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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劳动价值的U形变化曲线
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对简单市场交换背后的人类行为与行为互动进行了一系列研究,他因此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其中最重要的是关于家庭的分析。贝克尔把家庭描述为一个小工厂,夫妻双方互为补充,都是家庭产品的专业生产者:妻子靠自己的天赋来养育孩子,用来与丈夫交换家庭产品,丈夫则专门负责从劳动市场带回腌肉。他们一起提供共同的产品和服务,并且从中获利,其中最重要的产品是孩子。贝克尔的家庭经济学理论的意义在于,它解释的不仅仅是核心家庭,还阐明了支配着男女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的一系列规律,一直延伸到求偶市场和家庭产品。
婚姻交易的经济本质解释了为什么大多数社会以法律的形式保证妻子享有资源的权利。在达尔文的世界里,男人最理想的策略就是与越多的女人性交越好,这种权利保证女人能够得到需要的资源成功养育下一代。耶稣诞生前的2000多年,当时居住在现在的中东地区的苏美尔人的《乌尔纳姆法典》就规定了离婚的价格:男人必须付给前妻一迈纳银子,大约相当于3个奴隶的价钱,如果前妻原来是寡妇或者有过婚史,则只付给一半。汉谟拉比时期的《巴比伦法典》要求,如果男人要抛弃妻子和儿女,必须返还嫁妆并且提供足够的抚养费以保证他们能维持生计。但是,法律一方面被用来保证女人能够享受丈夫的资源,另一方面也作出明确而又严格的规定,避免丈夫抚养他人的孩子。历史上对女人通奸的严重刑罚保护了丈夫的权利,防止女人实现她们的理想生殖策略:嫁一个说得过去的丈夫并享用他的资源,偶尔给丈夫戴顶绿帽子,找基因更优秀的男人偷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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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家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写道,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特洛布里恩岛上,丈夫有权杀死与别人通奸的妻子,妻子也有权离开与别人通奸的丈夫。苏美尔法律规定,妻子自愿与别人通奸应该处死,男人诱奸别人妻子,只有在她是处女的情况下该男子才会被处死。如果妻子被控通奸,她需要跳进幼发拉底河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被淹死了,就证明她有罪;如果没淹死,控告她的人必须赔偿她丈夫白银20锡克尔,大约相当于7盎司。
这些法律制度的残余一直延续到现在。直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的《家庭法》规定男人有义务供养妻子,使其与自己的生活水平相当。现在,向收入低的一方支付抚养费仍然是离婚的标准条件之一。不过婚姻交易的条件已经变了,造成转变的主要动力是大批妇女都在从事带薪工作。
加勒比海岛圣卢西亚的发展经济学家W·阿瑟·刘易斯在他1955年发表的《经济增长理论》中写道:“辩论经济发展对男人是否有好处,这是男人们之间的事;而对女人来说,辩论经济增长是否有必要,就等于辩论她们是否可以不再当牛做马,正式加入人类的行列。”达尔文赤裸裸地把女人的价值定义为生育机器,出售生殖功能和家政服务,换取男人的精子和经济资源。社会进步改变了这种交易条件。它赋予女人另一种职能—市场上的生产者,这增加了她们的价值,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在家庭中,都是如此。
