买某款润滑油,买汽油可以不排队,这款润滑油的价格就上去了。美国当时有一个评论员开玩笑说,石油危机期间是美国车辆润滑销售状况最好的一段时间。

因为价格是一个剧烈变动的因素,而价格本身仅仅是一个信号。所以老想控制这个世界,老想控制价格,这是人类从权力时代带来的一个妄念,由此才产生了阴谋论的想法。这个世界实际上是由谁控制的?由所有在自由市场中作为交易主体的决策者。他们分散决策,形成的一个总体现象,这就是我们看到的世界,没有谁能够真正控制它。

如果这个道理你还没弄懂,你就想想,冬天要不要穿秋裤这件事情。政府、中央银行行长是可以规定你哪天穿秋裤,但是你真正穿秋裤的时间,跟你妈妈、你媳妇、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穿秋裤只是对天气变冷的一种反应,而不是说你可以通过穿脱秋裤来控制外在的天气。

阴谋论为什么会破产

前面我讲了一系列经济学的原理,其实只是想描述一个趋势,就是历史越往回追溯,你越会发现人类社会是由权力来主导、由中心来控制的一种社会样态。但是越往后,越往未来,人类社会就越以自由为前提,以市场来协同,由分散的节点来分头决策,就会变成这样一种社会样态。如果你接受这个前提,我们回头再来看阴谋论这个话题,你就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个结论,在空间上看,阴谋会永远存在,但是阴谋的规模会遭到限制。为什么?因为阴谋的前提是保密,策划阴谋的一帮人不跟其他人说。但是保密的难度和成本越来越高,所以阴谋的规模就会越来越受控。你瞒着你老婆出去玩点儿花花肠子也许能做得到,一帮人躲在家里想控制全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结论,在时间上,历史越往回追溯,和中心化的社会联系越紧密的时候,阴谋就越奏效。但是越往后看,随着开放社会的到来,信息流动的加强,阴谋得逞的可能性就太低了。

如果你还是觉得有点儿糊涂,那就记住这句格言吧:“你可以短暂地骗住所有人,你也可以永久地骗住一部分人,但是如果你想得永久地骗住所有的人,对不住,您办不到。”这就是阴谋论会破产,它的理论根基扎不牢的根本原因。

我们不想跟阴谋论者抬杠,因为他们是说服不了的;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想探查一下人类未来发展的一个趋势,叫“去中心化”。你可能会反驳,人类没有中心怎么行?没有国家,没有政府,没有法律,这天下不就乱了吗?

你还真别把这个中心的作用绝对化,我给大家推荐一本书,叫《市场的力量》,作者叫李子旸,是一个用小故事来揭示市场经济原理的高手。在这本书里,他讲到一个例子,18世纪的时候,欧洲对于鲸鱼的需求非常大,那个时候妇女穿的裙子里面都是用鲸鱼骨来支撑的,而且家家户户点灯用的都是鲸鱼油。但是在浩瀚的大洋上,那些分头进行捕猎和作业的船只之间产生矛盾的可能性太大了,因为一头鲸鱼那么大,不可能一个鱼叉叉上去它马上就死,一般会带伤逃亡一段;第二艘船上去再来一叉子,这条鲸鱼死了,请问这头鲸鱼是谁的?非常容易产生纠纷。

奇怪的是,在18世纪中期,将近100年的时间里,英国法院很少接到这个方面的诉讼。说白了,就是捕鲸船的老板们和水手们之间形成了一套规矩,没有法院的掺和,没有成文的法条,他们就可以解决自己的纠纷。

根据李子旸先生的介绍,欧洲的捕鲸船大概形成了两个规则。第一个规则在英国海岸周边适用,叫系牢原则。什么意思?就是一个鱼叉叉上去,你后面得带根绳子,这头鲸鱼负伤跑掉以后,你可以像牵着一条狗一样跟在后头追,一直追到这头鲸鱼死掉,你把它收获上来。但是请注意,什么能够证明你是这条鲸鱼的主人呢?就是这条绳子,一定要系牢。

可是到了北美海岸就不一样了,就不能用系牢原则了,为什么?因为鲸鱼品种不一样。英国海岸的鲸鱼叫露背鲸,性格比较温顺,它不会往下沉,不会跟你折腾,它就是跑,跑累了就死了。美洲海岸的叫抹香鲸,抹香鲸的脾气很大,你扎我,我就下沉上浮跟你一通折腾,所以这个时候再牵一根绳就太危险了,容易把船都拽到大海底下去。那就得另定一套规则体系,叫“鱼叉占有规则”。就是每个鱼叉上要带有这艘捕鲸船的标志,最后这头鲸鱼死了,就看上面的第一个鱼叉是谁的,那这头鲸鱼就归谁。

虽然形成了两套规则,可是这两套规则不能互换,比如说在英国海岸,如果你用鱼叉规则的话,那就很麻烦,因为露背鲸常常单独出现,一堆捕鲸船要是都上来用鱼叉戳,最后怎么判别哪个是第一个叉的?但是抹香鲸不一样,抹香鲸成群出现,几艘捕鲸船可以一起作业,分头追捕,所以容易平息纠纷。

任何一个长期在一起博弈的群体,都可以形成大家默认的法规,而没有必要用白纸黑字把它写下来。

但是很奇怪,到了19世纪中期,英国法院突然接到很多捕鲸业的诉讼,为什么呢?根据李子旸先生的分析,原因很简单,这个行业没奔头了,大西洋海域的鲸鱼都被捕杀得差不多了,这个行业很快就要日落西山了。

所以这又得出另一个结论,人们在长期博弈过程中,要想形成一套共同遵守的规则,得有一个前提,就是有盼头、有奔头。如果没盼头、没奔头,大家都倾向于打破这个规则,这个时候就得法院介入,就得中心化的那个社会结构来介入了。

西方的法理学当中有一脉理论,叫作自然法理论,它的理论就和李子旸先生讲的这个理论差不多。自然法理论认为,人类的法律是客观的,它有一些公序良俗、天理人心、公平和正义、先验的原则在。我们人类制定法律,不过就是把这些早已经客观存在的法律条文落实到纸面上,然后在执行的过程中不断地修正,更倾向于公平正义、公序良俗,仅此而已。所以法律是客观的,而不是主观的,不是什么统治阶级的工具,而是我们努力去发现的一个天条。

看到这儿,你是不是发现,这跟我们刚才讲的那个利息、利率的来源有点像?美联储不是去制定利率,而是去发现市场已经形成的利率,然后把它表述出来而已。所以这个社会到底是由中心来控制,还是由大家分头决策,早已经形成,最后只不过是通过价格、法律法规这些显示屏把它显现出来而已。

最后,我们还是回到阴谋论这个话题,阴谋论有一个隐藏得更深的前提,那就是阴谋论者认为这个世界是以谁战胜谁、谁控制谁、谁把谁搞定为基本样式的,就像30多年前的一首歌唱的那样:“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到底谁怕谁?”但是站在市场经济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你会发现谁怕谁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和谁发生了良性的、有行为规范的合作,这个世界才会是一个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