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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 迈向黑暗之中
我想我们在这里应该先暂停一下。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在叙述尼采的思想历程,可是这个历程到现在就要结束了,因为一种来源于身体的力量对尼采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有时候人们会说:尼采早就已经疯了。或许他们是对的,因为谁也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或者说他至少还保持着自己的思考能力,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自己。1888年,这种能力也消失了。可是尼采的才华还是存在的,他写的东西还是那样的犀利、一针见血。他感到极度清醒,可是这种清醒对他来说是一个灾难,因为这会让他更快地毁灭。如果有人要研究尼采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我想他会看到某种失控的武器。
弗里德里希·尼采不再进行道德研究,虽说这些研究使他的作品上了一个台阶。我们可以看一下他在1888年2月写给彼得·加斯特的一封信,信中说:“长久以来,我总是在一种焦虑之中生活着,它在我情绪很好的时候赋予我一种复仇的心态——这种复仇总是表现得那么强烈。”这句话很好地解释了将要问世的三部作品:《瓦格纳事件》、《偶像的黄昏》、《反基督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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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剩下的几个月里,尼采已经不完全是他自己了。
大约是4月7日,在都灵的尼采意外收到了一封来信。那是乔治·勃兰兑斯发的,他告诉尼采说想要开设关于尼采哲学思想的一系列讲座。勃兰兑斯说道:“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你,我为此感到十分苦恼。我想你会突然间成为知名人士的。”尼采回复到:“我亲爱的先生,我太意外了,这是谁给你的勇气呢,竟然要向大家介绍我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或许你认为我在德国有很多读者吧。可是,事实是他们把我当做了古怪的疯子,根本不愿意好好去看待我的作品。”最后他又写道:“我有着不平凡的骄傲,这是我与他们的对抗产生的。我是个哲学家吗?这没有什么关系。”
这封信应该是使尼采感到了快乐,巨大的快乐。如果这能够挽救他的话,或许还是个良好的机会。但这时候已经太晚了,尼采不得不沿着他之前的命运走了下去。
在这些疲倦而又紧张的日子里,尼采找到了《人的法律》的译本,他想要知道自己所考虑的那些等级的细节。他看完之后感觉还是有希望的,这一段法律的研究成了他所有研究中极其重要的。因为书中有一部法典,这让尼采感到高兴,它确立了四个等级的秩序。而且语言优美、简洁明了,在严肃中又透出了人情味,当然还有一种高尚的持久性。整部法典给我们带来了一种超然独立的、安全可靠的印象。我们可以适当节录一部分:
在割断一个男孩的脐带之前,规定了一个要庆祝他诞生的典礼。读圣典的时候,他要从一个金碟子中尝一下蜂蜜和纯净的黄油。
他的父亲要在他出生后第十天或者是第十二天的有月光的吉日里,找一个令人愉快的时刻,为这个男孩举行命名仪式。
婆罗门混合姓名中的第一个姓氏表示祥和,刹帝利表示力量,吠舍表示富裕,而首陀罗表示谦恭。
让女孩的名字柔和、清晰、悦耳、吉祥,像是祝辞一样,要用长元音结尾。
弗里德里希·尼采看完后十分赞赏。他整段地将这些文字摘抄了下来,因为在这本古印度的圣典中,他看出了“充满爱和善意的哥德式的关注”,他听到了自己追寻的非道德的旋律。