整个20世纪,经济发展给工业化社会中的妇女提供了家庭以外的生产机会,改变了她们对家庭贡献的性质,提高了她们在交易中的地位。工作改变了女性的前途,她们有了新的职业和生活。刘易斯强调:“女人从单调沉闷的家务中获得了自由,从封闭隔离的家庭中解放出来,最终获得与男人一样施展自己智慧和才能的机会,成为完整的人。”
如果说社会发展给女性提供了一系列新的选择,那么女性加入劳动大军也同样影响了社会发展的道路。在西方的富裕国家里,妇女给劳务市场提供了与以往不同的各种技能,从以重工业为基础的经济向以服务业为基础的经济转型变得比较容易。同样重要的是,由于女性在家庭投资和消费上的影响力增加,她们推动了更广阔意义上的社会和经济转变,给西方文明带来了深刻的变革。
经济史学家克劳迪亚·戈尔丁强调说,妇女劳动力供应随着所在国家的发展呈U形变化。在工业革命以前的社会里,例如美洲殖民地时期,妇女从事很多劳动,从照料孩子到制造肥皂和蜡烛等,男人则在家庭的田地里劳作。每个家庭都是一个小生产单位,生产力低下,人人都必须参加生产劳动。随着经济的增长,家庭收入提高,减少了妇女为家庭生产作贡献的压力,于是她们退出劳动大军,把主要精力放在照料孩子上。经济发展初期她们面临强大的文化偏见,所谓“男人干的活”是最典型的卑劣借口。只有国家富裕到了一定程度,能够给妇女提供中等程度的教育,让她们从事文职工作而不致引起社会诟病,女性才得以重回劳动大军。
这种U形变化的第一阶段发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绿色革命时期印度的西孟加拉邦,当时引进了高产庄稼,例如小麦、大米和其他作物,大幅提高了农业生产力,增加了家庭收入,改变了农田工作的种类。除草剂的使用减少了锄草的必要性,而锄草传统上是由妇女来干的。拖拉机和其他农业机械的应用,使有些农活成了男人的事。结果是家务劳动更加专业化,男人继续在地里劳作,妇女则回到家里料理家务。毫不奇怪,西孟加拉邦的生育率提高了。
这一模式同样存在于18世纪后期的美国。纺织厂给未婚女性提供工作,她们用自己的收入补贴家用,攒钱买嫁妆,提高自己择偶的资本。不过一旦结了婚,她们就脱离工作成为全职太太。
美国妇女一直在家里待了很长时间。到19世纪末,美国已婚妇女在家庭以外参加工作的只有5%,而且美国法律仍然规定丈夫有权拥有和处置妻子的收入和财产。一直到了19世纪的最后几年,有些州才开始通过法律,赋予妇女财产权。经济学家指出这是由于当时女人很少有机会工作挣钱,积累财产。后来工业革命使妇女有了参加工作的各种机会,这种模式开始成为发展的障碍,抑制了妇女参加工作的愿望。
戈尔丁描述的模式与当今世界经济发展的轨迹相吻合。在最贫穷的国家,如卢旺达和坦桑尼亚,每10个45~59岁的妇女就有9个在工作。随着经济的发展,女性参加劳动的人数会下降到与墨西哥和巴西相同的发展阶段,然后发展到瑞典、澳大利亚和美国的水平,再反弹回来。
世界上工作场所以外的动力对妇女社会角色的进化有明显的影响。从20世纪初期到70年代,美国妇女取得了投票权和堕胎的决定权,这些都是广泛争取平等运动的组成部分。科学技术起到了促进作用,从洗衣机到冷冻食品再到微波炉,新发明使妇女走出家门寻找机工作会变得更加容易。避孕药的广泛使用降低了男人性交的成本,从而降低了他们结婚的欲望,也使女人能够控制自己的生育时间,推迟结婚,开创事业。女性失去的是传统的物质供养,得到的则是经济上的独立。
不过,产生这些变化的关键因素是工作。工作增加了妇女的影响力,促使她们努力谋求工作和家庭中的性别平等,并进一步推动更广泛的法律上和政治上的变革。法律制度的变革又鼓励更多妇女参加工作,形成良性循环。20世纪70年代,由于女性的强烈推动,美国通过了无过错、单方主张的离婚制度。这一变化,降低了中止婚姻的成本,工作作为一旦婚姻破裂后的经济保障,使得妇女有了更强烈的工作动机。