可是在赞赏的同时他也有批判。印度的种姓制度是以某些神话作为基础的,而那些解释神话的僧侣们却不会受到这些神话的欺骗。尼采说:“这些僧侣们并不相信这个——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人们的法律其实是一些智慧的毫无漏洞的谎言。因为大自然本来就是一片混沌,没有任何观念和秩序。那些想要建立一整套秩序的人都会对大自然感到厌恶,因为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些伟大的创建者们,印度法典的制定者们,他们都是撒谎的艺术家。如果尼采没有任何提防的话,可能会被这些撒谎的艺术带上歧路。
那是一场危机之前,我们对于这场危机的起点和终点之外的东西毫无所知。尼采当时正在都灵,身边没有可以倾诉心情的朋友。那么他在想什么呢?他反复地研究了这本著作,因为这部古雅利安的作品说出了他内心中的种种梦想,这是一个有着完美的社会等级又有理性的欺骗的最好作品。尼采对它肯定是又爱又恨,因为它,尼采一度暂停了工作。四年前,阻碍他完成《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是几乎相同的困境。现在出现在他脑中的,已经不是超人或者永恒轮回的话题了。他放弃了这些天真的原则,可是它们却掩饰了种种倾向——其中之一就是对那些虚幻的秩序的渴望;另一方面则是对毁灭和清醒的渴望——这是一些不变的永恒,它们又对尼采的思想施加了影响。尼采犹豫了,他要不要听从这些婆罗门、这些狡诈的首领和这些僧侣们的话呢?或许在很久以后,几个世纪后,人们对于自己生命的价值、本能的起源和遗产机制有了了解之后,他们可以创造出新的法则。可是目前还不行,人们现在只能被这些古老的谎言所束缚。尼采开始讨厌这种思想了,尽管他曾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来研究它。现在尼采对这些都无动于衷了,像他三十岁那年一样。
尼采曾经这样写道:“我们必须让一切可疑的和虚假的东西都见到阳光,我们也许并不能过早地创建什么秩序,或者说不作为才是最好的。我不想成为悲观主义者,因为他们总是懦弱。”
尼采这样表达着自己的时候,他还有力量去思考那些原本艰难的工作。可是十年之后,尼采失去了希望,也就失去了力量。烦躁在尼采的心中滋生了,他的灵魂不愿意再去做什么抵抗。他没有继续去创作伟大的作品,而是改写了一本小册子。
现在的日子已经不平静了,尼采感到痛苦,想要对别人加以报复。而创作出《帕西法尔》的理查·瓦格纳,这个虚伪的导致其时代堕落的幻想家成了尼采攻击的对象。他以前曾经为瓦格纳服务,可是现在由于愤怒和责任,尼采要攻击他了。他想:“既然当初是我提出了瓦格纳主义,那么现在我就要恢复他的本来面目。”他想这样一次猛烈的批判,可以让那些比他更加软弱的同代人得到解放,同时还要继续对这种艺术的威望臣服。他要诋毁这个青年时代的恩师,要让他颜面扫地。虽然尼采曾经爱过他,现在也还爱着他。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尼采是想为他失去的幸福复仇。所以他攻击瓦格纳,称他为颓废的、庸俗的戏剧家,现代的卡里奥斯特罗。尼采的这些从未有过的粗鄙证明了那场灾难的降临。
他一点顾虑也没有,相反这种兴奋刺激了他工作的兴趣。精神病医生对这种异常现象很熟悉,这是全身瘫痪的前兆,此时的弗里德里希·尼采正沉浸在快乐之中。他却把这种奇异的现象归功于都灵的气候。
他给彼得·加斯特的信中说道:“亲爱的朋友,都灵是个好地方。我想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你,也许你能从中体会到什么。我精力充沛,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工作。现在我在写一本关于音乐的小册子,我的身体感觉很好,不管夜里车马是多么嘈杂,我都能很好地睡上一觉。这些都说明都灵很适合我。”
7月份,恩加丁的天气有些阴冷,尼采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又失眠了,原来那种幸福的感觉变成了一种痛苦的情绪。弗罗琳·冯·萨丽斯在一本有趣的小册子里回忆说,当时他们都已经分别了十个月,之后两人又相见了。她注意到尼采发生了变化:他独自走来,他的匆匆而行的马车,他快速的行礼——尼采几乎不会停下脚步,他急匆匆地回到旅馆,写下路上抓住的灵感。尼采在拜访她的时候,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要求。他现在缺少必要的金钱,原来的钱几乎已经花光了,巴塞尔大学发给他的三千法郎的退休金根本不够他维持日常开支和支付大笔的出版费用。他尽量不去旅行,用最少的钱解决食宿问题,可是还不够。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写完了《瓦格纳事件》,除了正文,他还加了一段开场白,一篇跋、再跋和后记。他使劲扩充着自己的作品,让它变得越来越尖锐。可是他写完后还是不满意,甚至有些后悔。
1888年8月11日,他在给彼得·加斯特的信中说:“我希望这本具有冒险精神的小册子能让你感到满意。对我来说,你的意见不仅仅是一种安慰。总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可能会说出那些愚蠢而无情的话语,我在考虑一些段落的写法。或许我走得太远了,这是指我对这件事的表达方式,而不是指我写这件事。那些关于瓦格纳家庭的段落也许不能发表出来。”
大致也是同一时候,他给弗罗琳·冯·梅森伯格写了一封信。
尼采这样写道:“我为整个人类写出了最深刻的作品,我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得先付出生命才能够成为不朽。而拜鲁特的呆小症患者总是挡住我的去路。那个到处勾引人的瓦格纳已经死去了,可是他却依然能够把接受我影响的人从我身边抢走。可是在丹麦——而不是在德国,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我却已经出名了。乔治·勃兰兑斯博士很大胆地在哥本哈根大学开设了关于我的讲座,效果很好。听众总是超过三百人,听完之后也总是热烈鼓掌。纽约据说也在筹办这样的讲座,我是欧洲‘最独立’的思想家了,而且是‘绝无仅有’的德语作家,多么了不起啊!”
他在附言中写了这样一段话:“要理解我的作品,一定要有一颗伟大的灵魂。这样我就可以很高兴地看到那些虚弱的和有道德的人一起站起来反对我。”当然,宽宏的弗罗琳·冯·梅森伯格在这些话语中看到了针对自己的观点。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很友好地给尼采回了信:“你说那些虚弱的和有道德的人都反对你?请不要自相矛盾。道德不是虚弱的,而是有力量的,这个单词本身就能说明这一切。你自己不就是反例吗?因为你就是有道德的人,要是人们能理解这一点多好啊。我敢说,你的生活比你的作品还有说服力。”尼采回答说:“亲爱的女士、亲爱的朋友,我带着真挚的感情读了你的信,当然你是对的,可我也是对的。”
尼采每天都很匆忙。他处在散步、寻找词语的节奏。他经常通宵达旦地工作,当旅馆老板早起去山野里寻找食材的时候,尼采还在工作。“难道我不是在寻找食材吗?”尼采这样想,然后就继续他的工作。
一写完《瓦格纳事件》,尼采就开始着手写另一本小册子了。这次他并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把矛头指向了所有的观念——那些人们用来指导自己生活的观念。他认为根本就没有形而上学的世界,理性主义者都是些空想家;也根本没有道德世界,道德家们也都是些空想家。还剩下什么呢?“还剩下现象的世界吧。但是不是呢?我们已经用真实的世界取代了现象世界。”查拉图斯特拉说过,除了能量之外,一切都不存在。弗里德里希·尼采为他的小册子命名:刚开始他想到了《一个心理学家的闲暇时光》,又想到了《偶像的黄昏》,或者说是《哲学之锤》。9月7日,他把手稿寄给了出版商。他这部短小精悍的作品一定能敲击、震撼人们的心灵,让他们为接受这部伟大的作品而做好一切准备吧。
他因为总是在想另一部作品,所以第二本小册子还没写完的时候,他就开始了这项艰巨的工作。他曾希望这是一部平静的、歌德式的作品,现在它已经面目全非了。他想了几个新的标题:《我们其他的非道德主义者》,《我们其他的北极人》,后来他又换回了原来的题目,并最终确定了下来——《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9月3日到30日之间,他起草了第一部分《反基督徒》,这样一来,它就成了第三本小册子。这次他干脆利索地说出了是与不是、正确的路线以及对最野蛮力量的歌颂。一切道德都是谎言,不管是谁定下来的,摩西、摩奴、平民或者是贵族。尼采写道:“公元16世纪初,当恺撒·波吉亚有望当上教皇的时候,欧洲几乎接近了伟大。”这是尼采最后表达出来的思想,我们可不可以把这个当做是他总结性的思想呢?