女性劳动力供应在20世纪急剧增加。1929年,35~45岁的已婚妇女参加工作的不足10%。到了1945年,达到了20%。妇女受教育的程度也突飞猛进。除了美国南部的四个州,妇女高中毕业的比例在1910~1938年间提高了4倍,达到了56%。这为整体经济中所需要的文员类工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合格人选。
尽管如此,有学历的妇女要找到一份好一点的工作仍必须经过艰苦的努力。到1950年,25%的青壮年已婚妇女已经进入劳务市场,但是统计数字表明妇女从事最多的职业是教师、秘书以及护士。联邦最高法院前法官桑德拉·戴·奥康纳,1952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法学院,她想找一份工作,却连争取到一次面试的机会都很难,最后勉强找到了一份做法律秘书的工作。2008年,她退休两年后回忆说:“我当时非常震惊,因为我根本想不到我会找不到工作。”
妇女对待工作的态度也有所变化。1929年在劳务市场上,男人的收入提高,已婚妇女的数量则相对减少,这表明她们参加工作是为了贴补家用。到了20世纪60年代初期,经济学家雅各布·明赛尔发现,妇女是否参加工作取决于她们自己的工资而不是丈夫的工资。
工作甚至还改变了女人的身体。出于繁衍的原因,男人大都喜欢丰乳肥臀的女人。女人沙漏式的体形象征着生育能力,女孩小时候与男孩有相似的体型,随着雌性激素水平的提高,开始在乳房、臀部及小腹部聚集脂肪。由于妇女在劳动市场上的机会增多,她们逐渐接受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更纤细体形的审美标准。原来求偶竞争中的成功体形—巨乳蜂腰—风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苗条的理想体形,这与工作场所更加适应,然而如果这里仍然为男性所统治,他们依然喜欢把富有曲线的女人看做求偶对象。
1900年前后,《时尚》杂志里女模特的胸围大约是腰围的两倍。后来由于越来越多的女性走上了工作岗位,《时尚》杂志女模特的胸围也不断缩小,到了1925年,她们的胸围只比腰围大10%左右。女性曲线到了20世纪30~40年代又开始增大,可能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导致男人减少,再就是大战结束后的结婚热使很多妇女离开了工作岗位。不过她们还会重新苗条下来。接下来的30年里,大批妇女参加各种工作,她们胸围与腰围的比例逐渐下降,到了20世纪80年代,女性胸围与腰围的比率接近1925年的数值。
这一动态发展模式与其他文化中发现的模式极为吻合。一项跨越数十种原始形态的社会结构的研究发现,依靠妇女劳动的社会,丰满的女人不受青睐,这显示体内的脂肪、能量积蓄是与生殖能力相适应的,但是这使得妇女在工作中难以获得成功。
受教育程度提高加上劳务市场对妇女需求的不断增加,最终彻底改变了女性的理想与前途。1960年,美国四年制大学毕业生中男女比例是1.84∶1;到了2008年,毕业生男女比例变为1.34∶1,而且多数受过教育的女性参加了工作。2000年,在工商专业一年级的研究生中女生占40%,在医学和法律专业几乎占50%。当前,60%的劳动年龄的妇女正式加入劳动大军,或者拥有正式工作,或者正在找工作。虽然这比男性参与劳动的程度仍然低11个百分点,但比起40年前已经高出了15个百分点。
男女工作职位的差别依然存在。2009年,女性的收入水平提高到了同职位男性的80%,但是男女收入的差距多年来始终存在。女性在工资上的不利地位一是由于她们比男性请假多,二是从事全职工作的女性比男性少,这主要是生育方面的原因。一项对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的研究发现,毕业第一年,男女平均工资差距是1.5万美元,9年以后,男女差距拉大到15万美元。研究还发现,毕业9年后,只有69%的女性仍然在工作,而男性则是93%。尽管如此,在过去的30年里,女性参加工作已经成为社会常态,不管工资是多少。这是女性自己的选择,和男性一样,它给美国社会带来了多方面的深刻变革。