起草《反基督徒》时,他想起了1884年草拟的《酒神狄奥尼索斯之歌》,现在他把这首诗完成了。其中明确表达了他的焦虑不安,造成这种结果的是他的预感。
太阳西沉,
你很快就不会感到焦渴了,
燃烧的心!
空气中有清新在弥漫着,
我呼吸着陌生的嘴里发出的芬芳,
一种伟大的凉爽就要来临了。
那里是正午的太阳,它在我头上灼烧,
我向你致敬,为了你的到来,
哦,迅疾的风,
哦,午后的清新的精灵。
空气在流动,安静而纯洁。
那向我投来的一瞥,
那摄人心魄的眼神,
不是在今夜才有?
坚强、勇敢的心灵。
不要问为什么?
我生命的黄昏!
太阳正在落山。
9月21日,尼采正在都灵。22日,《瓦格纳事件》发表了。到现在,终于有几家报社谈到了这本书。可是这些评论仍然把尼采激怒了。因为除了一位瑞士作家卡尔·施皮特勒以外,根本没有人理解他。那些评论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人们对他的作品一无所知。十年以来,他一直在探索自己发现的思想,德国评论家却不知道。他们知道有一个尼采,是瓦格纳的信徒,曾经是个作家。他们看了《瓦格纳事件》,猜测尼采跟他的老师闹了别扭。另外,他新结交的朋友也对他进行了指责。一向拘泥礼节的雅各布·布克哈特收到小册子之后就再也不跟尼采联系了,仁慈的梅森伯格写了一封语气严肃的信给他。
尼采回答说:“在这些问题上,我不允许别人进行反驳。关于‘颓废’的话题,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威的人。现代人带着他们退化了的天性,应该为他们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感到高兴。这个人在他们最忧郁的时候给他们提供了美酒。瓦格纳用谎言使大家都信仰他,他的确是个天才,一个说谎的天才。我作为他的对立面,一个讲真话的天才,感到十分荣幸。”
不管尼采究竟有什么样的不安,他的信中却流露出了少有的欢快情绪。信中他赞美一切能看到的东西。美丽的秋天、都灵的街道、娱乐场、咖啡馆。这里食物很充足,价格也不贵。尼采食欲好,睡眠也很安稳。他去听比较轻松的法国歌剧,没有什么比这些轻快的歌剧和“这座包罗了所有优雅的乐园”更完美的了。他听了一场音乐会,会上每个片段都给他带来庄严的感觉,不管是贝多芬、舒伯特、朗萨罗、戈尔德马克、范伯克还是比才。他写信给彼得·加斯特说道:“不管是音乐的冠绝,还是其他各方面,都灵都是我所知道的最可靠的城市。一想到这些我就满含热泪。”
有人认为尼采因为这种精神上的陶醉而变得无法预测自己将来的命运,可是他的一句不同寻常的话却显示出了独特的洞察力。他已经意识到了那正在步步逼近的灾难。他的理智开始不受他的控制,最后肯定会消失。1888年11月13日,他希望彼得·加斯特能够呆在他的身边。可是彼得·加斯特没有满足他的愿望,因此尼采又感到十分遗憾。这是他经常会有的哀叹,可是因为太经常,就没有了其中包含的意味。尼采知道这些,所以他经常在信中告诉他的朋友说:“不要太乐观地看待我所说的话。”11月18日,他又寄出了一封语气看似很快乐的信。他提到刚刚听完的裘迪克和米列·梅尔的歌剧,他这样写道:“亲爱的朋友,这种轻松的巴黎人的陶醉可以拯救我们的精神和肉体。”他在结尾时写道:“我恳请你用悲观的观点来看待这封信。”
这种身体上的欢愉是由即将到来的疯狂引起的,所以尼采无法摆脱不详的预感,也无法扔掉面前的痛苦。他希望能够创作出一部奇异而又绝望的作品,由他生活中的回忆来作为素材。看看他写的章节的标题吧:我为什么这么聪明——我为什么如此智慧——我为什么能写出这样的佳作——我为什么是灾祸的集中地——光荣与永恒……他最后把这本书命名为《瞧,这个人》。尼采有什么用意呢?他是一个反基督徒,还是另外一个基督呢?或许两者都是。像是基督一样,他把自己献了出去。基督既是人也是神,因为他战胜了自己的欲望。尼采是人,也是超人,他知道自己的每个懦弱的念头。在他以前,从没有人这样脆弱又这样强大,任何现实都不能使尼采感到害怕。他承担的是人类疯狂的激情,而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罪恶。他这样写道:“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是生活给我们的一个诅咒,而被撕碎了的狄奥尼索斯是新生活的一个承诺。”孤独的耶稣也会崇拜上帝,而尼采只有他自己;狄奥尼索斯也有朋友,而尼采则总是独自一人。可是他仍然在生活,仍然能够唱出狄奥尼索斯的颂歌。“我不是圣徒,我是森林之神。”他还说过:“我已经写了这么多优美的作品,我应该感谢生活。”
尼采只是一个受到了伤害、渴望死亡的圣徒,而不是森林之神。他说他会感谢生活,这也是假的,因为他的内心极度痛苦。有时候人要取得胜利就只有去说谎。阿里亚自刺身亡前把剑交给了丈夫,还告诉他说“这并不痛苦”,她就在说谎,可是这个谎言是她的荣耀。我们可以把尼采对阿里亚的评语放到他自己身上:“她的谎言是那么的神圣,一切临死之人所说的真话都没有那样的光辉。”这是尼采1879年写的。尼采已经感到身心疲惫,可是他却不会承认。作为一个诗人,他希望自己因为痛苦而发出的呐喊会变为一首歌。最后一种狂喜的力量使他再次说了谎。
我生命中的太阳啊。
你已经没入了黄昏。
你眼中流动的微光
已经有些伤痕;
你滴下的露珠,
像眼泪一般洒落,
成为一条河;你灿烂的爱情
悄无声息,流进浑浊的大海,
你最后的,迟到的幸福……
四周,只有波浪和欢笑。
曾经艰难的一切
已经在蓝色中遗忘——
现今我的小船,它搁浅了。
风暴与航行——多么陌生
希望早已被掩埋,
灵魂像大海一样静卧。
第七重的孤寂。
我从来没有感受过
更甜美亲切的静谧,
更温暖的阳光,
——甚至是那闪耀的,峰顶的坚冰?
迅疾、洁白,像条美丽的鱼,
我的小船驶向远方。
尼采已经感觉到,他所期待的名誉即将来到。乔治·勃兰兑斯又打算开设关于他的讲座,还要发表讲稿。他甚至为尼采找到了一个新读者:瑞典的奥古斯特·斯特林堡。尼采很兴奋地写信跟彼得·加斯特说了这个好消息。他说:“斯特林堡已经给我写了这封具有世界性、历史性意义的信。”他们在圣彼得堡准备翻译尼采的《瓦格纳事件》。希波莱特·丹纳在法国巴黎替尼采找到了一个记者:《辩论》和《两个世界的评论》的撰稿人吉恩·波尔多。尼采说:“通向法国的巴拿马运河也开通了。”杜森给了他两千法郎,这两千法郎是一个不知名的人为尼采再版作品提供的资助。萨丽斯·玛雪琳丝夫人给了尼采一千。弗里德里希·尼采感到高兴,可是这些太晚了。
老年时的尼采
我们不知道尼采最后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他住在一个下层家庭的一套带家具的房间里,他们提供住宿。如果尼采需要的话,他们还提供饮食。尼采修改了《瞧,这个人》的书稿,在原文基础上增加了一篇附录,又写了一首赞美希腊酒神的诗歌。同时,他还准备出版一本叫做《尼采反对瓦格纳》的小册子。他给出版商写道:“在我那本伟大的作品出版前,我们要让公众做好准备。因此我们要制造一种紧张的气氛——或许这又是一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2月8日,尼采写信给彼得·加斯特说:“我又读了一遍《瞧,这个人》,对其中的每句话都做了详尽的思考,我把人性的历史分为了两个部分——这正是威力最大的地方。”12月29日,他给出版商的信中说:“关于《瞧,这个人》,我跟你的看法是一致的,印数不要超过一千册。对那些德国人来说,这种严肃的书籍只印一千册是非常明智的。可是在法国,我希望发行四万册或者是八万册,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1月2日,在另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中尼采写道:“把那诗歌还给我吧,我们开始印《瞧,这个人》。”
还有一种无法证实的说法,就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尼采经常给旅店的主人们演奏瓦格纳的音乐。他还告诉他们说:“我认识瓦格纳。”这样的事可能会发生,因为那时的幸福应该再次回到了他的脑中,尼采也许会将这些幸福的回忆拿出来,跟这些毫无关系的人共同分享。他在《瞧,这个人》里也写过这样的语言。
我应该为当时跟瓦格纳亲密的交往而感到荣幸,那是我最持久的快乐。我绝对不会把那些在特里伯森的日子忘记,那些愉快的、让我的思想大放光芒的日子。我不知道瓦格纳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曾经是我天空中的太阳。
1889年1月9日,在巴塞尔市弗兰兹·欧维贝克家的宁静房子里,两个主人正在窗口坐着。他们看见布克哈特站在门口按门铃,他们猜想可能是尼采让这个不熟悉的朋友前来此地。
弗兰兹·欧维贝克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收到尼采的让人感到不安的信了。布克哈特给他带来一封很长的信,这封信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尼采疯了。“我是费迪南德·德·雷赛布,”尼采写道,“我是普拉得,我是张毕格(这两人是当时巴黎新闻集中报道的暗杀者),我在秋天里被埋葬了两次。”
尼采肖像(Stoeving1894)
不久之后,欧维贝克收到了一封类似的信,尼采所有的朋友都得到了这个消息。尼采给每个人都写了信。
他在给勃兰兑斯的信中写道:“致我的朋友乔治,因为你发现了我,所以要找我就不是那么困难。但是要想摆脱我,那可不成。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彼得·加斯特则收到了一封电报,可是他没有看出其中的悲剧意味。
“致我的艺术大师皮尔特罗阁下。为我唱一首新的歌曲吧,让世界变得美好起来吧。”
尼采的妹妹Elisabeth(1894)
尼采给科西玛·瓦格纳写信道:“阿莉阿德尼,我爱你。”
欧维贝克在旅店里找到了尼采,当时旅店主人正看着他。而尼采用手肘弹着钢琴,高唱着他写的狄奥尼索斯颂歌。尼采被欧维贝克送到了巴塞尔的医院里,尼采的母亲也过去了。
尼采在剩下的十年里经常会回忆起自己的作品,他的病在前几年比较严重,后来便有所缓和了。
他说:“我没有写出过优秀的作品吗?”也曾有人给他看过瓦格纳的肖像。
他说:“我非常热爱他。”
本来恢复这样的记忆对尼采来说是很可怕的,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有一次,陪着他的妹妹忍不住哭了。
1900年的尼采在病床上
他说:“伊丽莎白,你为什么要哭?我们不幸福吗?”
他的理智已经完全丧失了,可是他纯洁的心灵依然美好。
有一次他跟一个编辑出门散步,尼采被路边一个小姑娘吸引了。他停下脚步,走近了小姑娘,用手把她的头发向后面拢了拢。接着,他微笑着注视小姑娘那张真诚的脸,说道:
“这不正是一副纯真的图画吗?”
1900年8月25日,弗里德里希·尼采在魏玛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